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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愛著世人。


    即使那是被創造出來的感情,也不要緊。


    重要的是,我愛著世人的事實。


    愛,是不求回報的。


    而且從沒想過會得到回報。


    這就是神的愛。


    所以,我才會散布災厄。


    即使,那會被我所愛的人們所忌諱,所嫌惡。


    畢竟除此以外,我已經沒有其他表達愛的方式了。


    1


    於是在實現宗一郎的戀愛後又過了一周,下一個星期天,我和上周一樣到黑須神社消遣時間。


    這六天以來,我們沒有去實現願望。


    期中考試臨近,時間都用來複習考試了。這一點我們也告訴了千璃子,最近幾天也沒見過她。


    學習方麵多虧了千鳥的悉心教導。自己也考慮過為啥會由一年生來指導二年生學習,但對她而言,感覺這種程度完全有可能呢。


    就這樣,我們度過了與神明無關的六天生活,而今天星期天,千鳥提議希望我能空出來——以備進行厄神的退治,於是我就來到了黑須神社。


    我自己也希望盡快去退治厄神,從早上開始就直接來到了神社境內。


    坐在拜殿外圍的走廊悠然地品茶時,千鳥都一直正坐在身旁等候。即使讓她放鬆一下姿勢她也不聽。


    不過今天的千鳥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


    雖然會好好回答問題,但雙眼的焦點有時會散開。


    也許她最近工作過度疲倦了吧。神社的事務就夠忙了,還要照顧我。之後讓她好好休息吧。


    不過該怎麽說呢——真是和平啊。


    和平得讓人難以想象,有可怕的厄神潛入了這個城鎮。


    不過——突然的吵鬧聲打破了這份平靜。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啦~~~」


    是千璃子的聲音。吵鬧得讓人懷疑那副嬌小的身體,是如何發出這麽大嗓音的。


    正以為千璃子會飛在上空,沒想到卻是一直線朝我衝來。在差點要撞上時,千鳥伸手擋在我麵前。


    「哇呀!」


    伴隨著一聲悲鳴,千璃子撞到千鳥的手掌上,墜落在走廊地麵。


    「好險……謝謝了,千鳥。」


    「守護真人大人是我的工作。」


    「嗚,好痛痛痛。」


    千璃子捂住臉一邊呻吟一邊浮上半空。我一臉沒轍地對她說。


    「你也至少吃一塹長一智吧,之前也撞過我一次了。」


    「今、今天是特別的!發生了足以這麽慌張的事啊!」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糟了糟了!要說有多糟糕,那真是非常嚴重的糟糕呢!百萬噸級那麽重!」


    「說得再具體點啦,來,先喝口茶吧。」


    似乎全力飛來的千璃子也疲憊不堪,開始喘起了大氣。我往給她準備的小型茶杯裏沏好茶遞給她。


    「非、非常感謝,真人大人。」


    「不用勞煩真人大人,由我來就行了。」


    「沒關係啦,來,還有點心哦。」


    「嗯,我要一份!啊,這是洋光堂的馬卡龍吧!那邊的點心很好吃呢。在我們管理員之間也是很有人氣的贈禮喲。」【馬卡龍:用蛋白、杏仁粉、白砂糖和糖霜做出的法式甜點,在兩塊餅幹直接通常夾著果醬或奶油內餡。】


    「連這些事也要做啊,還真是意外地辛勞呢。」


    「畢竟也有各種各樣的神明嘛。與神明來往也是很重要的。」


    「除了這邊,你還有與其他神明來往嗎?」


    「當然了!雖然這樣說,也幾乎都是經由祖父介紹的。」


    「仰仗了祖父的餘蔭呢。」


    「這樣說太過分啦,千鳥小姐。」


    「哈哈哈哈。」


    我笑看著千璃子賭氣的樣子,今天也很和平呢——這時千璃子總算想起要說的事情。


    「不對啦!不是說了現在發生了很糟糕的事嗎!」


    「那就別連茶點也吃完啊。」


    「比起這種事!糟糕了,城鎮麵臨危機了!」


    聽見危機這種並不平靜的用詞,我也沒繼續扯下去。


    「究竟是什麽事?」


    「嗯,用心聽好了……」


    千璃子特意停頓了一下,接著才說——


    「其實——厄神已經潛入這個城鎮了!」


    「嗯,我知道。」


    「什麽!?」


    千璃子維持著驚愕的表情靜止在半空。有這麽震驚嗎。


    「嗚嗚,難得還想要讓真人大人摸摸頭的。」


    「哼,別以為這麽輕易就能獲得真人大人授予的摸摸頭機會。要知道這可要比國民榮譽賞更有名譽啊。」


    「千鳥你在說啥啊?」


    授予什麽的,這隻是摸摸頭吧。


    「真人大人現在還沒出發退治厄神,還以為你們連厄神的情報也不知道呢。」


    千璃子一臉不甘心。就這麽想被我摸頭嗎。


    「之前確實不知道啦,隻是最近偶爾被告知了而已。」


    「咦,難道真人大人你們被排擠了嗎?」


    真是一針見血的妖精呢。


    「不是啦,我成為這裏的神明時,厄神已經潛入這個城鎮了。」


    「是這麽一回事啊。」


    千璃子鬆了一口氣。


    「那總之一起努力退治厄神吧!」


    「咦,你也去?」


    我還以為千璃子隻有在實現願望時會進行支援的。


    「我也沒有這裏之外負責的工作了。要是這裏休息我也休息,所以讓我幫忙吧。而且上次結緣我在進行情報收集時,不知不覺連願望都被實現了,要是現在不好好表現一下,搞不好就會被當成空氣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千璃子的表情意外地嚴肅。


    「是、是麽,謝謝了。」


    「不客氣,要是真人大人你們能退治掉厄神,作為專屬管理員的我也會身價上升啦。」


    「我不記得有將你當成專屬管理員呢。」


    千璃子假裝沒聽見千鳥冷靜的吐槽。


    「但為什麽成全戀愛之後,沒有馬上進行厄神的退治呢?」


    我為了替千璃子說話,將話題拋回千鳥那邊。不知道她有沒有察覺我的意圖,千鳥沒有再對千璃子多加追問,而轉身正對著我。


    「漫無目的地尋找厄神毫無意義。即使咒術變得更難使用,既然其他神明找遍了整個城鎮都一無所獲,即使我們莽撞行動,能成功找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那現在有目標了嗎?」


    「沒有。」


    「原來沒有啊。」


    那為啥說今天要來退治厄神呢。


    「那麽,到底為什麽今天叫我過來?」


    「其實,在獲得厄神混入這個城鎮的情報之後,我就施下了占術。」


    「占術,是指占卜嗎?」


    女孩子真是喜歡占卜呢。


    「是的,然後得出的卦象,暗示今天會有重要的事情發生。」


    「這也太馬虎了吧。」


    「沒辦法,目前櫻丘市的靈力太紊亂了,占術也會受到影響。」


    那方麵我們也得負責,沒辦法呢。


    「總之今天肯定會發生什麽。但是在哪裏以什麽形式發生,現在無法預知。因此才往整個城鎮撒下網,不漏掉任何細微的變化,以備隨時可以出動。」


    「怎樣做才能往整個城鎮撒下網?」


    「將式神釋放到城鎮裏觀察狀況。偶爾由我來代入它們的視野進行抽查。」


    「噢,所以你今天看上去才會有點不對勁。那種事早點說一聲嘛。」


    原來不是因為疲勞啊。


    「不過隻能幹等情況變化,也很討厭呢。」


    雖然說是除了保持警戒之外別無他法,不過也沒法放鬆心情對待。原來如此,是為免令我進入這種精神狀態,才至今對占卜進行保密麽。


    「不過這也證明了,眾神至今也還沒找到厄神。這對起跑在後的我們而言肯定不壞。一般而言,厄神隻要踏入城鎮一步,大約一天就該分出勝負的。」


    「一天就?」


    厄神潛入城鎮,跟我成為神是在同一時期,也就是大約半個月之前。通常可以一天解決的事情卻拖上了半個月,這並不尋常吧。


    「我成為這裏的神,產生的不良影響有這麽大嗎?」


    「不是,之前也說過的,真人大人無須對此介懷。隻是其他神明過分依存於從白山流淌出的靈力而已。」


    千鳥顧及到我的想法繼續說。


    「而且至今沒發現厄神,還有其他理由。」


    「其他理由?」


    「厄神退治也是有規矩的。要是厄神被退治,就是我方的勝利;要是厄神成功入侵城鎮所有主要神社的正殿,就是我們——這座城鎮的失敗。」


    「失敗後會怎樣?」


    「整座城鎮會落入厄神之手,各種不幸就此降臨。而且會持續一年。」


    「一年期間也是決定好的?」


    「是的,規矩就是這樣。」


    規矩,呢。


    厄神這種存在,也會遵守規矩嗎?我雖然對此抱有疑問,首先還是先提出別的問題。


    「主要神社包括哪些?」


    「東方的桐野神社,南方的柴崎香取神社,西方的豪德神社,北方的園原神社,還有稻森天滿神社。」


    「咦,我們不算嗎?」


    我率直地發問,千鳥卻心有不甘地咬了咬嘴唇才回答。


    「……在失去神明的期間,被從主要神社中除名了。現在也還沒恢複到那種地位,於是不被視為主要神社。」


    「是、是麽。沒辦法呢,現在開始努力吧。」


    「…………是的,沒錯,從現在開始。」


    千鳥似乎恢複了鬥誌,聲音也變得略顯興奮,我卻對自己的輕率發言有點不安。


    「而且呢,關於仍未發現厄神的理由,一般來說,應該是由厄神一側對主要神社發動襲擊,而且多數就在入侵城鎮的當日。畢竟對手好歹是土地神,在其土地上待得越久,對厄神而言越不利。」


    「原來如此,但任何一座神社卻還沒遭受襲擊麽。」


    「是的……這明顯很不自然,說不定厄神一側也另有圖謀吧——不過也是今明兩天為止了。」


    「這也是占卜的結果?」


    「與其說是占卜,其他神明也會在今明兩天完成土地的調整。那樣不管厄神如何占盡優勢,也不可能再藏身下去。所以才會出來這種占卜結果吧。」


    「對厄神而言,要行動也隻有今天了麽。」


    「對方也應該相當焦急了。」


    各種複雜的事態重合在一起呢。


    不過城鎮裏眾神狀態不佳,恰好也趕上我成為神,以及厄神入侵城鎮,真是無巧不成書呢。


    說不定厄神也隻是看一步走一步呢。


    這畢竟是我的臆測,並沒有說出口。千鳥則再一次地強調。


    「問題是我們必須趕在其他神社的前麵。」


    「咦,這次不是建立對厄神的共同戰線嗎?」


    「不是,倒不如說這是一場看誰能打倒厄神的,以血洗血的抗爭。」


    「……神明業界真是戰火不斷呢。」


    盡管我這樣吐槽,內心還是有點雀躍的。


    實現別人的願望,成為別人的助力這種實在的行動也很好,不過我果然還是個男生,偶爾參與這種直接競爭也不錯。


    「那麽,隻要趕在其他神明之前退治掉厄神就行了吧。」


    「不用,首先先將其他神明一並葬送掉吧。沒啥,在他們拚命尋找厄神期間,從後偷襲的話,就跟扭住嬰兒的手臂施展腕挫十字固一樣手到擒來。」【腕挫十字固:簡稱十字固,最著名的關節技】


    「那也太過分了吧。」


    而且對嬰兒施展十字固不是反而更困難嗎?


    「神明之間的私鬥確實在規則上是被禁止的,但在業務上對立時卻默認允許存在。就反過來利用這一點,趁亂將他們幹掉吧。」


    「才不是『趁亂將他們幹掉』吧。」


    真是危險的家夥。


    「我說~我們管理員也肩負著監視這種不正當舉動的職責的。」


    千璃子怯生生地舉起手。千鳥以冷靜透徹的眼神盯著她丟下一句。


    「……我太大意了,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被背叛。」


    「才、才沒背叛啊。」


    「那就明確你的立場吧,要站在我和真人大人一側,還是站在管理局一側。」


    「啊嗚嗚……」


    「別用這種一副逼問醉心於工作的丈夫的新婚妻子口吻說話啊。還有別若無其事地拉我下水,我才沒說過要襲擊其他神明啊。」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四麵楚歌麽。」


    我覺得隻是千鳥在擅自樹敵而已。


    「不用這樣,認真地找出厄神退治掉就行了。本來任由厄神行動,城鎮也隻會遭殃吧?」


    「事態倒也不至於會嚴重到鬧出人命,但疾病流行,又或者城鎮裏失去活力,這些情況確實會發生。」


    「那麽我們果然還是參加吧。」


    「既然真人大人都這樣說了……」


    雖然對自己的意見有所不舍,千鳥還是點頭了。


    「那也好,而且還能拿到點數。」


    「咦,有這回事?」


    我看見千璃子精神飽滿地點點頭。


    「沒錯哦,厄神退治也是神明的工作嘛,會得到特別點數呢。」


    「嗬,大概有多少?」


    「退治成功的話基本點數大約一千吧。」


    「一千!?」


    這數值聽起來,為實現戀愛的五十點而一喜一憂的我簡直就是個笨蛋。找貓點數與之相比就更是無法高攀。怪不得千鳥也充滿幹勁。


    「一千點已經相當多了吧?」


    「是啊,可以讓神格提升一級有餘了,必須好好奮戰呢。」


    千鳥以此作結。


    於是時針繼續前進。


    一直等待事態發生就度過了早上(午飯是千鳥做的炒飯),終於到了下午三點。


    為了消磨時間帶來的漫畫也讀完了(雖然沒啥關係,現在千璃子正讀得入迷。搞不好讓她學壞了),閑得不行的我,向一直保持正坐的千鳥搭話。


    「我說啊……什麽都還沒發生?」


    「……是的,我重點觀察主要神社的狀況,哪一邊都沒有動靜。其他幾柱神明,以及其侍從都在城鎮裏四處搜索,那邊也沒有動靜。」


    「唔~這樣啊……」


    雖說沒辦法,也太閑了。


    必須幹點什麽,卻無事可幹。


    「呐,就這樣一直呆等下去也於事無補,我們也去巡邏一下吧?也有其他神這麽幹吧?」


    千鳥對我的提案沉思了片刻。


    她也已經對這種狀況感到厭倦了吧。


    「……也對,我們也動身吧。」


    雖然有所猶豫,千鳥還是接納了我的提案。


    「本來的話,為了應對任何位置的事態,在城鎮中央的這座神社待機才是良策。但既然至今毫無動靜,說不定存在我們的行動本身成為關鍵的可能性。」


    「我們是關鍵?」


    「要是我們與厄神之間存在某種緣分的話。」


    「才不要那種孽緣啦。」


    我本想開開玩笑——結果卻成真了。


    2


    我在拜殿前等了千鳥一會。


    「久等了,真人大人。」


    在神社內完成某些事情後,千鳥回來了。


    「沒關係,有什麽事嗎?」


    雖然也有女性動身前的準備必然費時這種都市傳說,我並不在意在一旁等,不過還是對她做了什麽有點在意。


    因為千鳥的打扮和剛才一模一樣,是平常就在穿的巫女服。


    「真人大人,請帶上這個。」


    那是一柄木刀。


    握在手上時熟悉的契合感,使我產生了它很久以前就屬於我的錯覺——不如說這不就是我在修學旅行帶回來的木刀嗎。什麽時候搞了把一模一樣的。


    「你是怎樣——」


    「這是根據真人大人用慣的物品,再由我注入意念而製成的。真人大人現在還沒有掌握神力使用的要領,有這個就能自如運用力量了。」


    「不是這個啦——」


    「這之後也許會變成與神的戰鬥,到那時如何將自己的神力複寫在對方神力之上才是關鍵。請記住,這把木刀充其量隻是用來配合戰鬥的意象的物品。」


    「……嗯,我明白了。」


    再說什麽也是多餘的。


    總之先在原地嚐試輕揮木刀,其軌道在空中留下一道光之痕跡。噢噢,好帥。


    「看來您很滿意呢。」


    我們走出了位於階梯上方的鳥居。


    和千鳥並排走下漫長的石階。千璃子坐在我的肩膀上。千鳥對她抱怨道。


    「千璃子小姐,你最近是不是太粘著真人大人了?」


    「是嗎?和負責的神明盡可能建立親密的關係,對管理員而言是理所當然的吧?千鳥小姐也跟真人大人關係再親密一點就行了。」


    「我是指萬事應當適度。而且別把真人大人跟那些亂七八糟的雜魚神明相提並論,真人大人是——」


    千鳥和千璃子開始為某些事吵起來了,我個人而言是想支持千璃子啦。


    不過千鳥對其他神明還是一如既往地嚴苛。


    是想把自己侍奉的神當成特別的存在吧,但我卻不這樣想。


    以前在公園和鋼牙相遇時我也考慮過,真希望千鳥稍微懂得一點協調性。這樣下去隻會徒增敵手吧。


    我正打算提起這個話題。


    ——察覺到有誰站在石階下方的鳥居前麵。


    漆黑的哥特蘿莉裝,金發的少女——是虛。


    真是到處都會碰到的家夥呢。


    不過她隻是低頭站在那裏——是遇到什麽討厭的事情了嗎。位於上方的我無法察知她的表情。


    「喲虛!又見麵了呢,在這裏幹什麽?」


    我在下石階中途,像往常一樣跟她搭話,卻沒有任何回答。


    保持著低頭的姿勢,不讓我看見她的表情。


    「一直——」


    卻隻是自言自語般開口。


    現在與她之間還有一段距離,那副響亮的嗓音,卻從未如此冰冷徹骨。


    「一直,都在刺探著這個城鎮的狀況。」


    「虛……?」


    「我的力量太單薄。連與土地神對抗都談不上。我能藏身到現在,也是因為太弱而沒被注意到,以及土地神一側的混亂所致吧。要是戰鬥我一定會輸的——從一開始我就明白了。」


    「喂,你在說什麽?你沒事吧?」


    有種強烈的不祥預感。虛為什麽要來這裏?


    「但是我終於找到了——能讓我取勝的唯一方法。」


    這時,虛總算抬起了頭。


    瑰麗的綠色眼瞳,卻閃爍著紅色的不祥光輝。那道詭異的光芒使我不由咽了一口唾沫。


    「這座白山是位於這個城鎮的靈脈集中點。隻要能夠壓製這裏,我的力量就能獲得飛躍性的提升。並且隻要將我的邪氣注入從這裏往四周流出的靈脈,也就可能取得對其他神明的優勢了。」


    「喂,虛?你究竟在說什麽?」


    「這種地方通常應該由城鎮中特別強大的土地神坐鎮。不過真人,你是連力量使用方式都搞不懂的新神。對我而言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這機會跑掉。」


    「就說了剛才為止你都在說——」


    我正要靠近虛——肩膀卻被一把扯住了。


    正驚訝地回頭一看,千鳥以嚴肅的神情握住我的肩膀。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粗暴地接觸我。


    這才注意到,肩膀上的千璃子也變得老實起來。


    這邊則是臉色蒼白直發抖。


    「千鳥?千璃子?」


    「……已經確定了,真人大人。」


    「什、什麽確定了。」


    「真人大人之前提及的友神,就是『那個』嗎?」


    「嗯,沒錯……怎麽了,千鳥?」


    『那個』,這說法也太失禮了吧。


    但千鳥的臉緊繃得我無法指責這一點。


    「……就是那個。」


    「哈?」


    「那就是——厄神。」


    理解到這句話的同時,我再次回頭看著虛。


    ——金發少女的視線和我相接,隻是毫無表情地站著。


    在這時,我才知道無表情也是有不同種類的。


    千鳥隻是單純很少將感情外露。最近我開始猜測,她的內心情緒反而相當劇烈。


    但虛的無表情卻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


    真的是,感情本身並不存在於此。


    簡直就像看見了和虛外形一模一樣的機械,無法窺視她的內心。甚至讓我懷疑這是不是就是那個虛。


    「喂喂,開玩笑吧?」


    「並不是玩笑,這樣當麵接觸就可以知道。這種氣息毫無疑問就是厄神——而且是疫病神。」


    疫病神。


    絕不會使用在好的意義上的詞語。


    「真人大人,請作好戰鬥準備——退治厄神,是土地神的義務。」


    「等一下!我並沒有交戰的打算——」


    「但對方並不是這樣想的。」


    我們麵前的虛輕輕伸出了手。


    接著我和虛之間的鳥居,像是察知到什麽一樣,釋放出光芒。


    虛卻無視這點,繼續伸手試圖穿過鳥居——卻被一股無形的阻力所擋。之前千鳥也說過,這裏有排除入侵者的結界。


    似乎感受到痛楚,虛表情因而扭曲,卻沒有進一步靠近。


    但是——嗞嗞的聲響。


    虛的手掌裏逸散出漆黑的煙霧。有如滴落在白紙上的墨汁,從色彩濃重的一側開始侵蝕鳥居。


    「真人大人,不能讓厄神進入神社。要是讓其入侵正殿,整座神社就會被厄神所支配。」


    「但就算這樣說——」


    我還沒有作出行動。


    雖然很丟臉,但我還沒跟上事態發展而隻是不知所措。


    然後——


    「結界被破壞了。」


    伴隨著千鳥的宣言,虛釋放的黑霧將鳥居覆蓋殆盡。同時,一瞬間產生了讓人懷疑是耳鳴的尖聲,鳥居失去了光芒。


    那裏已經感覺不到先前的結界力量。


    然後——虛朝神社踏出了一步。


    正麵感受到了虛的氣息。


    至今從未在她身上感受過的,不祥的氣息。


    「啊嗚嗚」


    「哎!」


    千璃子呻吟一聲後從我肩膀滑落。我反射性地用手接住她,千璃子無力地趴在我的掌心。


    「千璃子!?」


    「妖精對邪氣是很敏感的,是接觸到那個疫病神的邪氣了吧。」


    「該、該怎麽辦?」


    「真人大人就這樣抱著她就行。隻要沐浴在真人大人清淨的氣息之下,不會有大礙的。」


    「不過,那樣就——」


    「那個疫病神,由我處置。」


    千鳥說著上前一步,插到了我與逐步靠近的虛之間。


    「先等一下,虛是我的朋友啊!」


    「對方不是這麽想的吧。」


    踏上台階的虛身上,散發出更多的黑霧。


    「不能接觸到黑霧,神力會被奪走的。」


    「怎麽會……虛,為什麽要這樣做!?」


    虛並沒有停下腳步而回答。


    「我要履行厄神的義務。」


    「你,真的是厄神嗎……?」


    「現在還說這種話?正如那個巫女所言,我才是為散播災厄而降臨到這個城鎮的厄神——是你們土地神的敵人。」


    「真人大人,不能和她多說,厄神是必須消滅的敵人。」


    「那種事——」


    「恐怕她接近真人大人,也是為了奪取您的力量。沒有容身之社,毫無防備的真人大人,就像是一塊高級的餌料呢。」


    最初與虛邂逅時,她說過。


    我隨意泄漏著神力,就會被不善之輩盯上。那指的是虛自己嗎?她是為了奪取我的力量,才接近我的嗎?


    「真人大人,請下決定——她是敵人。」


    虛已經快要走到麵前了。


    「我,我——」


    之後的話我無法說出。


    不知道該說什麽,明明知道必須做些什麽,卻隻能呆立在原地。


    然後——


    「我要上了,真人。」


    剛才就從虛體內散發的黑霧,凝聚成好幾股。


    它們像蜷曲身體的蛇一樣,同時朝我襲來。


    「請借我一用,真人大人。」


    千鳥從我手中奪去木刀,將黑霧盡數擊散。使用木刀是為了盡可能避免接觸到黑霧吧。


    那霧就危險到這種程度。


    「區區一個巫女別來礙事!」


    「隻要在這片黑須的土地上,別以為能夠戰勝真人大人和我。」


    千鳥和虛在腳下不穩的梯級中間展開交戰。


    釋放黑霧的虛,與單手握木刀將黑霧驅散,並乘隙以另一隻手投擲咒符攻擊的千鳥。


    而我隻是抱著千璃子,在一旁默默看著。


    就算讓她們停手也不會聽吧。我的話毫無力量。


    即使成為神,我仍然軟弱無力。


    在眼前的戰鬥勢均力敵——並沒發生這種情況。


    千鳥壓製住了虛。


    雖然黑霧很麻煩,但隻要細心注意並用木刀打散就行,而且論戰鬥方式本來千鳥更占優勢。


    攻守很快逆轉,虛釋放黑霧的頻率降低,然後——千鳥擲出的咒符,循著一條直線射到虛幼小的身體上。


    「咕噗!」


    一聲呻吟之下,虛被擊飛到後方,骨碌骨碌地滾下了台階,躺在了鳥居下麵一動不動。千鳥俯視著她,緩緩地走下台階靠近虛。


    「千鳥,等一下——」


    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千鳥——虛卻抬頭出其不意地釋放出黑霧。


    而且形成了比至今粗得多的霧柱——


    「真是死纏爛打。」


    千鳥還是和剛才一樣,輕易地用木刀打散。


    完全是千鳥占優。


    好強——真的好強。


    無法知曉千鳥的力量到達哪種程度,但隻要看見她的戰鬥方式,就知道她很強。


    「好了,這就是最後了。你來進攻這裏,我還是要道謝的。祓除你的將會是真人大人的黑須神社。既能得到點數,又能聲名遠播。」


    我從千鳥的話裏察覺到一絲違和。


    哪裏不對勁。


    虛果真是為了攻陷這座神社才來的?


    那為什麽她不等我們離開神社才來。在鳥居前麵和她相遇時,就如同她一直在那裏等我一樣。


    一道靈光在我腦裏閃現。


    千鳥在眼前為了給虛最後一擊而舉高了木刀。在木刀揮下的同時,我說出了口——本該毫無力量的一句話。


    「千鳥住手!」


    由於我這句話,千鳥像是被凍住了一般無法活動。


    手中的木刀也隨之滑落,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並不是她自願停下的。完全來不及。是某人強行讓她停手的——不,並不是某人,就是我。


    這時我才徹底理解到,我是她的神明,這背後的意義。千鳥是絕對不會反抗我的命令的。


    不是不願反抗——是不能反抗。


    這就是我和千鳥的關係。


    「真人、大人……?」


    千鳥保持著舉高手的姿勢,勉強隻能轉動眼球,向我投來疑問的視線。我朝她搖了搖頭。


    「……不要祓除虛。」


    「但是真人大人,她可是厄神。是會將災厄帶到城鎮的存在哦?」


    「就算這樣,虛也是我的朋友。我無法祓除自己的朋友。而且——我不認為虛有那麽壞。」


    「但是——」


    「讓我和虛聊兩句吧。」


    千鳥閉上了嘴。是在尊重我的意見吧。


    作為證據,千鳥的身體也重獲自由,但並沒進一步攻擊虛。


    我致謝後轉身麵對虛。


    虛仍然以看不出感情的雙眼仰望著我。


    「真人,為什麽要住手。」


    「我有事要問你。難道你本來就沒有攻陷這座神社的打算?」


    至今感情從未外露的虛,卻因為我的話而初次改變了表情。她的臉因悲傷而扭曲。我不想看見她這副表情。


    「回答我,虛。為什麽要襲擊這座神社?疫病神有義務襲擊的,隻有主要神社吧?」


    「就說了,是為了奪取這座神社的力量……」


    「我知道你在說謊。我想知道你的真心。」


    「是、是真心的。」


    「說謊——呐,虛,我們是朋友吧,所以——」


    「朋、朋友!?跟我?」


    我正想說下去,卻被虛驚訝的聲音打斷了。


    咦,這反應是怎麽回事。難道隻有我認為我們之間是朋友嗎?那就有點難為情了,而且還很可悲。


    不過虛的反應和我想象的不同。


    「真、真人是將我,當成朋友嗎?」


    「那當然了。」


    「但是,你一次都沒有說過!」


    「這又不是什麽值得強調的。」


    「是、是這樣啊……之前我都沒有朋友,一直不知道呢。」


    虛喃喃自語之後,露出了喜悅的微笑。


    然後保持著這副笑容說——


    「既然是朋友——真人,拜托你,在這裏將我消滅吧。」


    這句話使我的思考停止了幾秒。


    剛才,虛要求被消滅掉?由我動手?


    「……你在說什麽啊?開玩笑也有該說和不該說的。」


    「我才不是在開玩笑。」


    「那就更不該說了!」


    我忍不住大喝一聲,虛嚇得縮起了身體。但她並沒有撤回前言的打算,不如說是打算努力說服我。


    「我是厄神。厄神這種存在,就是要襲擊神社,並將災厄帶到城鎮裏的。但我才誕生不久,力量太弱,根本無法與這座城鎮的神社裏的眾神抗衡。」


    「所以一直四處逃跑到現在?」


    「是的——這裏的神明不知為何陷入了混亂,這真是幸運。但在今明兩天也要告一段落了。然後我一定會被祓除的。」


    虛斷定了自己消滅的未來。


    「但是那樣也好。」


    才不可能好吧,但我無法說出這句話。虛的眼神實在太澄澈了。


    「那樣就好——那樣我也能接受的。」


    「接受自己消滅什麽的,你……」


    「不過真人,要是在我能實現的範圍內,我還是希望由你來消滅我。那樣就會算入你的點數吧?也算是朋友送你的一點心意,希望你能接受。」


    「這種事情怎麽可能接受!」


    被我嚴加拒絕之後,虛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幼兒一樣,困惑地垂下了眉梢。我看著她更加來氣。為什麽她會露出這種表情。


    「要消滅我也是別無他法的。隻是,至少要由作為朋友的真人來消滅我,那還能更有效地加以利用。」


    「你……真的至今都沒有朋友呢。」


    「——真人?」


    「這種話,才不會對朋友說!」


    虛被我的氣勢所壓倒而不知所措。


    「為、為什麽這麽生氣?」


    「為什麽?你竟然問為什麽!?連這種事情也不知道嗎!想被消滅掉什麽的,這怎麽可以拜托朋友啊!哪裏會有朋友樂意接受這種事!」


    我的話對她猶如晴天霹靂。接著淚水逐漸在眼眶裏堆積起來……我讓她哭了。虛幼小的外表,更加劇了我心底的罪惡感,但我並沒有道歉的打算。


    「不、不過,我,被消滅已經是決定好的事了,所以——我隻是想至少為真人派上用場而已……」


    被消滅已經是決定好的事情,這是什麽意思?


    「呐,不是夠了麽,隻要你乖乖地離開這個城鎮,我會不加害於你而網開一麵的。」


    「我辦不到,那是不被允許的。我們厄神——就是為了被土地神消滅而存在的。」


    虛如同是講述這個世界的真理一般斷言。


    為了被消滅而存在,這一說法已經超越了我的理解範疇。


    「以前我跟真人說過吧,神都是背負著人們的期望而誕生存在的。」


    我記得這句話。那之後我曾為自己是背負著什麽期望才成為神而煩惱過。


    「那麽厄神——例如我這樣的疫病神,是背負著什麽期望呢?」


    散播災厄的神明,被人們期望著的理由。


    難道會有人期望這種事發生嗎。


    不,確實人們之中也許存在著這類抱有破滅願望的人,但她也說過,要成為神,必須獲得許多人的信仰才行。


    我不知如何作答時,虛說出了正確答案。


    「就是防止疫病的流行。」


    「防止疫病流行,就是疫病神所背負的期望?」


    這種跟禪語問答一般的說法,完全無法理解。


    「疫病神入侵城鎮,要是將所有主要神社攻陷,這個城鎮就會蔓延疫病。換個說法,隻要退治掉疫病神,疾病就不會流行起來。」


    「稍、稍等一下。」


    我需要時間在腦內咀嚼虛的發言。不過虛並沒顧及我的想法,繼續說下去。她應該認為如果我理解不了的話,不用理解也行。


    「為了避免無法控製的大型災厄發生,就誘導可以控製的小型災厄發生。人類創造了這一規則。然後其象征就是厄神——我在誕生之時,就已經背負著被消滅的期望。」


    「這種自說自話的期望,無視掉不就好了!」


    即使神明要實現人的願望,那也是有限度的。不過虛搖頭拒絕了。


    「我辦不到。」


    「為啥啊!」


    「因為——我愛著世人。」


    虛毫不顧忌地說出了口。


    我因她這過分直率的告白而驚呆,但她繼續說了下去。


    「我祈求著眾人的幸福——然而我卻是招致災厄的存在。」


    「虛……」


    「所以,我要好好麵對自己的責任。」


    說完的同時。


    虛的身體散發出的黑霧延伸並抓住了我。糟了,我嚐試擺脫卻無法如願,又有幾根凝聚的黑霧纏上了我的身體。


    感覺體內有某種重要的東西被抽走了。雖然並無印象,但血液被一下子抽光就是這種感覺吧。


    「真人大人!」


    千鳥看見這一幕準備再次向虛發動攻擊,卻像剛才一樣停止了動作——看來我的命令還在生效。


    「虛,等等!」


    「沒事的,隻是要吸收掉一部分神力而已,不會致死。」


    「不是這個問題!我要,幫,你——」


    我的話語從中途開始變得支離破碎。


    力量的流出就是如此劇烈——簡直就是生命本身要被吸取掉一樣。


    這就是,厄神的力量。


    我不由跪倒在地,虛隻是緊緊地盯著我。


    「既然真人是朋友,本來想要讓真人消滅我的。不過,強迫朋友做這種事情看來是不對的。我也是第一次交到朋友,還沒察覺到這一點。」


    對不起,她向我道歉。


    但我並不是希望聽到她的道歉。


    「為什麽,你要為人類……做到這種程度……」


    為了人類而想做點什麽,是神的天性。但是為此不惜犧牲性命,那不就已經成為詛咒了嗎。


    套在神身上的,名為愛的詛咒。


    這種不講理的事情,也可以存在嗎。


    但虛還是以堅決的口吻斷言。


    「真人——我是希望這樣才做的。」


    無法理解,是指虛自己想要被退治掉嗎。


    「和其他眾神一樣,我也愛著世人。正因為愛著,才別無他法。為了從疫病當中守護他們——所以,」


    所以?所以又怎樣啊,所以就要為此獻出生命嗎。那是錯誤的。我無法認同。絕對無法認同。


    但我的思緒無法組織成言語。


    由於被虛吸收掉了神力,我衰弱得連聲音都發不出。看來不僅是神力,連體力和氣力都被吸收掉了。


    保持雙膝跪地的姿勢,我嚐試向眼前的虛伸手。


    但虛卻仰後身體避開了我的手。我就此趴倒在地。


    「對不起,然後——謝謝你。」


    虛轉身離開,隻留下嬌小的背影。


    我想發出聲音,但喉嚨隻能產生細微的震動,無法組織完整的話語。視野徐徐地被黑暗所侵蝕。這黑暗就如剛才虛所展示的,無盡而徹底的黑暗。


    隻是——似乎還有一股包裹著我的溫暖存在。


    意識在黑暗中逐漸溶解。


    「——真人大人!」


    在失去意識前的一刹那,我似乎聽見了千鳥悲痛的呼喊。


    3


    睜開眼睛時,我察覺到自己身處曾經來過的黑須神社的正殿。


    隻是房間的四角上擺放著幾根蠟燭,朦朦朧朧地照亮著房間。


    我究竟在這裏幹什麽,頭腦仍然迷迷糊糊,沒法得出清晰的思考。


    某種溫暖而柔軟的舒適觸感包裹著全身。我以為這是高級羽絨被或者什麽被褥,為了更好地體會這份觸感,我不假思索地抱了上去。


    「啊」被褥發出了小聲的驚呼。


    我挪動視線,麵前是千鳥端莊的容顏。天藍色的眼瞳似乎閃爍著濕潤的光澤。


    而緊貼在我掌中的——不對,緊貼著我全身的,是她肌膚的觸感。


    「嗚噢哇啊啊,你,你在幹什麽!?」


    千鳥以初生般一絲不掛的姿態擁抱著我。往下瞅了一眼,我身上還套著一條短褲,而貼在我腹部附近的是她的——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我要冷靜點,數質數吧,數質數就好。


    我想想141421356不對這不是質數吧。


    「您問我在幹什麽嗎。」


    無視我的混亂,千鳥以一如既往的口吻開始說明。


    「真人大人被厄神擊敗後,就失去了神力,我作為與土地聯係的媒介予以補充而已。」


    「這種事不坦誠相見就辦不到嗎!?」


    「當然了,肌膚之間的接觸麵積盡可能地越大,土地的力量就會越容易經由我流入真人大人的身體。」


    「原、原來如此——」


    但這樣該怎麽說呢。


    千鳥肌膚的暖意啊柔滑感啊,還有因緊貼而飄來的,與男性截然不同的香波的芳香啊。


    嗯,幹脆就這樣推倒她也可以吧?我至今也已經忍耐得足夠久了。


    偏往一側的內心天枰,幾乎沒能擺回原位。


    但我確實有一件事非做不可。


    「總、總之!」


    我指著疊放在房間角落的千鳥的巫女服。


    「快點穿上那個!我已經沒事了。」


    千鳥乖乖地照辦了。耳邊傳來衣物的摩擦聲,我拚命地考慮別的事情而轉移注意——沒錯,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應該說,為什麽我會失去意識呢。


    是因為——


    「對了,虛呢!?」


    麵對我情緒高漲的提問,千鳥一如既往冷靜地應答。


    「那個疫病神已經離開了。現在應該正挑起與其他神明的戰鬥吧。」


    「可惡!」


    不能就此聽之任之,必須快點去救她。


    我正要站起來,千鳥卻拖住我的手臂阻止了我。她身上的巫女服已經穿戴整齊,而注視著我的表情卻罕見地嚴肅。


    「怎麽了?再不快點動身——」


    「動身之後該怎麽辦,真人大人。」


    「該怎麽辦,當然是去救虛啊。」


    「怎麽幫?」


    這句問話使我愣住了。


    該怎麽幫她,這一答案並不會突然從腦海裏蹦出來。別說突然蹦出來了,即使認真思考也想不出。我在這一方麵太缺乏知識了。


    千鳥以親切的語調向眼神遊移的我說。


    「放棄退治厄神吧。我也沒考慮到真人大人的心情,讓您勉強了。就等著其他神明將那個疫病神打倒吧。」


    「但那樣,虛就會——」


    「真人大人——正如那個疫病神所言,厄神造訪城鎮,然後被退治掉,這一進程是維持這個世界所必須的。」


    千鳥的口吻如同將世界的常識教導給幼兒的母親一樣。


    「所以她自己也接受了,隻是稍微混入了自己的想法,可以的話希望由真人大人將她消滅而已。」


    「接受?不對,隻是被迫接受吧。因為她是被創造成這樣的神而已。」


    「即使是被創造出來的想法,也不能說就是虛偽的。即使那是被創造出來的感情,對抱有這一感情的一方而言,那才是屬於自己的感情。」


    以前,虛也說過類似的話。


    我當時接受了這一說法。


    「她是基於身為神的感情,為了實現人們的期望而行動的——不應該抱著半吊子的覺悟,去阻止她的行動。」


    半吊子的覺悟。


    確實她說不定是對的。


    說到底,我和虛相知相識也隻有短短一段日子。


    彼此交談的時間也很短。


    那樣我為什麽要去救虛呢。


    是因為同情她嗎?


    背負著被消滅的期望而誕生。


    她究竟是抱著怎樣的想法一直度日至今,我無法想象。對區區一名高中生而言,這話題太沉重了。


    「我……該怎麽辦?」


    於是我向千鳥求助。


    至今為止,她一直恰當地回答我的所有問題。所以我以為,她也會同樣地給出一個答案。


    可是千鳥搖搖頭。


    「我無法作答。」


    千鳥從未以這種口吻回答過,我不由注視著她的臉。


    「真人大人,我是侍奉您的巫女。我會回答您,您所前進的道路上有什麽。我會向您建言,該怎麽前進。要是有什麽擋住您的去路,我會將其全部清除——但是,我不能決定您的進路。這就是被侍奉者與侍奉者的關係。」


    這是我成為黑須神社的祭神以來,第一次聽見的嚴厲話語。


    這就是她定下的,神與巫女之間的界限。


    不能再對她撒嬌了。


    我前進的道路,必須由我自己決定。


    「我想——」


    各種思緒在胸中卷成漩渦。


    對一般的高中生而言,這一決斷太沉重了。不過也差不多該承認了。我早就不是一般的高中生了——我是神啊。


    而且既是神,也是人類。


    「我,想救虛。」


    這就是我所說的話。


    既不知道救助的方法,也不知道是否應該救她。


    連這一舉動引致的結果,也一無所知。


    即使如此——


    「我,還是想救她。」


    在學校屋頂被白皙手臂襲擊時,是虛救了我。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這次輪到我救她了——即使與其他神明為敵。


    「是麽,那我們就去救她吧。」


    「咦?」


    千鳥爽快地同意了我的發言,我反而因此發出呆滯的驚歎。


    「我想想,你不是反對去救她的嗎?」


    「我不認為應該去救她喲?不過既然真人大人說想救她,我就會為了實現這一點而拚盡全力。」


    「不過,救助她的方法——」


    「是存在的,救助疫病神的方法。」


    「原來存在啊!」


    至今為止的對話算怎麽回事啊。


    「不過這並非簡單的方法。成功的概率也很低,更重要的是即使成功了,也會為這個城鎮帶來災厄——會因而孕育疫病神之類無法企及的災厄發生的可能性。畢竟作為安全裝置的厄神退治本身並沒有實行。」


    而且,千鳥接著說。


    「若是知道真人大人試圖采取這一行動,其他神明一定會出手阻止的。」


    千鳥像是要看穿我的意圖一般,注視著我雙眼的深處。


    「真人大人,你有與這座城鎮的所有神明為敵的覺悟嗎?」


    她的眼神,使我一瞬間產生了猶豫。


    不過我已經作出覺悟了,我已經決定了前進的道路。


    我直視著千鳥的雙眼,點了點頭。


    「——嗯,我們幹吧。」


    「那就沒有任何問題了,將那群聚集起來的神明盡數擊潰吧,到了明天,存在於這個櫻丘市的神明,就隻有真人大人一位了。」


    「不對,我沒說到這個份上啦。」


    「那接下來,就是救助那個疫病神的方法了。」


    千鳥無視我的吐槽開始說明。


    「這座白山是櫻丘市靈脈的集中點。將這裏的靈力轉化為真人大人的神力,再注入那個厄神的體內。隻要這樣,她就能完成從疫病神到福神的性質逆轉了。」


    「性質逆轉?」


    「福禍相依,表裏一體,比如說在某項競技裏,要是對於留下好成績的一方而言是福,那自然對於失敗而未能留下成績的一方而言就是禍。也存在祭拜貧窮神而家境變得富裕的家庭,隻要想做,就能辦得到。」


    「根據接受一側的立場,幸與不幸之間的相互轉化麽。」


    被她這樣一說,我就感覺有辦法實現了。


    「不過,性質逆轉本身還是必須有龐大的靈力才能實現。恐怕甚至要耗光這個櫻丘市的靈脈的全部力量。要是實行這一計劃,等到靈力回複,遠至幾個月,這個櫻丘市都會陷入靈力意義上的毫無防備狀態。」


    「那樣會發生什麽事?」


    「無法使用土地力量的土地神,為了守護這個城鎮會更為辛苦。當然我們也是。而察覺到這一點,某些不善之輩就可能會闖入這個城鎮。」


    「原來如此,確實會很麻煩。」


    「那麽要住手嗎?」


    「不用,讓其他神明好好努力吧。當然我也會努力的。」


    我已經決定要救虛了,即使因此而被其他神明所憎恨,也無可奈何。


    「那麽,我就留在神社裏進行儀式的準備。不過由於我要專注於準備工作,將疫病神帶來神社,就由真人大人負責了。」


    「隻要將她帶到這個神社就行了吧。」


    「是的——但請多加小心,隻要我們準備實行的計劃被察覺,就會遭受到比厄神退治本身多得多的妨礙。」


    「嗯,我知道了。」


    我頷首後站起來。


    這時,我才終於察覺到某件事。


    在蠟燭微弱的光線下不易察覺,但千鳥的臉色很差。


    肌膚仍然雪白依舊,現在卻喪失了生氣。


    注入神力這件事,似乎比我想象中要耗費更大的氣力和體力。


    我猶豫了——究竟是否還要繼續勉強她。


    不過千鳥連我的迷惘也看透了。


    「沒必要為我的狀況而顧慮哦,真人大人。」


    「但是啊,」


    回想起來,我總是在勉強她。在成為神之後,無論是神明的工作,還是作為人的生活當中,盡是依賴著千鳥。


    對著現在才察覺到這一點的我,千鳥依然報以微笑。


    「有句老話,遇到困境時,就依賴神明吧。人們在遇到困境時就依賴神明。那麽神明在遇到困境時,又該依賴誰呢?」


    「應該——」


    「就是我。巫女就是為此而存在的。所以請依賴我吧。就跟神明在幫助人們時會感受到喜悅一樣,巫女在幫助神明時,也會感受到喜悅。」


    千鳥臉上仍然看不出幾分生氣,但她的言語卻飽含力量。


    真是一個堅強的家夥。


    甚至作為我的巫女都有點太浪費了。


    但是,她是自願選擇我成為她的神明的。


    那樣的話,我也必須表現出與她的神明相稱的言行舉止。


    要成為一旦將事情決定下來,就不輕易改變想法的神明。


    我——已經決定要救虛了。


    所以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千鳥天藍色的雙眼,說出一句話。


    「我要去救虛,所以,請助我一臂之力吧,千鳥。」


    「助您一臂之力什麽的——」


    千鳥以笑容回應著我。


    「包括我的力量,我的一切都是屬於您的——我的神明喲。」


    4


    「嗨啊啊啊!」


    自行車在櫻丘市的街道上飛速穿行。


    千鳥沒有同行,她留守在白山,正在為將虛由疫病神轉化為福神的儀式作準備。


    「真人大人!在前麵路口左拐!」


    而代替她的,則是緊緊揪住我肩膀的導航妖精千璃子。


    她雖然接觸到虛的氣息而失去意識,卻比我早一點醒過來。在我失去意識的期間,則在外麵進行情報收集。


    然後領我到虛現在所在的位置。


    我曾問她陪我去做這種事不要緊嗎,她則可靠地回答「雖然並非不要緊,但隻要不穿幫就行了!」。


    在千璃子的引路下,我全力蹬著自行車的踏板。腳踏出乎意料地輕巧,這也是成為了神的影響吧,多虧這點可以騎得很快。


    頭發被迎麵的疾風撩起,自行車的踏板飛轉不已。


    熟悉的街景轉瞬即逝。


    時針已經轉過了五點,日暮將至。我昏迷了大約兩個小時。


    期間虛肯定在挑起與其他神明的戰鬥——為了自身的消滅。


    我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絕對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真人大人,接下來直走!」


    循著千璃子的指示,我們進入了稻森地區。看來虛將戰場定在了稻森天滿神社麽。


    那運氣還不錯,要是涼音的話,跟她好好解釋,也許會願意聽的。


    然而在抵達稻森天滿神社之前,我就發現了虛的身影。


    「在這裏!但是……」


    遠遠看見虛正在與誰交戰之中。


    在住宅街上,她操縱著黑霧與兩個敵人對戰。


    一位是肌肉發達的高大男子,另一位是紅發衝冠的瘦身男子。


    從遠處就能判斷——他們都是神。


    二對一,虛明顯處於下風。體內放出的黑霧像蛇一樣蜿蜒伸展襲擊兩神,但都被徹底躲開。


    然而兩神之間似乎毫無協調性,彼此間相互牽製,而無法給予虛決定性的一擊,於是陷入了三方混戰的局麵。


    虛還沒被消滅。


    那就隻剩下從後突擊了!


    「嗨呀——!」


    我騎著自行車衝入混戰當中。


    「什麽,真人!?」


    虛大吃一驚,而我無視掉了還沒弄清事態而往後退開的兩個神明,伸手一把摟起虛的纖腰,順勢將她抱起放到自行車的後座上。這一連串的動作,雖然有點自賣自誇,可謂神來之舉。


    注意到視野邊緣的兩神目瞪口呆的反應,我決定忽略掉他們,直接騎車突圍而出。


    虛一邊從後抱緊我的腰,一邊發出悲鳴。


    「喂喂喂喂真人,你究竟想幹什麽!而且騎得太快了,慢點慢點!」


    「不閉上嘴會咬到舌頭哦!」


    在忠告的同時,我讓後輪打滑拐彎。嗞嗞嗞嗞,伴隨著一陣摩擦聲,我聞到了輪胎烤焦的味道。


    「但是,兩人同乘自行車是違法的啊!」


    ……真是的,明明是個疫病神卻是個好孩子呢,不過在這種時候就太磨嘰了。


    「緊急情況下就可以!」


    「是、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我在剛才決定的!」


    「總、總覺得真人的性格變了!」


    這種程度的話,之後還會有許多方麵會改變哦。


    我拋開心中的迷惘,又或者根本隻是自暴自棄吧。


    「我已經決定要救你了!跟你的意願沒有關係!給別人帶來麻煩什麽的我才不管!」


    「這副任性的語氣是要怎樣!」


    「神明什麽的本來就是這樣的啊!」


    大嚷大叫之後,反而覺得心情舒暢多了。至今一直忍耐著許多想法,心中鬱積了不少憤懣吧。在這些話說出口時,心中抑鬱的東西也隨之解放。


    ——這時,我的自行車突然被一個陰影所遮蔽,刹那之間,強烈的恐怖感在背上竄過。


    總之很不妙,我遵循本能的警告,從自行車上往後一躍,同時一個巨大的物體從天而降。


    「給我閃開————!」


    巨大的物體吼叫著墜落在我的自行車上——我自豪的愛車(在日用百貨中心特價一萬二千九百日元買來的淑女車)被砸了個七零八落粉身碎骨。


    我一邊目睹著這一情景,一邊抱著虛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由於之前騎得很快,我們足足滾出了十米遠才停下,不過我卻毫發無傷。雖然衣服刮破了,身上卻沒有一絲擦傷,這應該也是神力發動的結果吧。


    我抱著因轉圈太多而眼睛直打轉的虛重新站起——就看見他站在我的眼前。


    他雙腳就踏在我那輛已經難辨原形的自行車上。


    身高輕鬆地超過了兩米。


    下身穿著鬆垮垮的褲狀衣物,上半身則是全裸。


    身體全被發達的肌肉所覆蓋,大腿就有我的腰那麽粗。銅鈴般的大眼睛,加上光頭,是會讓人聯想到仁王的男子。


    正是剛才與虛交戰的一柱神明。


    這家夥竟然跑步追上了以那種高速飛馳的自行車麽。


    「哼,在那麽短的時間裏也能躲開,有兩把刷子嘛。」


    聲若洪鍾的男子瞪了我一眼。


    「雖然我不知道你帶走疫病神有什麽企圖,但我也找那個疫病神有事,能將她還給我麽。」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不能說一聲『是嗎那好吧』就將她交給你吧,還有快賠我自行車。」


    我把仍然抱住的虛藏到身後。虛似乎眼睛還在打轉。能乖乖地呆著真是幫大忙了。


    「不過區區一名從人類升格的神明,口氣還真大呢。」


    看來他也知道我的情況。


    應該是從鋼牙或者涼音那邊聽來的吧。


    「不是從人類升格,現在也還是人類。」


    「……什麽?那就是現人神麽。」


    男子以稀罕的眼神瞪向了這邊。


    「呼嗯呼嗯……原來如此,確實沒錯。」


    雖然不知道他說什麽原來如此確實沒錯,但看來他接受了。


    「那就夠格當我的對手了!」


    ……為啥會變成這樣?要是以一般人類為對手似乎就會放水呢。


    「我的名字是力神·天手力男神。來吧,讓我們堂堂正正地分個高下!」【天手力男神:日本神話中的力神,在神話中天照大神躲入磐戶之時,便是由他將欲窺看天宇姬命舞蹈的天照大神拉出磐戶】


    報上名號後,天手力男神的體型進一步膨脹。不對,實際上並沒有再變大,隻是產生的壓迫感使人產生了錯覺而已。


    「呃,我個人而言高下什麽的就算了吧。」


    「說什麽軟弱的話,你這樣還算是男子漢大丈夫嗎!」


    天手力男神怒吼完之後,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看你體型這麽苗條。是現在流行的視覺係風格麽。」


    「咦,不對,我隻是一般體型。」


    而且說到底視覺係也早就不流行了。但看來天手力男神並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一直都是這樣,弁慶和義經,歌利亞與大衛王,那巴與貝吉塔。一直以來強壯一方總是被用來當作苗條一方的陪襯。」


    他突然開始自言自語地發起牢騷來,更讓人不寒而栗。


    「無法接受!作為男人就該更有力量!什麽以柔克剛,這種觀點我才不認同!」


    看來他在與正題無關的方向上,開始脫線而興奮起來了。


    而且為啥說著說著還要擺姿勢啊。


    我正打算趁機逃跑而後退一步時——卻突然再次產生與先前天手力男神襲擊我時同樣的感覺,馬上後跳一步。


    一道火焰洪流在我眼前熊熊而過。


    我勉強躲開了那道火焰,但在火焰延長線上的天手力男神就被正麵擊中,全身被火焰所包裹。


    「怎、怎麽了!?」


    這道足以使肌膚發麻的熱氣使我皺起了眉頭,扭頭望去,一個紅發男子站在民居的房頂上。是剛才和虛交戰的另一柱神明。


    「熊——熊熊熊!雖然不知道你是哪來的神明,但肯定沒法從老子的火焰中逃掉的!」


    紅發男子邊說邊俯視著我。


    呃,這家夥究竟怎麽回事。


    我朝還揪住肩膀的千璃子瞅了一眼。


    「呐,那個是誰?」


    「是日本神話的火神·迦具土神。是祭祀在櫻丘市東北部的愛宕神社的神明。」【迦具土神:日本神話中的火神,伊邪那美命因生下他而灼傷身故,伊邪那岐命盛怒之下拔出十拳劍將迦具土神斬殺,其遺骸再生出眾多神明】【愛宕神社:也是遍布全國的神社,祭神眾多,以鎮火著稱,祭神之一就是迦具土神】


    「……那個熊——熊熊熊是什麽意思?」


    「估計是他的笑法吧。神明業界也是大起大落的。不通過這種方式樹立自己的角色定位,就很難混下去吧。」


    「還有這種事啊。」


    「而且,祭祀迦具土神的神社本來就很少,大概他也想讓自己的個性更突出一點吧。」


    「原來如此,那我果然也該注意一下這方麵嗎。」


    「誰知道呢?用簡單的記號進行角色定位,一開始給人的衝擊感會很強,但也有『到後來也僅此而已』的危險性。這方麵還是別因一時的時勢而隨波逐流,還是掌握牢不可破的力量更好。」


    「就跟藝人差不多呢。」


    「你們別顧著解讀老子啊!」


    迦具土神滿臉通紅地怒吼。


    「還打算手下留情一點的,老子不會再原諒你們了,就把你們燒得連骨灰都不剩吧!」


    迦具土神將手朝天舉起,一個赤紅色的火球從他手中形成。


    然後順勢將火球朝我擲出。


    釋放著駭人熱氣的火球急速逼近,我不由縮起身體。但是——


    「呶喔喔喔!」


    插在我麵前將火球擋住的,卻是天手力男神。


    之前包裹著他身體的火焰已經不留一絲痕跡。天手力男神順勢將火球丟往另一個方向。


    「你、你剛才不是被火焰幹掉了嗎——」


    「這種程度的火焰,是無法穿透我的胸大肌的!」


    要怎樣靠肌肉擋住火焰啊。


    「別礙事啊,天手力男神!你這個肌肉笨蛋!」


    「吵死了!一出生就被殺掉的軟弱神明別口出狂言了!要退治掉疫病神的是我才對!」


    我從天手力男神的這句話明白到,他並不是要幫我。隻是希望自己打倒虛才幫了我一把。


    這些神果然都是敵人。


    幸好兩人彼此怒目而視,似乎沒注意到這邊。應該是不把我放在眼裏吧。


    要逃就趁現在。


    我為了離開此地,正要往腳蓄力——


    「別動哦,現人神。」


    「不許動!」


    卻同時被兩神製止了。


    「等我打倒那個紅發的,才輪到你當對手。」


    「你就在那邊等自己上場吧。」


    說完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又開始互瞪——然後兩神的戰鬥突然就開始了。


    迦具土神從遠處釋放灼熱的火焰,相對地天手力男神則徒手將火焰打散,試圖將對決拖入近戰。


    天手力男神的拳頭沒法打到迦具土神,而迦具土神的火焰也沒法給予天手力男神致命傷。


    他們眼中並沒有我——但是卻逃不掉。他們一直將一部分的注意力放在視野邊緣的我身上。要是我一有動靜,就會像剛才那樣搶先製止我。


    現在雖然兩神正在交戰而沒有將矛頭指向我,但如果我逃跑,就會對我毫不留情地發動攻擊。這種局麵可以認為是走投無路了。


    「呐,千璃子,你有什麽好主意嗎?」


    我有點病急亂投醫地投到千璃子那邊。


    不過她卻沒有回答。就算是樂觀的千璃子也由於緊張而說不出話了吧,不過——


    「『戰鬥吧,真人大人。』」


    「咦?」


    「『已經逃不掉了,隻能戰鬥打開一條生路了。』」


    是千璃子的聲音,但口吻卻怎麽也不屬於千璃子。


    「『那種程度的眾神,真人大人能贏的。』」


    千璃子竟然在以冷靜的口吻說話!


    「你、你怎麽了千璃子,竟然在這種時候!振作一下!」


    「『冷靜點,真人大人,是我,是千鳥。』」


    「千鳥?」


    這樣一說那副口吻跟千鳥一模一樣。


    「為啥這種時候會去模仿千鳥。不過確實很像啦。」


    「『才不是模仿。我是借助千璃子小姐的嘴,在黑須神社說話的。』——就是這樣啦真人大人!」


    前半和後半的口吻完全不一樣,跟雙重人格差不多。連這麽方便的事情都能辦到,靈能力者果然不可思議。


    「『總之,真人大人,現在應該選擇戰鬥。』」


    「就算要戰鬥,我也沒怎麽打過架呢。」


    「『真人大人,您作為神的神格是很高的。神明間的戰鬥,如何將自己的力量覆蓋在對方力量之上才是關鍵,身體能力、體格、肌肉和咒術都不過是對其補足而已。』」


    「就算你這樣說……」


    「『想象一下就好,能戰勝他們的自己。』」


    「不,就說了——」


    「『要是這都辦不到,那個疫病神就會被他們消滅的。』」


    這句話使我不再還口。不愧是千鳥,真了解我,隻要說到這個份上,我就隻能上了。


    「『真人大人,真人大人是特別的。』」


    「怎麽突然開始客套起來了,比起這個——」


    「『請聽我說,真人大人。』」


    通過千璃子的眼睛,千鳥與我眼神相交。千鳥天藍色的眼瞳,正與千璃子的眼瞳重合並搖曳著。


    「『一般而言,人類要成為神明,幾乎都是遵循死後被祭祀的形式,身為人類卻又是神明的真人大人,是非常稀有的存在。』」


    所以天手力男神才在我自稱人類的時候,以那麽稀罕的眼神注視著我。


    「『你同時擁有神明的力量,與人類的力量。』」


    「神明的力量——和人類的力量?」


    神明的力量可以理解,人類的力量什麽的——似乎察覺到我的想法,千鳥繼續說。


    「『人類的力量,也就是可能性的力量。會成長的力量。您知道嗎,真人大人,神明是不會成長的——不,即使會成長,也是極為緩慢的。那兩柱神明就是好例子,他們看起來像是已經活過一千年以上歲月的存在嗎?』」


    我看了看邊對罵邊對戰的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


    一個是肌肉笨蛋,一個是角色形象樹立失敗的,看上去就很蛋疼的家夥。


    「不,看不出。」


    一千年,兩千年,不,說不定活得更久的話,應該處事更達觀才對吧。


    「『那就是神明。他們從在這個世界誕生時,就是那副樣子了。神明是不會改變的,也改變不了。但是真人大人不同,您是能夠改變的,馬上就能辦到。這就是人類的強大之處。』」


    千鳥的話似乎要將我誘導到更高的境界。


    「『既是神明,又是人類的您,擁有無窮的可能性。隻要您相信能夠辦到,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情。請相信自己吧。相信既是神明也是人類的音守真人大人。』」


    「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並不容易,特別對於普通的高中生而言。


    不過在非上不可的時候,就隻能上了。


    「嗯?咦,這是哪裏?」


    「醒了麽,虛。那就在這邊先等一下,我先去打敗他們。」


    「真人,你要幹什麽……」


    我將虛放下地麵後,就靠近還在對戰的兩柱神明。


    「喂你們!差不多該——」


    「你給我閉嘴!」


    「給我閉嘴!」


    在叫喊的同時,天手力男神扔出一塊水泥板,迦具土神則釋放出一個火球。我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了二者。


    好險。


    他們都幹了啥啊。他們的攻擊將附近民居的圍牆砸成粉碎,還熔解掉了一部分。


    他們不是守護人類的神明嗎。


    「真是亂來的家夥呢。」


    本來是為了守護城鎮才退治疫病神的,卻沒注意到自己反而在破壞這片土地麽。


    「『力神·天手力男神,火神·迦具土神。兩位都是神話裏出現過的強力神明。』」


    我在嘟囔的同時,千鳥開始借千璃子的口說明這兩個神的原形。


    「那兩個變態?」


    「『並不是神明本身,他們都是從神明中分割出的一部分,僅僅是強調身為神明的某一麵而已,也就是分靈。』」


    「強調某一麵……」


    我轉過頭再確認一眼,天手力男神正擺出肌肉男的架勢,迦具土神一邊從嘴裏噴出火焰,一邊仍然發出「熊——熊熊熊」的大笑聲戰鬥著。


    「但這也該有個限度吧。」


    「『盡管櫻丘市是靈脈充足的富饒土地,人口上卻比不上有名城市。所以在待遇上雖然不能放任不管,但也算不上重要。』」


    「所以是怎樣啦。」


    「『所以派遣到這裏的神明,雖然有一定實力,卻是在別的方麵上讓人頭痛的家夥們,比如性格之類。』」


    「我們的城鎮竟然是被那種家夥所守護著麽。」


    比如肌肉笨蛋和放火狂之類。


    「不過該怎麽辦呢,就這樣等他們互毆到其中一方敗陣也不錯吧。」


    然後隻要對付剩下消耗也不少的那一方就行。也就是所謂漁翁得利。


    「『不行,城鎮裏的其他神明也察覺到他們戰鬥的氣息,現在正往這邊聚集而來。若不能及早離開,狀況隻會更加惡化。』」


    「那……果然隻能一戰了。」


    雖然嘴上逞強,內心還是有恐怖感的。


    畢竟對手是一個肌肉發達的大漢,和一個操縱火焰的男人。


    對於之前僅僅是一名高中生的我而言,負擔太重了。


    不過隻能上了——相信自己。


    閉上眼睛幾秒。


    想象在睜開眼睛的同時,變成勇氣十足的自己。


    緩緩地深吸一口氣,再徐徐地全部呼出。


    ——睜開雙眼,注視著兩柱神明。


    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裏的某種東西,他們同時望向了我。臉上滿是驚訝。我顧不上他們的反應,全速向前奔跑。


    「就說別動了!」


    先發動攻擊的,是擁有飛行道具的迦具土神。


    他大手一揮,將之前的火球再次射出。火球呈一直線地朝我襲來。


    但我也揮動左手——將火球接住。


    「咦咦?」


    雖然迦具土神發出了怪叫,但對我而言卻輕而易舉。


    畢竟事前我已經看見了天手力男神將火球彈飛的一幕。既然能夠彈飛,就應該能夠接住。


    接住火焰的左手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雖然能感覺到火球的熱量,皮膚卻沒有被燒焦。


    我順勢將借助的火球扔回給迦具土神。


    發呆中的迦具土神被火球砸了個正著——但不愧是火神,並不是會被自己製造的火焰幹掉的軟弱存在。


    「這家夥!?」


    包裹著迦具土神的火焰很快就消失了。


    不過——這時我已經衝到了迦具土神麵前。


    我揮動左拳,狠狠地砸向染上驚愕神色的迦具土神的臉。


    這一拳在他臉上打了個正著。


    「啊唄嘶!」【就是北鬥神拳裏的あべし……】


    發出在某處聽過的雜魚敵人的慘叫,迦具土神飛往了半空。來不及目送他的飛行軌跡,我保持著毆飛他的姿勢,順從自己的直覺,舉起右手防住頭部。


    「呶喔喔喔喔喔!」


    右手當地一聲,擋住了伴隨著洪亮吼叫襲來的拳頭。拳頭足有我的臉那麽大。


    「你、你這家夥!」


    不知何時悄悄靠近我的天手力男神,像剛才的迦具土神一樣露出了驚愕的表情俯視著我。


    「噢噢,原來如此,這就是神明之間的戰鬥麽。」


    我充分理解到了千鳥所說的,將力量覆蓋在對方力量上的意義。


    確實能感受到拳頭的威力,但並不至於會被揍飛。我的神力確實在天手力男神之上。


    「咕、嘸噢噢噢!」


    我保持著擋住拳頭的姿勢,天手力男神卻進一步加重了力道。他所施加的力度有多大——我腳邊的柏油路喀拉喀拉地產生了裂痕。


    但我卻並未因此跪倒在地。


    也確實感受到了驚人的力量,卻並非難以承受。感覺自己還是單純的人類時,在健身房亂來時舉起的杠鈴反而更重。


    「你確實說過,不喜歡以柔克剛吧。」


    我說著將由於擋住拳頭而彎曲的右手肘逐漸伸直。天手力男神的拳頭也自然地隨之被舉高。


    「那我就以剛克剛地對付你吧。」


    我再次往剛才揍飛迦具土神的左手蓄力。


    「給我好好咬緊牙關!」


    我邊喊邊將左拳捅往眼前天手力男神露出空隙的側腹。天手力男神的巨軀因而屈曲——然後伴隨著咚隆一聲,當場朝前倒地。


    然後——與二柱神明的戰鬥輕易就結束了。


    「……真人大人,明明叫人家咬緊牙關,不帶這樣耍人的。」


    「因為我夠不到他的臉啊。」


    我對千璃子說完後,俯視著眼前倒下的天手力男神。


    然後再張望一下周圍,確認迦具土神也躺在了路邊。


    兩神都已經一動不動。


    「呃~難道我贏了?」


    「『是的,漂亮的一戰,真人大人。』——真人大人好厲害!好帥!」


    千鳥和千璃子從同一張嘴裏說出稱讚的話。


    唔~雖然是自己幹的,我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能辦到。自信也增長了一些。


    「哼哼哼,我隻要想做還是能做到的。」


    我嚐試擺出決勝姿勢正要興起的時候。


    「……真人。」


    旁邊一個聲音向得意的我搭話。


    我一瞬間有所猶豫。雖然在自行車上,忙亂之中互相吼了幾句,但現在再一次對話時還是有點尷尬。


    不過我很快下好決心,正麵注視著聲音的主人。


    「嗨,虛。」


    跟平常在路邊遇到時那樣,以輕鬆的語氣向她打招呼。但虛卻沒有像平常那樣回應我。


    「你、你都幹了些什麽!」


    我苦笑著回應她的怒吼。


    「幹什麽,那當然是來救你啊。你看,救助陷入困境的人們不是神的工作嗎。」


    「我才沒拜托過你!」


    「不是有個說法,被拜托才幹活的是二流神明,就算沒被拜托也會幹活的才是一流神明嗎?」


    「有這個說法嗎?我第一次聽說。」


    我向「嗬~」地佩服著的千璃子點了點頭。


    「這是我剛創造的格言。」


    「別開玩笑了!」


    虛看來真的很生氣,可愛的臉也漲成通紅。不過我並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打算。不對,剛才的回答是有點開玩笑,但救助虛的心意卻是真的。


    「好了好了,你就讓我來救吧,我不會幹什麽壞事的。」


    「我作為厄神,早就接受自己被消滅的結果了!」


    「跟你接受不接受沒有關係。我就是無法原諒這點。」


    「不管你原諒不原諒,那都是我的任務!」


    「我就說了,我無法原諒這個任務。」


    我向虛伸出了手,她的身體驀地一顫。我毫不在意地把手蓋在她的頭上,撫摸起那柔滑的黃金色秀發。


    「我已經決定了要來救你。你就乖乖地放棄,讓我救你吧。」


    「這種自作主張的事情……」


    虛的聲音降低了幾度。


    「我不好好完成任務的話,也許災厄會在這裏降臨。」


    「不過,也許不會在這裏降臨吧。」


    「……哈?」


    「災厄也許會到來,也許不會到來。不過呢,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無論是誰,都可能突然遭受不幸,或者突然被幸運所眷顧。」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隻打算接受其中一方什麽的,這也太自私了。


    「本來福禍這種事情就不是應該控製的。至少也不該犧牲任何人來控製。這就是我的想法。」


    「我,我——」


    虛低下了頭。


    但隻從這個反應看來,虛果然還沒有徹底接受自己的立場。隻是覺得無可奈何才放棄了而已。


    「活著的話還有很多快樂的事情哦。朋友的話從現在開始多交幾個就行。再不然我也會幫忙的。」


    想活下去——作為生物,這是理所當然的情感。


    即使接受了自己的任務,虛也應該抱有同樣的情感。因此我要打動虛的這份情感。


    但是虛並沒有任何反應。


    不過,一定已經傳達給她了。


    「總之啦,包括你在內,無論誰說什麽都好,我也會救你的。」


    我說著露出了笑容,虛則是低著頭問了一句。


    「為什麽,要為我做到這種程度?」


    「因為,我們不是朋友嗎?」


    將蘊含著萬千思緒的話語訴說出來。


    「因為是朋友就要救我?」


    「嗯,就是這樣。朋友的話,就是幫忙親近的人,不幫素昧平生的人,很簡單吧?」


    「…………真人果然是個怪神。」


    虛終於抬起了頭。


    她的表情複雜得一言難盡。


    必須好好完成任務的義務感。


    與其他厄神有差別待遇,隻有自己獲救的背德感。


    對被消滅的恐懼。


    對人類的愛。


    對我的友情。


    還有——對活下去的喜悅。


    「我——繼續存在下去也可以嗎?」


    「嗯,當然了。無論誰說什麽都好,我都為此保證。」


    我說完後,虛為了整理自己心中的感情,暫時閉上了眼睛。當她再一次睜開眼睛時,眼中蘊含著決意。


    就跟剛才的我一樣。


    然後,虛平靜地開口。


    「我愛著世人。即使這副身體為了世人而消滅,也是沒有辦法的。」


    她又這樣說了,不過虛還沒說完。


    「不過——果然自身的消滅還是很可怕。盡管我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但還是很害怕。」


    那是理所當然的。


    既然活著,自然就會恐懼死亡。


    「你自身的消滅,絕對不是沒有辦法隻能如此的。」


    我以此斷言後,虛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向我許願。


    就像人類在最後關頭會依賴神明一樣。


    「真人,希望你能救我。」


    聽見這句話後,我以更為正式的語氣回應。


    「嗯——你的願望,我聽到了。」


    5


    我成功說服了虛。


    接著隻要將虛帶到神社,進行儀式就好。


    「『真人大人,請加快腳步,在這裏逗留太久,其他神明就會趕來的。』」


    「是麽,好我們走吧。」


    「等一下,我能夠自己走。」


    聽見千鳥以千璃子語氣的告誡,我正要摟起虛的腰抱著她走,虛卻不滿地提出抗議。


    「別客氣啦。現在我感覺自己可以跑得足以產生殘像那麽快。」


    「才不是客氣,我討厭那種不成體統的樣子。」


    「那,要我公主抱嗎?」


    虛又搖了搖頭。真是複雜的家夥呢。


    這時我突然察覺到一件事。


    剛才還倒在一旁的兩個神明都不見了。


    「咦,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都不見了!?」


    兩神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消失了。


    「難道將他們殺掉了?」


    明明沒有這個打算的。


    罪惡感還是會從心中湧起。


    千鳥為了使我安心而開口。


    「『不是的,他們隻是無法在這個世界維持肉體而已。神明並不是那麽容易就會被消滅的。』」


    「是、是麽,那就好。總之先回神社吧。」


    我安心地鬆了口氣,正要趕緊離開——然而。


    「哇啊啊啊,妾身的土地上發生大慘劇了!」


    後方傳來一聲悲鳴。


    回頭發現一位少女以驚愕的表情盯著這邊。


    年紀與虛相約,恐怕還要年幼一點。


    她身上穿著紅色的華麗和服,富有光澤的黑發梳成了娃娃頭,襯著一柄金色的發簪。看上去有點神氣的吊眼梢是一大特征。


    「山田家的圍牆被打壞了!吉野家的屋頂熔化掉了!小出水家的老爺爺變禿頂了!太過分了,你們以為這都是要誰來修好的!」


    少女呼喊的表情總覺得有點悲壯,該怎麽辦呢,我看著千璃子。準確而言是看著視線對側的千鳥。


    ——果然她開口了。


    「『真人大人,那位少女才是萬惡之源。』」


    「咦,這個孩子嗎?」


    「『不要被外表所騙。她才是我等的宿怨之敵,現在馬上就了結她的性命吧。快點。』」


    「啊~你這樣一說,我總覺得我就明白她是誰了。」


    能讓千鳥敵視到這種程度的對象,也隻有那位了吧。


    某人確實是稱呼她為媛大人,而眼前的少女散發出的氛圍,確實與媛這個名字很相稱。不過並不是深居香閨的公主,而隻是一位任性的野丫頭公主吧。


    「喂,那邊那位!這些皆為汝之所為嗎!」


    少女注視著我。


    為啥不先問疫病神虛而直接問我呢。


    「呃~應該不算吧?」


    確實我也大鬧了一場,但這些破壞主要是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造成的。


    「那是誰之所為!此地貌似會做出此等惡行的,舍汝其誰!」


    這家夥在用古風口吻說什麽失禮的事情啊。


    「是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幹的喲。」


    「嘸,那二柱神麽?確實能感覺到他們的氣息……」


    少女姑且還是記得的,邊說邊可愛地歪了歪頭。


    「但是現在感知不到他們,他們跑哪去了?」


    「這個嘛……被我打倒了。」


    「打倒了?將那兩柱神?就憑汝?」


    少女以懷疑的眼光將我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


    「汝又說笑了。」


    她單手掩口取笑道。


    「『真人大人,快點將那個無禮三流神明拿去血祭吧。』」


    作出反應的卻不是我而是千鳥。聽見這種謾罵,就連這位少女也皺起眉來指責道。


    「喂,那位妖精,從方才起為何一直聳人聽聞。要動手的話妾身奉陪到底。妾身可是超能打的。」


    「『真人大人,您都聽見了吧,這是何等好戰的神明。快點將她消滅掉吧。』」


    「請、請等一下!等一下!」


    我還在迷惘如何勸解一觸即發的兩人,當聽見遠方的呼喊時就扭頭看去,隻見一位穿著巫女服的女性往這邊跑來。


    正是我們學園的偶像,稻森涼音同學。


    「總、總算追上您了。媛大人,請別跑那麽快啊。」


    涼音氣喘籲籲地向少女搭話。


    「噢噢,涼音好慢啊,現在妾身正要對此等一行予以天罰呐。」


    「這、這樣不行啦,媛大人!」


    涼音慌忙阻止她,少女語氣也變重了。


    「怎麽了涼音,汝要包庇這些人麽!」


    「並不是包庇不包庇的問題,按照我們天滿神社的方針,是要盡可能回避與其他神社的抗爭的。」


    「然、然而挑起事端的是這些人呀!」


    「這方麵就請媛大人顯示出成年人的從容態度吧。」


    「成、成年人的從容?真是動聽之言呐!」


    咦,竟然一下子就將怒氣收回去了。


    「如果還不聽話——就要告訴道真大人喲。」


    這句話效果立竿見影。


    「妾、妾身明白啦,此次爭論就付諸東流吧!」


    少女臉色霎時發青,連忙不住點頭。


    「太好了,不愧是媛大人,真是寬宏大量。」


    「正、正是如此,妾身胸襟比海更廣!」


    總覺得這兩人的關係比起神和巫女,更像是姐妹呢。還是說神和巫女之間的關係,本來就該如此嗎。


    我隻認識千鳥和涼音兩個巫女,並不知道哪邊才是正確的巫女處事方式,不過看來涼音和那位少女的關係非常融洽。


    「『這算啥小伎倆啊。』」


    千鳥喃喃自語,我卻不這麽認為。不如說還有點羨慕呢。


    「那請容我再次自我介紹。」


    讓少女老實下來後,涼音總算麵對著我。


    「真人大人,請恕我們突然的無禮舉動。」


    「不,我也沒在意啦。」


    「那就真是多謝了——那麽。」


    涼音先是看著少女。


    「媛大人,這邊是剛成為黑須神社祭神的音守真人大人。也是我們學校的同班同學。」


    「是麽,叫真人啊。也可讓汝多多指教哦。」


    少女仍堅持以尊大的態度擺著架子。不過連這副樣子也看上去很可愛,這也是她的德望所致吧。


    「然後真人大人,這位是我家稻森天滿神社的主人,朱理媛神大人。是天神道真大人的女兒。」


    「道真的女兒,麽。」


    「喂汝這人!怎能直呼父親的名諱!」


    「『你才是,竟然用這種態度對待真人大人,無法原諒。』」


    「媛大人!」


    「千鳥。」


    我和涼音同時製止了又要開始吵架的兩人。然後似乎察覺到彼此都有相同的難處,我們相視而笑。


    「接下來,還有一件事。」


    涼音以這句話開始了下一個話題。


    但我意識到現在不是在這裏聊天的時候。突然發現虛似乎因為插不上話題,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旁 ,正蹭著腳邊的小石頭。


    「呃,涼音,我呢,那個,有點忙。」


    我沒法繼續說下去,涼音朝虛瞅了一眼後說。


    「我大概知道在稻森發生了什麽。真人大人是打算救那個疫病神吧?為此甚至與二柱的神明交手。」


    「……都看穿了,麽。」


    那就隻能交戰了,我正擺好架勢,涼音卻一笑置之。


    「我們天滿神社,考慮要對這次的厄神退治網開一麵。」


    「咦,真的?」


    這就求之不得了。


    盡管作好了戰鬥的覺悟,但還是想避免無謂的爭鬥。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也是呢,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


    「條件是什麽?」


    「真人大人,我希望與您聊一會。」


    「與我?」


    「是的。」


    「這種條件我不介意。」


    要是隻聊一會就能對我們網開一麵,那真是想振臂高呼了。


    「那就馬上——雖然想這樣說。」


    涼音看了千璃子(裏麵的千鳥)一眼。


    「黑須同學,我和真人大人要到那邊去聊幾句,請你在這裏稍等一會。」


    「『為什麽?』」


    「因為我想和真人大人說悄悄話。」


    「『就因為這種理由——』」


    「黑須同學,你不允許真人大人說悄悄話嗎?」


    「『我還沒笨到會被這種詭辯騙到。』」


    「那麽真人大人,您不想跟我聊一會嗎?」


    突然矛頭指向了我。這種狀況該怎麽說呢,從旁邊看來一副劈腿男的修羅場光景。


    「呃,該怎麽說呢,那個嘛~說到想不想談嘛,要是說不想談是假的,不過就算這樣說——」


    感覺變成了政治家的含糊發言。


    「哼,真沒出息。」


    一旁的朱理給出了確切的評價。


    先不管她的意見,涼音和千鳥的爭論仍在繼續。


    「隻要給我們一個交談的機會,我們就會放過那個疫病神。」


    「『就算不做這種交易,隻要跟那兩柱神明一樣將你們打敗就行了。』」


    「哎呀,這裏稻森可是我們的土地喲?你們能像對付他們那麽順利嗎?」


    千鳥語塞了——她會理虧真是少見。土地的重要性,在這種時候也會體現出來。


    「而且,要是能獲得這次交談的機會,我們也會考慮協助拖住其他神明的腳步,這樣如何?」


    要是能獲得土地神的協助,就更是求之不得。條件也隻是一場談話,即使接受,我們也不會吃什麽虧。


    「那也沒什麽不好吧?」


    「『真人大人!』」


    千鳥的呼喊流露出哀傷。


    「沒辦法啦,而且再爭論下去也是浪費時間。」


    「『那也許沒錯,但跟這個女的談話,不知道究竟會遇到什麽陷阱。』」


    涼音你被討厭了呢。


    「哎呀,黑須同學要對真人大人的決定插嘴?」


    ……涼音果然巧妙地把握住了千鳥的性格。


    千鳥瞪了涼音一眼(但因為那是千璃子的臉,看上去很別扭),便再也沒多說什麽。


    「那我們就聊幾句吧,真人大人。」


    「啊、嗯。」


    涼音扯著我的袖子,將我從千璃子和虛身邊帶走。雖然馬上就能趕回她們身邊,但又不讓她們聽見我們對話,彼此保持著這樣一段絕妙的距離。


    「那我們究竟要談什麽?」


    「也是呢……啊,對了,你們將疫病神帶回白山之後有什麽打算?」


    她在正式提問之前,嚐試用輕鬆的口吻打開話題,但這一話題內容也相當切中要害呢。


    該怎麽回答呢,千鳥又說過別透露太多的。


    「如果我說出來,你們不會妨礙我們嗎?」


    「隻要不是太嚴重的情況,我會遵守剛才的約定。」


    「大概到什麽範圍才算是嚴重?」


    「我想想,比如你們打算毀滅世界啦。」


    「……總不會做到那種程度吧。」


    雖然不打算全盤接受涼音的說辭,但我認為說出口也沒有不妥。


    「利用在白山流淌的靈脈裏麵的靈力,將虛的神性反轉。」


    「什麽?那種事情怎麽辦得——」


    涼音說到一半便將話咽了回去。她思索了片刻,最後歎了一口氣說出另一句話。


    「不,是她的話,辦得到。」


    「是她的話?」


    「這種絕技,恐怕也就隻有黑須千鳥能辦到了。」


    有這回事?


    我以為千鳥的意思是,隻要利用白山的靈力,誰都可以辦到——不對,她從沒說過。我隻是無意中深信不疑而已。


    「原來如此,你們是這個打算啊。將疫病神的性質反轉……呢。」


    「難道你們要妨礙我們?」


    「雖然很想這樣做——但之前已經約好了。這裏隻好忍痛不幹涉你們。明明總算剛完成土地靈力的調整,從明天開始又要忙碌起來了呢。」


    「真是非常抱歉。」


    我知道由於自己的任性給她添了不少麻煩,於是老實地道歉了。


    「啊,不要緊,真人大人並沒有謝罪的必要。」


    涼音和之前的鋼牙一樣吃驚。神明謝罪就那麽稀罕嗎。


    「不過真是太好了,千鳥之前還說,要是其他神明知道我們的打算,就一定會來妨礙我們的。」


    看來我是杞人憂天了。


    我正鬆了一口氣,涼音卻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是因為比起厄神,比起土地靈力的紊亂,我有另一個更為警戒的對象。」


    「……比厄神更為警戒的對象?」


    「我所警戒的,就是黑須同學。」


    「千鳥?為什麽?」


    千鳥敵視稻森天滿的程度確實非同小可,我也理解涼音對千鳥抱有警戒的心情,但比起厄神更為警戒又是怎麽回事。


    涼音並沒有回答神色詫異的我的問題,卻提出了另一個疑問。


    「……接下來並不是我個人,而是代表這個城鎮的所有神社,又或者甚至代表全體靈能力者的疑問,希望您能理解這一點。真人大人——您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我並未理解她的意思。


    目的——就算被她這麽一問。


    「為什麽要問這種問題?」


    「大約在這兩周之內,更準確地說,自從您成為神以後,我就一直注視著您。作為一位神明,要是放任不管,又擁有過分強大的力量,但卻又剛剛誕生,而不受任何束縛。在這樣的狀況下,真人大人究竟為什麽要成為黑須神社,成為黑須千鳥同學的神明呢,大家都想知道答案。」


    「為什麽大家要如此在意我?」


    「因為大家都在害怕真人大人,擔心真人大人的行動會造成這片土地上的混亂。請恕我直言——一位來路不明的強大神明,突然在自己的城鎮裏出現,大家會因此混亂並抱有戒心,也是理所當然的。」


    來路不明這個說法雖然有點傷人,但聽完涼音的說明之後,我也深切理解到被這樣看待也是無可奈何。在毫無前兆之下,自己城鎮裏突然誕生了一位新的神明,那大家也難免會為此抱有顧慮。


    「所以請您回答。為什麽真人大人,會成為黑須神社的祭神呢。」


    「之前我也說過吧?是千鳥拜托我的。」


    「我不認為僅僅是這種理由,就足以讓您作出如此重要的決定。」


    「但不管你怎麽說,這就是事實啊。」


    我撓了撓頭,在為該如何作答而煩惱後,決定老實地回答。


    「隻是順勢而為吧。」


    「順勢而為……」


    涼音皺起了眉頭,似乎無法接受我的回答。


    「畢竟我在突然成為神明後,對什麽都一竅不通,這時千鳥主動向我提出這一點。而且千鳥也似乎有她的煩惱,於是我覺得正好,就答應了。」


    「您真的……就這麽簡單地決定下來?」


    涼音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這事情有這麽奇怪嗎?


    但我也並非簡單地下決定,在當時我確實認為這一決定是最適合的。不過我並沒有打算將當時的詳情全部說清楚,於是也沒多加解釋。


    隻是補充了一句「我已經認真考慮過了」。


    涼音仍然以懷疑的表情注視著我。


    「所以呢,就算你要我說出究竟為了什麽目的才成為神社的神,我也隻會感到困擾而已。」


    「哈啊……」


    涼音看來認為我的話不得要領,隻是曖昧地點了點頭。要是想畫出半信半疑的表情,那隻要參考她的表情就行。


    「也就是說,您沒有特別的目的?」


    「應該沒有吧。姑且作為神明的工作,也會努力實現別人的願望,但並沒有特別的意圖。抱有幫助別人的意願,這一點我跟其他神明沒有兩樣。」


    「是……這樣麽。」


    「嗯。」


    「…………我明白了。我會如此向其他人說明的。」


    盡管她的語氣裏還殘留著幾分疑惑,涼音暫且還是點頭認同了。但接下來她又提出另一個問題。


    「那麽,黑須同學又有什麽目的?」


    「千鳥的?」


    這次輪到我皺眉頭了。


    「是的,是關於黑須同學的目的。她為什麽要讓真人大人成為自家的神明?」


    「關於這點……」


    我回想成為千鳥的神時的情景——當時她究竟說了些什麽。


    「沒有,她應該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打算吧?她隻是說過,會絕對執行我——神明想做的事情。」


    「但真的僅此而已嗎?」


    「有什麽理由要懷疑她?」


    對於她追根究底的詢問,我也有點不耐煩了,就反問回去。涼音並未直接回答,隻是問了另一個問題。


    「……請問您是否知道,為什麽千鳥同學要選擇真人大人,成為自己神社的祭神呢?」


    「那是因為……我恰好符合條件吧。她正為自家神社沒有祭神而煩惱,而附近恰好有一位神明誕生。」


    涼音搖了搖頭。


    「其實呢,真人大人,接下來我說的純屬事實——黑須同學從未為誰能成為自家神社的祭神而感到煩惱。」


    「哈?這究竟是什麽意思……?」


    我為這首次聽見的說辭而皺眉。千鳥並不是因為沒有神願意擔任她家神社的祭神,才選擇我的?


    「黑須同學作為巫女非常優秀。雖然由我來說也有點自誇,我在同齡靈能力者之中,也算是比較優秀的,但我卻對她望塵莫及。」


    涼音的表情和語氣中,並沒有一絲的不甘心。


    她已經將千鳥視為不同次元的對象了吧。


    「她就是所謂的天才。不僅如此,她得益於自小就接受的嚴格訓練,在那個年齡就已經擁有所有巫女當中,不對,在所有靈能力者當中的最高級別的實力。而且今後還有成長的空間,毫無疑問會達到留名青史的程度。」


    ……千鳥竟然厲害到這種程度啊,之前我隻是認為她各方麵都很優秀而已。


    「由於沒有自己的神明,她並沒有和業內其他人過多地扯上關係,於是肯定算不上有名——但是所有了解她實力的人,都對她抱有極大的期待。而且不僅是人類,連神明也希望能得到她。」


    「神明,希望得到她?」


    不是應該反過來嗎?我一直以為是她希望獲得自己的神明。


    「優秀的巫女對神而言也是相當貴重的,到達黑須同學那種程度就更不在話下。知道她的神社和神明都暗中希望得到她。實際上我們天滿神社也是其中之一。其中甚至還有神明表示願意舍棄現在所在的神社,而遷入黑須神社,但她將這些邀請全部都拒絕了。即使希望得到她的神明當中,存在比現在的真人大人神格還要高的神明也一樣。」


    「她拒絕了?明明為自家神社沒有神明而煩惱?」


    「沒錯……她在為自家神社尋找神明也是事實,但並非哪位神明都可以的。正因為如此,當真人大人成為她家的神明後,大家為此而驚訝,並為她是否抱有其他意圖而不安。」


    「……原來如此,呢。」


    那樣我也能理解了。


    身為一位天才,至今從未接受任何神明的勸誘,卻突然定下自己的神明,並且開始盲目地追隨他,肯定有什麽打算的。更何況成為她的神明的,還是我這種突然在城鎮裏誕生,雖然自己並未意識到,卻擁有強大的力量而備受矚目的神明。


    一般而言,認為別有內情也很正常。


    「我大概明白了,涼音你們究竟為什麽會感到不安。」


    「那就是說——」


    「不過,我從未由千鳥口中聽說過,她有什麽特別的打算。啊,不過她確實說過想振興沒落的神社。」


    「振興神社?」


    「嗯,我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真的僅此而已?」


    涼音仍然抱有疑問。


    我明白她的心情。隻是這個理由的話,在我之前,千鳥隻要侍奉希望讓她成為自己的巫女的神明就行了。但除此之外我一概不清楚。


    她隻有在希望我成為她的神明時,提及過自己的願望。


    「也許她真的還有別的想法,但我不知道。要是真想知道的話,直接問她不就行了?」


    「要是能辦到我也想直接問的……」


    涼音似乎相當困擾地歎了口氣。


    「老實說吧,我不太願意直接和千鳥同學當麵交談。該怎麽說呢,我……不擅長和她交流……」


    「噢……這樣說來,不知道為什麽千鳥一直很敵視涼音呢。」


    千鳥本身也對涼音抱有相當強烈的警戒心。她們彼此之間都意識到,自己不太擅長跟對方相處。


    「不僅如此,跟她當麵交談時,總是沒法問出真相,話題在被她玩弄之間不知不覺就結束了。」


    竟然連在我校同級生之中也給人相當可靠印象的涼音,都會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間。這要是多麽厲害的學妹啊。


    「就算你這樣說,我也不知道更多細節了。」


    「……我明白了,在這個問題上我相信真人大人。總有一天我也會直接詢問她的,可以的話,也請真人大人聽聽她的想法。」


    「嗯,我知道了。」


    畢竟這也和我密切相關。


    「哈……真是鬱悶呢。」


    「是哪一方麵呢?」


    「要是黑須同學,能更重視與身邊其他人的協調性就好了。」


    「協調性,麽,確實從她身上感覺不到這種東西。」


    正因為她一個人什麽都辦得到,才會沒有跟身邊的人協調的必要吧。


    「不過,其他神社不是會相互爭奪土地嗎?那樣的話即使說要協調也很困難吧?」


    「怎麽會,相互爭奪土地什麽的,才沒有這回事!」


    對此感到意外的涼音提高了音量。


    難道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我們確實為了獲得土地的力量而展開競爭。以前甚至似乎有過直接的戰鬥,但在願望管理局設立後,環境也調整過的現在,早就沒有這種事了。倒不如說還會和其他神社合作實現願望呢?」


    「…………跟千鳥說的有點不同。」


    她描述的光景要更刀光劍影一些。


    不對,她並沒有明說,隻是描述上給人這種感覺。


    然而隻從她們的說法上判斷,涼音應該是對的。畢竟如果不是這樣,就不會出現願望的轉包了。


    但是千鳥也沒有說謊,恐怕她自己真的是那樣認為的。千鳥確實存在敵視周圍的傾向。除了自己人,她對其他人都很冷酷,而自己人的範圍又極端地狹窄。


    「黑須同學……也不和附近的神社交流。跟願望管理局也隻是勉強保持著聯係而已。」


    是說陷入孤立了嗎。但考慮到她的優秀與性格,恐怕是孤高吧。但無論如何,與周圍保持距離這一點是一樣的。


    回想起來,我成為神之後,與其他神社,與其他神明的關係都一竅不通。而且對千鳥也並非完全了解。


    和周圍脫節這一點,我也一樣啊。


    「黑須同學……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你們很久以前就認識嗎?」


    「小時候——神社之間也有聯係,我們還一起去玩過。她當時就表現出遠超於孩童的聰慧而文靜,但並不像現在這麽感情僵硬。那時偶爾還會露出笑容哦?」


    在其他人眼中的千鳥果然是這種感覺。盡管她在我麵前經常流露出相當情緒化的一麵,那也隻是因為我是她的神明麽。


    「自從正式開始修行之後,我們之間就逐漸疏遠。在升上初中久違的重逢時,她就跟現在一樣,拒絕和其他人扯上關係。」


    涼音語氣裏透出幾分寂寞,似乎連她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雖然真人大人能夠獲得她的信賴,但她的存在卻未必對真人大人有利。」


    「不會啊,她一直很盡心盡力地照顧我。」


    我立即予以反駁。畢竟千鳥一直獻身地照顧著我是事實。


    「我並不是懷疑她對神明的忠誠。我的意思是,那份忠誠難道不會過於強烈了嗎?」


    「那就……」


    這話確實有道理,我隻能同意。


    千鳥的獻身行為確實過度了。


    不僅神社的雜務,還花費相當多的勞力專心照顧我。


    實現願望途中,她的協助也大放異彩。並且輕易就會獻出自己的身體,更重要的是絕對不會反抗我的意見。即使效率更低,也會優先尊重我的想法。


    「這次厄神事件也一樣,要是我家的媛大人作出同樣的決定,我一定會阻止她的。這就是巫女的職責。當然了,也跟我沒法實現將疫病神的神性反轉這種絕技。」


    我無法作出任何回應。


    隻是覺得,在這次事件上,我的巫女是千鳥實在太好了。


    「我們是侍奉神明的人,也會好好照顧神明。但像她獻身到這種程度,也隻能用異常來形容了。」


    「說她異常什麽的——」


    「您能斷言才沒有這回事嗎?」


    她像是要確認一般地追問我,我並沒能點頭。


    「將自己的神明視為絕對,不承認除此以外的一切價值。這種人我所知道的叫法有一種,那就是——狂信者。」


    「狂——信者。」


    讓人不寒而栗的詞匯。


    窺視著我的反應,涼音更進一步地向我確認。


    「那麽真人大人,您認為真的可以相信她這種人嗎?」


    我對這一問題的回答是——


    「嗯,可以喲。」


    我幹脆地點頭了,涼音露出一副撲了個空的表情。


    「我、我說,真人大人,您聽清楚剛才我說的話了嗎?」


    「嗯,當然了。」


    我並不打算漏聽學園偶像的一字一句。


    「即使這樣……也能夠信賴她?」


    「就說了,我能夠。」


    「是、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啦~至今一直都是千鳥在協助我,怎麽會現在才來懷疑她呢。當然她恐怕也有自己的想法,即使這樣,我也感謝她——感謝她讓我成為黑須神社的祭神。」


    即使她另外有所隱瞞。


    但當我成為神明之後陷入迷惘時,最早向一無所長的我伸出援手的仍然是她,這是不會改變的。


    涼音像是要看透我的想法一般緊緊地盯著我——然後歎了一口氣。


    「離間之計,看來失敗了呢。」


    「咦?」


    離間計……剛才這番話,是有這種用意的?


    「我還以為會使您更為動搖的。」


    「……放過我吧。」


    其實我也相當動搖啦,特別在說到狂信者時。


    這下我也隱約開始明白,為什麽千鳥會將涼音視為敵人了。


    「呼呼,不過剛才很帥哦?當您明確說出能夠信賴她的時候。」


    「咦,是嗎?」


    「是啊,非常帥——真人大人在班上不怎麽起眼,原來是這種人呢。」


    「已經不是人啦。」


    「是人哦。」


    盡管我隻是脫口而出,涼音卻搖頭否定。


    「即使您擁有神力,隻要你仍然認為自己是人,那您就是人。我認為這樣的真人大人,也是相當出色的。」


    「……嗯,謝謝你的稱讚。」


    之前自己也曾作為神被認同過,但作為人被認同,這也許還是第一次。


    「那我們就聊到這裏吧。真人大人你們也還有別的事要忙,其他神明也差不多會聚集過來了。和剛才約好的一樣,我們會在這片土地上拖住他們,當然我們並不能做得那麽明顯,請不要太期待妨礙的效果。」


    「就算這樣,也謝謝你們了。」


    明明必須趕路的,卻不知不覺聊太久了。


    千鳥一直透過千璃子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這邊。虛則不知道為什麽在和朱理互瞪。她們在吵架嗎?雖說已經達成了不戰協定,作為土地神,麵對眼前的疫病神,也不可能不抱有一點想法吧。


    和涼音回去路上,我突然想起一個積存心底已久的疑問。


    「說回來……」


    「嗯?」


    「為什麽千鳥會如此敵視涼音和稻森天滿神社呢?」


    以前我就很在意,明明千鳥對其他人都漠不關心,卻為什麽會在負麵意義上這麽在乎她們。


    「稻森天滿神社和黑須神社自古就有因緣。但關係惡化的決定性原因,應該是因為黑須神社失去神明而被沒收的土地,都交由我們管理了吧。」


    「因緣,麽。雖然我不太了解,看來這個城鎮也發生過很多事呢。」


    雖然我也想了解詳情,但現在沒有這個時間了。


    「那麽千鳥同學,現在就將你的神明大人還給你嘍。」


    「『真人大人才不是我的,我才是屬於真人大人的一方。真是的,連這種常識也不知道,你們稻森果然還是——』」


    「喂千鳥,我們沒空扯這種事情啦,快走吧……然後你們又在互瞪個什麽勁啊?」


    我向醞釀出險惡氣氛的兩名幼女神明發問。


    「總覺得妾身和這家夥的角色重疊了呐。」


    「這是我的台詞才對。這家夥與我是不共戴天的敵人。」


    噢,蘿莉角色意義上呢。迦具土神那邊也是,神明原來這麽在意自己的角色定位啊。


    「別說這種話了,我們走吧。」


    我揪住虛的後脖頸,然後拖著她往前走。


    「哼,疫病神喲,總有一天將與汝決一高下。」


    「如我所願。」


    虛如此回應朱理的挑釁。


    似乎彼此將對方認同為競爭對手了。


    「那我們也走了。」


    「嗯,雖然在立場上我無法祝願你們達成目標,但請多加小心。」


    我一邊揮手告別鞠躬致意的涼音,一邊拖著虛,肩上扛著千璃子離開。


    虛一開始選擇的是稻森地區,實在太好了。


    多虧這點我們能回避交戰。考慮到支配土地的神明在這裏擁有壓倒性的優勢,這甚至可以說是僥幸。


    不過我還在意另一件事。


    那位朱理媛的態度。


    總覺得朱理跟至今遇到的其他神明不太一樣。


    也不是說她像普通的少女,仍然給人一種不可思議的印象。不過麵對一般神明都會報以敵對心態的虛,卻看不出她有多在意(雖然在另一種意義上也算是在意吧)。


    千鳥聽完我的疑問後回答。


    「『那位朱理媛,也是特別的神明。』」


    「特別的?」


    「『請從天神的女兒這一角度去考慮吧。一般的神明是背負著人們的期望而誕生的。她卻是由神明創造出來的。』」


    「不過,神話裏麵不是也存在很多親子關係嗎、」


    「『那是因為先存在神話,神明再遵循神話背負著人們的期望而誕生。可是她並不是這樣。』」


    「……原來如此。」


    因此她才不會像其他神明那樣在乎疫病神,也並沒有祓除虛吧。而且還有涼音的努力。


    虛一開始就以稻森為目標,對我而言果然太幸運了。


    「『不過,真人大人究竟和稻森涼音都聊了些什麽呢?』」


    「哦,聊了不少事情啦。」


    由於不便直接告訴千鳥,我就蒙混了過去。千鳥對我投來了感情複雜的視線,但並沒有再問什麽——不過,


    「啊,千鳥小姐,真人大人嚐試蒙混過去了!一定是花心!」


    「你別讓事情變得麻煩啊。」


    突然千璃子切換回自己的語氣,開始吵嚷起來。


    「『我並沒有問真人大人被灌輸了什麽話。』——一定是花心啦!——『既然真人大人認為不能告訴我談話的內容,我會尊重他的意願。』——之前電視上說過,男人是花心的生物!——『不過請當心,那個女人腹黑到連肉眼都看得見。』——討厭,真人大人真是不潔!」


    「喂現在你自己就已經夠麻煩啦,有話回去神社再說吧。」


    我正要加快腳步——


    「雖然潑你冷水不太好——」


    從後麵傳來虛的聲音。


    「你要把我當成行李拖到什麽時候?」


    6


    鬱鬱蔥蔥的樹林,逐漸披上了晚霞的色彩。


    我、千璃子還有虛,一路走到了稻森地區的邊緣,白山的山麓之下。


    白山就聳立在眼前。


    虛走在我,還有乘在我肩上的千璃子前麵。


    她意氣昂揚地走在前麵領路,但偶爾卻偷偷回頭確認我是否跟在後麵,真是可愛的舉動。


    她心中的不安還沒有平息吧。


    我們終於來到距離白山隻有咫尺之遙的那條河流。一座小橋架設在澄澈的水流之上。


    這樣說來,我還沒問到過這座橋的名字。


    已經可以看見黑須神社的鳥居了。


    一種遠行歸家時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於是我隨口說了一句。


    「隻要走過這座橋,馬上就到白山了。來到這裏已經不用擔心了。」


    ——這句話本身就插了旗吧。


    「『真人大人,請多加小——』」


    像是要掩蓋掉千鳥的警告一樣,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


    半空中傳來猛獸的咆哮聲。


    音量足以撼動附近的樹林,我不禁捂住耳朵仰望天空,隻看見一頭猛獸的腹部。一頭銀毛巨狼在空中狂奔。


    天狼——它不愧擁有這個名號,沒想到真能在天上飛翔。


    這樣涼音的拖延也失去效果了。


    然後——園原的土地神·鋼牙為了阻斷我的去路,在我的麵前降落。


    『看來總算趕上了。』


    與鋼牙這句話同時,虛撲通地應聲倒地。


    「喂、喂!」


    我慌忙扶起她,但虛的身體失去了力氣,完全喪失了意識。


    『野獸的吼聲本來就擁有退魔的效果,更不用說身為神的鄙人。疫病神是無法承受鄙人的吼叫聲的。』


    「……鋼牙。」


    它散發出比在之前公園相遇時更強烈的氣勢,我不由咽下一口唾沫。


    之前鋼牙就如它所言,並無任何敵意。但現在不同,巨大的軀體所散發出的壓倒性的敵意,正全部指向著我。


    我產生了身處凜冽寒風之中的錯覺。


    『鄙人注意了閣下這段時間的言行。閣下不惜與其他神明交戰,都要救助那個疫病神嗎?那樣,就隻好請閣下放棄那愚昧的想法了。』


    「請等一下,鋼牙!」


    對手並非素未謀麵的神明。


    盡管隻聊過幾句,我認為當時給它留下了不錯的印象。有沒有辦法說服它呢。


    「千鳥——咦,千璃子呢?」


    我打算和千鳥商量一下,卻發現千璃子半哭喪著臉地看著我。


    「真人大人,和千、千鳥小姐的連接被強製中斷了……」


    「不、不是吧。」


    剛才的咆哮居然還有這種效果。


    至今一直提供恰當的建議進行引導的千鳥不在了,還真有點心虛。


    不過救助虛是我自己的期望,既然千鳥不在,就隻好自行思考與行動了。


    幸運的是,離神社隻剩一小段距離了。


    ——先盡快逃進神社,再讓千鳥想想辦法吧。以我而言也是包含著自立意識的作戰計劃了。


    隻是麵臨一個問題——就是擋住我們的去路,立於小橋之上的鋼牙。不通過那裏就無法接近神社,即使嚐試繞路也會遭受到鋼牙的阻撓。


    「呐,鋼牙,拜托了,讓我們過去吧?」


    『鄙人辦不到。』


    鋼牙冷漠地拒絕了。那也很正常,要是這麽輕易就會讓步,一開始就不會擋住我們去路了。


    那就隻有像跟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一樣和它戰鬥了。察覺到我的想法,鋼牙的語氣也緩和了一點。


    『鄙人對閣下的印象也不錯,可以的話還是想避免爭鬥。』


    「那就讓我們過去吧。」


    『這辦不到。如果鄙人仍是妖怪之身,成為閣下的同伴倒也不錯,但現在鄙人是園原的——是櫻丘市的神明。對將會為城鎮帶來災厄的對象,必須全部除掉。既然閣下也是這裏的神明,就將那個厄神——』


    在鋼牙說完之前,我就護住了懷裏的虛。


    『看來沒有將她交出來的打算呢。要是閣下想自己動手祓除,鄙人也不介意哦?』


    「才不可能那樣做吧。」


    嘎嚕嚕嚕,鋼牙發出了低吼。我仍然毫無懼色,也不能就此心生畏懼。


    「我要救她。」


    『鄙人不能讓閣下如願。』


    「你明白嗎——虛,這個女孩子!她跟我們同為神明,卻為了走向破滅而生,並且正要為此而尋死啊!」


    『她就是這種存在吧。』


    啊……結果它也是麽。


    隻是因為她是這種存在,就要接受這一事實麽。


    心中的怒火熊熊燃起。虛自己也是——為什麽這些神明,要為人類獻身到這種程度啊。


    『閣下也應該明白吧?厄神除此以外還有很多。而他們往往都是被祓除的一方。難道閣下要將他們全部拯救下來嗎?』


    「我不認識他們哦,要是他們向我求救的話,我也會去救,但我並不會主動去拯救他們。」


    『胡說,那不就隻是偏心而已嗎。』


    鋼牙斥責道——我卻一笑置之。


    「偏心又有什麽不對。」


    『……什麽。』


    「是自己喜歡的對象就去救,漠不關心的對象就不救,那又有什麽不對。」


    『那並不是神的愛。神的愛是麵向所有世人的。並不是向特定對象而傾注的。』


    「那又怎樣了!在作為神明之前,我就是我!」


    我高聲作出了宣言。


    決心已經下好了。


    要是誰打算妨礙我,就隻好予以排除吧。


    『閣下作為神,果然有哪裏不對勁。』


    鋼牙緊盯著我繼續說。


    『一般而言,在成為神之後,就應該理解到自己的職責。並不會為此存在疑問,而隻是直接理解到這一點。』


    我回想起自己成為神的一刻。


    我確實從未懷疑過自己成為了神。


    鋼牙所指的,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就跟不會懷疑自己是神一樣,不會懷疑自己的職責——我理解了它的意思。那樣一來,不能接受厄神職責的我,正如鋼牙所言,確實是一位不對勁的神。


    『雖然對這樣的閣下,鄙人確實很感興趣——』


    鋼牙俯低了身體。但即使這樣,它的頭仍比我的視線要高,現在也保持著蓄勢待發的姿勢。


    『鄙人也有鄙人身為神的職責。很遺憾——到此為止了。』


    話音剛落,鋼牙的臉已經逼近我的眼前。


    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我就被直接撞飛。承受著被翻鬥車正麵撞飛般的這等衝擊力,我直接狠狠地撞到電線杆上側身倒地才停下。


    要是附近停電就頭疼了,不過現在不是休閑考慮這個的時候。


    能承受鋼牙這記對一般人而言足以直接斃命的頭槌,也因為我是神吧。


    然而在我體內流竄的惡心感、寒意與恐懼感,使我無暇感謝這一事實。


    倒不如說陸續襲來的苦痛感,使我有點想詛咒仍能保持住意識的身體。


    「咳、哈、哈!」


    肺內的空氣被從口中壓榨出來。


    但卻連深呼吸都辦不到。


    「真、真人大人!」


    聲音變得慌亂的千璃子在我的視野邊緣掠過。從她的身體灑下一圈鱗粉狀的光輝。


    沐浴在這層光輝之中,我身上的苦楚竟然隨之消退,呼吸也恢複了正常。她竟然還會這種咒術啊。


    一直以為她隻是一隻冒失妖精,這不是挺優秀的嗎。


    目睹這一幕的鋼牙對千璃子說。


    『之前似乎見過你呢。沒記錯的話,是名叫千璃子的見習願望管理員吧——你也應該很清楚吧?真人閣下明顯已經遊離了神明的本分。要是協助他,你也會被追究責任的。』


    「千、千千千千、千璃子是誰啊!我才不是那麽可愛又優秀的願望管理員,不過是一隻路過的謎之妖精lovely fairy而已!」


    慌亂擺手的千璃子說著意義不明的借口。


    「謝啦,幫大忙了,謎之妖精lovely fairy。」


    我重新站直身體。


    「已經輕鬆多了,這樣就還能戰下去。」


    『……再次站起來了麽。即使閣下是神,但其肉體仍然是活生生的人類吧。』


    失去意識的虛仍然躺在鋼牙的腳邊。隻要鋼牙一揮巨爪,就能將她撕成碎片。


    但是鋼牙並沒有這樣做。


    為什麽?麵露疑惑的我,得到了鋼牙親切的說明。


    『直接消滅厄神的話,之後會有很多麻煩事要處理。必須先作好準備,將其與周圍環境隔離,才能對其施予最後一擊。』


    「才不會讓你這樣做。」


    『還在說這種話麽。現在的實力差距已經很顯然了吧。由於戰勝了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就自我陶醉了?那二柱神本來就不是武神,更何況是從本體裏分離出來的分靈而已。雖然由鄙人來說也不太合適,即使戰勝了他們,也不足掛齒。』


    「戰勝過誰也好,有沒有實力差也好——我已經決定好要救虛了。所以我會救她,僅此而已。」


    『這份決意相當出色——然而,閣下有考慮過被閣下卷入的其他人嗎?』


    「咦……?」


    我一瞬間還沒理解它的意思而皺眉時,視野的邊緣出現了某些動靜。


    千璃子突然搖搖晃晃地墜落在道旁的草叢裏。她被柔軟的草叢作為墊子接住,而並沒受什麽傷,但也喪失了意識。


    「你——對千璃子做了什麽!?」


    「這並非鄙人所為。單純是力量耗盡而已。本來妖精待在厄神的身邊就會感受到痛苦。恐怕至今都是黑須的巫女借予她力量吧,當聯係斷絕後,再協助了閣下一次,魔力就完全耗光了。」


    「我、嗎?」


    回想起來,千璃子在虛襲擊神社時就已經倒下過一次。她一直表現出往常精神飽滿的樣子,我都忘記了這一點。難道連這也隻是她在勉強自己麽。


    『那隻妖精隻要躺在那裏睡一會就好。身處草木之間,並且遠離疫病神的話,她就能逐漸恢複。』


    我竟然讓千璃子勉強自己到這種程度嗎。


    不對,不僅是千璃子。千鳥也是,涼音也背負著使自己神社立場惡化的恐懼,而協助我的計劃。


    『閣下的任性,已經傷害到了很多人——差不多也該放棄了吧?』


    鋼牙的說法是正確的——但我還是要否定它。


    「正因為我獲得了她們的協助,才不可以就此放棄。要是我放棄的話,她們的努力就會付諸東流了。」


    『閣下淨是在依靠別人啊。』


    「依靠別人並不可恥。這也意味著有可以依靠的人在嘛。隻要在她們以後需要依靠我時,再報答她們就行了。」


    『原來如此,真是可敬的信念。然而——閣下也差不多沒有可以依靠的對象了吧?』


    「那樣的話,就輪到我證明自己值得她們出手相助吧!」


    我邊嚷邊正麵朝鋼牙發動攻擊。自己也知道有勇無謀也該有個度,但現在確實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真是蠻勇。』


    這種缺乏謀略的行動,無法對鋼牙奏效。


    在揮下拳頭之前,我便跟剛才一樣被鋼牙的頭槌撞飛。


    自己竟然做出如此莽撞的行動,然後就再次摔倒在地上。隻是跟剛才不同的是,能幫我回複的千璃子已經不在了。


    我在苦痛中掙紮著嚐試爬起身,並詛咒著自己的無力。


    ——真是丟臉。


    幾秒前還那麽振振有詞,現在就成了這副樣子。但是仍然想不出別的手段。那就隻能在一線光明之前,像這樣一直循環下去麽。


    我正要蓄力到手腕上再次站起之時。


    哐啷,有什麽掉在匍匐在地的我手邊。


    我抬起頭確認那是什麽——有一把木刀掉在我的手邊。


    這是——千鳥為我準備的那柄木刀。


    但為什麽會在這裏?這柄木刀,應該被千鳥落在神社的石階下麵吧。但之後經過那裏時,卻似乎什麽都沒有……?


    眼前的草叢忽然傳來了動靜,我便將視線投向那邊。


    在綠色草叢的陰影裏,一隻雙腳步行的鬆鼠與我對上了眼神。鬆鼠先由於吃驚而顫抖了一下,然後對我鞠了一躬,便逃往草叢的深處。


    它……難道是之前在另一座橋上幾乎掉進河裏的精靈嗎?是它將這柄木刀帶來的吧。


    也許是打算報恩吧,真是恪守禮節的精靈。


    不過——我很感激它。


    我緊握住木刀的刀柄。


    像是要吸附住掌心的,不可思議的觸感。


    不知為何產生了一股安心感,我再一次支撐起身體。


    『又站起來了麽——原來如此,閣下果然不一般。』


    「很一般哦——隻是剛成為神明而已。」


    『不用自謙,即使成為了神明,能如此貫徹自己信念的也為數不多。』


    「也不是那麽了不起的事情,我隻是想救朋友而已。」


    說著我架起了木刀。


    『……什麽時候拿到了那種東西?』


    「這就是所謂的好人有好報吧。」


    我說著雙手架起了木刀。


    回憶起千鳥曾經的指導——神明間的戰鬥,怎樣將自己的力量覆蓋在對方力量之上才是關鍵。這把木刀,充其量也隻是使這份想象更容易實現的道具而已。


    ——想象。


    呼——地長籲了一口氣,在腦裏描繪出自己的力量流淌進木刀的情景,然後——


    木刀發出了天藍色的光輝。


    這道光芒,估計就是我的神力吧。


    『嘸……』


    鋼牙發出了警戒的聲音。


    我並未理解自己所做的事情達到了何種程度,但至少能使鋼牙表現出這種警覺吧。


    為了能立即拔腳狂奔,我往雙腿蓄力。鋼牙也同時俯低了身體。


    『要來了麽。』


    「這是我最後的掙紮了。要是這一擊無法奏效,我就隻能放棄了。」


    『總算願意放棄了麽,這是好事。』


    「我說了,要是這一擊無法奏效的話。」


    我握緊了手中的木刀。


    木刀響應了我的動作而發出更耀眼的光芒。這道光芒隨著我的力量注入而變得越來越強烈。


    千鳥也好,虛也好,涼音也好,甚至眼前的鋼牙,都說我的力量很強大。那樣的話,我也應該能夠與鋼牙相抗衡的。


    之後——就隻有相信自己了。


    「我上了!」


    踹往地麵的同時,我的腳邊產生了爆炸般的聲響,身體在一瞬間內獲得了加速。


    「唔喔喔喔喔喔!」


    我握住木刀,以一直線的動作直奔鋼牙。


    鋼牙也為了正麵迎擊而緊盯著我。


    我與鋼牙的視線相互交錯,然後——我將手中的木刀,狠狠地朝鋼牙丟去。


    本來鋼牙的反應速度就在我之上,要是被搶先攻擊的話,這次我就會被直接打垮,所以,隻能實施奇襲了。


    鋼牙也沒想到我會拋棄手中唯一的武器,而被我出其不意地擲出的木刀,狠狠地命中了額頭。


    鋼牙的巨軀猛烈地晃動了一下。說實話,我並沒想到會擁有這麽明顯的威力,似乎木刀裏真的寄宿著特殊的力量。


    但這充其量也隻是丟出去的木刀,鋼牙馬上重整體勢,以燃起了熊熊怒火的雙眼望向我——本該如此。


    但我已經彎下身體,從鋼牙的下顎之下滑過,並摟起躺在它腳邊的虛,穿過鋼牙的胯下,一口氣往前奔跑。


    不能忘記我的目的。


    我的目的不過隻是要救出虛,而不是打倒鋼牙。並不需要正麵分出勝負,隻要一路逃回神社就行了。


    穿過鋼牙的後腿,就來到了橋的另一端。


    隻要渡過這座橋,神社就在眼前了。


    我正朝懷裏的虛瞅了一眼——背後卻傳來了猛烈的衝擊。


    雙腿懸空,保持著奔跑的姿勢下,加上後背傳來的衝擊,我就像跳遠一樣,一口氣被撞飛到橋的對麵。


    身體連續打了幾個空翻。


    中途還看見了鋼牙毛茸茸的尾巴,看來就是被這個打中了後背。我在衝擊的勢頭下著陸失敗,滾倒在地。


    沒法好好地受身。


    但我仍然沒有鬆開懷裏的虛。


    「唔……痛。」


    伴隨著呻吟聲,我嚐試用沒有抱住虛的手撐住地麵爬起來——但肩膀傳來的劇痛卻使我當場撲倒。


    糟糕,手抬不起來。


    應該是脫臼了。


    必須想辦法爬起來,但是安然無恙的另一隻手還抱著虛,沒法自如地支撐起身體。


    ……騙人吧?


    我不是神嗎。


    這個世界哪裏有神會因為脫臼而無法行動啊。既是神明又是人類,還會存在這種弱點啊。


    『——別勉強了,既然是人類的身體,承受的痛楚還是跟人類一樣的。』


    我努力扭轉脖子往後看。


    鋼牙緩緩地朝我踱來。


    『真是的,還以為閣下會堂堂正正與鄙人一戰,沒想到會來這麽一手。』


    「……這可是搭上了朋友的性命啊,還談得上選擇手段嗎。」


    我單手抱緊了虛嬌小的身體。就算隻剩下誌氣也不能交出她。見我表示出這種態度,鋼牙也露出了獠牙。


    『已經結束了。再不交出厄神的話,連閣下也——』


    說著鋼牙朝橋這端的土地踏出了一步——


    「——你中計了呢。」


    ——一個聲音從附近響起,打斷了鋼牙。


    下一瞬間,我身後就傳來了一陣唰唰唰的摩擦聲,同時幾根繩索朝鋼牙飛去。


    鋼牙想躍到一旁躲過繩索的圍攻,但繩索卻比它的反應更快地纏往鋼牙的巨軀。其中一根繩索捆住了鋼牙的腿,而將它扯倒在地,然後它便束手無策地被眾繩索層層捆綁。鋼牙發出了苦悶的吼聲。


    「橋的這一側前方,已經是黑須的土地。」


    隻是聽到這個聲音,就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原來我是這麽依靠她啊。


    「大意了吧,天狼鋼牙。你太將注意力集中在真人大人身上,連我的隱形都沒發現,再加上你踏入這片土地的一刻,你就已經毫無勝算了。」


    千鳥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我的頭旁邊。


    到剛才為止,那裏明明空無一人。


    「請記住,在這片土地之上,不論何方神明,都無法與真人大人匹敵。隻要進入這片土地,你就已經輸了。」


    「千鳥……」


    我抬頭注視著她的臉龐,千鳥則屈膝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辛苦了,真人大人。一路上也不容易,這下就結束了。」


    在她說話的同時,肩膀的疼痛感也消失了。


    嚐試活動手臂,痛楚與異常感都無影無蹤。我抱著虛重新站起,千鳥也跟著站在我的身旁。


    「結果……到最後還是依靠了你呢。」


    「之前我也說過的,我的力量就是真人大人的力量,請不必介意。先不說這個——」


    千鳥瞅了鋼牙一眼。


    鋼牙處於被繩索徹底束縛的狀態。


    「咕,咕啊啊!」


    鋼牙咆哮著嚐試掙紮,但繩索紋絲不動,反而越掙紮就捆得越緊。


    麵對鋼牙這副模樣,千鳥臉上浮現出了冷笑。


    「果然狗還是更適合用繩子綁起來呢。也許會捆得有點緊,但對於讓真人大人吃了不少苦頭的畜生而言,應該恰到好處吧。」


    「呃,千鳥,難道你生氣了?」


    臉上掛著一抹淡笑的千鳥,隻是歪了歪頭。


    「讓真人大人承受這麽多痛楚,我居然還不生氣嗎?」


    「啊,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好恐怖,甚至不自覺地開始使用敬語了。


    「總之,真人大人,快點將這頭小狗消滅吧。盡管對方是神,但在這種狀態之下隻要吃下真人大人一記木刀,就會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滅的。」


    「我並沒有打算做到這個份上。」


    「那就由我動手吧。」


    「沒這個必要啦。」


    我阻止了千鳥,走近了鋼牙。它被強行壓趴在地,連嘴巴也被繩索捆上。


    鋼牙已經放棄了掙紮。


    僅僅以充滿理性的雙眼捕捉住我的身影。


    「抱歉,請在這裏老實待一會吧。」


    『……閣下看來還沒理解自己將會做的事情。』


    對啊,即使嘴巴也被捆上,但本來它就不是靠嘴巴說話的。


    「剛才我也說過,我很清楚。但即使這樣,我也要救虛。」


    鋼牙並沒有多言,隻是閉上了眼睛。


    那副樣子有點像一頭睡著了的大狗,有點引人發笑。


    「那麽真人大人,我們回神社吧。啊,之後還得回收千璃子才行。」


    「別說回收啦,她這次也很努力的。」


    「我知道,當然會感謝她的。」


    「那就好。」


    那就從態度上表現出來啊。


    總之——目標等同於實現了。


    之後隻要舉行讓虛從疫病神進行反轉的儀式就好。


    「——回去吧,回到我們的神社。」


    7


    無垢的白衣反射著皎潔的月輝,赤袴的下擺隨步伐優美地翻舞。


    我、千鳥和虛現在身處的地方,比黑須神社正殿更為深入,幾乎是白山的最高處。顧及到千璃子的身體狀況,就讓她回去休息了。盡管她也想留下來,但待在虛身邊就會相當吃力,還是算了。


    我們身處能夠俯瞰樹林的一片空曠地上,並以注連繩劃分出一個四方形的空間。火把在四個角落上熊熊燃燒。


    其中一側朝著一座全新建造的小神社。【這裏的「社」相當於小祠堂級別的神的居所】


    我和虛在四方形空間的正中心並肩而坐。千鳥則以我們為中心奉上儀式舞蹈。她的臉上佩戴著隻有眼睛和嘴巴有一道細縫的簡樸麵具。


    千鳥手握扇子,以宛如在地麵上滑行般的不可思議的動作,在我們身邊一邊起舞,一邊以腳步留下一個個正圓形的軌跡。


    沒有長笛太鼓的樂音。


    也沒有祝詞的吟誦。


    隻在樹林間的沙沙聲、蟲鳴聲、風聲等背景音中優雅起舞。


    這是奉納給神與土地的舞。


    我出神地注視著她的舞姿,隻要意識到這是奉納給自己的舞蹈,就無法別開自己的眼神。


    此情此景,有種隻有我們被從世界之中隔離開來的錯覺。


    沒有時鍾而無法正確地感知時間,大約持續了十分鍾吧?


    一道熱流從我的體內逐漸上湧。


    但我並未因此有一絲苦痛,反而體會到一種安心感。


    我身邊的虛也應該感受到了變化,但她卻是在強忍痛楚。我不禁低聲向她詢問。


    「喂,虛,你沒事吧?」


    「唔、嗯,也不算沒事,但這也是沒辦法的。我作為厄神,清淨的神氣對我而言就是劇毒,但我也知道必須熬過這一關。」


    「是、這樣的?」


    「所謂反轉神性,就是這麽一回事。是將我殺死一次,然後讓我再次轉生的儀式。」


    「殺死、一次?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我沒聽說過這回事。


    「沒問題的。神的死亡並不是一切的結束。隻要不被徹底消滅,神即使遭遇死亡,也能再次複活。」


    千鳥之前確實從來沒有說過要殺死虛,隻是說過要消滅她而已。


    死亡並不是結束。


    那應該就沒問題吧,事已至此,我隻能相信千鳥了。


    儀式仍在繼續,月上中天之時,千鳥的動作突然加快。一陣強風隨之掀起,樹木的沙沙聲更趨激烈。


    神靈附體——這一幕隻能以此形容。


    「唔唔……」


    虛發出一絲呻吟,臉龐因痛苦而扭曲。


    「虛……」


    「果然……還是有點害怕啊。要變成與現在截然不同的存在——真人,抱歉了,希望你能握住我的手。」


    我默默地握緊了虛的小手。除此之外我什麽都辦不到,隻要虛如此期望,我就會予以回應。


    「嗯,真人果然很厲害呢。」


    虛開口道。


    「我一直都無法與別人相互接觸。觸碰到我的人,都會因為承受不住我的氣息而倒下。所以,真人第一次碰到我的時候,我十分驚訝,卻又非常高興。原來被別人觸碰到,是如此的溫暖。」


    當時我以為虛隻是討厭被別人觸碰。但並非如此,其實她內心也渴求著與別人相互接觸。


    「發現真人那天,我很高興。即使並未得知真相,也有一位不會討厭我的神明。得知真人獲得容身之社那天,我很悲傷。因為我以為,我們總有一天會相互敵對。」


    我和虛曾經在這個城鎮數次相遇並交談。


    在我眼裏,這隻是打發時間的閑聊,但對虛而言,那卻是彌足珍貴的時光。


    即使浪費了從土地神手中逃脫的寶貴時間,她也想享受這段時光。


    「當我明白已經不可能再繼續逃跑下去,而希望被真人消滅的時候,其實我很害怕。不僅害怕被消滅,還害怕被真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當時虛那副毫無表情的麵孔下麵,原來潛藏著這樣的情感嗎。


    「當真人說我是你的朋友——然後還要救助我的時候。我仍然很高興。而且這份喜悅,要比初次見麵時,強烈許多許多倍。」


    「虛……」


    「唔、啊啊啊啊!」


    伴隨著虛痛苦的呻吟,那股黑霧開始從虛的身體抽離,嫋嫋升往高掛夜空的明月。


    我身上也產生了變化。


    全身迸發出耀眼的光芒。跟與鋼牙戰鬥時,灌注到木刀上的光芒相似,但要更為強烈。這道光芒,沿著我們相握的掌心,逐漸流進了虛的身體,使她也散發出同樣的光芒。


    儀式即將結束。


    虛加重了握住我的手的力度。


    我也緊緊回握予以回應。


    這時,虛抬起頭注視著我。


    「我把我的真名,告訴真人吧。」


    「真名?」


    「真名極為重要,希望隻作為我與真人兩人的秘密。我的名字是,天虛宮神(アメノウツロノミヤノカミ)——希望你能永記於心。」


    「嗯,那當然了。」


    虛的神情因安心而放鬆下來——


    「謝謝,我能與真人相遇,實在太好了。」


    虛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然後——


    【アメノウツロノミヤノカミ:並不存在於日本神話的虛構神名,根據日本神明的命名方式,取アメ、ウツロ、ミヤ、カミ四字的最常用漢字記法,定名為天虛宮神】


    8


    日曆再次翻至周一,在周末結束後,我磨磨蹭蹭地來到學校,上課午飯上課,然後放學。


    如此普通的生活,反而有一種睽違已久的感覺。


    這兩周間的生活,卻為我帶來了至今的人生無法獲得的經驗,於是產生了久違的感覺也很自然吧。


    對,兩周。


    我成為祭神,也隻是度過了區區兩周而已。


    「真人大人,我來接您了。」


    「噢,千鳥。」


    千鳥一如既往地來教室接我,我舉起手應答。


    班上的同學也習慣了這副光景,並沒有取笑我們。宗一郎也露出某種充滿餘裕的笑容而目送我們——有女友的家夥真可惡。


    我和千鳥離開學校,走往黑須神社。


    沿途上的話題,也仍然以與神明相關為中心。


    「今天就要再次開始實現願望了。」


    「是的,厄神的騷動也平息了——不過,仍然幾乎沒有什麽人來黑須神社許願,這一現狀並未改變。」


    「又隻能接其他神社轉達的願望了吧。」


    日子真是不好過呢。


    「噢,不過今天開始連這也變難了呢。」


    畢竟我們救助了本該被消滅的厄神。結果提升了災厄降臨在櫻丘市的可能性,還為此大量吸取了白山的靈力,土地的調整也得從頭開始。


    在這方麵我完全拜托千鳥負責,畢竟我對土地調整完全不了解,但看來相當麻煩。


    「這下肯定會被其他神明所怨恨吧。」


    盡管作好了覺悟,但被對方討厭還是會難受的。本來也還想好好相處的。


    千鳥卻不慌不忙地回答。


    「並沒有這回事哦。」


    「咦?」


    「本來打算回到神社後再說的,笹野神社的天手力男神大人,園原的天狼鋼牙大人,青井愛宕神社的迦具土神大人,三柱神明都向我們寄來了親筆信。」


    「親筆信……?」


    「文麵上盡管有所差異,但他們都表達了希望今後友善相處的意願。」


    「那就求之不得了……但為啥?」


    我和他們曾戰鬥過。


    還是以救助厄神,這種違背神的身份的理由。


    若是被怨恨還說得過去,希望今後友善相處就無法理解了。


    「當然了,這也包含他們今後希望使用白山的靈力這一考慮,但更重要的是,他們對真人大人救助了虛大人這一點,予以了積極的評價。」


    「他們不是打算消滅虛嗎?」


    「即使理解接受了厄神這一係統,但也並未徹底認為這是一件好事吧。」


    「……總覺得心情複雜呢。」


    要是都這麽想,當時也可以多幫我一把啊——不過我馬上改變了想法。神明這一存在,並不能一語道盡,最近我剛認識到這一點。比起神明,反而人類更能無拘無束地行動。


    「也就是happy end,大團圓結局了?」


    「誰知道呢?救助厄神的影響仍然延續著,現在下定論還是太早了。」


    「那也沒錯。那樣的話——就隻好靠自己努力去實現真正的happy end了。難得救助了對方,我也希望對方能夠感到幸福呢。」


    「是啊——這才是救助的本質吧。我也願意竭盡綿力,盡心輔助真人大人的。」


    被千鳥認同後,我也微笑著發問。


    「那麽千鳥,你現在幸福嗎?」


    千鳥臉上掠過一絲驚訝。


    「為什麽,會這樣問?」


    「因為我最初想幫助的,就是你啊。」


    千鳥在接下來幾秒,一直注視我的雙眼,然後突然別開了眼神,輕輕地點了點頭。


    「是的,我很幸福。」


    「是嗎,那樣就好。」


    作為神明的我,作為人類的我,都因千鳥的回答而感到滿足。


    這之後我們一邊扯著漫無邊際的話題,一邊往前走,不久便路過了與鋼牙戰鬥過的小橋,回到了黑須神社。


    然後——


    「啊,真人大人,您終於回來了!」


    「來得太晚了,身為神明,就該以更誠摯認真的態度對待願望。」


    千璃子,還有——虛都在鳥居前等待著我們。


    虛仍然穿著那身黑色的哥特蘿莉裝,外表與疫病神時期並無二致。之前還以為這是疫病神的打扮,原來單純隻是虛的趣味啊。


    不過,她的性質已經徹底反轉。


    由疫病神,轉變成福神。


    由散布災厄,變為傳播幸福。


    但即使性質怎樣改變,性格仍然和原來的虛一樣。


    虛現在也留在這個城鎮裏。


    為了中和將要降臨此地的災厄,向城鎮傳播幸福。


    「你們怎麽了,不是在拜殿等我們嗎?」


    「就因為等不及才來這裏啊。」


    「虛小姐也幹勁十足呢!作為管理員我也很高興!」


    原本隻要靠近虛就會倒下的千璃子,現在已經完全不受影響了,而且關係還變得不錯。


    「我對實現願望的工作也很有興趣。之前聽真人描述實現願望的經過時,就覺得很想宰掉這個總是在炫耀自己的家夥呢。」


    「原來我是被這樣看待的啊。」


    「虛大人,請不要對真人大人說得太過分了。」


    千鳥戳了虛一記。


    虛成為了在這座神社當中,擁有一座小神社的福神,但對千鳥而言,我仍然是最重要的。隻是她對虛的稱呼也變得恭敬了。


    這也是千鳥在以自己的方式尊敬著虛吧。


    今後,黑須神社將坐鎮著兩位神明。


    一位是前疫病神的福神。


    另一位是,連自己的神明身份都弄不清楚的,半吊子的現人神。


    盡管這種組合很奇怪,但也會有這樣的神社存在吧。


    「那既然千璃子也在,今天也有新的願望吧?」


    「是啊,關於今天的工作呢。」


    千璃子又例行掏出了一張比自己還長的紙。


    那麽,今天也開始幹神明的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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