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鳥取縣境港市。


    小時候的我,是個身體健康、非常會睡的孩子。我向來不聽管教,講話還大舌頭。


    但是,我明明說話不輪轉,卻是個我行我素的孩子。我們家三兄弟裏麵,哥哥和弟弟都有上幼稚園,不曉得為什麽卻唯獨沒送我去。猜想是爸媽覺得我太規格外,而且早上又愛賴床,去幼稚園也隻會給人添麻煩吧?看來,從這時候開始,我就已經踏上了某種「脫隊人生」。


    小學是義務教育,所以完全不用操心學業。如果所有的學校都像小學一樣就好了。


    小學時期,我的生活就是當孩子王,然後沉迷於自己的興趣。


    孩子王就是孩子世界的指揮官,臂力當然要夠強,但不光是靠蠻力就夠了。兒童的生活以遊戲為主軸,如果沒辦法高明地帶領大家玩遊戲,就會喪失孩子王的資格。雖然孩子王必須適度地耀武揚威,但是如果欺負弱小,就會引發政變、遭到推翻,也不是那麽好當的。


    幸好,我很會打尪仔標和遊泳。我們住的地方離海很近,所以我熱天教小弟們遊泳,天冷的時候就主辦尪仔標大賽。


    而且,我也很討厭欺負弱小。我喜歡跟厲害的人或高年級生打架。用拳擊賽的角度來看的話,就是跟更高一級的人爭強。我從沒欺負過女生。從前男生跟女生是不玩在一起的,就算會一起玩,也因為我喜歡女生,不可能去欺負她們。


    我忙著執行孩子王的「公務」,所以沒空念書。此外,因為我有種難以形容的討喜天性,老師們甚至莫名其妙地對我另眼相待,說我跟其他人不一樣,總是不跟我計較。縱容的結果,造成我更不念書了。


    雖然課業荒廢了,但我專注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也就是前麵提到的「興趣」。


    當時的我瘋狂搜集昆蟲、貝殼和海草等玩意兒,收藏在抽屜裏麵,或是素描下來,快樂地沉迷於收藏家的世界。


    我也會試著把尪仔標改造得更強、更厲害,連風箏都自己動手做。


    我還養過小家鼠跟山羊等動物。


    然後,我還研究妖怪和鄉野傳說。


    這是因為,我家鄰居有一個精通傳說與宗教的老婆婆——濃濃婆婆,她告訴我許許多多的事情。


    距今幾十年前,每個鄉下地方的小鎮或村莊,都有一、兩個這樣的老婆婆,會告訴孩子們詭異又充滿魅力的鄉野傳說。


    濃濃婆婆帶我上山,告訴我山中妖怪的事;帶我下海,告訴我海中妖怪的事;她就是這樣,教我認識充斥在生活周遭的各種自然精靈。


    七夕到來,就告訴我七夕的由來:碰到過年燒注連繩(注:神道教中用來標示神域的繩索,新年時會掛在門口以驅邪)的活動,就告訴我背後的民俗知識。


    我聽著濃濃婆婆的話,感覺祖先的靈魂仿佛深入了我的心中。


    尤其是在中元盂蘭盆節的活動時,這樣的感覺更是強烈。


    祖先的靈魂會在盂蘭盆節回來,所以整個城鎮都在準備迎接亡魂。


    我喜歡那種獨特的氛圍。


    把供著蔬果的稻草船和燈籠流放到大海裏,船和燈籠便會搖搖晃晃地前進。望著這幅景象,我便會想像大海遙遠的彼端,有一個讓這些供養的心意靠岸的地方。


    濃濃婆婆說,那是一個有如「十萬億土」極樂世界般的地方,靈魂都住在那裏。


    聽她這麽一說,我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卻也總覺得就是這樣了。


    還有,我喜歡鎮上的各處神社和祠堂。


    每次我經過神社和祠堂都會想,既然有人這樣祭祀,裏頭一定藏著什麽,所以隻要門上有破洞,我就會往裏麵偷窺。


    一天,鎮上起了大火,某座神社和許多人家都被燒掉了。


    我心想:神社燒掉,應該會有什麽從裏頭逃走才對。我站在神社燒毀的地方沉思著,結果同學說:


    「火災的時候,神主從神社裏麵抱著一塊大石頭逃了出來呢!」


    我心想:「那麽,禦神體(注:神社的祭祀對象、信仰中心)是一塊石頭嗎?」


    不過,即使是石頭,也不是尋常的一般石頭吧?一定是顆能透過某種我們不明了的作用,與靈界溝通的石頭。事後,我這樣想著。


    我就這樣一路讀到了小學六年級。


    身為孩子王,我是全鎮第一的長泳健將,也是一場接一場打仗遊戲與尪仔標大賽的常勝軍,甚至還有手下嘍羅供我使喚。


    在興趣方麵,我的各種收藏琳琅滿目,對妖怪和傳說也知之甚詳。


    可是,上了六年級,就有升學考這道難關擋在眼前。


    日本戰前的義務教育隻到小學,再上去有可以免試就讀的小學高等科,慣例是讀滿兩年就出社會。或是可以選擇參加中學入學考,繼續升學。


    我住的那一區,以鄉下地方來說,升學風氣算是頗為興盛,班上近一半的同學都選擇了上中學。我也不例外,完全沒考慮自己的成績是怎樣,打定主意也要上中學。


    然而,母親去找老師商量,被老師幹脆地否決說:


    「他就算去考,也考不上吧!」


    母親大驚失色。這也難怪,畢竟最重要的算術科目,我一竅不通。


    我在家當然不念書,連在學校也從不念書。


    除了不用功,我還是個遲到大王。尤其冬季天冷,我都睡到九點才起床。


    哥哥和弟弟老早就已經起床,甚至沒能好好吃頓早飯就衝去學校了,我卻悠哉遊哉地起身,連同哥哥弟弟沒吃到的份一起扒個一幹二淨,然後才上學去。我的體內時鍾天生就跟別人不一樣。


    以這副德行,不可能趕得上第一堂課。而第一堂是算術課,課都上完了才去學校,成績當然不可能好。我每次算術考試總是抱鴨蛋。但另一方麵,我是個胖嘟嘟又朝氣十足的學生,每天都過得開開心心。


    當然,在我淪落到這個地步以前,也挨了母親和老師不少罵,但我實在是太不受教,他們或許也罵累了,漸漸地就對我睜隻眼、閉隻眼。


    我即使遲到,老師也不會發脾氣,同學甚至懶得回頭看我。然而,如果是其他學生遲到,老師就會大發雷霆,同學也會投以輕蔑的眼神。不過,換成是我,碰到這樣的對待也不會當成一回事啦。因為我早就習慣挨揍了,已經練就一張金剛不壞的厚臉皮。就這樣,我成了宛如治外法權的存在。


    就我看來,這是一種貫徹快樂過活的生活方式。不,與其說是生活方式,或許更接近本性。


    我本能地認為,自己受到大地諸神所守護。既然我出生在這個世上,世上的神明就一定會護佑我,隻要我沒有做出任何忤逆天地諸神的事,就沒必要忙碌、操心。即使看在別人眼裏,這種想法太不正經,但我認為這樣的生活方式才是最正經的。


    我的觀念,似乎是受到我透過興趣了解到的昆蟲與妖怪的生活方式所影響。


    可惜的是,我這種生活方式,跟中學入學考似乎無法兩全。


    總而言之,我即使參加中學入學考也無望錄取。算術零分,根本無從挽救。(當時的考試科目,就隻有算術和國語兩科。)


    所以,我進了小學高等科。


    換句話說,這是不戰而敗。


    高等科的兩年之間,我依然故我,繼續當孩子王,沉迷於自己的興趣。


    很快地,兩年高等科修完了。要繼續升學,就一定要考試。如果我在讀高等科的時候努力念書也就罷了,但我成天當孩子王、沉迷於興趣,所以算術一樣慘兮兮。結果,我終於隻剩下出社會一途了。


    我在大阪的印刷廠,謀到第一份差事。


    當時盛行石版印刷,我的工作是修


    正石版上的字和圖案。


    好啦,我來到大阪,住在店裏開始工作,一切都與過去大相徑庭。不但每晚被臭蟲叮得睡不好覺,還被逼著早起。嗜睡如命的我陷入慢性睡眠不足,整顆腦袋昏昏沉沉。某天,我把躺著看報的老板的頭誤以為是座墊,一腳踩下去,這個大紕漏讓我當場被開除了。


    我很幸運,又找到了其他間印刷廠的工作,但也做不順利。


    我做的全是些跑腿差事,得騎著腳踏車搬運印刷機器。差事本身我很喜歡,因為騎著腳踏車四處奔走,可以看到各種地方,很好玩。可是,我總忍不住會沉迷在新奇好玩的事情裏。我在跑腿途中看到太鼓店,看人家做太鼓很有意思,便坐在那兒看了一整天。


    「這家夥是白癡嗎?」


    我立刻又被開除了。


    當時我無處可去、遊手好閑。某一天,在一家破舊的店鋪看到在賣梨子。對於吃的東西,我一向都是先放進嘴裏再說,因此立刻買了當場啃起來。沒想到這梨子應該是壞了,我一下子就覺得很不舒服。醫生宣判我得了黃疸。沒工作、又生病,我無計可施,隻得回去境港。病很快就好了,我既不升學,工作又做不好,父母實在不曉得該拿這樣的我怎麽辦。


    我本身倒是不以為意。畢竟我一向都跟昆蟲這些自然之物打交道,一遠到空檔便成天畫畫,快活極了。


    也不是學《聖經》上說的「你們看天空的飛鳥」那段話,不過,大海的海鷗、山裏的昆蟲都開心自在地生活著,他們才沒有「脫隊」這種小鼻子小眼睛的概念。隻要依循大地自然諸神的意誌而活,也沒有那麽過不下去。


    我一早起床,就去觀察住家旁小河裏的聖誕蟹動作。我嚐著類似苔蘚的東西、跟動植物說說話,或是出遠門,就這樣消磨一整天。父母看到我這副德行,用一種「這孩子是不是真傻啦?」的眼神看我。


    有一次,我去了島根半島後方(日本海那一側),一整天看著浪濤激烈衝刷岩石的景象,大受感動。看,自然是這樣地壯闊、豪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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