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不出來,卻一直忍不住幹咳,撕心裂肺。等他再有記憶的時候,已經夕陽,他坐在某個老師家的窗戶下,看著遠處的夕陽,等待著黑暗把夕陽吞沒,也把他吞沒。就在這個時候,微風起伏,他聞到了隨風而來的花香。他回頭去看。一株君子蘭,綻放了巨大的花球。在夕陽下,像是鑲嵌在綠色翡翠中的寶物,繁茂熱烈地盛開著。他記得,那是母親送給新來的老師的禮物。他記得,這位老師悉心照顧這株君子蘭,讓它開出碩大的花朵。總還有什麽人,沒有辜負母親的心意。在這一刻,年輕的裴文傑淚流滿麵。*那天夜裏,他回了家。家裏什麽也沒有,人們都走了。母親的黑白照片,掛在牆上,笑著看著他。學校也拿走了屬於學校的公用物品。家裏空蕩蕩的,書桌、電視櫃、椅子甚至是書架和書架上的書都被拿走了。被褥被打包放在臥室地上的角落。衣櫃和床都被貼了封條。唯一還有電的,是一個冰箱。他以為冰箱裏也是空的,打開的時候,卻發現亮起燈的冰箱裏,擺滿了各種保鮮盒。每一個盒子上都貼上了一個字條。給文傑2012年3月10日。媽媽今天醃了些黃瓜,知道你口味清淡,少放了些鹽,可以保留的時間久一些,可以吃的時間也長一點。給文傑2012年2月8日。媽媽今天做了一些粉蒸肉,沒有放紅薯,因為怕保存不了太久,但是粉蒸肉放在冷鮮裏,應該還可以堅持得久些。你如果要吃記得上過蒸一段時間。明天過年了,新年快樂。給文傑2012年3月17日。媽媽做了很多好吃的,但是時間太久了,有些過了保質期隻能扔掉。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到這些?今日是剁椒醬。給文傑2012年1月3日。給文傑2012年2月9日。…………東西太多了。他並不能全部帶走。裴文傑將放在冰箱裏的幾十個保鮮盒都拿出來,打開一盒的蓋子,嚐了一口。母親的飯菜是那麽地熟悉,仿佛她還在身邊,就像是每一個放學,他走到門口,就能看見廚房窗戶裏那盞橘黃色的燈。能看見母親探出頭來,笑著對他說:“回來啦?準備洗手吃飯吧!”時間確實太久了。有些日期比較早的飯菜,早已經變質。他仿佛沒有吃出來,一口接一口地將每一盒的食物都細嚼慢咽地吃完。像是與母親共度了最後的時光。他將那些保鮮盒都清洗幹淨,蓋好蓋子,整整齊齊地放在桌上。又把母親的便箋紙收集起來,嗅了嗅上麵的墨香。這是屬於母親……最後的氣味了。可是這樣的記憶,裴宏也吝嗇給予他。然後他將那些便箋紙全部點燃,將所有的灰燼掩埋在了那株君子蘭下的泥土裏。天邊發白。他又有些響動。走出兩步,聽見屋子裏有人問他:“是誰?”他停頓了一下腳步……他記得那個新來的老師……叫做梁逢。裴文傑沒有回答,轉身走入了光中。他即將去迎接屬於自己的厄運,也準備反抗這樣的厄運。裴宏終將為此付出代價。*拍賣會上看到母親的遺物的時候,有一種難以忍耐的劇痛,將裴文傑擊穿。這種痛苦的感覺好久沒有出現過。像是一塊兒炙熱的烙鐵被吞入了食道,滾入了胃中,讓他體內的每一寸血肉都被熔岩一半的高溫灼傷。身體違背意誌的翻湧起劇烈的嘔吐感,想要將這些痛苦盡數釋放。他靠著驚人的意誌力,一直壓抑著這種感覺,麵色如常地帶著梁逢回家。到最後他如何走入主臥的,又如何入睡的,直到關於母親的夢將他驚醒,他都沒有特別清晰的記憶。胃裏翻滾的感覺讓他渾身顫抖。他踉蹌地爬起來,一路跌跌撞撞地衝入洗手間,趴在洗漱台上猛地幹嘔,可是下午幾乎沒有進食的他什麽也吐不出來。等這一波的痛苦結束的時候,裴文傑才發現自己渾身已經被冷汗浸透。他打開水龍頭清洗嘴角,抬頭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臉色陰鬱又憔悴,難看得嚇人。從醫生宣告他一切健康,克服了厭食症出院後,他就基本沒有經曆過這麽嚴重的反複。這很糟糕。根本沒辦法掩飾。以梁逢那樣的性格,肯定又要操心。他看了眼時間,淩晨三點半。於是出來給譚銳打了個電話,把出發時間提前了。“多久?”裴文傑嗓子有些啞,可能是被反流的胃酸灼傷,他咳嗽了兩聲:“越早越好。”“我現在過去,四點到。”掛了電話,裴文傑開始換衣服。後麵的兩天,痛苦的感覺沒有消退,還有疊加在痛苦下的憤怒、無力、自責,愈演愈烈,那塊兒胸口的烙鐵沒有消失,像是反複燒熱,一層層地點燃了他、腐蝕了他。直到回到家,打開門,看見梁逢的那一刻。被他一直壓抑、忽略的饑餓感排山倒海般的湧現在體內。在這一刻。饑餓壓倒了痛苦。渴求蓋過了排斥。在內心永遠灼傷著他的過往的舊傷,在短暫的一刻被澆滅了。升起來的是另外一種衝動。他想舔舐他、占有他、撕碎他、品嚐他……把他弄壞,把他吞入腹中。直到除了自己再無人可以拚湊他,直到這個人被自己徹徹底底的擁有。……他也這麽做了。黑暗中,獵物自投羅網,被自己壓在身下。他嗅到了梁逢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那株窗台下的君子蘭。他腦海裏閃過了曾經的畫麵。那個他離開的清晨,在窗戶裏詢問他是誰的人……梁逢是不同的。裴文傑從未如此清楚地意識到,梁逢的不同。他擁抱梁逢的時候想。他曾經擁有過無數的情人,用這些情人填補心頭那個永遠無法填滿的空洞……可是唯有梁逢,是不同的。在他的眼中,梁逢是這個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是誰也搶不走的、無價之寶。不止如此。他的手撫摸過的地方,在顫抖著,起了應激反應,卻如同過往的每一次纏綿,溫順而舒展著,等待著屬於自己的命運。梁逢的腰纖細。美好的弧度似乎早就為他雕琢,與他完美契合,如今與他緊緊相貼。梁逢的腿修長,皮膚細膩得猶如最潤的羊脂玉,如今在他腰間糾纏。還有他的手、他的聲音、他的發絲……每一分都屬於自己,每一分都應該被納入自己的血肉。讓他永遠地屬於自己。在黑暗中,裴文傑盡情發泄自己陰暗的情緒。親吻著梁逢光滑的肩頭,啃咬他的鎖骨,吻著他的指尖,胸膛,任何他可以觸碰到的位置……梁逢的體香和顫抖的喘息像是催化劑,讓他本就不存在的理智被拉入更深的深淵,無法控製自己的行動。他盡情地品嚐身下的人。就像是品嚐早已為他準備好的盛宴。倘若可能,他願真的拆骨吸髓將他侵占。他也這麽做了。梁逢一如既往的溫順,甚至像是要迎接他的到來。這樣的美好。像是一場雨。撫平了他內心所有的傷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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