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喜歡書?”那個同學又問。他點了點頭,拿過那本黑漆漆的書,仔細擦拭封麵。“這些書,是我們的曆史和文明的佐證,它們的存在,本身就在講述著許多我們不曾經曆過,卻又可以延續的時間。是一種特別的傳承。”學生點了點頭,坐在煤炭上繼續翻書。中午的時間太漫長,他靠著柱子睡著了。再醒來,那個安靜看書的同學走了,在他手邊有一個壓在煤球下的信封,信封裏有零有整的裝了近一百塊錢。*梁逢在鬧鍾的滴滴聲中醒來。開始他不清楚自己在哪裏,還以為是在夢裏的遠溪中學。但是很快的,他意識到自己在裴文傑的床上,渾身是透支過的酸痛。鬧鍾還在滴滴滴地響個不停,把神遊天外的意識拉了回來,梁逢看了一眼時間,早晨七點四十。他嚇了一跳,猛地站起來,腰酸背痛的感覺頓時讓他動作一頓,他扶著腰找了一件睡衣披上,一瘸一拐地出去,發現梁楠房間已經沒有人了。餐桌上放著一份看起來不怎麽好看的早餐。另外幾個盤子扔在洗漱池裏,像是人剛離開。等他走到玄關處,就看見裴文傑正在幫楠楠穿鞋。裴文傑半跪在地上,像往常那樣,用鞋拔子幫楠楠把靴子穿上,然後給她穿上羽絨服、戴上帽子和手套。昨夜發生的一切湧入腦海,意亂神迷中相擁的裴文傑和夢裏那個年輕的學生麵容交疊在了一起,讓他有了一些難以描述的複雜感覺。舊日的曾經,穿越時光而來。在人生歲月中,曾以為遺失的那些,卻早已在前路有了種種結局。若用一個詞來形容,大約可以稱之為因果。“今天雪剛停,肯定冷,你多穿點。”裴文傑對楠楠說,“來背書包,我們出發了。”梁楠嘴裏還叼著半塊蘋果,裹成粽子一樣的她哼哼兩聲,背上了書包。“這是什麽?”裴文傑發現了前一天晚上放在鞋櫃上的高暢放下的那隻杯子,明晃晃的愛馬仕logo,顯出了它十分昂貴的血脈。“是高暢送給楠楠的杯子。”梁逢說,“我沒收,不知道為什麽在這裏。”裴文傑找了一圈兒,在門口的垃圾桶裏找到了楠楠的保溫杯。他把那個貼著花花綠綠貼紙的紫色保溫杯從垃圾桶裏拿出來,然後將高暢留下的愛馬仕杯子扔了進去。梁逢本來想攔著他,看他眉頭緊皺,脾氣不是很好的樣子,也隻能說:“這杯子得不少錢吧,要不還給他。”“高暢自己都不在乎,你還惦記什麽。不就是個喝水的保溫杯。”“他說我這個杯子醜。好沒有禮貌。”楠楠生氣道。“是真的沒禮貌。”裴文傑讚同,他看了一眼時間,“我先送梁楠去學校。早餐在桌上放著的,你洗漱了可以吃。”“我看見了……你、你做的?”裴文傑沒回答他這個問題。“你中午有時間嗎?”他問。梁逢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今天起晚了,食材都沒有準備,可能早晨開張都難度。”“哦……”裴文傑點點頭,“那就是會很忙。”“也、也不是。”梁逢道,“我中午要送餛飩去幻躍。昨天……昨天已經跟譚助理談好了,從今天開始送餐。”“那喜相逢得招個看店的夥計,不然估計忙不過來。”裴文傑穿上外套,然後從領帶架上挑了一條給自己係上。“我也有這個打算。現在外賣這麽興旺,多一個店員我可以配送周遭小區,再遠點的叫騎手。可是中午如果給幻躍送貨,一個人的話是一定要打烊的,對穩定客流沒有好處。”梁逢看著他係領帶,忍不住上前上手接過來,“而且我空餘時間沒那麽多,如果還像以前一樣心思都撲在店上,就照顧不過來你和楠楠……”“照顧”這個詞兒聽起來有些順耳,不知道怎麽的就輕易取悅了裴文傑。他勾起嘴角:“我和楠楠不用你照顧,實在不行就請個住家阿姨。”梁逢搖了搖頭。他退後一步。“好了,你看可以嗎?”裴文傑仔細打量了一下鏡子裏的自己,今天梁逢給自己打了一個半溫莎結,顯得利索又沉穩,和身上這套黑色西裝很襯。“挺好的。我發現你打領帶很在行。”梁逢笑了笑:“有個朋友是做律師的,有著裝要求,學著幫他打過幾次結。”“是那個叫陸的朋友嗎?”裴文傑隨口一問。“……是。”梁逢說。裴文傑整理衣服的手一頓,他回頭去看梁逢:“我記得,他過世了,好幾年前。”“是的。”“抱歉,我不該提。”“沒關係,是我先說的。”梁逢表情平靜,看不出什麽。梁逢拿來外套給他穿好,又仔細幫他整理好外套,將背包遞給他。裴文傑沒有動,實際上這一刻,他甚至有些在享受這樣的親昵。從這個距離,他略微低頭,就能看到梁逢輕顫的睫毛,略翹的鼻尖。梁逢身上的體香淡淡的,縈繞上來,將他包裹。他忍不住想到了昨夜在書房裏,兩個人的放蕩形骸。梁逢從未有過的激情,讓他無可自拔。靠在書櫃上的梁逢仰頭,將脖頸舒展開,白皙的雙臂為了穩定身形展開來,像極了一隻被獵人抓住的天鵝。接著是地板。然後在鋼琴頂蓋上,梁逢變得柔順似水,任他采擷。破碎的鍵音與那些隻言片語的呢喃,奇異地成了協奏曲,淩亂地渲染著一次次的衝動。每一次欲拒還迎、每一次顫抖的呻吟,都將他的熱情推向新的高度。想到這裏,裴文傑忍不住抬手扶住梁逢的腰,低聲問:“這裏……還好嗎?”梁逢一愣,臉頓時紅了:“你、你說什麽。楠楠還在。”裴文傑笑了笑:“我們走了,中午見?”“好,中午幻躍見。”梁逢話音剛落,裴文傑已經迅速地吻了吻他的嘴角。迅速的,蜻蜓點水一般。卻又帶了點燙意。第61章 送餐今天到店時間已經遲了,錯過了早市高峰,梁逢幹脆沒有開店,直接去菜市場買了今天要準備的肉菜回來。昨天晚上用大鍋慢煮的骨湯已經熬出了味道,梁逢把雞湯放在了冰櫃裏,回來後先把配菜泡水,然後把雞湯拿出來解凍。然後開始和麵。梁逢以前做熟食的時候都是五點多起床趕早餐的高峰,所以手腳利索,不消一會兒,軟硬合適的麵團便和好了,又擀皮,切成大小適宜的,用保鮮膜包裹放在一邊備用。接著就處理豬肉。這會兒開門了,還好人流量不大,偶爾有幾個過來看看,發現還沒好,便自己走了。梁逢沉得住氣,不非要計較一兩個客人的流逝。他將買回來的肥瘦得宜的豬肉絞成肉餡,加入各類調料,又入生薑和料酒去腥提鮮。再洗淨香菇、茴香、韭菜、白菜等蔬菜,切碎與肉餡分別混合。等一切結束,收拾了一下不大的料理台,把暫時用不到的餡料放到冰箱裏。便開始包餛飩。以前做堂食的時候,就他一個人。前期準備至少要三個小時,一般他開始包餛飩的時候,就已經到了早高峰。他就一邊包一邊給客人下,往往忙碌一整個上午連水也喝不上一口。總有客人說喜相逢的餛飩好吃,那是因為姐姐還活著的時候,就堅持食材都是當天新鮮處理,沒有隔夜的,自然食材新鮮,吃起來味道就不會錯。因為這個,他接了店鋪,也不願意砸了招牌。哪怕再累再苦,也要堅持當天現做現賣。那會兒他剛出獄,身上什麽也沒有。即便罰金做了部分減免,陸也幫他還了一部分,但是更多的還是變賣家產和姐姐舉債而來。賀力勤拿著姐姐情誼和楠楠要挾他,追著吸血。肩上的重壓像是一座大山,壓完了他的背,讓他一刻也不敢休息,除了給楠楠的錢,一分也不敢多花。好在周圍的店老板都知道他帶著孩子,多少都會幫襯一把,替他送楠楠去學校,又或者在他太忙的時候接孩子回來。就這麽你幾天、他幾天地將就著,日子竟然也過去了。如今,一切都逐漸好了起來。噩夢般的陰霾在褪去,前方的路清晰可見。楠楠快到可以自己上學的年齡。還有監護權……還有這家新的店鋪,還遇到了不少好人,還有……裴文傑……梁逢一個晃神,手勁兒一重,餛飩餡兒便從皮子裏溢出來,黏了他一手。他連忙把那個包得奇醜無比的餛飩放下,找濕巾擦手。“喲,這開店了啊?”他正手忙腳亂的時候,有人從門口進來。梁逢抬頭去看,驚喜道:“東哥,你怎麽來了?”“你都在北京開店了,我能不來嗎?”李勇東說,他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我昨兒就打算來的,簋街那邊衛生突擊檢查,就隻能在店裏等著了。”他今天來脫了那身油膩膩的廚師服,換了件還算體麵的羽絨服,等進了店鋪,左右看看,就脫了衣服,露出裏麵的短袖,左邊兒胳膊紋了個菩薩,一直到脖子,再加上他一身腱子肉,陪著他的光頭,跟個社會大哥似的。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包拍在桌上。“給你的。”“東哥,不用了。”“說什麽呢,你結婚的紅包我就沒給。昨兒忙得開業花籃忘了送,還有給楠楠的壓歲錢。”東哥在他旁邊兒坐下,“就一萬,別看不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