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孫村長和孟凡聊了些什麽。


    但是,當孫村長從孟凡屋中走出來的時候,他的神情是踏實的,目光是篤定的。


    這個答案已經足夠了。


    在村長的勸慰下,這些村民不舍的回了家,去麵對家中那個“不該出現”的人。


    可人心並不容易安撫,第二天,很多村民又忐忑的起來,自發的開始給孟家送禮,就像上次一樣,他們的禮物是樸實無華的,雞蛋、核桃、花生……


    再次擺滿了孟凡的家,看起來比上次還要多一些。


    孟青山無力拒絕鄉親們這些微薄的心意。


    拒絕等於拒絕了他們的希望。


    一天後,孟凡走出了家門,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並沒有做什麽驚人的事情,而是去了張婆子家,看了看那個煉屍爐,和張婆子聊了聊,陪著柳小溪一起散了散步,並肩走在尚未凋零的青草上,看著阿福追一隻永遠也追不到的小家雀……


    然後他離開了張婆子家,出了村子,在荒山野嶺裏緩步走著,按照村長提供的名單,找尋那些死人爬出來的墳頭,然後坐在墳頭上,看著天空的白雲流散,雲卷雲舒……


    直到夕月隱在絢麗的晚霞之後,他才回了家。


    第二天,他開始到各家各戶的走訪,沒有找活人聊天,更沒有聊怎麽送走死人的事,而是直接和那些歸來的死人聊一些家常,諸如回家之後,還習不習慣,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以前的事情還記不記得,天冷了還是要多穿些的……之類的話。


    離開之後,他便在一個小本子上寫寫畫畫,沒一會兒就寫了很多字。


    又過了一天,他才開始找那些活人,找餘豐慶、找老王、找朱屠戶……拿著小本子,和他們聊著天,也是一些家常話,也沒有做出驚人的事,一切都顯得平平淡淡的。


    沒幾天,他就走訪完了所有名單上的家庭,然後在晚上讀著那個小本子,若有所思……


    有沒有一種溫和的方法,讓大家送走已亡人;


    方法若是有了,要不要那麽快去做,是不是多一段日子的陪伴才好一些……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過去,當大家都快要絕望的時候,孟凡才再次走出家門,挨家挨戶串起門來,也沒帶什麽東西,比如紙人啊,桃木劍啊,靈符啊……之類讓村民覺得應該帶的東西,反正張婆子施法的時候,都是有這些東西的。


    第一家,便是餘豐慶家。


    孟凡在餘豐慶家吃了賈氏做的飯,醃肉麵,那麵條做得很筋道,根根分明的樣子,沒有很好的手藝就做不成這個樣子,乳也做得恰如其分,鹹淡適中,讓人大快朵頤。


    孟凡吃了滿滿兩碗,幫著賈氏收拾了碗筷,也沒說什麽,道謝之後,就要離開。


    餘豐慶對孟凡也是提防著的,如果孟凡來了就說要送走賈氏,或者燒掉賈氏,那麽他必定不會對孟凡客氣,一定會拿掃帚將孟凡趕出去。


    可是孟凡偏偏什麽都沒說,隻是吃了頓飯就要走,這已經是第三次來家了,一直都彬彬有禮的,絕口不提賈氏的事,倒像是晚輩到長輩家裏做客,這讓餘豐慶有些想不明白了,拉住孟凡就問道:“孩子,村子裏是不是已經決定了,要燒掉我的老伴……我死也不會答應的!”


    孟凡搖了搖頭,將手放在餘豐慶粗糙的手上,語氣是柔和的:“婆婆是個好人,辛辛苦苦伺候了你一輩子,伯伯你就給婆婆……包頓餃子吧。”


    餘豐慶聽了怔在了原地,扭頭看著賈氏佝僂的背影,正在家裏擦擦洗洗,他似是一下子想到了往事,眼眶濕潤了,點了點頭。


    孟凡微笑著離開了。


    晚上,餘豐慶去朱屠戶家買了兩斤肉,給賈氏包了一頓餃子,他包的餃子很難看,不成形狀,夾了一個放到了賈氏的碗中,笑了笑:“老伴,你生前老嘮叨著想讓我給你包一頓餃子,這不就吃上啦!”


    可賈氏吃了一口,就哭了……


    是夜,賈氏哄睡了餘豐慶,離開了家門,再也沒有回來……


    孟凡得知賈氏已離開,在小本子上寫上了一句話:賈氏,心願已了,歸去……


    第二家,隔壁老王家。


    老王的妹妹坐在床頭,手裏拿著針線,有些笨手笨腳的在做女工,那線團五顏六色,很是好看,可她總是做不好,弄亂了又重新來過。


    老王和自家的婆娘哆哆嗦嗦的站在一旁,看著因難產而母子雙亡的妹妹,一臉茫然,這情形一複一日,已然好幾天了。


    孟凡沒和老王說話,而是徑直將王妻拉到了一邊,將一張紙放在她的手中,語氣輕柔的說:“嬸嬸,你手巧,幫她一下吧。”


    說完,他便離開了。


    王妻展開手中的紙一看,是一個圖樣,愣了半晌,最後露出一抹溫暖的笑容,壯著膽子,走到了小姑身前,溫和的說道:“你懷孕的時候,一直想給肚子裏的娃娃縫一雙虎頭鞋,現在嫂子有了圖樣,教你做吧。”


    手把手的教著,終於在晚上時分,完成了一雙精美的虎頭鞋。


    是夜,老王的妹妹悄悄出了家門,手中拿著自己親手給娃娃縫製的虎頭鞋,再也沒有回來……


    孟凡便在小本子上寫上了:王妹,心願已了,歸去……


    第三家,朱屠戶家。


    孟凡沒有進屋,而是在院子裏撿起一把殘破的掃帚,放到了朱屠戶的手中,說道:“自己做的事,還是要自己解決的。”


    說完,他便離開了。


    朱屠戶拿著掃帚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拄著棗木拐杖、一臉冰冷的坐在門口的父親,轉身走進了灶房裏,從柴堆裏拉出一個蓬頭垢麵、滿臉烏青的女人,那是他的妻。


    女人驚恐的盯著朱屠戶手中殘破的掃帚,渾身戰栗:“不要再……再打我了……”


    朱屠戶將掃帚塞到了女人手中,輕輕的將她拉到了父親麵前,然後他脫了上衣,露出厚實肥碩的背,跪在了父親麵前。


    老人將棗木拐杖使勁往地上一杵,說了一個字:“打!”


    女人拿著掃帚直搖頭。


    朱屠戶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妻:“打吧,讓爹消消氣……是我對不住你,以後……不會了……”


    女人這才猶猶豫豫的點了點頭,拿著掃帚在朱屠戶背上打了一下。


    老人的臉色依舊冰冷:“再打!”


    女人咬著唇,揮舞著帶給她無盡夢魘的掃帚,一下一下打在了朱屠戶的背上,他的背泛起了片片血紅的傷痕。


    女人看著那些傷痕,打著打著就哭了,突然丟掉掃帚,撲通一聲跪在了老人麵前,用手緊緊握住那根棗木拐杖,含著淚說:“不能打了……疼……”


    朱屠戶聽了,一張布滿橫肉的臉,被自己愧疚的眼淚打濕,緊緊抱住了自己的妻。


    看著這一幕,老人臉上的冰冷終於融化了,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


    是夜,老人拄著拐杖,悄然離開了家,再也沒有回來……


    孟凡便在小本子上寫上:朱父,心願已了,歸去……


    第四家,……


    第五家,……


    一家家的村民,含淚送走了已亡人,就連孫村長,也將弟弟事情說給了孟凡聽,聽了孟凡的話,渾身一震,將弟弟接回了家中。


    原來是弟弟知道哥哥怕熱,隻不過是想修好電扇,好讓哥哥熬過那個炎熱的夏天,卻遭遇了不幸。


    孫村長便找出那台漏電的電風扇給弟弟修,等電扇修好,吹出第一縷風的時候,弟弟便悄然走了,沒再回來……


    孟凡的小本子記滿了每家每戶已亡人的故事,讀之讓人潸然淚下……


    “弟弟……”小寡婦在院子裏伸展著腰肢,甜美的笑著,“好聰明呢!”


    與此同時,聽著這些淒美哀傷的故事的柳小溪,將自家大門前那些畫了奇怪形狀的草木灰偷偷掃去,靜坐在大門前,似是等著什麽人來,輕語著:“回來吧……再給我看一眼……再給我抱一下……”


    名單的上的人都走了,孟凡燒掉了那個小本子,想要盤膝修煉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久久入不了定……


    “或許遺漏了些什麽……”


    次日,張木匠的兒子張春耕,登門而至。


    木訥寡言的張春耕又給孟凡抱來了些上等的桃木,喃喃開口:“我想再看看他……我想再和他說幾句話……我爹咋還不回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鬼村紮紙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輕塵一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輕塵一笑並收藏鬼村紮紙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