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魂影極其清晰,就好像是屏風後麵站了一個活人。


    張木匠的兒子張春耕,怔怔的看著那道影子,心神恍惚起來。


    那麽熟悉的影子,多麽熟悉的輪廓,伴隨著他長大,為了他又慢慢老去……他一看到那影子,便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跪在了地上,又往屏風前挪移了兩步,想要離那個影子更近一些,看得更真切一些,生怕那影子消失了……


    那屏風的上的魂影本來是靜止的,聽見了他的哭聲,開始激烈的抖動起來,用手猛烈的捶打著屏風,像是要搗爛屏風,從陰麵鑽出來。


    那屏風是蠟紙做成,普通人用一根手指便可破壞掉的,可黑影僅僅是一道魂影,哪有什麽力量,陰風吹過,屏風隻是發出窸窸窣窣的輕微聲響,是完好無損的。


    見影子猙獰躁動,張春耕這個做兒子的心驚不已,不停地說著安慰的話,想讓魂影平靜下來,若能和他好好說兩句話,那就更好不過了。


    父親臨死的時候,已經神誌不清,無法和人交流,他守在床前,連半句話都沒跟父親說上,讓他這個做兒子的心如刀割。


    “爹啊……你靜一靜……和兒子再說說話,哪怕……再罵我幾句也好……”


    孟凡雙手抱在胸前,凝眸看著眼前一幕,眉頭微微皺起,這魂影的狀態肯定是不對的,怎麽如此淒厲,這哪像是招來的幽魂,倒像是招來的厲鬼了,又見了地上的八支蠟燭,有四支燭光微弱,快要熄滅了,開口說道:“坤、巽、離、兌四個方位出了問題,怕是這魂影持續不了多長時間了。”


    張婆子讚許的點了點頭:“坤、巽、離、兌為四陰卦,一旦熄滅,魂則消散,這張木匠魂魄纏繞著怨念,對陣法造成了影響,孟凡,這個得你想辦法了,要找出張木匠為何如此積怨深重,幫他化解掉才行,否則這場法事將無果而終。”


    她頓了頓又說道:“而且,這怨念也並不是憑空就有的,而是死前就帶著的,至死都沒有解怨,死後又越積越多,長久下去遲早會化為一隻害人的厲鬼,必會惹來麻煩的,到那時候……孟凡啊,恐怕你我之中有一人……不得不出手了!不過老身我年事已高,要動手也是你來。”


    孟凡聽了撇了撇嘴,這老婆子可真是無良,拿錢拿的快,推脫也推得快,真是有些八麵玲瓏了,倒真該向她學習學習了。


    張春耕聽了卻心神劇震,父親生前與人為善,待人接物是敦厚樸實的,怎麽會變成厲鬼呢?怎麽想也是想不明白的。


    望著父親的兀自掙紮的魂影,他心痛得在滴血,轉而給孟凡和張婆子磕起頭來:“爹是個好人,你們都知道的,不能死了也不安生的,幫幫他啊……”


    “起來說吧。”孟凡見那四支蠟燭的火苗愈加微弱,而另外四支代表四陽卦的蠟燭卻越燃越旺,分明是陰盛陽衰的樣子,一把將張春耕從地上拽了起來,“春耕,現在不是你哭的時候,你得想一下張伯死前做了些什麽事,有哪件事是讓他耿耿於懷,或是……念念不忘的,這些事很重要,很重的,你不能先亂了陣腳,你亂了,你爹的魂就更沒救了……”


    “好的……好的……”張春耕眉頭擰成了疙瘩,絞盡腦汁想著,突然身體一震,想起來什麽似的,開口說道,“我爹臨死前說要去縣裏買些東西,我問他買什麽,他卻不告訴我,就那麽走了,看他的樣子還有些……嗯……有些神秘……然後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大晚上了……神智已經不清楚了,之後事情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他是遇到了那個紅綠燈了。”


    他緩了口氣,又說:“我爹他是一大早走的,也不該回來那麽晚的,而且也沒買什麽東西回來,我找過的,什麽都沒有,是有些不對勁的……就是這些了。”


    孟凡點了點頭,閉上眼睛,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張木匠有關的事件,一件一件,串珠子似的,串成了一條線……再睜開眼的時候,目光裏流露出一抹光芒,仿佛是有所明悟了。


    他舉步向外走去,又回過頭看了一眼那屏風:“我去找一個人,婆婆,你老人家可得看好了,千萬別給吹燈拔蠟了。”


    “別小瞧老人家!”張婆子翻了翻白眼,“隻管去你的。”


    孟凡點了點頭,走到院中,縱深一躍,身影消失在了黑暗裏……院落中的雜草微微擺動著,已然有些發黃的跡象了,這個秋天或許很快就過去了……


    劉二邪刀口舔血的日子過得久了,睡覺前養成了一個習慣,總是習慣將那把砍刀放在枕下,這樣他才能睡得著,可是今晚他心煩意亂,怎麽也睡不著,手摸著那把砍刀,總覺得會出什麽事的樣子。


    正在他輾轉反側的時候,一個影子驀然出現在了屋中,向著他走來:“劉二邪……”


    他猛地將砍刀抽出,從床上翻身而起,猛地拉開了燈,嚇得身邊的婆娘哇一聲尖叫,他自己卻是愣住了,看著來人問道:“老……老大……出什麽事了?”


    風聲在耳邊呼嘯著,他被孟凡像拎著小雞仔一樣,在村子裏極速飛掠著,懷裏還抱著一個光燦燦的袋子,有些燙手似的,有好幾次都差點滑落下來,嘴裏喃喃說著:“我真的是撿來的……”


    孟凡帶著劉二邪回來的時候,那蠟燭尚未熄滅,不過也差不多了。


    張婆子臉色煞白,看樣子為了維持陣法,耗費了不少精力,見孟凡回來了,鬆了一口氣:“孟凡,這法陣雖為招魂陣,也可以說是困魂陣,魂魄招來後,便被困在屏風之中,若不及時送魂,張木匠魂飛魄散也不是不可能的,你……要快些了!”


    孟凡將劉二邪丟到地上,對著那屏風一指:“二邪,長話短說,態度要……誠懇些。”


    劉二邪抬頭看了一眼屏風,饒是孟凡已事先對他講過事情的原委,此刻看到張木匠的魂影,也不由得毛骨悚然起來,抱著那光燦燦的袋子,跪在了屏風前。


    張木匠的魂影看到那個袋子,突然掙紮的更甚,蠟紙做成的屏風獵獵作響!


    劉二邪強忍著恐懼,將那袋子屏風前推了推,戰栗的開口道:“叔喲……東西是我撿到的……是無意的……也不知道是您的,這就還給您……您別生氣……千萬別生氣,千萬……別再找我了。”


    想起那個風雨交加的雨夜,他站在孟凡家門口,一扭頭就看到一張鬼臉,血流滿麵的樣子,不由得再次心驚肉跳起來,張木匠這是怨恨他啊!


    他雙手顫抖,在那光燦燦的袋子上摸索著,打了開來——


    是一件衣服。


    一件嶄新的西服。


    很名貴的樣子,看來造價不菲。


    那魂影怔怔的看著衣服,慢慢安靜了下來,頭部望向了張春耕,驀然開了口:“春耕啊,快穿上啊,爹偷偷給你說了一門親事……相親時沒件像樣的衣服……怎麽行哩……”


    張春耕恍然而悟,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的流了下來,含著淚穿上了那件西服,是熨帖的,筆挺的,真的是很好看的……


    “爹啊……”


    張春耕鼻子酸酸的,哭著又跪了下去。


    “跪啥呢,快起來,弄髒了……就不好看了……”


    “嗯……不跪,聽爹的。”


    父子兩人隔著屏風一句一句聊了起來,孟凡等人在旁安靜的看著,不言不語。


    張木匠,孟家莊人,因丟了給兒子買的相親時用的新衣,不停的在山路上尋找,一直找到了深夜,耽誤了回家的時間,遭遇了雙煞奪魂燈,命隕!


    此時,物歸原主,心願已了,八燭燈滅,慈父魂消……


    張婆子送走張木匠的魂,心神疲憊,拄拐向外走去:“這種事情可別再老婆子了……鬧心!”


    劉二邪也心神恍惚的告了別,魂不守舍的向家中走去,嘴裏喃喃說著:“還是路不拾遺的好……”


    孟凡隨後也離開了,望了望家中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難明的笑,雖然沒有親口詢問,他也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有那麽一絲氣息,從張木匠的魂影裏不經意的散發了出來,那道氣息不屬於張木匠,分明是屬於別人的,而那氣息的主人……怕就是這一切鬼事的始作俑者。


    而那氣息……他很熟悉。


    此刻,也還不著急攤牌,因為……他也有等的人。


    踩著村子裏的小路,他沒有回家,而是向小溪家走去,那個可憐的姑娘,怕還是在等待,不知道今夜,她想等的人……會不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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