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結局?”林原冷聲道。


    最後的劇情不需要任何人去觸發,而是時候到了自動呈現。


    林原忽然感覺周身輕飄飄的,視野像穿過一層薄霧。


    獵人小屋的安寧氣氛陡然一變。


    老獵人走著林原回來時走過的路,拖著疲乏的身子,一步一步邁進院落的門。


    他剛剛殺死了第二隻幽靈,正從墓園裏回來。


    死去的幽靈並沒有讓他糟糕的生活得到改善,獵刃小屋依舊破敗一片。


    出走的妻子永遠不會回來,葬身水底的兒子永遠不會回來,唯一的女兒……


    獵人睜開渾濁的眼珠,突然愣在原地,渾身抖如篩糠,淚水決堤。


    “孩子……”


    獵人像瘋了一樣奔向草垛,他的女兒正赤身裸體抱著獵刀發呆,兩隻眼睛失去神采,如失去生命力的傀儡。


    對了,獵人終於想起來。


    癡傻的瘋子是不會反抗的。


    那些畜牲村民趁著他離開,再次折辱他的女兒。


    “爸爸,我好痛啊……”望見獵人上前,女兒眼中流出淚水,下意識喊道。


    雖然女兒成了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瘋子,但她依然是個人,會說斷斷續續的話,會喊疼,知道痛苦。


    獵人腦子像被一把巨錘重擊,痛苦與清醒同時襲來。


    ——根本沒有幽靈。


    他意識到。


    妻子遺傳病發作,將瘋症遺傳給兩個孩子。


    兩個他嗬護長大的人幾乎葬送了所有未來,隻能待在家裏等待獵人去照顧他們。


    他不相信家人會變成這樣,因此硬生生幻想出一個幽靈,把幽靈當做罪魁禍首。


    第一隻幽靈是把家人變成瘋子的惡靈,第二隻幽靈是他欺騙自己的產物。


    每次借口外出獵殺幽靈,其實都是自己去獲取生活物資。


    他總要麵對現實,他總要出去尋找食物,不可能永遠守著僅剩的女兒……


    第三隻幽靈緩緩降落到女兒的頭上,幽藍色的鬼火逐漸與女兒融為一體。


    “第三隻幽靈,就是女兒本身了。”


    林原後背倚靠在高高的柵欄上,看著獵人做出最後的抉擇。


    她的眼皮跳動,已經預感到獵人接下來會做什麽。


    【請欣賞獵人的結局】


    麵板信息重複刷新。


    林原身上的獵人裝飾全部消失,她又能看到自己的命運錨。


    從此刻起,她是徹徹底底的玩家身份,與獵人毫無關係。


    如果獵人npc真的死了,她會直接通關。


    “啊——”


    老獵人發出痛苦的哀嚎,兩隻手緊緊抱著手臂,蜷縮在原地。


    獵人此時的樣子像極了一個無能為力的弱者,蒼老的身軀與崩潰的精神無一不彰顯他的脆弱。


    他什麽都沒有了,連女兒也保護不了。


    “對不起……”獵人顫顫巍巍爬起,將女兒手裏的獵刀溫柔地拿過來。


    “……孩子,對不起……”老獵人喃喃道,淚水不斷從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滑落。


    他顫抖地舉起刀,而刀下,是他發誓要保護的人。


    “我保護不了你,不想看你繼續在世上受苦,對不起,對不起……”


    女兒雖然是個瘋子,但也會痛的啊。


    如果女兒沒有生在他這麽沒用的家裏,而是生在富貴人家,那該有多好……


    老獵人的眼淚不斷滾落,心底祈禱,下輩子,女兒一定要投生一個好人家。


    “嚓——”


    獵人的刀揮向女兒,女兒捂著汩汩流血的傷口,痛苦地掙紮幾下,倒向冰冷的地麵,再也沒有了生息。


    倒地的是女兒,痛的卻好像是獵人。


    老獵人頹然跌坐在地,頭低低地垂著,仿佛被抽去了脊梁,再也直不起身。


    女兒的生機徹底斷絕的一刻,最後一隻附身在她身上的幽靈隨之飄散,仿佛從未來過。


    獵人等這一刻的解脫,想必也等了很久。


    “我愛你,所以殺死你。”


    *


    林原心髒猛地一顫,她奇怪地將手放在心口上,不明白剛剛那種奇怪的情緒從何而來。


    因為愛,所以殺死對方?


    林原嚐試讀懂獵人複雜的心緒。


    如果獵人不愛女兒,大可以一走了之,任對方自生自滅。


    但獵人不會那麽做。


    可他好像也認清了一個殘酷的事實,那就是女兒的悲劇,根本不是自己能挽救的。


    他可以晝夜不停地狩獵,也可以毫無怨言地照顧女兒,但他總會有不在家的時候。


    曾經靜謐幽深的林間小屋,成了一座與世隔絕的罪惡孤島。


    村裏無所事事的閑漢會等著他離開家的一刻,像聞見了血味的蒼蠅,爭先恐後地撲食他的女兒。


    獵人除了回來時驅趕這群畜牲,什麽也做不了。


    “……解決不了痛苦,所以解決痛苦的人。”林原手指抵著下巴,沉思著。


    其實她大概能理解npc的做法,隻是她做不出那麽憋屈的事。


    她寧願死在與更強者的碰撞中,也不會把刀揮向弱者。


    林原歎一口氣,重複了一遍:“愛你,所以殺死你。”


    劇情已經接近尾聲,獵人小屋的一家人,隻剩獵人一個人活著。


    如果獵人有一個死亡的契機,玩家就會立刻通關。


    林原眸子眨動兩下。


    就在這時,麵板出現新的信息。


    【您的身份已變更為:審判者】


    【審判目標:獵人】


    【(此條通知對全體玩家可見)鮮血隻能用鮮血償還,哪怕獵人是死者的親人,也必須付出代價】


    手中驀然出現一把黑漆漆的,泛著冰冷光澤的槍。


    林原低頭打量這把武器,總覺得似曾相識。


    她垂著手,一步一步向崩潰的獵人走去。


    *


    獵人小屋。


    望著院落內渾渾噩噩的老獵人,時鹿的淚水奪眶而出。


    少女的童年是在無休止的酒氣與打罵中渡過的,時鹿小時候曾無數次想過,如果不愛她,為什麽要把她生下來。


    可惜這個問題和多數擁有共鳴的人一樣,永遠得不到回答。


    她是那麽羨慕別人的家,羨慕別人可以輕飄飄地問:“小鹿,為什麽你不喜歡回家啊?”


    “你的家人不會擔心嗎?”


    時鹿內心是個敏感的人,最大的夢想就是自己能夠言出法隨,哪怕不能將夢想化作現實,能讓她接近一點點夢想都是好的。


    進入遊戲後她獲得了相似的能力,用這份能力培養了童年最愛的玩偶做她的保鏢。


    望著暮氣沉沉的老獵人,時鹿怎麽也恨不起對方。


    此時,提著審判槍的林原緩步靠近獵人。


    所有人的麵板都接到了那條通知。


    時鹿的瞳孔驀地放大,似乎預見了將要發生的事情。


    雙手猛然捂住嘴巴,時鹿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嗚咽:


    “不要……”


    林原對著獵人舉起了槍,高高在上,宛如傲慢的劊子手裝做執行正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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