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附近有所天主教堂,會在整點時鳴鍾。如果不是食堂裏過於嘈雜的話,那麽他應該也是可以聽到鍾聲的。可見路橋現在和他的距離真的很近。他不自覺抬手碰了碰自己臉頰上的傷痕,說實話,周茉那天下手是真的挺狠的,到現在都還沒好全。事實上,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拒絕路橋了。兩天前,路橋也曾來附近辦事兒並約他一起吃飯,但是那天他臉上的傷還很明顯,就騙他說實驗室忙,不能出去。“剛到門口,”路橋沉默了下。“那過兩天吧,”雖然臉上的傷痕已經褪去了大半,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來,蘇釉猶豫了片刻,“過兩天我請哥。”路橋抿了抿唇 ,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輕輕:「嗯」了一聲。上次過來,蘇釉說實驗室忙沒有出來,他當時在研究所門外沒有走,卻發現在電話掛斷之後不久,小白樓三樓的燈光就亮了,一直到十一點多鍾才熄滅。而這一次,更是明知道他就在門外,他也沒有出來。路橋坐在車裏安靜地抽了支煙,可煙草滾燙的氣息卻讓他心裏更加煩躁。人心本就是個無底洞,尤其是他這種心裏本來就破了一個洞的人。那麽多年沒有他的消息,他心中的底線一退再退,最後甚至覺得,隻要老天讓他得到他的消息那麽他就會滿足,就會心懷感恩。可現在真的知道了他的消息,甚至偶爾還能看到他的身影聽到他的聲音,他才知道,不夠,完全不夠!他是饑餓的魚,而那些卻隻是餌,不會讓他滿足,隻會讓他更加饑餓,即便明知道可能會粉身碎骨,也隻會義無反顧。一支煙抽完,路橋沉默著發動了車子,直到農曆新年到來,也再沒主動約過蘇釉。春節科研所雖說也放假,但每天必須有人輪值。s國的成員有兩位趁長假回了國,隻有allen和mike留了下來。allen還未成家,也尚未戀愛,此刻剛來到國內的新鮮感還沒過去,屬於無牽無掛。而mike則是組織上照顧,妻兒一起跟了過來,沒有必要這麽快就回去。外加蘇釉和國內其他五位科研組成員,正好八人分成四組,一天兩人加入輪值,蘇釉很幸運,分到了大年初四輪值,所以按順序隻有需要值一次班。大年二十九那天中午,他意外地接到了鄭銘的電話。“晚上在三千有個新年派對,”鄭銘在電話裏說,“過來吧。”沒容蘇釉拒絕,鄭銘又說:“好久沒見了,哥哥們也都想你。”蘇釉便隻得應了下來。晚上實驗室的值班人員是國內科研組一個老大哥,mike的家屬前幾天過來,已經在研究所附近的小區裏重新安排了住處,一下班就回去研究中國農曆新年的過法去了,據說已經兩晚連著大包小包往家打包年貨了。蘇釉要出去,小白樓裏就隻剩了allen一個人,見他要走,allen忙跟了上來。蘇釉本不想帶allen的,畢竟,從那天接風宴譚淞的態度上,他已經知道今晚大約還會遇到相同的狀況。那樣難堪的時刻,他並不想讓同事看到。但allen可憐巴巴,又對三千那種可以放鬆的場所無比向往,最後蘇釉隻得把人給帶了過去。去之前,蘇釉給鄭銘發了條信息,說了自己這邊的情況,問可不可以帶一位同事過去。鄭銘過了好一會兒才回複,說沒有問題。臨近過年,別的地方生意都冷清了許多,可三千卻比平時更加熱鬧。門前車水馬龍,賓客絡繹不絕,燈光的色彩調得璀璨靈動,遠遠投射出去,連遠處的馬路都照得燈火通明。門前站著的迎賓更是個個盤靚條順,笑容恰到好處的讓人如沐春風。蘇釉和allen從出租車上下來,忍不住抬頭看了看三千的門頭。看到大門口的台階時,他不自覺想起當年自己坐在輪椅上逗弄路橋的事情。有點好笑,有點心酸,回頭看過去,格外覺得自己不是東西。“sang,”allen忍不住抗議,“有這麽好玩的地方你竟然不帶我來?”蘇釉笑了笑,用手比劃了個數字:“一晚上這個價格,你能消費的起嗎?”allen不覺張大了眼睛,不確定地問:“確定?”“嗯,”蘇釉說:“雖然我來過幾次,也都是蹭別人的光。”allen現學現用:“那我今天蹭你。”他這話說的不倫不類,蘇釉不覺笑了一下。他帶著allen坐上直通三樓的電梯,梯門閉合的一瞬,他心裏不覺緊張了起來。是他第一次來都沒有過的緊張。三層樓很快,甚至於他都沒來得及細細體味自己的情緒,電梯門就開了。大約年底聚餐的人多,雖然三千的隔音效果很好,且幾個包廂都關著門,可走廊裏仍能聽到隱隱約約的聲音。到了以前那間包廂門前,蘇釉抬手敲了敲門。隔著大門,他能聽到裏麵隱約的鼓點聲,大約太吵沒人聽到動靜,裏麵始終沒有人來應門。蘇釉等了片刻,便直接將門擰開了。裏麵的光線很暗,小舞池開了球燈,七彩的光點隨著音樂律動晃得人眼花。蘇釉隻能看到裏麵有影影棟棟的人影在晃動,但卻看不清都有誰,倒是allen見狀忍不住歡呼了一聲。大概有人看到了他們的身影,裏麵的音樂驀地停了,燈光亮了起來。鄭銘和一個男孩子手拉著手從舞池裏走出來,崔如意則和一個外貌十分漂亮溫婉的女生在一起,除此之外,舞池裏還有嚴鶴煬和辛免,以及其他幾個他從來沒見過的男男女女。蘇釉帶著allen往裏走了一步,先衝鄭銘打了聲招呼:“銘哥。”又忍不住向四周掃視了一圈。周邊坐著的人不多,隻有路橋和譚淞,譚淞身邊還有一位長相十分甜美的女性,應該是譚淞的太太。鄭銘似笑非笑地打量他:“還以為你不來了?”“不好意思。”蘇釉解釋道,“下了班和同事去吃了點東西才過來,所以到的晚了些。”鄭銘還要說什麽,路橋已經走了過來。他懷裏包著個穿紅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小女孩特別漂亮,像個糯米團子一樣,長得白白嫩嫩的。她雙手環著路橋的脖頸,扭著臉看蘇釉和allen兩個人。“囡囡,”路橋對她說,“這是幼幼哥哥和他的同事……”“allen。”蘇釉立刻介紹道。allen也立刻用最近剛學會的中文打招呼:“大-家-好”小女孩趴在路橋懷裏,似乎有些害羞,但還是叫道:“哥哥。”“乖。”小女生奶聲奶氣的,蘇釉喜歡得不得了,本能地想伸手去抱一下她,但她卻像是有點認生地往路橋懷裏躲了躲。路橋將她往上托了托,含笑看著蘇釉,又看了看allen:“過來坐吧。”包廂很大,他環視了一周:“看你們想坐坐哪裏?”本來很熱鬧的包廂,忽然變得安靜極了,幾乎落針可聞。allen有點懵逼,悄悄在蘇釉耳邊道:“他們還會跳舞嗎?”“會吧。”蘇釉小聲回答,然後笑著說,“你們玩兒你們的。”他看了一圈兒,找了人比較少,也比較暗的角落,和allen一起坐了下來。這個位置,恰恰和路橋原先坐的位置遙遙相對。“這些年過得好嗎?蘇釉。”鄭銘率先開口,語音裏帶著調笑。舞池裏音樂停了,連球燈都關了,大家紛紛落座,像是真的要認真敘舊的樣子。“還好。”蘇釉說。“你是過好了……”鄭銘哼笑一聲。“鄭銘!”隻是他一句話沒說完,路橋就沉聲喝止了他,他看著鄭銘,目光又深又沉。鄭銘哼了一聲,生生將後半句話咽了下去。或許是路橋太過嚴肅的原因,抱在懷裏的小女孩兒嚇哭了,邊哭邊語不成句地向崔如意以及她的舞伴告狀:“爸……凶……嗚嗚嗚……”剛和崔如意一起拉著手跳舞的女生便伸手將她接了過來:“囡囡乖,小媽抱。”崔如意也湊過去,和那個女生一起低頭安撫抹著眼淚的小奶團子。崔如意依然和以前一樣,美豔無匹,眉宇間帶著英氣,而抱著小女孩兒的女生則眉目婉約,看起來十分溫柔,也十分耐看,同樣是極標致的美人兒。蘇釉看著他們的互動,莫名覺得有些怪異。但他並沒能多想。因為他的到來,這個包廂裏的環境已經不太對了,譚淞更是揮揮手讓幾個陪玩的青年男女出了包廂。來的時候蘇釉已經預設了今晚可能發生的事情,所以對於鄭銘的態度沒有絲毫的意外。他也不怪他們,沒有立場沒有資格,而且這也說明,他們是真心愛護路橋。他覺得高興。他今天依然穿了淺色的羽絨服,進來後將羽絨服脫掉,裏麵是件皮粉色的衛衣。烏黑的長發紮了起來,有幾縷碎發垂在頰側。更襯得他溫柔,沉穩,無害,在大部分人眼中,具有十足的欺騙性。他什麽都沒說,隻低頭從桌子上拿了一瓶酒握在手裏,開了瓶塞。“哥哥姐姐們,”他抬起眼來,手裏握著酒瓶,“以前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錯,所以別的話我也不再多說,這瓶酒就當我向各位賠罪了。”說到「賠罪」二字的時候,他的目光看向了路橋。路橋也在看他,眉心微蹙,目光沉沉,語音帶著不自覺的威嚴:“把酒瓶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