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邊陽是被投進帳篷的光弄醒的,他睜開眼時鍾雨沒在旁邊。邊陽把拉鏈拉開後看到鍾雨和陳蔓站在天幕下,兩個人也沒說話,都在做各自的事。“醒了?”陳蔓喝了一口果汁,也不提昨晚的事,“你今天回去?”邊陽也沒有提,兩個人就像又恢複到了之前朋友的關係:“對,還要打工,給兩天假已經很好了。”“那你也要回去?”陳蔓看了一眼鍾雨,他正在泡帶來的方便麵,旁邊還有一盒,明顯是給邊陽的。“我都走了,他在這呆著幹嘛?”邊陽知道鍾雨還要回去給人代練,他點了根煙看著從海平麵探出頭的日出開了口,“你不是還要上課嗎?”“在這多玩玩唄。”陳蔓咬了一口麵包靠在桌邊,“你們怎麽回去?”“我叫了車,開回去一百多,鍾雨可以和我攤。”邊陽說著就很自覺地掀開了鍾雨給自己泡的那碗麵的蓋頭:“你哪來的火腿腸?”“帶了的。”他叉了一筷子麵:“有點鹹,以後別把鹽放完了。”“要喝水嗎?”說著鍾雨就把礦泉水的蓋子擰開遞到了邊陽旁邊。陳蔓麵色複雜地看著他倆,兩個人就像有著別人插不進去的磁場氛圍,而邊陽也明顯習慣於鍾雨對他那些看似順手體貼的好。她深吸了口氣背過了身,有的時候人還是得學會放下,更何況她的條件不差,即使遺憾也不會選擇吊死在這棵樹上,邊陽也並不是什麽唯一。她撩了撩頭發,想通後感覺瞬間釋然了不少:“你們吃著,姐叫他們起床去了。”邊陽抬起頭看了一眼陳蔓的背影點了點頭:“順便叫許止把驅蚊的還給我。”他說完陳蔓就已經走過去了。邊陽埋下頭剛吃了幾口麵電話突然響了,手機拿起來一看是周怡春打來的,他皺了皺眉按下了接通。“你今晚幾點回來?”周怡春的聲音最聽筒裏響起。“六點左右吧,怎麽了媽?”“哦,我買了兩隻鴿子,今晚煲湯,鍾雨是不是和你一起回來?”“嗯。”“許止王世旦他們呢?”周怡春詢問道。“他們還要再呆一兩天。”“行吧,我說可以今晚來家裏吃飯呢,那你到時候叫鍾雨過來啊。”周怡春的聲音聽起來很柔,“我今天路過拎了一整隻,隔壁老太太說不能放久了,新鮮的燉了營養好。”“好,我給他說。”邊陽掛了電話後看著鍾雨把自己望著:“是阿姨嗎?”“嗯,你今晚回去家裏有事嗎?”“沒有。”“我媽叫你今晚來家裏喝燉湯,你來嗎?”鍾雨沒想到這麽突然,他頓了一下趕忙點頭:“好。”下午一群人在海邊有遊泳的,有借當地漁民摩托艇的,還有繼續拿著鏟子趕海的,大家玩得都很開心。走之前邊陽還有些舍不得,不過最後還是和剩下的人打了個招呼上了車。他玩得精疲力盡,幾乎是上了車後倒頭就睡著了,失去意識之前隻想早點回家洗個熱水澡,喝碗周怡春燉的熱湯。……….一路上車有些顛簸他也沒醒,到家的時候還是鍾雨把他叫醒的,他那冷冰冰的皮膚一挨手上自己很快就有了意識。邊陽伸了個懶腰,掃了一眼鍾雨一點瞌睡沒有的樣子:“你不困嗎?”“還好。”“也對,你沒怎麽玩。”“你手機屏幕亮了很多次,不知道是消息還是電話。”鍾雨沒回複他的話,隻是指了指揣在邊陽衣服兜裏的手機。邊陽下車後看了一眼手機,鎖屏上麵是很多個周怡春不同時間打來的未接電話,但是因為他開的靜音,他沒看手機所以沒注意。邊陽握緊了手機心髒沒由來的開始加速。從外麵看院子沒什麽變化,他站在門口沒有立馬走進去,隻是重新撥通了給周怡春的電話。電話的鈴聲從二樓窗台上傳了下來,他站在下麵能聽到,卻始終沒等來接電話的人。“怎麽了?”鍾雨敏感地察覺到邊陽瞬間緊繃的神經。邊陽搖了搖頭,吞了一口口水。一陣風突然吹了過來,院子裏的植物都像是要被吹散架了。邊陽掛斷了電話,空氣安靜得甚至都能聽到任何風吹草動。他正準備再打一個時,裏麵屋子的門把手突然被人向下擰了一下,隨後木質的大門發出緩慢又沉重的聲音“吱”,可是聲音聽起來卻前所未有的刺耳,就連那隻剛剛還蹲在院子裏的橘貓也立馬跑開了。鍾雨隔著院子鐵雕的鏤空防護門,映入眼簾的就是一雙屬於男人穿著的有些髒兮兮的皮鞋,視線再向上是一條黑色的牛仔褲,和軍綠色的皮夾克,整個穿搭別扭又怪異,但是當看清楚那張熟悉的臉時鍾雨幾乎是下意識地側過了頭。邊陽現在的樣子是他從未見過的。少年的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憤怒,他還保持著舉著手機的姿勢,胸口正在因為情緒變化過大而劇烈地起伏,他另一隻手捏緊了拳頭,像一隻紅著眼蓄勢待發的豹子,但是很快整個人就被更巨大的悲涼所籠罩。“邊陽。”門口的男人開了口,聲音聽起來很是沙啞,就像一塊生了鏽的鐵。“我媽呢?”邊陽咬著後槽牙捏緊了手機,連手心都開始冒汗。“她在。”男人把門推開,邊陽這才看見周怡春走過來的身影。周怡春朝他搖了搖頭,整個人看起來狀態也沒好到哪去,眼睛周圍也還是紅的,邊陽幾乎是立馬變得暴怒,他抄起手裏的包就向男人砸了過去:“你他媽不是答應過再也不會找我們嗎?!啊??你又把我媽怎麽樣了?”男人也沒躲,被打到身上時也隻是悶哼了一聲,隨後弓下腰撿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東西:“我沒有。”“邊陽,他沒有打我,也沒有要錢。”周怡春走了出來牽住邊陽的手,有些窘迫地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鍾雨,壓低了聲音,“中間發生了很多……..”“我隻問一句,他真的沒有打你?”邊陽*本不在意其他的,徑直打斷了周怡春。“沒有。”周怡春搖了搖頭。像是因為事情來得過於突然且猝不及防,邊陽整個人的腦袋都在嗡嗡地響,根本無法冷靜思考任何東西。鍾雨看著他通紅的眼睛,正想伸出手去安撫,但是下一秒邊陽卻突然推開了周怡春轉頭就跑了。“邊陽!”聽著周怡春的大喊聲,鍾雨瞪大了眼睛,隨後立馬跟了上去。邊陽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跑,但是他就是無法做到冷靜地站在那個家門口,麵對著那個人。所有的情緒一齊向他湧了過來,他甚至都形容不出來當真正看到邊濤重新出現時自己的樣子,即便他想過一萬遍他會回來,或者他其實已經回來了。明明上車前他還隻想著喝一碗湯,洗一個熱水澡。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才停了下來,夜色已經降臨,河邊安靜的聽不到任何聲響,隻有幾盞孤零零的路燈照著這條路。鍾雨找到邊陽時,就看見他坐在堤岸邊向後撐著手正在吐煙圈,有數不清的煙頭堆積在他的身側。”邊陽。”鍾雨輕輕叫了一聲他,邊陽的背影僵了一下但是沒回過頭。他靠著邊陽坐了下來,沒有立馬開口,隻是陪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河麵。“餓了嗎?”鍾雨現在才把剛剛跑了一路的呼吸調整了過來。邊陽沒想到這人第一關心的還是他饑寒溫飽,他沒回答這個問題:“你來幹嘛?”“陪你。”邊陽垂下眸,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才把手伸到前麵,向河裏抖動了幾下煙灰:“你都聽到了吧?”“一些。”“沒什麽大不了,隻是他回來了。”邊陽嗤笑了一聲。“我見過他。”“你當然見過,你甚至比我更早見他。”邊陽不以為意,他之前還在想邊濤怎麽會不來找他們呢,事實證明隻是早晚的問題。“不是,我在你的錢夾裏見過。”鍾雨剛說完,邊陽的手就頓住了:“忘扔了。”遠處時不時會來兩聲非機動車的鳴笛,鍾雨垂下眸過了一會兒才開了口:“那就留著。”邊陽不知道是被這句安慰逗樂了,還是因為有個人陪在旁邊,所以不會一直朝死胡同裏鑽。他掀起眼皮吐出口煙,感覺那些鬱悶煩躁以及堵在心裏的不安,都稍稍隨著風和煙霧被吹散開來,不再像之前那樣悶在胸口濃稠地滾動,邊陽曲起腿看著河麵:“你想知道嗎?我的那些疤,還有這個家。”第33章 過去鍾雨沒想到邊陽願意主動開口,他有些意外隨後點了點頭:“如果你願意。”“他以前是開廠的,所以家裏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小的時候我想要什麽就有什麽,讀的也是中城的私立學校。”邊陽掀起眼皮,“你還不知道我不是本地的吧。”“聽許止提過。”邊陽倒是不知道許止什麽時候給鍾雨說的,他聳了聳肩繼續:“那個時候他對我很好,一個父親該做的他都做了,直到我初一那年他背著我們開始賭博和借貸。”鍾雨皺了皺眉。“那會兒我隻知道我媽有提過家裏最近狀況不好,即便我的日子依然過得和之前沒什麽差別。”“我媽說和他合夥的人因為資金短缺跑路了,他一個人拿不出那麽多錢給工人發工資,然後之前生意上有往來的一個叔叔給他說有個回報率很高的投資項目可以一起做,他就跟著把所有的錢投了進去,可是最後對方拿著錢就跑了。”“我不知道是誰帶他去賭博讓他走的這條路,我隻知道被我媽發現的那天,他跪在地上哭,他說破產了,走投無路了,隻是想這個家變得更好才會去賭,他是為了我們。”邊陽幹笑了兩聲:“那個時候我還很心疼他,覺得他真的是為了我們。”鍾雨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你永遠不知道賭博能如何改變一個人的心性,他開始欠了一屁股的債結交了一堆狐朋狗友,每晚回來都喝的爛醉,我媽心疼他,勸過他無數次隻要回頭一家人在一起就沒有過不了的坎,可是我哪能忘記那天我在樓上寫作業,突然聽到瓶子碎掉的聲音,下樓時就看到我媽捂著腰蹲在地上,他通紅著臉的破口大罵,罵我們沒用,說這個家是他撐起來的,誰也沒資格怪他。”邊陽說到這捏緊了拳頭,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可他有什麽資格?是他讓我媽從公務員變成了全職婦女,他讓我媽和社會脫節,他讓我媽到現在隻能去和別人開一個餐館維持家裏的開支,他從來沒想過四十歲後的女人怎麽被社會職場重新接納。”河邊突然刮起了一陣風,把樹葉吹得沙沙作響,鍾雨輕輕抓住了邊陽的手腕,試圖安撫邊陽現在變得激動的情緒,他沒有父母,以至於無法想象邊陽身上發生的事。其實邊陽現在已經很少回想以前的事了,因為每次想起帶給他的隻有痛苦。他不會忘記那是邊濤第一次對周怡春動手,即便第二天早上醒來,他似乎又忘記了昨晚發生的一切,當自己嘶吼著質問他為什麽要動手時,邊濤表現得像是很意外,還去給周怡春道歉懺悔,說自己是因為喝多了才幹這些混事。可是家暴哪裏隻有這麽一次呢?後麵但凡是邊濤酗酒,周怡春提了債務的事,他就一定會下死手。邊陽記得那時他還在住校,一周隻有周末才會回家,回家的時候一切又仿佛都是太平的,如果不是有一次周怡春換衣服時他正好看到了她肩膀和手上的瘀痕,邊陽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會被蒙在鼓裏。校運會結束的那個周末,邊陽本來想給他們說這次籃球比賽他們班拿了第一名,他還被單獨頒了個最佳前鋒獎,可是興奮的跑回來的時候在玄關口隻看到了碎了一地的盤子,還有斑駁的血跡,周怡春就捂著後頸坐在地上,整張臉都是被毆打的紅腫。他窒住了呼吸,幾乎不敢大步上前,掰開周怡春手指的時候,邊陽隻能看到插進她後頸的碎片,白色的陶瓷片和暗紅色的血,刺得他雙眼通紅。邊濤就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手都在發抖:“我不是故意的陽陽,爸爸隻是欠了很多錢,需要你媽媽拿錢,所以比較激動,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邊陽已經不記得邊濤說了多少遍他不是故意的,他隻記得周怡春的後頸縫了很多針,直到現在那塊疤依然醒目的蓋在皮膚上,昭示著她所經曆的可悲又可憐的婚姻。“他各種網貸欠了一百萬。”邊陽扔了一塊石頭砸進了水裏,靜靜地看著河麵泛起的漣漪,“後麵我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他是獨生子女,而且我爺爺奶奶已經走了幾年了,他想讓我外公賣房子,然後搬來和我們一起住。我媽沒有答應,在她被打想擰開門把手逃跑的時候,他就把碎片劃進了她的後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