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條宛如天花板的燈光延伸而成的白色走廊。


    我和哥哥氣喘籲籲地在亞麻地板上奔跑。


    無視醫護人員製止的聲音,我們朝病房不停衝刺。


    從醫院外頭的公車站下車之後,我們便一路狂奔到這裏。看起來一定是拚死拚活的模樣吧。我們渾身大汗,眼窩感覺也熱熱的。或許是眼球充血的緣故吧。


    抵達一間掛著名牌的病房後,我激動地呐喊出聲。


    「媽媽!」


    有著四張病床的四人病房。


    但現在隻有窗邊那張病床有人使用。


    那個人就是我的母親。


    母親似乎原本就醒著。她坐在病床上眺望著窗外的風景。但一看到衝進病房裏的我們,她削瘦的蒼白臉頰便浮現微笑。


    一如往常令人悲傷的光景。


    母親樵悴又溫柔的臉龐。


    「……對不起。媽媽讓你們倆擔心了呢。」


    母親向我們說出的第一句話,是道歉。


    讓我們擔心一事,令她心痛不已。


    「媽媽好像有點努力過頭了。不過,我馬上就能出院,所以不要緊喲。」


    看著母親虛弱的模樣,我的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對於拚命工作直到因過勞倒下的母親,我內心滿懷感謝,同時,對於讓母親陷入這步田地的自己,我也湧現沉重的罪惡感。


    我緊緊擁住母親瘦弱的身樞。


    「不要道歉。媽媽是為了讓我們好好吃飯,才會這麽努力。媽媽沒有錯喔。應該道歉的是我們才對呀……」


    「理世、彼方,你們不需要思考這種問題喔。」


    母親一如往常地輕撫我的頭。


    小巧而溫暖的手,還有母親的味道。


    我最喜歡被這雙手撫摸了。


    「我真是不中用呢。明明發誓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要獨力把你們扶養成出色的大人呀。現在竟然累倒了,還變成這副模樣。」


    母親的笑容逐漸變得苦澀。


    「對不起喔,媽媽現在沒有臉見你們兩個。可以讓我獨處一下嗎?」


    「媽媽……」


    母親的眼角看起來微微泛紅而腫脹。


    是哭過的痕跡。


    為了不讓我們擔心,母親勉強維持著平靜的態度。這連還是個孩子的我都看得出來。一想到在我們抵達之前,母親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承受著無比煎熬的思緒,我就痛苦到幾乎窒息。


    「……我們走吧,理世。媽媽很累了。」


    聽到哥哥這麽說,我隻好離開母親。


    被哥哥牽著往外走的我,依依不舍地轉頭望向後方。母親輕輕朝我揮手。


    就連她故作堅強的樣子,都讓我心痛到快要哭出來。


    離開病房後,我跟著哥哥走到醫院的休息區。


    我們在自動販賣機旁邊的一張沙發上坐下。


    雖然也想買飲料,但我們就連買一罐果汁的錢都沒有。我們隻是默默坐在沙發上,沒有交談。


    母親出院後,一定又打算馬上回歸職場吧。


    然後又可能因為過勞而像這次一樣病倒。


    最糟糕的情況恐怕不隻是病倒。下次,說不定就會……


    「……」


    光是想像,就讓我好害怕。


    原本強忍住的眼淚嘩啦啦地湧出。


    看到我哭起來,哥哥緊握雙拳,低下頭喃喃念道:


    「為什麽……我隻是個小孩子呢……!」


    痛感自身無力的他,不甘心地眯起雙眼,像是呻吟般說道:


    「為什麽我無法成為媽媽的助力……無法保護理世呢……!」


    「哥哥……」


    看到自責不已的哥哥,我也悲從中來。


    這不是哥哥的錯。我也跟你一樣呀。我原本想這麽對他說,但眼中充滿怒意的哥哥,看起來並不打算尋求任何安慰。感覺現在不是我能開口說話的氣氛。


    「噯,理世。」


    哥哥像是下定決心似地輕喚我。


    「我們去找爸爸吧。」


    「……咦?」


    我不明白哥哥的提議是什麽意思。


    「你在說什麽呀,哥哥。爸爸早在很久以前就死——」


    「爸爸沒有死。他還活著。」


    「……」


    哥哥為什麽突然說出這種話?


    我還來不及確認他這番話的真偽時,哥哥又淡淡地繼續往下說:


    「有人這麽告訴我。那個人說爸爸還活著,現在也一直在找我們。說媽媽是刻意隱瞞爸爸的事。可能不想讓我們見到他吧。可是,如果是爸爸……或許就能拯救現在的媽媽和我們了。」


    這麽對我說的哥哥,眼中已經醞釀出堅毅的決意。


    ▲ 15:40 ▼


    座位周遭充斥著嗆鼻的濃鬱血腥味。


    兩名男學生的屍體就倒在自己腳下。


    一人被削下了臉上的肉而死,一人則是被步槍射殺。兩人的屍體都倒臥在大片的血跡上,讓理世暴露在類似鐵鏽味的濃鬱氣味之中。


    「怎麽了?」


    她差點輕聲尖叫出來。


    對方這麽一問,理世的身子微微一顫。


    「不是要你報上姓名嗎?我這個要求應該不算困難吧?」


    要在友人們慘死的場所表現出冷靜的反應,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除了「異常」以外,沒有其他詞匯能用來形容坐在自己對麵這名男子的容貌。他挾持全校學生做為人質,殺害和理世同年級的學生,現在又將理世逼向走投無路的狀態。在室內的台燈映照下,恐懼之臉的影子顯得無比巨大。


    彼方是在如此強大的壓迫感之下,以對等的立場和恐懼之臉交談嗎?


    理世努力從顫抖不已的喉頭擠出聲音,勉強回答對方的問題。


    「……緋上理世。」


    聽到理世的名字,恐懼之臉微微歪過頭思考起來。


    「緋上啊……」


    不知他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開始發出「咯咯」的低沉笑聲。


    「咯咯咯咯。原來如此。你會過來這裏,還真是湊巧呐。」


    「?」


    「沒什麽。我隻是想起來,緋上彼方的妹妹『之類的存在』,原來就是你啊。」


    「……?」


    「就某方麵而言,我很感謝你的存在。倘若沒有你,我的計劃就無法完成呢。」


    無法理解恐懼之臉話中之意的理世皺起眉頭。


    「……你在說什麽?」


    「隻是一些不重要的閑聊罷了。事到如今,這些怎麽樣都無所謂。」


    恐懼之臉優雅地翹起腳,靠在椅背上問道:


    「回到正題。你已經知道我的真實身分了吧?」


    他很清楚理世正是因此才會過來。


    「一如你們所想的,關於你們和警方之間的聯係內容,我能夠掌握到某種程度。你想必是握有相當可靠的答案才會來到這裏。請務必讓我聽聽你的答案。」


    語畢,恐懼之臉沉默下來,豎耳傾聽理世的回答。


    從正麵被恐懼之臉的雙眼緊盯,讓理世宛如石化般僵在原地。


    ——多麽冰冷的一雙眼睛啊。


    被他的雙眼直視,讓人有種頭部和肩膀的血液倒流,逐漸變得冰冷的錯覺。為了訓練自主學習的洞察力,理世觀察了各式各樣的人做為練習。然而,眼前的這個怪物,卻有著比她過去任何一名觀察對象都要來得冰冷的雙眼。


    簡直就是怪物。


    想要回避他的視線而往下看,同年級的男學生屍體就無可避免地映入眼簾。


    不想變成這樣。不想被殺。


    因恐懼而恨不得馬上逃出去的想法,不斷從內心湧現。


    「你的真實身分是……」


    盡管如此,現在還是得正麵迎戰。


    為了讓自己鼓起勇氣,理世緊咬下唇。


    她借由這樣的痛覺來扼殺內心的恐懼,以犀利的眼神瞪著恐懼之臉說道:


    「你的……你的真實身分是……」


    她打算說出來的,是警方盡全力調查後歸納出的一個名字。


    不可能會錯。這絕對是正確答案。


    她隻能這麽相信,這麽斷言了。


    「你的真實身分,是化學老師冬木!」


    「答錯了。」


    「……!」


    理世有股重力消失,腳下的立足點跟著崩塌的感覺。


    自己下定決心回答的名字,竟被恐懼之臉如此幹脆否定。


    原來「冬木老師」並非正確答案嗎?


    不可能。這應該就是正確答案。然後,包含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能夠從這個地獄中獲釋。


    明明就該如此……但自己答錯了,就代表——接下來會被殺啊!


    理世望向橫躺在腳邊那兩具樣貌淒慘的屍體,感覺全身上下都滲出焦躁的汗珠。


    「就是這個。我就是想看到這種表情。」


    恐懼之臉望著理世慘白的臉龐表示:


    「認為自己即將被殺死的表情,因恐懼而僵硬的表情。你已經預測到自身之死了吧?這樣的預測可說是正確到瘋狂的地步。我接下來會殺了你。」


    恐懼之臉從座位上起身,然後掏出懷裏的刀子。


    染著血漬的那把刀,是他割下同學臉皮時使用的刀子。


    「……不要……別過來……拜托你……!」


    理世發出像是夢囈的拒絕字眼。


    因為過於恐懼,理世甚至忘記尖叫。不對,應該說是心跳過快,讓她呼吸困難,以至於無法發出尖叫聲吧。


    為了逃開緩緩步向自己的瘋狂男子,理世從椅子上滾了下來。她仰望著恐懼之臉,隻能在地板上蠕動著後退。明明必須使盡全力逃跑,但她的身體卻像是拽氣的氣球般,愈來愈無力。


    恐懼之臉以單手揪住倒在腳邊的理世的頸子。


    然後粗暴地將理世整個人拉起來,讓她的背抵在旁邊的牆麵上。


    全身癱軟的理世沒有半點揮舞手腳的力氣。她隻是含淚露出求助的眼神,一邊發出細細的啜泣聲,一邊凝視著恐懼之臉。


    「殘忍地淩虐、殺害答錯問題的人。你知道我這麽做的理由為何嗎?」


    恐懼之臉輕聲問道。他藏在麵具之下的雙眼泛著冰冷的黑暗。


    「理由很單純。因為這起事件必須是一出慘劇。」


    「……!」


    說著,恐懼之臉將刀尖抵向理世的腹部。


    隔著製服感受到的冰冷與銳利觸感,讓理世臉色發青而說不出半句話。


    「有曆史為證吧?過去曾出現的諸多幸福,都不會遺留在人們的記憶之中。因為對於他人的幸福,人們不是不感興趣,就是心生嫉妒。但慘劇又如何呢?想必會一直殘留在人們的記憶裏吧。無論古今中外,能輕易烙印在人們腦海裏的都是『恐懼』。恐懼正是打造出人類曆史的要素。今天這起事件也必須是能刻劃在曆史上的恐懼才行。必須讓名為我的恐懼變成傳說。」


    刀尖陷入製服的布料之中。


    恐懼之臉握著刀子,就這麽將刀尖朝理世的下顎慢慢往上攀升。


    埋入製服的刀刃,輕易將布料筆直地割開。


    「那麽,該怎麽做呢?你要像一開始的男學生那樣,讓我割下臉皮嗎?」


    途中,輕撫理世身體表麵的刀刃,一度被胸罩的前扣卡住而停止移動。然而,力道強大的刀尖,輕易將扣子一刀兩斷。


    理世的製服一下子就被縱向劃開。


    「還是要像第二個人,被射穿腦袋而死?」


    變得像是外套般的製服,隻能勉強遮住理世的胸部,柔嫩的肌膚坦露在外。台燈的光芒打在她玲瓏的腹部曲線上,呈現出令人遐想的情景。


    恐懼之臉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俯視著理世藏在製服後方那對未成熟的乳房。


    製服的布料緊貼著理世的胸部。略顯透明的布料之下,她亟欲隱藏的稚嫩膚色若隱若現。


    恐懼之臉漫不經心地——以刀刃抵住理世的下乳。


    「呀……!」


    除了恐懼之外,羞恥更讓理世的雙頰發燙。


    隻要恐懼之臉再施一點力,或許就能把這個溫暖又柔軟的部分切下來了吧。


    插圖255


    同時,恐懼之臉又在理世的耳畔這麽恐嚇她:


    「我就把你身為女人的機能破壞掉吧。你盡管在友人麵前痛苦、慘叫到神情恍惚好了。因為我想要讓你們更深刻地嚐到這種感受——嚐到曆史性的恐懼。」


    「不……不要啊啊……」


    伴隨靜靜落下的眼淚,理世發出甜膩的抵抗聲。


    淌著淚水的她打從內心發出求助訊號。


    ——救救我!


    神或許聽到理世強烈的願望了吧。


    這個瞬間,錄音間入口的門突然被人端開。


    麵對出乎意料的事態,就連恐懼之臉也吃了一驚。


    衝進廣播室錄音間的,是三個人影。


    「就是現在——宰了他啊啊啊!」


    殺氣騰騰地如此下令的,是理世認識的一名人物。


    「博光!」


    博光帶著兩名小弟闖入室內。他們手上都持有武器。兩名小弟分別握著巨大的木槌,以及雕刻用的大型工具刀。博光則是手持金屬球棒。


    將注意力集中在理世身上的恐懼之臉,現在剛好遠離了放置突擊步槍的那張桌子。博光等人透過校內實況轉播窺探動身的時機,然後采取孤注一擲的行動。幸運的是,一如他們的計劃,博光等人成功包圍住手中隻有一把小刀的恐懼之臉。


    他們相信自己會在這個情況下取得勝利。


    「去死吧,殺人凶手!」


    其中一名小弟奮力將木槌往恐懼之臉的側腹掃去。


    這是能給他致命一擊的絕佳機會。


    然而——恐懼之臉並沒有因此慌了手腳。他鬆開原本揪著理世頸部的手,不但沒有避開木槌的攻擊,反而還衝向攻擊他的少年。


    「啥?」


    對於展開攻擊的少年而言,恐懼之臉的行動完全出乎意料。


    最後,木槌的攻擊雖然成功了,但卻是接近握柄的部分擊中恐懼之臉。破壞力相對較低的握柄,沒能對恐懼之臉造成像樣的傷害。


    「木槌破壞力最高的地方是前端。要是對方逼近,你就無法發揮太大的殺傷力了吧?」


    恐懼之臉在少年的耳邊輕聲說明,然後將手上的尖刀刺入他的喉嚨。


    「嘎……!」


    被刺穿的咽喉噴出大量鮮血,木槌少年無力地跪倒在地。


    或許是因為親眼目睹友人慘死,一旁的持刀少年轉身想要逃跑。


    但恐懼之臉將小刀深深刺進他的背部。


    從背後被貫穿心髒的少年,像金魚似地將嘴巴一開一合幾次,然後就翻白眼倒地。


    「你……你們兩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兩名小弟瞬間被殺害,動作慢了半拍的博光臉色蒼白地呐喊。


    解決完襲擊自己的敵人之後,恐懼之臉不禁搖頭歎息。


    「哎呀呀。你們以為三個人一起上,就殺得了我嗎?」


    當場嚇到腿軟的博光,不自覺地鬆開手中的球棒。


    看著博光沒出息的反應,恐懼之臉裝模作樣地歪著頭問道:


    「我有說過自己很弱嗎?」


    「住……住手!不要殺我!」


    恐懼之臉握著沾滿鮮血的刀走近博光。


    博光朝他跪地磕頭,不斷重複著求饒的台詞。


    「別別……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啊啊啊!」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那個男人的兒子』啊。就算你不求饒,我現在也不會殺你。」


    「真……真的嗎!你願意放我一馬?」


    「別搞錯了。我會在處決緋上理世之後好好料理你。」


    說著,恐懼之臉將小刀刺入博光的右腿。


    「嗚……嗚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博光抱著被刺傷的右腿,在地上痛苦地打滾。確認博光已經無力逃跑之後,恐懼之臉再次轉身望向理世。


    「好了,來繼續未完的處刑吧,緋上理世。」


    聽到恐懼之臉如此宣告,理世隻是無言地呆坐在原地。


    現在,深信自己會死的理世,對於死的恐懼已經不再那麽強烈。比起這個,麵對即將死亡的事實,她反而湧現某種近似於後悔的苦澀情緒,並被這樣的情緒苛責著。


    自己是為了什麽而後悔呢?


    是在害怕什麽呢?


    「……啊。」


    這樣啊。


    理世空洞的雙眼泛起淚光,平靜地理解了。


    再次和他相遇,以及再次察覺到過去未能察覺到的感情。麵對憎恨的對象,竟然會渴望希望原諒他的愚蠢想法。未能傳達這種想法便須命的懊惱。這些全都令她悲傷得無以複加。


    「我……還是對彼方……」


    為時已晚。恐懼之臉已經逼近理世的眼前。


    在他高高舉起尖刀,準備刺穿理世心髒的瞬間——


    「……彼方!」


    在理世緊閉雙眼,淌著眼淚輕喚這個名字的瞬間——


    「————你這麽做違反遊戲規則吧,恐懼之臉?」


    正要揮下小刀的恐懼之臉止住了動作。


    他以眼角餘光確認到站在入口大門外頭的少年。


    站在那裏的人,是雙手上了手銬的死刑犯。


    亦即理世的哥哥緋上彼方。


    ……他的眼神和一開始那場對決時不一樣了。


    從他的雙眼散發出來的魄力,彷佛能將與其對峙之人壓垮。讓恐懼之臉也不禁倍感壓力。


    「這就是身為殺人魔的你原本的表情啊,緋上彼方。這次的挑戰者是你嗎?」


    「我沒有挑戰的必要了吧?理世已經回答出你的真實身分了。」


    「我說過了,她的答案不正確。你沒有透過校內實況轉播聽到我們的對話嗎?」


    「正因為不正確,才是正確答案。」


    「……」


    「我是來結束這場遊戲的。不對,應該說這場遊戲『早在一開始就結束了』吧?」


    聽到彼方的質問,恐懼之臉沉默下來。


    在一旁聽著兩人意義不明的對話,博光忍著刀傷的痛楚開口問道:


    「你……你在說什麽莫名其妙的鬼話啊,殺人魔……!什麽叫『早在一開始就結束了』啊,我完全搞不懂耶!」


    「如同我一開始提出的指摘,這個遊戲是沒有正確答案的騙局。因為,無論誰說出了什麽答案,都必須持續告訴對方『答錯了』,正是這家夥的職責所在。」


    「啥……啥?」


    博光看起來更困惑了。


    不過,彼方並沒有將這樣的博光放在眼裏。他繼續對恐懼之臉投以冰冷的視線。


    「『自己到底是誰』——這就是你的問題吧。」


    「……」


    「『是誰都無所謂』。這才是真正的正確答案。」


    麵對彼方的指摘,恐懼之臉沒有任何回應。


    對於聽著兩人交談的理世和博光來說,這是一段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對話。


    理世回答的答案錯了。但彼方卻表示「正因為不正確,才是正確答案」。盡管他的論點意義不明,但不知為何,恐懼之臉並沒有否定,隻是默不作聲。


    隨後,恐懼之臉以略為焦躁的語氣問道:


    「……你發現了什麽?」


    「我接下來就告訴你。」


    彼方將理世原本坐著的椅子扶起,並坐在上頭。


    他凝視著自己對麵的座位,朝開口:


    「坐下。」


    彼方對恐懼之臉如此下令。


    ▲ 15:53 ▼


    用來拍攝廣播室裏頭的情況的攝影機,在博光等人闖入時被弄壞了。


    因此,彼方和恐懼之臉的對話,並沒有在校內實況轉播。


    被彼方要求回到座位上的恐懼之臉,不疾不徐地在椅子上坐下。


    瘋狂男子與大量殺人魔。


    在隻有理世和博光兩名觀眾的寂靜錄音間裏,兩人的對話開始了。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緋上彼方。我的目的在於讓學生們正確回答我的問題。但你卻說我不管聽到什麽答案,都會表示那是錯的,還說答案其實是什麽都無所謂?就算自己的妹妹因為答錯而陷入走投無路的狀態,你這種借口也太牽強了吧?」


    恐懼之臉刻意聳聳肩,裝出一副意外不已的模樣。


    然而,彼方仍以深沉的眼神直直盯著恐懼之臉,並如此斷言。


    「這不是借口。」


    「不然,你這樣的主張有什麽根據?」


    「你的計劃很矛盾。」


    「你說我的計劃很矛盾?」


    「假設你的目的確實是讓學生猜出自己的真實身分好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用殘忍的手法殺害答錯的學生?」


    彼方靠上椅背,以遊刃有餘的態度繼續往下說:


    「要是答錯就會死。這樣的風險實在太大了。每個人都會不敢前來回答問題,答題者因此驟減,是可以想見的結果。實際上,直到目前為止,過來回答的學生也隻有三個吧。殺害答錯問題的人這種做法,很明顯跟你希望真實身分曝光的目的相互矛盾。」


    錄音間裏頭明明設置了照明光源,但彼方的表情卻被一層陰影籠罩著。


    在這片陰影之中,他露出宛如刀刃般鋒利的視線。


    「所以,我就反過來思考。你並非期望有人過來回答,實際上是希望『沒有人過來回答』才對吧。」


    「……這是什麽意思?」


    提出疑問的,是聽著兩人對話的理世。


    她倚著牆麵坐在房間一角,遮掩著製服被一分為二的胸前肌膚。


    「不希望有人過來回答,意思就是恐懼之臉不想看到有人答對嗎?這樣太奇怪了。跟他要大家推理出自己真麵目的要求相互矛盾。這麽做……完全沒有道理呀。」


    理世的意見相當中肯。


    彼方以平淡的語氣回答了她的疑問。


    「倘若這家夥真正的目的,隻是為了『拖延時間』呢?」


    「……咦?」


    「盡可能將學生困在這所學園裏頭,讓他們無法離開。如果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對這家夥來說,比起問題的答案,更重要的是在盡量不殺害學生的情況下拖延時間。如果是這樣的話呢?」


    彼方的假設讓理世更加困惑了。但繼續追問的人不是她,而是一直咬牙忍著腿部刀傷帶來的劇烈痛楚的博光。


    「我從剛才就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啦!他幹嘛要拖時間啊!」


    博光咬牙忍著讓全身冒汗的劇痛唯哮道。


    彼方以一如往常的冷淡態度回應。


    「想要理解這個問題,就必須先正確把握恐懼之臉的真實身分。」


    「你說他的真實身分?」


    彼方不斷淡淡道出自己的推論,恐懼之臉則是沉默不語。


    而後者的沉默意味著什麽,理世和博光仍無法理解。


    彼方舉起銬著手銬的雙手,以右手食指指向恐懼之臉。


    他毫不迷惘,也沒有半點猶豫地如此斷言:


    「這家夥是擔任保全的加賀。」


    理世和博光瞬間無言以對。


    彼方道出的名字,就是遭到殺害的第一個答題者的回答。


    這個答案應該是錯誤的才對。無視理世等人啞然的反應,彼方又這麽補充道:


    「同時也是化學老師冬木豐……雖然冬木現在已經是在自宅庭院被人發現的一具屍體了。」


    「啥……啥?什麽跟什麽啊!你剛才說啥?冬木死了?」


    博光發出近似於慘叫聲的提問。


    他和理世都是直到這一刻,才得知冬木豐已死的消息。


    盡管這個事實令人震驚,但現在,兩人又為了不同的疑問困惑。


    恐懼之臉已經表示加賀和冬木都不是正確答案。


    麵對陸續道出這些錯誤答案的彼方,理世和博光實在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答題者都回答了不正確卻又正確的答案。對吧?」


    彼方仍直直凝視著恐懼之臉的雙眼。


    不知為何,後者沒有反駁,隻是持續沉默著。於是博光取而代之地再次開口:


    「等等、等等!我真的完全搞不懂啦!加賀大叔跟化學老師哪裏是同一個人!這家夥的真實身分怎麽會是兩個人啊,喂!一個人哪能變成兩個人啦!」


    「那麽——如果這家夥並非人類呢?」


    聽到彼方以平淡的態度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博光再次追問:


    「啊~根本莫名其妙!什麽叫並非人類啊!難道這家夥還會分身嗎!」


    「哪有可能啊。」


    彼方對博光投以略為鄙視的冷淡眼神。


    「我們複習一下吧。天照製藥社長殺害事件。除了這次的人質挾持事件以外,恐懼之臉也被認定是殺害社長的主嫌。雖然下手殺害社長的人是女秘書,但她有著幾個異常之處。她能夠靈活書寫生平未曾學習過的德文,還展現出看起來不像外行人的拷問技術。不可能獲得的知識——但秘書卻擁有這些東西。」


    「那又怎樣啊!」


    「你還不明白嗎?就跟我說得一樣啊。是身為主嫌的恐懼之臉將這些知識授予那個秘書。德文和拷問技術相關的知識。但並不是透過閱讀,或是花上幾小時口頭傳授那種一般的教育方式。而是像穿脫衣服那樣,直接將知識植入她的腦中。」


    「喂,你剛才說什麽?將知識植入腦袋裏頭……?」


    「也就是說,恐懼之臉的真實身分——是『記憶感染體』。」


    一瞬間,沒人聽得懂彼方在說什麽。


    除了他自己和恐懼之臉以外。


    「我說明一下吧。警方發現冬木豐的自宅裏有私人研究室,並且在那裏找到萬能細胞。那是ips細胞的改良型產物,也是能夠再生人體任何部位的組織的全能型細胞。使用這種細胞的話,想在他人腦中隨意創造出腦細胞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恐懼之臉仍未回以肯定或否定。麵對態度有些微妙的他,彼方繼續說:


    「假設冬木豐使用萬能細胞製造出記憶感染體,並透過記憶感染體將自己的記憶和知識複製到他人腦中。在我們眼前這家夥的肉體,應該屬於守衛加賀或其他人吧。然而,他的大腦卻是冬木豐的大腦。冬木豐本人已經死亡,隻有不具備實際形體的記憶待在這裏,成了這起人質挾持事件的幕後黑手。」


    現場一片鴉雀無聲。


    彼方的推論實在太跳脫常理了。


    將人類的記憶感染至他人的腦內?


    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能做到這種事情。


    可是,恐懼之臉為何沒有嗤笑、反駁他的說法?


    從他的反應看來,簡直就像是彼方的推測一點都沒錯。


    「……你在……說什麽啊,殺人魔……!」


    「這種事情……有可能發生嗎……?」


    「恐懼之臉——不對,冬木豐的計劃相當單純。」


    彼方繼續著異常的推理。他以犀利而冰冷的語氣,肯定地斷言:


    「將自己『複製』到學生的腦內。」


    冷顫。


    彼方的斷言讓人背脊發冷,甚至產生室內溫度一瞬間驟降的錯覺。


    「感染媒介八成是病毒吧。這所學園的地底備有相當強力的空調設施,想在校內散播病毒,沒有不利用這個設施的道理。你企圖讓學生困在密閉的教室裏頭,然後盡可能拖延時間,好讓他們順利感染病毒。我待在教室裏的時候,有聽到部分學生說從今天早上開始,教室裏似乎就彌漫著微微的異味。或許是因為空氣中混入異物的緣故吧。」


    恐懼之臉持續保持著沉默。無法窺見他藏在麵具下的表情。


    但理世沒有忽略他憤恨咬唇的反應。


    「你會將限製時間設定為十小時,想必因為這就是讓學生徹底感染病毒所需的時間。麵對前來答題的學生,你不斷宣告他們的答案是錯誤的,借此拖延時間。等到時限緊迫時,你在警視廳對策本部的同夥會衝進校舍突襲。你原本的計劃應該就是在那時投降吧。最後,感染了病毒的學生也會名正言順地『回到父母的身邊』。」


    「等……等一下!等等、等等!意思是……!」


    彼方肯定了早一步看穿結論的理世。


    「嗯。被感染成這家夥的複製人之後,學生們會返回父母身邊。要殺害他們或是威脅恐嚇,都是這些複製人的自由。我聽說這所學園的學生,多半都是社會上大人物的孩子。原來如此,或許真如這家夥所說的呐。這起人質挾持事件,最後終將引發『國家的危機』。」


    「怎麽會!」


    「騙人的吧!」


    理世和博光幾乎陷入恐慌。彼方朝恐懼之臉問道:


    「我的推論有錯嗎?」


    「……………………」


    恐懼之臉仍維持著一貫的沉默。就算彼方這麽問,他的態度也沒有改變。


    彼方的提問沒有得到答案。錄音間隻是充斥著一片寂靜。理世和博光屏息等待著的反應。


    最後,恐懼之臉開口了。他的兩片唇瓣形成上揚的弧度。


    「……嗬嗬。」


    他吐露出的不是言語,而是笑聲。


    「哈哈哈!」


    恐懼之臉的雙肩輕輕顫抖著。他像是中邪似地狂笑起來。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逐漸變得瘋狂,響遍了整個錄音間。


    恐懼之臉笑彎了腰,還為彼方送上熱烈的掌聲。


    「正確!正確!完全正確!竟然會有這種事啊!沒想到……沒想到有人能夠看穿我的計劃!警方八成要等到整個計劃完成,才會恍然大悟。我完全沒料到會出現像你這樣的家夥呐!」


    難以置信的是,恐懼之臉承認了彼方超乎常理的推論。麵對完全淩駕於常識和想像之上的事態,理世和博光隻是表情僵硬地杵在原地。


    恐懼之臉停止發笑,以單手掩著額頭說道:


    「在擬定這個計劃的時候,我早就『放棄當一名人類』了。」


    「……」


    「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是在這所學園裏擔任化學老師的冬木豐。但現在,則是無限增殖下去的冬木豐的憎恨。不再被肉體存亡左右,成為既是群體,也是個人的自由意誌。一切如你所言,緋上彼方。」


    恐懼之臉以眼角餘光瞄向理世和博光,然後繼續說道:


    「人類是非常可悲的生物。隻看得見自己想看的、聽得見自己想聽的。所以,從來沒有人能夠好好麵對現實。活到現在,你們到底了解這個世界多少?壓根沒想過我這種存在,會實際出現在世界上——這就是你們現在的表情。不過,你們也隻能承認了。因為我就在這裏。」


    「你真的……是我認識的冬木老師嗎……?」


    「沒錯喔,緋上同學。」


    恐懼之臉對理世回以肯定。他的雙唇彎曲成明顯的嘲笑。


    他回應的語氣,確實讓理世想起昔日那位熟悉的老師。


    正因如此,更讓她懼怕得雙唇打顫。


    恐懼之臉帶著邪惡的笑容,將手伸向放在一旁的突擊步槍。


    「遺憾的是,你似乎誤會我了,緋上彼方。我提出的這個問題,絕非是無關緊要的幌子。想揭穿我的真實身分,就必須將已經死亡的冬木豐『仍然確實存在』的事實,在一無所知的大眾麵前曝光吧?這正是我做此要求的目的。所以,希望你不要搞錯了。我的質問並非毫無意義。」


    說著,恐懼之臉將突擊步槍扔向彼方的腳邊。再從懷中掏出做為引爆裝置使用的平板電腦,然後同樣爽快地將它扔往彼方腳下。


    「而我訂定的遊戲規則也不是騙人的。我會依照約定,把這些交給答出正確答案的你。」


    一如當初的口頭承諾,恐懼之臉遵守了遊戲規則。


    隻要真實身分被揭穿,就把手中的兩張王牌交給正確解答者。


    麵對恐懼之臉扔過來的兩樣東西,彼方連看都不看,隻是直直盯著對方問道:


    「你為什麽要信守承諾?」


    「這還用問嗎!因為無論你現在再做什麽,都為時已晚啦!」


    亢奮不已的恐懼之臉口沫橫飛地呐喊道:


    「病毒早就擴散到這整座學園裏頭了!也已經達到徹底感染所需的時間!變成我的複製人的學生們,馬上就會回到父母的身邊!他們現在是有著家人容貌的刺客啦!」


    「……你的目的果然是殺害學生家長嗎?」


    「你看起來沒有對此感到半點疑問呢,緋上彼方!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雖然沒說出來,但你的推理已經得出結論了是嗎!」


    彼方尚未提及恐懼之臉的動機。不過,明白他已經看穿一切的恐懼之臉,以坦然的態度認同彼方的判斷。


    「既然這樣,你應該能明白吧。我想公諸天下的,是『這種技術實際存在的原因』。為了讓這個事實大剌剌地曝光,我還像這樣引來了一堆媒體!引來了社會關注!舞台已經整頓完畢,準備工作也都完成了!這不是等同於已經分出高下了嗎!」


    說著,恐懼之臉從座位上起身。


    他朝吃驚的理世和博光露出輕蔑的笑容,然後歪著頭對彼方這麽說:


    「無論是警方還是你,都已經無法阻止這場計劃!大概到了明天早上,身為學生家長的各界要角,將全數遭到屠殺!在失去眾多有力人士之後,這個腐爛的國家想必也會變得截然不同吧!為何會變成如此呢!倘若人們追求背後的理由,就一定會發現這起事件的真相!得知我的真實身分!屆時,那些毀了我與母親人生的罪魁禍首,就會成為輿論的眾矢之的!會在活著的狀態下墜入地獄!啊哈哈哈!」


    隨後,恐懼之臉再次從懷裏掏出滿是血漬的刀子。


    「雖然結果跟原本的計劃有些出入,但也無妨。我現在就釋放所有學生吧。」


    他以雙手握住刀柄,帶著令人不舒服的扭曲笑容高聲宣布:


    「就在這一刻,我的『複仇』成功了!」


    他瞪大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臉上瘋狂的笑容彷佛愉悅到極點。


    在彼方等人的注視下——恐懼之臉將手中的刀子刺向自己的眼球。


    「!」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毫不猶豫刺入的刀尖,深深陷入眼球後方的腦部,瞬間將中樞神經破壞殆盡。恐懼之臉在彼方等人眼前自盡了。


    策劃人質挾持事件的恐懼之臉——以幹脆到令人錯愕的方式結束了生命。


    「……哈……哈哈……!」


    生前自稱恐懼之臉的男子倒臥在血泊之中。


    博光凝視著這樣的光景,發出不太正常的笑聲。


    他拖拉著淌血而刺痛的右腿站了起來,內心滿是狂喜。


    「成功了……終於成功啦!這個瘋子死了!這下我們自由啦啊啊啊!」


    如同博光所言,將學生困在校舍裏的要素確實已不複存在。


    不過,讓現在的學生重獲自由,又意味著什麽?盡管已經得知了台麵下的秘密,但博光認為隻要自己能得救,其他事情全都無所謂。


    而事態也一如他的期望發展。博光得救了。


    除了卯起來歡喜以外,博光現在沒有其他該做的事情。


    「太好啦啊啊啊!成功嘍喔喔!你根本自作自受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校學生仍未得知恐懼之臉已死的事實。


    為了讓全校上下都知道這個好消息,博光不顧腳傷的痛楚,從廣播室飛奔而出。


    他在走廊上高呼著「自由啦!」的呐喊聲隱約傳來,然後逐漸遠離。其實,隻要使用廣播室裏的設備對全校廣播就行了,但興奮過頭的博光看來是沒能想到這一點。他帶著凱旋歸來的心情,往自己的教室前進。


    再次恢複沉靜的廣播室裏頭……現在隻聽得見理世的啜泣聲。


    「理世,你有沒有受傷?」


    彼方從座位上起身,走向理世。


    但理世沒有半點反應,隻是低著頭坐在地板上。


    「……怎麽辦……」


    她隻道出了這個問句。


    仰望著彼方的她,臉上掛著焦躁和悲傷的淚水。


    「噯,怎麽辦呀,彼方!大家的爸爸媽媽會被殺死!而且,還會是大家自己動手殺害自己的親人!殺害自己最喜歡、最重要的人啊!」


    理世撲上彼方近在眼前的胸膛,輕輕顫抖著肩膀大聲哭喊。


    「……」


    其實,現在還沒有任何一個人得救。


    這起人質挾持事件落幕後,真相才會開始上演。


    所有人都會因為接下來即將發生的相愛之人所引發的悲慘殺戮,一個個步向死亡。


    雖然明白這一點,但理世已經束手無策。在恐懼之臉已死的現在,她無力阻止將會離開校舍的學生,以及打算予以保護的警方和親人。


    想到同學們必須手刃至愛之人,理世就不禁為這樣的悲劇痛心。


    「太過分……太過分了……!冬木老師……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呢……!」


    理世趴在彼方的胸口痛哭。


    彼方平靜地凝視她悲痛不已的模樣,然後開口:


    「恐懼之臉——不對,冬木剛才說過,從病毒開始散播至今,這段時間已經足夠讓學生徹底感染。不過,你覺得我們兩個有逐漸變成他的複製人嗎?」


    「……咦?」


    「也就是說,並非所有人都感染了他的記憶。倘若我的推測正確,感染冬木病毒的,僅限於這所學園裏『一部分的特殊族群』。」


    「那麽,隻要把感染病毒的學生全都抓起來,就可以阻止老師的計劃了……!」


    「不用這樣大費周章。把學生『全都殺掉』就行了。」


    「……!」


    聽到彼方惡魔般的提議,理世不禁無語。


    「我是惡人。正因如此,我才能自私地隻希望重要的人幸福。為此,就算要我踐踏、傷害、鄙視他人,我也不會後悔。無論必須犧牲什麽,我都不在意。」


    彼方感覺自己這份強烈心意,是為理世而生的。


    感受到他的想法的理世,自然而然地羞紅了雙頰。


    明明身陷最惡劣的狀況,心情卻相當平靜。十分不可思議。


    「對我來說,這所學園裏的學生都是無關緊要的他人。在理解這起事件的全貌時,我一開始原本覺得就這樣讓事件落幕也無妨。可是……」


    理世的製服被撕裂而顯得模樣狼狽。彼方瞥見她柔嫩肌膚上的淺淺刀傷,正微微地滲出鮮血。凝視著這道傷口的他,雙陣深處燃起了憎恨的黑色烈焰。


    恐懼之臉觸犯了絕對不能觸犯的禁忌。


    ————他傷害了彼方最重要的人————


    彼方搖晃著站起身子。


    「披上人們的恐懼之臉,讓自身化為真正的恐怖……是嗎?區區一個人質挾持犯,別讓人笑掉大牙了。倘若我摧毀這個讓他自豪的計劃,他應該就能清醒過來了吧。」


    手銬沒來由地從殺人魔的手腕鬆脫下來。他的手上握著鐵絲。


    很明顯是他一邊說話,一邊自力解開了手銬。


    彼方脫下身上的大衣,輕輕將它披在理世的肩上。


    他踩過掉落在地上的手銬,從恐懼之臉的屍體上抽走小刀。


    沾滿鮮血的刀刃,對彼方的臉投射出紅色的反光。他開始散發出一種駭人的氣勢。


    「這裏最可怕的人是誰——我會讓你知道『層級』的差異。」


    過去,讓人們膽戰心驚的那名傳說中的殺人魔,已經萌生無法動搖的殺意。


    ▲ 16:28 ▼


    冬天的日落來得比較早。天空已經逐漸轉暗。


    即將迎接夜晚的街道,籠罩在橘紅色的黃昏和嚴寒的氣溫之下。


    對策本部將紮營處從校門前移動至校舍前。


    為了照亮愈來愈暗的校舍前方,搜查官們匆匆忙忙地搬運著大型探照燈。在這之中,一名中年男子捧著冒出白煙的咖啡杯,悠哉地杵在往來的人群裏。看似很想睡的他打了一個嗬欠,然後望向身旁那名穿著連帽t恤、手中同樣捧著咖啡杯的少女。中年男子懶洋洋地向她問道:


    「噯,城堡。對策本部的廁所在哪裏啊?這麽冷的天氣,讓我動不動就想去撒尿呢。」


    「真受不了。獵人,你的用字遣詞實在很像個大叔耶~雖然你確實是個大叔,但會不會是因為你原本就是個粗人啊~?」


    「才疏學淺的你,現在倒是會用很難的詞匯了啊。要不是被局長傳喚,我才不會自願來這種冷得要命的現場呢。」


    城堡斜眼瞄向獵人,然後將咖啡杯湊進嘴邊。


    以熱飲溫暖身子之後,她對著天空吐出白色氣息,然後抱怨起來:


    「唔~為什麽我們會被找來現場呀~?難道局長之後打算讓我們展開突襲,進去收拾掉那名嫌犯?」


    聽到城堡的預測,獵人以鼻子哼笑了一聲。


    「要殺他很簡單。不過,這次的狀況恐怕行不通呐。這是一場風險很大的對決。看是我們先解決掉那家夥,或是那家夥先按下炸彈的引爆開關。真要說的話,對我們比較不利呢。」


    「那不然咧~感覺根本沒有我們上場的機會嘛。」


    「就算不打算展開突襲,這裏也有『適合我們』的工作啊。多觀察周遭一下吧。」


    獵人和城堡對話時,在眼前慌忙來來去去的搜查官們的另一側,一名熟識的長者拄著拐杖朝他們走來。兩人連忙將咖啡杯擱在地上,然後端正自己的站姿。


    以眼角餘光發現城堡戒慎恐懼到幾乎要行舉手禮的反應,獵人不禁感到脫力。


    狩月露出溫和的微笑,沒有將城堡緊張的態度放在心上。


    「讓兩位久等了。我原本在調查的案件終於告一段落了。」


    「原本在調查的案件?」


    「是關於對策本部裏頭的間諜。我們查出來他是誰了。」


    說著,狩月滿臉笑容地遞出一個資料夾。獵人接過資料夾之後,開始翻閱裏頭的內容。他取下用回紋針別在上頭的一張臉部識別照片,然後將它亮給城堡看。獵人開口詢問狩月:


    「要做到什麽程度?」


    「當然就是所有必要的範圍嘍。」


    狩月隨即麵不改色地如此回答。他臉上的微笑甚至讓人有點毛骨悚然。


    獵人和城堡無語地察覺到狩月的意圖。


    理解何謂「必要的範圍」之後,兩人便準備離開現場,轉而投身工作。


    然而,就在這時候,三人發現周遭的搜查官突然開始騷動起來。


    他們的視線落在對策本部的帳篷群並排的正麵處。也就是人質所在的校舍。


    「終於開始吵鬧起來了呢。」


    為了先觀察一下情形,狩月領著獵人和城堡走向最前線。


    白色的校舍被宛如烈焰般熊熊燃燒的夕陽染紅。


    發生異常事態的,是設置了鞋箱的正麵入口玄關處。


    「怎麽回事……學生們都聚集到玄關來了……!」


    戴著防彈頭盔、身穿防彈背心,呈現全副武裝之姿的特殊搜查小組的三島不禁啞然。


    被當成人質的學生們開始一窩蜂地湧進玄關。直到剛才都還躲在教室裏頭的他們,現在爭先恐後地衝向玄關。擠不進去的學生們隻好聚集在中庭,形成你推我濟的一片亂象。


    隻要任何一個人逃出去,炸彈就會爆炸,所有人也會因此喪命。


    學生們明明很清楚這樣的危險性,現在卻一副巴不得馬上離開校舍的態度。


    所有人都大喊著「救命啊!」尋求警方的庇護。


    搜查官們無法掌握這樣的狀況變化,隻能一個個杵在原地。


    出現在三島身後的狩月開口:


    「應該是有人答對問題了吧。所以,嫌犯遵守承諾釋放了學生。重獲自由的他們,已經沒有理由留在校舍裏頭了,不是嗎?」


    三島沒有望向狩月,淌著冷汗反駁:


    「怎麽可能!內閣情報調查局找到的嫌疑犯不是錯的嗎!緋上理世應該答題失敗了才對!這樣的話,是除了她以外的人答對了嗎?調查機關都已經盡全力調查了,卻還是無法鎖定嫌犯。區區一個學生,要怎麽推理出正確答案啊!」


    「這個嘛,不知道是怎麽推理出來的呢。」


    狩月很輕易地察覺到導出正確答案的人是誰。


    他不禁露出挖苦人的笑。


    「不過,明明有人答對了,嫌犯怎麽沒有公開答案呢?」


    「……不知道。雖然不知道,但學生們急著離開校舍,也是不爭的事實。」


    校舍上空出現了三架采訪直升機的身影。或許媒體也敏銳地察覺到事態有異吧。三島憤恨地抬頭望向這些直升機,然後給愣在周遭的搜查官們一記當頭棒喝。


    「現場很危險,所以不能讓采訪直升機進來!不是已經把這個要求告知各大媒體了嗎!怎麽還有三架直升機在上空啊!快去處理!」


    「是……是的!」


    「現在可是學生有可能獲釋的狀況!所有人都去確保正麵入口的安全,同時確認校舍周遭是否有危險!」


    三島透過耳機麥克風下達指令,以極為認真的表情注視著校舍的情況。


    在他下令之後,完全武裝的搜查官們開始在校舍的左右側就定位。


    他們迅速排開陣形,並將槍口對準周遭,進入高度警戒狀態。


    中庭傳來學生們歡天喜地的聲音。


    相擁而泣的女學生。擺出勝利姿勢,同時仰天長嘯的男學生。他們以形形色色的反應,表現出能夠離開校舍這個危險地區的感動情緒。前一刻那種人間煉獄般的氣氛,宛如從未存在過地緩和下來,學生們也逐漸重拾笑容。


    最後,整座中庭擠滿了未能進入玄關的學生。


    ▲ 16:37 ▼


    現在,大部分的學生都聚集在中庭。所以校舍裏頭的走廊和其他樓層都相當冷清。


    博光拖著負傷的右腳一跛一跛地走著。


    他的目的地是位於五樓的廣播室。


    「我也真是的,竟然丟下炸彈的解除裝置就衝出來了。就算因為那個瘋子死了而興奮過頭,這樣也太蠢了點呐,嘿嘿。」


    博光踩在灑落走廊的碎玻璃上,並如此喃喃自語著。


    他來到五樓的走廊。從走廊的窗戶往下看,可以窺見在聽到他的通知後,便爭先恐後地往外逃的學生人群。


    渴求著自由的他們,引頸期盼炸彈解除的好消息傳來。


    接下來,博光將解除炸彈,解救眾多的學生。包含媒體和警方在內,所有人都殷切盼望這個瞬間到來。彷佛眾人都期待被自己拯救的想法,讓博光的心情大好,甚至足以忘記腿上刀傷傳來的痛楚。


    然而,這樣的心情也隻持續了片刻。


    抵達廣播室外頭後,博光不禁停下腳步。


    「…………?」


    他發現腳下有著剛才所沒有的東西。


    ——血跡?


    一道宛如拖行某種物體所留下的紅褐色痕跡,從廣播室裏頭延伸到走廊上,並呈一直線延續到走廊的盡頭。


    很顯然的,有某個巨大的物體從室內被搬運出來。


    「這……這是怎樣啊!」


    廣播室的大門半掩著。


    博光推開門,戰戰兢兢地朝裏頭望去。


    「……!」


    內部充斥著讓人想要猛咳嗽的濃濃血腥味。


    四麵牆上充斥著噴濺出來的血跡,包含椅子和台燈在內的所有東西,無一幸免地染上鮮血。目睹室內過於淒慘的變化,就連博光也感到一陣寒意。


    「喂喂……房間裏頭變得比剛才更誇張啦,怎麽到處都是血啊……!」


    讓人忍不住想遮住眼睛的這片血紅色煉獄之中,幾具屍體一如先前那樣倒在地上。


    遭到槍殺的佐成良太。


    攻擊行動失敗的兩名博光的小弟。


    以及戴著瘋狂麵具,最後選擇自殺的男人。


    「……咦?怎麽搞的,少了一具屍體啊!勇介的屍體上哪兒去啦!」


    照理說,橫躺在地的屍體,應該一共有五具才對。


    在還活著的情況下,被削掉臉皮的博光的小弟浦出勇介。隻有他的屍體不在這裏。


    從這裏被拖出去的,看來就是勇介的屍體了。


    「也找不到引爆炸彈用的那台平板電腦……!」


    在恐懼之臉死後,留在這間房間裏的,隻有理世和殺人魔。


    不過,博光不認為理世會把室內弄成這片淒慘的模樣。


    「所以,是那個殺人魔幹的好事嗎?喂喂,別開玩笑了……那家夥到底想幹什麽啊……!」


    再也無法忍耐血腥味的博光,逃跑般離開了廣播室。


    要拿到引爆裝置,恐怕得把那個殺人魔找出來才行了。


    想知道對方去了哪裏,其實有跡可尋。


    「嘖,隻要跟著這道血跡走就行了吧……!」


    就是一直延伸到走廊盡頭的鮮血路標。


    博光沿著地上的血跡前進,抵達了往上的階梯口。


    踩上幾階樓梯之後,他看見一扇上頭掛著「內部人員專用」告示牌的不鏽鋼大門。


    「在頂樓啊。」


    博光喃喃自語,將手伸向不鏽鋼大門的門把。


    金屬材質的鉸鏈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沉重的大門隨著緩緩敞開。從大門外頭映照進來的炫目陽光,在樓梯上拖曳出博光長長的影子。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鋪著水泥磁磚,景色十分單調的場所。


    雖然寒風刺骨,這裏卻是個溫暖的橘紅色世界。


    血跡一直延伸到頂樓的中心部分。


    那裏站著一名肩上扛著突擊步槍背帶的少年。


    「混蛋,你竟然跑到這種地……方……來?」


    博光的聲音逐漸失去力氣,最後消失在空氣之中。


    因為他隨即察覺到異常的氣氛。


    勇介被削去臉皮而血肉模糊的屍體,就倒臥在殺人魔腳下。而且,不知為何,他身上的衣物全都被褪下,呈現一絲不掛的狀態。


    而殺人魔的穿著也不同於方才。


    他脫掉了原本披在身上的大衣,隻穿著看起來很冷的襯衫和長褲。


    不知道他是怎麽掙脫的,手銬也從他滿是血跡的雙手上消失。


    殺人魔背對著夕陽,任憑寒風吹撫發梢,靜靜地低頭凝視著自己的手表。


    麵對現身於頂樓的博光,他頭也不抬一下地表示:


    「……誤差五秒嗎?比我想得晚了一些。」


    感覺是早已預測到博光會過來的口氣。


    殺人魔將視線從表麵上移開,轉而望向博光。


    這個瞬間,足以讓心髒停止跳動的戰栗朝博光襲來。


    ——這個男人是誰啊!


    殺人魔的雙眼呈現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足以讓任何目睹者驚恐到想在內心放聲大叫。


    佇立在眼前的男人,完全沒了之前被博光等人淩遲、當成沙包毒打的那種弱不禁風的氣質。他所具備的魄力,讓博光宛如被巨人俯視般喘不過氣。博光和散發壓倒性氣勢的殺人魔對峙,反射性地汗毛直豎。


    發現自己隻是被看一眼就嚇得直發抖,博光煩躁地咬牙。


    他帶著正麵挑戰殺人魔的心境,朝眼神截然不同的彼方咆哮道:


    「是是……是你把引爆裝置拿走了吧!」


    「嗯,沒錯。」


    肯定博光指摘的殺人魔,臉上一如往常地沒有任何表情。隨後,他舉起從剛才就單手拿著的平板電腦,將螢幕朝向博光的方向。


    上頭顯示著倒數計時的畫麵。


    現在,隻剩下一小時多一點的時間了。如果不趕快停止倒數,情況將非常危險。博光吞吞吐吐地開口警告殺人魔。


    「那……那你快點讓倒數停下來啊!不然我跟你都會死!」


    「比起這個,我給你一份工作吧。」


    殺人魔將腳邊一把巨大的剪刀踢了過去。被踢到博光腳邊的工具,是能剪斷鐵絲的鐵絲鉗。


    殺人魔緩緩舉起突擊步槍,將槍口對準博光。


    「協助我。」


    然後如此下令。


    ▲ 16:45 ▼


    聚集在正麵玄關的學生和對策本部嚐試著遠距離溝通。


    於是,對策本部終於得知了恐懼之臉自殺的事實。


    倘若嫌犯已死,要解決問題就變得簡單許多。


    隻要去檢查倒在廣播室裏頭的嫌犯屍體,就可以輕鬆入手引爆裝置,以及解除炸彈所需的血液安瓶。擁城自重的嫌犯消失的現在,無人能阻撓警方進入校舍。雖然眾人目前還處於炸彈的威脅之下,但這個問題早晚能夠解決。


    「退後!請各位退後!校舍內部目前還很危險!」


    警官們排成橫列,阻擋著從正麵不斷湧過來的無數男女,並如此高聲疾呼。


    推擠著朝警官逼近的,是一群學生家長。


    「請你們快點……快點救救我女兒!」


    「拜托你們!嫌犯不是已經消失了嗎!我聽說他死了呀!」


    「警方在幹什麽啊,快點把我兒子救出來!要是有人輕忽職守,隻要我跟你們的上司告一狀,就可以輕輕鬆鬆把你們調走!別小看我的人脈了!」


    參加在附近的飯店召開的監護人緊急會議之後,學生家長們一口氣湧入了對策本部。警官們使盡渾身解數安撫這些想衝進校舍裏的監護人,同時也苦思著對應措施。


    另一方麵,後方也傳來對警官高聲怒吼的聲音。


    是從正麵玄關眼巴巴望著對策本部的學生們。


    「快點讓我們出去呀!」


    「隻剩下一個小時了!再這樣下去,炸彈會爆炸耶!」


    「是想殺了我們嗎!警方在搞什麽啊!」


    麵對嫌犯已經死亡,但相關對應卻慢半拍的警方,學生們和監護人同樣怒罵連連。


    夾在中間的警方,並沒有被雙方的氣勢給壓倒。不過,搜查官們最後終於組成隊列,準備光明正大地從正麵入口踏入中庭。距離炸彈引爆的時限已經沒多少時間了。他們的確無法繼續悠哉下去。


    就算行動伴隨著風險,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學生犧牲,是警視廳本部做出的最後判斷。為了保全警察的名譽和人質的性命,拖拖拉拉可說是致命的行為。


    咚沙。


    然而,一陣像是東西被砸爛的沉重撞擊聲無情地傳來。


    「……?」


    正打算踏入校舍的搜查官隊列的正前方。


    就在靠近校舍和對策本部的中間地帶。


    「那個東西」從上方落下,然後猛力撞擊地麵。


    人們愣了片刻,才明白那個墜落地麵的物體為何。


    是膚色的肉塊。一具仰躺倒地的人形,底部像是被壓爛的番茄般血肉橫飛。


    臉部皮膚被削掉的這個物體——是一具全裸少年的死屍。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學生率先發出尖叫聲。


    捜查官也跟著慌了手腳。他們或許壓根沒想到會有屍體墜落在本部前方的空地吧。所有人都當場僵住。


    從屍體手上的靜峯手表看來,少年想必是這裏的學生之一。


    嘰————


    陷入一片混亂的現場,突然又受到刺耳的廣播器幹擾音攻擊。這聲唐突地響遍整座學園的噪音,讓學生和對策本部的相關人員表情扭曲起來。


    這個聲音似乎是源自於上方。


    在場者紛紛抬頭望向聲音的源頭。他們自然而然將視線集中在頂樓的一角。


    那裏佇立著一名手持擴音器的少年。


    他背對著夕陽的身影,宛如太陽般炫目不已。


    『那具屍體就是「界線」。任何人都不準跨過它。』


    這是少年道出的第一句話。


    原本被屍體吸引的目光,現在全都集中在頂樓的少年身上。


    在一瞬間掌握人心後,少年俯瞰著變得鴉雀無聲的下方周遭。


    調查本部的三島愣愣地仰望著少年,然後低聲說道:


    「難道那是……緋上彼方嗎!」


    發現情況似乎出現最新進展後,原本在校舍上空盤旋的媒體采訪用直升機,也慢慢朝屋頂靠近。記者們全都將攝影機鏡頭對準下方的少年,開始拍攝他的一舉一動。


    「記者目前搭乘直升機,來到了發生人質挾持事件的靜峯學園上空!現在屋頂好像有最新的情況!攝影機拍得到嗎!棚內看不看得見?」


    人質挾持現場一片吵吵嚷嚷。沐浴在夕陽和些許的螺旋槳動作聲之下,少年——緋上彼方明確地開口道出他的意圖。


    『在此向全校學生宣布。』


    彼方的雙眸充滿了非比尋常的惡意。


    或許是為他的眼神震懾了吧,所有人都不自覺屏息。


    警方、學生、媒體、監護人。


    在所有的演員注目之下,彼方做出決定性的宣言。


    『————我會殺了所有人。不會讓任何人活著回去。』


    這句話聲宛如漣漪般擴散開來。


    讓人懷疑自己耳朵的一句發言。


    所有人都隻是張著嘴,錯愕地仰望著彼方的身影。


    『原本掌握著學園控製權的恐懼之臉已經死了。所以,我現在要取代他占據這所學園。』


    回應彼方的人,是同樣使用擴音器來提高音量的對策本部的三島。


    『你這家夥在說什麽啊!你明白自己這番話的意思嗎!』


    『你還聽不懂啊?從現在起,我就是這起人質挾持事件的嫌犯。』


    『說什麽傻話!你不是協助我們的夥伴嗎!』


    『夥伴?這種東西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倘若你是我的夥伴,你就會拯救我了嗎?』


    瞥見彼方俯瞰下方的冰冷視線,三島不禁一陣寒顫。


    在對方駭人的氣勢壓迫下,他也忍不住噤聲。


    彼方繼續以平淡的語氣闡述自身的主張:


    『學生們獲釋後,我就得返回看守所,恢複等著被處刑的命運。既然要死,多抓一些人陪葬也好。在時間到的那一瞬間,所有人都會一起墜入地獄。』


    聽到他的主張,人們不禁露出困惑的神情。


    在人質挾持事件的嫌犯死後,做為談判人員前來的殺人魔出聲了。


    他取代了之前的嫌犯,宣布接下來將由自己挾持全校的學生。


    而且,不同於原先的嫌犯,他的目的——是要所有學生一死。


    按捺不住的三島再次透過擴音器怒吼。


    『別開玩笑了!快點讓這出鬧劇結束!』


    『你很清楚我是誰吧?你認為我是那種會開整人玩笑或虛張聲勢的人嗎?』


    『……!』


    語畢,彼方摸索了自己的口袋,掏出某個東西。


    是一顆注入了紅色液體的筒狀電池。


    『這是血液安瓶。原本由恐懼之臉持有,是用來控製引爆裝置的關鍵道具。』


    彼方將安瓶高高舉起————然後猛力朝自己腳下砸去。


    「!」


    「!!!」


    眾人瞪大雙眼,發出無聲的慘叫。


    血液安瓶就這樣粉碎在彼方的腳邊。


    裏頭的血液四濺,緩緩滲入頂樓地麵的磁磚。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島透過擴音器發出慘叫聲,但為時已晚。


    彼方的行動一目了然。


    他讓炸彈陷入無法解除的狀態了。


    『騙人的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彼方附近傳來一陣音量不比三島遜色的咆哮聲。


    除了彼方以外,屋頂上還有另一名少年。是蓄著一紅發,看起來素行不良的少年。他手上握著一把巨大的鐵絲鉗。看來,彼方是為了將屍體扔到對策本部前方的區塊,而持槍威脅這名少年,命令他把金屬圍籬剪開吧。


    彼方舉起另一隻手捧著的平板電腦,讓那名少年看到螢幕畫麵。


    『你來向所有人證實這件事。倒數計時————還沒停止,對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紅發少年凝視著畫麵,慘叫著癱坐在地。


    他以慘叫聲證實了彼方並沒有預先解除炸彈。


    也就是說,直到炸彈爆炸為止,學生都無法離開校舍。


    得以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徹底粉碎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學生們開始失去理智,一個接一個尖叫起來。


    因為他們馬上就明白自己已經無法得救的事實。


    殺人魔俯瞰著慘叫聲此起彼落、宛如阿鼻地獄般的一樓,首度露出淡淡的笑容。


    『如你們所見,血液安瓶被徹底破壞了。已經沒有能夠讓倒數計時停止的其他方法。就算警方衝進來射殺我也毫無意義。能夠拯救學生的手段消失了。剩下的這一個小時,你們隻能靜靜地等死。』


    「你這個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怒不已的三島透過耳機麥克風怒吼,對部下發出殲滅彼方的指令。


    「狙擊手!現在馬上開槍射殺那個惡魔!」


    『沒辦法!他站在背光處,所以無法使用護目鏡!繞到後方需要一點時間——』


    「別說這種喪氣話!快點!快點給我殺了那個畜生啊,混蛋!」


    三島將附近的一張桌子踹倒。


    『所有學生都返回自己的教室吧。願諸位能夠平心靜氣地迎向生命的最後一刻。』


    彼方仰望回蕩著慘叫聲和慟哭的天空從容地離開了屋頂。他走過無力癱坐在地,一臉錯愕的紅發少年身邊,在校舍裏消失了蹤影。


    麵對眼前宛如惡夢般的光景,狩月露出有失嚴謹的苦笑。


    「人類總是在神與惡魔之間遊走。」


    『《思想錄》啊?』


    博士透過無線通訊猜測狩月這句話的由來。


    狩月開始在亂成一團的對策本部裏頭踱步。


    「每個人都是殘酷無情的惡魔。既能像神一樣拯救他人,也能像惡魔樣傷害他人。差別隻在於平常表現出來的麵孔屬於何者罷了。」


    狩月緩緩朝三島走去。


    他來到情緒激昂而狼狽不已的三島身後,以一如往常的平靜態度朝他開口。


    「三島警部。能請你撥冗和我談談嗎?」


    「開什麽玩笑!所有的作戰計劃都毀於一旦了!現在哪有時間跟你談什麽——嗚咕!」


    正打算回頭的時候,一把刀子探進自己張大的口中,讓三島不得不安靜下來。


    站在三島背後的並非狩月,而是獵人。他將刀子宛如湯匙般伸進三島的嘴裏,脅迫原本想放聲怒吼的後者。


    在昏暗的本部裏,獵人以犀利的眼光瞪著三島,並出言警告:


    「別像雛鳥一樣吱吱喳喳叫個不停啦。吵死人了。」


    麵對瞬間變得安靜的三島,狩月露出溫柔的微笑,以慈悲的語氣表示:


    「接下來,必須請你一五一十地透露整個作戰計劃的內容嘍,背叛我們的間諜先生。」


    插圖299


    ▲ 17:30 ▼


    太陽下山後,校舍被漆黒的夜色吞噬。


    停止供電的校舍,沒有一盞燈是亮著的。


    唯一的光源,隻有對策本部從四麵八方照向校舍的大型探照燈。


    ——絕望的慘叫聲從校舍各處傳來。


    因希望破滅而受到重挫的學生們,隻是茫然地遵從彼方的指示回到教室裏。他們一片空白的腦袋無法思考任何事情,隻能下意識地照彼方的話去做。


    無人能夠想出任何解決的方針,距離時限僅剩下短短的三十分鍾。


    「可惡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


    博光憤恨不已的怒吼,回蕩在灰暗而空無一人的五樓走廊。


    或許是止血做得不夠徹底,再次開始滲血的右腿,將纏繞在上頭的繃帶染紅。


    因失血而開始意識不清的他,從屋頂走回校舍裏頭。


    讓博光的腳步變得沉重無比的,不隻是腿部傳來的痛楚。在失去能夠逃離炸彈威脅的希望之後,死亡的恐懼與絕望一步步逼近,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該怎麽做啊!該怎麽做才好啊啊啊!」


    博光怒啐一口,撿起腳下的玻璃碎片,將它扔向牆上遷怒。


    目睹玻璃碎片飛散的過程,並沒有讓他的心情好轉。


    現在,炸彈原本應該已經解除,自己也能夠離開靜峯學園而重獲自由才對。


    他應該已經甩開手上那隻可恨的靜峯手表,踏上回家的路才對。


    然而,那個瘋狂殺人魔卻將一切化為泡影。


    他說要拉所有學生一起陪葬。


    對方可是曆年以來無人能及的殺人魔。他並不是在說謊或開玩笑。


    還當著博光的麵,破壞了目前唯一能解除炸彈的手段。


    他絕對是打算跟所有學生共赴黃泉,甚至連自己的妹妹都一起拖下水。


    想不到任何解決對策的博光靠在牆上,幾乎就要啜泣起來。


    「……………………!」


    就在這時候。他的腦中浮現了一線生機。


    映入眼簾的是廣播室。那個滿是屍體和血液,漂散著死亡氣息的房間。


    「對啦!對啦對啦對啦對啦對啦對啦對啦對啦!恐懼之臉的屍體不是還倒在廣播室裏頭嗎!隻要能取得他的血液,應該能就當成引爆裝置的開關了吧!」


    想要解除炸彈,就需要血液安瓶。


    那個安瓶裏頭裝的是恐懼之臉的血液。


    既然如此,隻要使用倒在廣播室裏的那具男性屍體的血液,應該還有機會解除炸彈才是。


    將腿傷拋諸腦後的博光隨即衝向廣播室。


    他捏著鼻子忍受嗆人的血腥味,然後奔向戴著人臉麵具的男性屍體旁。他拾起掉在附近的一把沾著血漬的刀子,用它割開男性屍體的喉嚨。


    「噫哈!有了有了!」


    因為已經是心髒停止跳動的屍體,所以血液並沒有噴濺出來,隻是從被割開的傷口緩緩流出。博光從廣播準備室的冰箱裏頭找到一瓶礦泉水。他將裏頭的水倒掉,然後再讓屍體的血液流入空瓶裏。博光將注入紅褐色液體的空瓶舉高,欣喜到有種想要手舞足蹈的衝動。


    「隻要有這玩意兒,我就還有機會得救!」


    剩下的,就是持有引爆裝置的殺人魔了。


    如果設法從那個男人手上搶回平板電腦,就能夠解除炸彈。


    ……光憑博光一個人,並無法對付持有槍枝的殺人魔。


    不過,如果和班上有誌一同的學生一起進攻,或許……


    「沒時間啦,可不能再猶豫了!」


    博光拖著刺痛的右腿,迅速離開了廣播室。


    他拿著注入血液的寶特瓶,朝自己位於四樓的教室前進。


    四樓不停傳來返回教室的學生發出的悲歎。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啊啊!」


    「為什麽我會遇到這種事……為什麽我會遇到這種事……為什麽……為什麽我會……」


    「不要啊啊啊!我受不了啦啊啊啊啊!」


    「警方到底打算怎麽辦啊!事情變成這樣,他們要怎麽負起責任!」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啊啊啊!快開門啊啊!」


    此起彼落的慘叫聲中,混入了微妙的內容。


    博光確實聽到了「快開門」這三個字。


    他明白每個人都想逃離校舍。所以「放我出去」這樣的要求,他也能理解。然而,「快開門」這樣的說法,聽起來有點不太對勁。


    博光走到階梯轉折處,然後不經意地停下腳步。


    從轉折處往下看,就是四樓的走廊。在自己的指示下,通往教室的鐵卷門已經被封鎖了。這道厚重的金屬牆阻絕了學生進出此地。


    敲打鐵卷門的聲響不斷傳來。


    待在鐵卷門另一側敲打門的,很顯然是被困在教室區域的學生。


    他們不斷呼喊著「放我們出去!」和「快開門!」的要求。


    「這場騷動是怎麽搞的啊……!」


    聚集在另一頭的學生不停推擠,企圖以蠻力推開眼前的鐵卷門,但在相反側,亦即博光所在的階梯這頭,他看到有另一群學生在阻止鐵卷門被推開。


    兩派人馬隔著一道鐵卷門互相推擠著。


    教室那頭的學生大喊著「放我們出去!」,階梯這頭的學生則是阻止他們這麽做。


    「————哎呀,這不是不破同學嗎?」


    一名女學生姿態優雅地注視著鐵卷門。


    乍看之下,這名女學生似乎是那群把學生關在另一頭的成員老大。她是博光的同班同學。


    「你到底在幹嘛啊,姬穀……!」


    姬穀唯。這就是少女的名字。


    看到博光戒慎恐懼地開口發問,唯露出詭異的微笑。


    「我才想問你在做什麽呢,不破同學。你手裏那個寶特瓶是什麽?」


    唯以莫名從容的態度抬頭詢問博光。


    博光還沒回答,她又繼續往下說:


    「你不用說也無所謂。我來猜猜看好了。那個寶特瓶裏頭的血液,是來自占據了廣播室,自稱恐懼之臉的那名男子吧?」


    「啊,嗯……沒錯。」


    「你什麽都不明白呢。那個男人的血,可無法阻止炸彈爆炸喲。」


    「……?」


    唯以嘲笑回應感到莫名的博光,然後從製服胸前的口袋取出一個小瓶子。


    那個小瓶子裏頭也注入了鮮紅色的液體。


    「想要解除炸彈——得用『這邊的』血液才行。」


    博光的背脊瞬間竄上一陣涼意。


    「……難道你……!」


    「嗬嗬嗬。人的雙眼隻能看到他人外在的樣貌。倘若言行舉止看起來都像是本人,那麽光憑外表,就無法看穿『真正的我是誰』吧?」


    眼前的少女有著博光熟悉的外貌。


    但這張臉早已成為虛假的麵具。


    「沒錯。我感染了冬木老師的記憶,早就變成恐懼之臉的一員了。」


    感染了冬木的記憶的學生。殺人魔所說的,擁有學生外貌的凶殘罪犯。


    「真是被緋上彼方給將了一軍啊。基於他過去對『那個人』的貢獻,我原本是抱著慰勞的心態,所以才招待他蒞臨這個舞台。沒想到他會讓自己變成擁城自重的嫌犯,阻撓學生重獲自由。我實在沒料到他會恩將仇報呢。」


    唯雙手抱胸,緩緩從階梯往上走。


    她抬頭望向整個人僵在轉折處的博光,臉上帶著令人汗毛直豎的微笑。


    仔細一看,在笑的不隻是她。


    阻擋鐵卷門被推開的學生,也都望向博光,並露出同樣的笑容。


    「計劃可是天衣無縫的喲。為了避免意外情況發生,我們準備了萬全的對策。其實有兩個血液安瓶呢。這是為了因應占據廣播室的恐懼之臉身上那瓶不慎遭到破壞的情況。」


    「……為……為什麽你會……!」


    「我們本來打算混在其他沒被感染的學生裏,一起被放出去。畢竟光從外表根本無法看出有沒有遭到感染嘛。你也以為我是平常的那個姬穀唯不是嗎?即使記憶感染的詭計曝光,也能暫時欺騙內閣情報調查局。隻要騙過他們爭取到時間,便十分有可能在這段期間內殺掉目標們。明明該是這樣……多虧那家夥,害我們逼不得已得大幅修正計劃呢。」


    來到博光身旁後,唯緩緩靠近他的耳畔。


    她輕吐甜美的氣息,同時在博光耳邊低喃:


    「你聽聽那些聲音。」


    唯的視線落在那扇被學生從另一頭死命推濟、猛烈敲打的鐵卷門。


    「判斷已經無法得救,所以企圖將離開校舍做為最後賭注的那些人的聲音。他們似乎打算卯足全力衝往校舍外頭呢。要是這麽做,炸彈絕對會爆炸。為此,就算有人會死,但一開始成功逃出來的人或許能夠得救。總比全軍覆沒要來得好。大家都相信自己會是幸存者之一。」


    這般風情萬種的態度,和平常的唯截然不同。她露出妖豔的微笑繼續說道:


    「學生們想逃出去。但我們可不能讓他們在炸彈解除前離開。緋上彼方八成已經料想到這樣的發展了吧。真是個殘酷的男人,竟然利用人類對生存的執著。想阻止這些已經聽不進勸說、宛如暴民般的學生,就隻能動員所有感染者來鎮壓了。每層樓的鐵卷門兩側都有感染者和非感染者在相互抗衡。本來想隱瞞哪些人是感染者,但在這種情況下,事實就變得一目了然呢。」


    「……!」


    下一刻,博光的胸口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


    被唯藏起來的那把小刀,從博光的心窩附近朝心髒深深刺入。刀刃從下方往上穿刺,直達他的心髒。


    「啊……啊嘎……!」


    博光的喉頭溢出鮮血。他以彷佛要嘔吐出來的表情僵在原地。被刀刃刺穿的痛楚實在過於強烈且致命。完全無力抵抗的他,就這樣跪倒在地。


    唯將小刀從博光身上抽出,然後優雅地蹲下來繼續和他說話。


    「真遺憾。你應該還想再活久一點吧。可是,你知道太多了。」


    她麵向逐漸停止呼吸的博光表示:


    「知道我們真實身分的,就隻有待在廣播室裏頭的三個人,也就是你和緋上兄妹。在被外頭的警察發現之前,我們會把你們三人全都送上黃泉路。這樣一來,這個計劃就能繼續執行。」


    博光淌著淚水的雙眸迅速失去了光芒。


    唯俯瞰著博光放大的瞳孔——


    然後以小巧的舌尖將刀刃上的鮮血舔去。


    ▲ 17:45 ▼


    冬天的夜晚,冷到幾乎能將皮膚劃開一道道的傷口。


    彼方站在中庭,一邊吐出白色的氣息,一邊仰望著夜空。


    雖然一片漆黑的夜空中看不見半顆星星,但至少還能窺見滿盈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非常美。


    彼方所待的單人牢房沒有窗戶,就連想眺望夜空都無法如願。盡管他很想好好欣賞睽違數年的黑色夜空,卻老是被上空不斷交錯而過的采訪直升機幹擾。在刺眼的聚光燈照耀下,彼方在黑夜中的身影顯得更加蒼白。


    傳入耳中的不隻是寂靜。


    還有細微的螺旋槳動作聲,以及學生們在中庭垂死掙紮的哀嚎。


    盡管是個氣氛完全被搞砸的夜晚,彼方仍充分享受著久違的深邃黑暗。


    「……你說要殺死所有學生,那我們也會死嘍。」


    站在身旁的妹妹這麽問道。


    理世悲傷地低頭望著彼方交給她的平板電腦,上頭仍持續在倒數計時。


    「炸彈六點就會爆炸。剩下不到十五分鍾了。」


    彼方沒有回以隻字片語。


    他隻是一語不發地仰望著夜空,重複著讓自己身心舒暢的深呼吸。


    「告訴我。為了阻止冬木老師的計劃,你其實打算犧牲自己的性命吧?你說自己是來拯救我的……但如果你為了無法達成這個目的而後悔,那大可不必這麽做喔。我真心希望自己能夠代替大家而死。我隻是想告訴你這件事。」


    盡管顫抖不已,理世仍逞強著這麽表示。彼方握住她嬌小的手答道:


    「不用擔心。之後,就算什麽都不做,一切也會變成你所期望的樣子。」


    彼方將視線從夜空移往自己的正麵,凝視著一片漆黑的玄關深處。


    「終於登場了啊。」


    聽到他這麽說,理世也跟著望向校舍玄關。


    她看見幾個人影從灰暗的另一頭朝這裏走來。


    一共有七人。全都是理世的同班同學。


    理世吃驚地發現走在最前方那名女學生的存在。


    她蓄著黑色鮑伯頭,有著理世熟悉不已的容顏。然而,讓理世感到異常的,是她的嘴角和身上的製服,全都染上了不屬於自己的血紅色痕跡。


    來到和彼方對峙的位置之後,沐浴在直升機聚光燈之下的唯等人停下腳步。


    「……唯?」


    「讓你久等嘍,理世。」


    唯滿臉笑容地朝理世揮手。


    這副從容不迫的態度,讓人很難想像理世去回答問題前,唯曾是那麽的怯懦。


    看到唯的變化,理世明白到某個事實。


    「……怎麽會……騙人……!」


    「你真敏銳呢。光是這樣觀察,就能發現我的真麵目。誠如你的判斷,我就是冬木老師的記憶感染者。是被你哥哥誘導出來的八十名感染者的其中一人。」


    麵對過於殘酷的現實,理世的身體頓時失去力氣,當場跪坐下來。


    唯帶著嘲笑的表情俯視這樣的她。


    「放心啦。雖然感染了冬木老師的記憶,但我原本的人格並沒有因此消失呀。現在這樣跟你說話的人,就是你所熟悉的姬穀唯喔。我們隻是繼承了冬木老師的記憶和思想罷了。我們讚同老師的想法,打算替他報仇雪恨。真要說的話,其實也隻是老師的協助者而已。」


    「讚同老師的想法……那麽,你是基於本人的意誌,打算代替老師執行計劃嗎,唯?」


    「沒錯。」


    「騙人!唯是個很溫柔的女孩子!怎麽可能會協助執行老師那個殺害家人的計劃呢!你是被老師的記憶操縱了!」


    「理世,你又像這樣說些自認為很理解我的話了。你到底自以為是誰呀?」


    看到理世含淚反駁的態度,唯有些厭煩地聳了聳肩。


    「冬木老師讓我們感染了他本人的記憶。那麽,你覺得『記憶的內容』會是什麽呢?」


    「……記憶的內容?」


    「就是這所學園隱藏的真相喔。我們正是因為得知了這個內幕,才會選擇協助老師。」


    「真相……你到底在說什麽!我不明白啊!」


    唯望向彼方繼續說道:


    「你的哥哥應該已經理解一切了吧。所以,廣播室裏頭的恐懼之臉才會信守承諾自殺。怎麽不問問你哥呢?」


    唯等人瞪視著眼前的彼方。


    理世也不禁抬頭望向身旁的彼方。


    原本保持沉默的後者,看著亟欲尋求解答的理世開口:


    「……這所學園的地底,埋設著足以將所有校舍炸個粉碎的炸彈。然而,無論警方或內閣情報調查局怎麽調查,就是查不出恐懼之臉究竟是透過何種方式在學園裏設置炸彈。所以,我開始朝另一個方向思考問題——設置炸彈的『是否真的是恐懼之臉』。」


    「……?」


    「炸彈並非是恐懼之臉所設置——而是從一開始就存在。」


    彼方無視理世陷入混亂的反應,又繼續往下說:


    「踏入這所學園的時候,我就有種異樣感。設置於校舍重點處的監視器、能正確掌握學生所在地的gps手表。這般過於嚴謹的監視係統,簡直像是在控管看守所裏的嫌犯。內心浮現這種感覺的時候,我又聯想到另一個可能性。這所學園的營運者,似乎希望能無時無刻監視本校學生的一舉一動。他們擁有『必須持續監視』學生的某種理由。」


    彼方將視線從理世身上移開。


    然後,轉而對唯等人投以近似於憐憫的悲痛眼神。


    「這所學園的地底存在著大規模的空調係統。在學園成立時,天照製藥曾出資讚助。這家企業有一款已經推行過臨床實驗的實驗藥劑,其名為萬能細胞。冬木豐便是將其挪為惡用,讓擴散至學園學生的體內。」


    不可思議的是,彼方陸續道出的關鍵字,都逐漸透露出某種相關性。


    「這所學園的學生佐成良太,在入學之後,數理科的成績一下子突飛猛進。這個嘛,我來假設一下好了。倘若這所學園能夠透過地底的空調設備,對特定的教室散播萬能細胞,再讓其中特定的學生感染『數理科的知識』的話呢?父母支付酬勞給學園,學園將他們要求的知識或記憶植入孩子的腦內。買賣記憶的交易就此成立。」


    察覺到這番推論所導出的答案,理世不禁恐懼到反胃。


    「……所以,這所學園隱藏的真相是……!」


    彼方明確地道出結論。


    「這所學園暗中進行著『記憶交易』。可說是組織規模的ast犯罪。」


    理世因這個震撼的真相而臉色發白。


    相較之下,唯等人則是你看我、我看你,然後開始為彼方的推理放聲大笑。


    他們以熱烈鼓掌、喝采的方式,肯定彼方的這個結論。


    盡管如此,彼方仍麵不改色地繼續冷冷說明:


    「充裕的知識、優秀的思考能力、需要熟能生巧的經驗。這些全都能以金錢買到。如果以『這都是為了孩子的將來』為理由遊說,想必有很多父母願意為此掏出巨款吧。這是能夠讓富裕的家長們砸下重金的巨額買賣。然而,同時也是使用了萬能細胞這種未經許可的藥劑,違背倫理和法律的交易。為了避免這項機密泄漏出去,學園創辦人在地底埋設了大量炸彈。或許是打算在情況危急時,以瓦斯管線破裂之類的理由,將整座學園連同學生一起炸成碎片,借此湮滅證據。這想必就是遭到殺害的天照製藥社長,為這所學園設下的安全防線。」


    彼方從理世手中取走平板電腦。


    然後舉起它,看著唯這麽開口:


    「這台引爆裝置,並不是冬木豐這樣區區一個高中老師能買到的東西,而是天照製藥社長的持有物。所以,血液安瓶中的dna也不屬於冬木豐。『你』就是為了奪取這東西,才會先從天照製藥的社長下手吧?選擇會讓社長大量出血的殺害手段,則是為了掩飾采取血液一事。」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唯捧腹大笑起來。


    她亢奮到雙眼閃閃發亮,朝和自己對峙的彼方說道:


    「你的腦袋實在是太驚人了!沒想到你能把微不足道的情報串連起來,然後看穿事件的全貌。除了天才,我還真想不到能代表你的詞匯呢!你完全超越老師最初預測的程度,簡直是不折不扣的怪物啊!」


    唯帶著扭曲的笑容繼續說:


    「原來如此。聽到你這番推論,我反而能夠明白了呢。既然有著如此過人的腦袋,要想出用來區分感染者和非感染者的方法,看來也是輕而易舉嘍。」


    彼方輕輕歎了一口氣。


    「倘若無法針對特定的學生植入記憶,這所學園的交易就不會成立。透過空調係統將病毒散播至教室裏頭,就會讓教室裏的所有人都感染到記憶。所以,學園八成是透過健康檢查之類的機會,將類似受體病毐的東西導入學生體內。會感染冬木的記憶的,就隻有體內擁有這些受體病毒的學生,亦即曾因記憶交易而被植入記憶的人。」


    「誠如你的判斷。」


    「並非所有家長的經濟情況都充裕到能夠進行這種記憶交易。我推測感染人數應該不到全體學生的一半。倘若超過半數的非感染者開始暴動,感染者就必須全體總動員,才有辦法壓製住前者。所以,隻要引導非感染者走向絕境,就能夠將你們逼出來。」


    「而我們也完全中了你的伎倆呢。真是令人佩服不已啊。」


    「曾進行記憶交易的少數父母——那就是冬木暗殺計劃中的對象。他或許是認為,隻要這些家長全數死亡,自己就等於是替母親報仇了吧。」


    「……」


    至此,笑意從唯的臉上退去。


    她不悅地沉下臉,一語不發地凝視著彼方的雙陣。


    「這不難想像。宛如母親般的存在的宗形早苗,過去似乎是在研究阿茲海默症的特效藥吧?具有可靠療效的便是ips細胞。和萬能細胞也有相關性。」


    「……」


    「實際上開發了萬能細胞的人,應該是宗形早苗吧?而盯上其效用的天照製藥,強行沒收宗形早苗的實驗成果,並將研究挪為惡用,創立了名為靜峯學園的記憶交易係統。隨後,宗形早苗被開除,還被誣陷成以藥劑縱火的嫌犯,然後遭到處刑。時間上的先後順序都說得通。」


    「……」


    「跟宗形早苗聊天時……我感覺她是跟看守所格格不入的一名人物。」


    彼方眯起雙眼望向遠方。


    「自己被收押前的研究內容、兒子的雜談。印象中,她十分開心地和我絮絮叨叨這些事情。


    都是她單方麵在說。明明每天都因為不知何時會被處死而恐懼不安,她的眼神卻總是不可思議地充滿希望……是個讓人難以忘懷的人。」


    因苦澀而表情扭曲的唯接著表示:


    「她不是應死之人。」


    彼方沉默下來。


    隨後,唯將視線再次移往理世身上,換了個話題。


    「噯,理世。博光不是說他知道我爸爸的秘密嗎?我告訴你那是什麽吧。」


    說著,唯緩緩走到彼方和理世的身旁。


    「我喜歡的人啊,其實就是我爸爸呢。」


    「……咦?」


    「我跟我爸爸睡過了喲。」


    唯帶著滿麵笑容,毫不在意地道出這個秘密。過於醜惡的真相,讓理世為她的笑容感到不寒而栗。然而,唯無視好友內心的反應,隻是繼續說下去。


    「我好喜歡、好喜歡爸爸,喜歡到無以複加了。我們瞞著媽媽在家裏做過好幾次了喲。我完全不覺得父女做這種事是不對的。因為喜歡上一個人,並沒有對錯之分嘛。隻是我喜歡的人剛好是自己的爸爸而已。我也覺得自己被爸爸深愛著。可是呢……」


    至此,唯沉默了一瞬間。


    一滴淚珠從她帶著微笑的臉龐滑落。


    「我喜歡爸爸的這份感情,原來是爸爸『用金錢買來的東西』。」


    「……!」


    「我來到這所學園之後,被植入了『喜歡自己的爸爸』的虛偽記憶。我因此對自身的情感產生錯覺。然後,就開始和自己的爸爸發生關係。老師的記憶記錄了這所學園暗中進行的所有事情。所以,我才會得知爸爸竄改了身為女兒的我的記憶。」


    淌著淚水的唯仍持續微笑。理世察覺到了。這是在得知一切之後,麵對令人束手無策的現實,隻能逼迫自己放棄的人所露出的表情。


    宛如天使般微笑、宛如淌血般心痛的理世的好友,繼續道出各種真相。


    「你壓根不知道吧?在升上高中之前,我似乎是個和現在完全不一樣的不良少女喔。可是,來到這所學園之後,我的腦袋被人恣意修改,然後造就了現在這個渾然不同的我。原本的我,已經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了。跟死了沒兩樣。知道這樣的事實之後,我好難過,也覺得無法原諒。現在呀,我恨不得趕快殺死自己的爸爸。」


    因為實在太痛苦,理世無法直視唯落淚的臉龐。


    感受到唯被狠狠傷害的那份純粹情感,理世也不禁眼眶泛淚。


    唯一邊哭泣著,一邊用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胸口。周遭的感染者彷佛能跟唯感受到同樣的心情,也開始落下眼淚。


    像是為了替其他開始哭泣的感染者發聲,唯將內心的想法一吐為快。


    「其他感染者也和我抱持著同樣的心情。腦袋被父母依照自身的欲望重整,導致原本的人格不複存在。除了我以外,還有很多人也是如此。你能相信嗎?父母否定了自己的小孩的一切,將其改造成完全不同的人類,甚至不惜為此砸下重金。我們……跟配合父母喜好打造出來的玩具有什麽兩樣!就連自己的情感,都無法確認是否真的源自自己!我們的心和記憶,都是他人打造出來的騙局!你能理解這種痛苦嗎!」


    「唯……!」


    「別說了,理世。若你說出同情的話語,我可不會原諒你。能回答出『自己是誰』的人不可能明白我們的心情。恐懼之臉提出的『我是誰』這個問題,正是替我們所有人打抱不平的怒吼!」因理世憐憫的視線感到屈辱的唯接著說道:


    「要是沒有冬木老師,我們就仍是雙親一無所知的玩具。」


    唯悲傷地眯起雙眼,將視線移往自己的腳下。


    「天照製藥從冬木老師的母親手上搶走了研究成果。不僅如此,為了獨占、惡用她的研究,還將冬木老師的母親誣賴成縱火犯,將她送進看守所。」


    唯像是想要將內心的苦澀全數傾泄出來似地繼續著獨白。


    「這位毫無血緣關係的母親,對沒有雙親的老師疼愛有加,努力將他拉拔長大。老師也十分喜歡這位母親。然而,在無法探監的情況下,老師的母親就這樣蒙受不白之冤,然後遭到處刑。都是那些被利益蒙蔽雙眼,披著人皮的惡魔害的。老師的記憶非常苦悶又悲傷。幾乎令人心痛到發狂的地步。」


    唯將原本落在地麵的視線移往彼方和理世身上。


    可以看出她眼中有著徹底的覺悟。


    「冬木老師發誓要向那些披著人皮的惡魔報仇,同時,也希望能夠拯救我們這些因母親的研究,而讓人生一團亂的犧牲者。他以教師的身分潛入這所學園,然後一直靜待叛變的時機。最後,終於等到了今天這個日子。就算奉獻出自己的性命,老師也想告訴我們事實。讓我們明白自己隻是配合他人喜好而製造出來的『仿冒品』。讓我們明白自己一直被玩弄於他人的股掌之間。然後,再像現在這樣給予我們起而叛亂的機會。冬木老師是我們的英雄。為了讓老師的計劃成功,我們將不擇手段……!」


    宛如烈焰的憤怒。有如堅石般無法動搖的覺悟。


    唯從正麵對彼方和理世投以蘊藏著這兩種情感的視線。


    「今晚,我們將一起殘忍地殺死自己的父母。這樣一來,社會大眾馬上就會察覺到,我們行凶的理由和這所學園的事件有關。現在,社會對於這起人質挾持事件的關注度,已經不是權貴人士能夠輕易抹煞的了。之後,隻要發表我們是記憶交易受害者的聲明,再讓警方那邊的內奸把學園機密資料泄漏給媒體,這個地獄的一切就會浮上台麵。那些負責人就等著出麵解釋到死吧!」


    唯高聲地這麽宣布之後,從胸前口袋取出裝了血液的小瓶子。


    那是一直隱藏至今的備用血液安瓶。


    「好了,計劃也該進入最終階段了。把那台平板電腦交給我,緋上彼方。」


    「……」


    「我很明白你相當愛護自己的妹妹理世。腦袋這麽聰明的你,應該也早就料到我會持有備用的血液安瓶了吧。所以,才會那麽大膽地將自己拿到的安瓶摔碎。雖然是個幌子,但可說非常有效果呢。不過,已經沒時間了。讓這出鬧劇結束吧。我們必須讓學生們重獲自由,並達成老師的目的。你也想讓自己最珍惜的理世脫離炸彈的威脅吧?」


    然後,等到炸彈解除,在警方踏入校舍內部之前,早一步殺了緋上兄妹。


    唯將小刀握緊在背後,隱藏自己的殺意,不讓彼方和理世發現。


    彼方手中的平板電腦仍繼續倒數著。隻剩下不到一分鍾了。


    他低頭靜靜凝視著畫麵,然後輕聲問道:


    「——你想說的就隻有這些嗎?」


    「……?」


    「我剛才應該已經明確宣言過了。我『不會讓任何人活著回去』。」


    語畢,彼方高高舉起手中的平板電腦。


    然後——將它用力往地麵砸去。


    「啥啊啊啊啊!」


    被重摔到地上之後,平板電腦的液晶螢幕碎裂開來。噴出一陣火花和煙霧後,躺在地上的它再也顯示不出任何東西。


    目睹彼方過於反常的行動,唯等人不禁瞠目結舌。


    在身子顫抖不已的一群感染者麵前,彼方再次用力踐踏那台平板電腦,讓它徹底損壞。被彼方猛踩的平板電腦從中間斷成兩半,完全被破壞殆盡。


    因大受打擊而口齒不清的唯向彼方咆哮:


    「看你幹的好事!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嗎!」


    「嗯。我讓炸彈變成完全無法解除的狀態了。就算你有備用的血液安瓶,隻要控製裝置壞了,也就派不上用場了吧?」


    「你……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唯打算朝自己撲過來,彼方沉默地將突擊步槍的槍口對準她。


    唯因畏懼而停下腳步。


    但不隻是因為發現槍口對準自己。


    ——她一瞬間全身打冷顫。


    那是多麽冰冷的眼神啊。彼方宛如漆黑冰塊般的雙陣,散發出非人類的殺意。彷佛光是這雙眼睛的溫度,就足以讓被注視的對象活活凍死。從正麵接下這樣的眼神,讓唯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還因內心不斷湧出的恐懼感到反胃。連呼吸都遺忘的她,明白肺部正痛苦地渴求著氧氣。然而,唯感覺自己的自律神經彷佛被彼方的視線荼毒,無法正常動作。


    渾身無力的她不禁當場癱坐在地。


    彼方以駭人的視線盯著唯,然後開口:


    「你所設想的結局,是炸彈解除,所有學生也平安獲釋。為了封口,你應該也打算收拾掉知道過多的我和理世吧。不過,我設想的結局不同。」


    彼方緩緩朝唯走近。


    「理世獲救,你們的計劃也徹底瓦解。這就是應有的結局。」


    「別……別開玩笑了!你已經斷絕了解除炸彈的唯一手段耶!就算成功毀了我們的計劃,你也無法讓理世獲救啊!」


    「當然可以。」


    彼方臉上浮現嘲笑的表情。


    另一方麵,被彼方宣言自己會得救的理世本人,則是因眼前不合理的一切而哭了出來。


    「彼方……!」


    「相信我,理世。」


    彼方攬住臉色蒼白的理世的肩膀,抬頭望向中庭的大型壁掛時鍾。


    「還剩八秒。」


    然後一切就會結束。


    沒有其他能夠解除炸彈的方法。留在校舍裏的人們隻剩下等死一途。


    能聽見被關在教室裏的學生們發出的哭嚎聲。


    理解死亡逼近的悲慘叫聲凝聚成大合唱,籠罩著位於中庭的彼方等人。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壓根沒料想到會是這種結果的感染者們,一臉絕望地仰天長嘯。


    接下來,自己將被宛如火山爆發般的烈焰燒成焦炭,人生就此灰飛煙滅。


    出乎意料的死讓唯等人完全失去冷靜,隻能醜陋又可悲地不斷顫抖。


    剩下四秒的時候,無數的慘叫聲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在場的所有人,全都屏息靜待即將到來的強烈痛苦。


    插圖325


    三秒。


    兩秒。


    一秒。


    「……………………!」


    ……


    ……


    「………………?」


    什麽都沒發生。


    懼怕得顫抖不已的唯緩緩睜開眼睛。


    她抬頭望向中庭的時鍾——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六點。


    「……?」


    全校各處傳來騷動聲。


    有的學生甚至為炸彈沒爆炸而發出狂喜的呐喊。


    不過,沒人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隻能愣愣地麵麵相覷。混亂到極點的唯,癱坐在地上大喊起來。


    「……怎麽回事?為什麽沒爆炸啊!」


    「不過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的能力優秀到值得期待罷了。」


    站在唯眼前的彼方,以憐憫的視線俯視著她。


    下一刻——


    彼方的背後綻放出強烈的閃光。那是近似於爆炸般的刺眼光芒。這道宛如彼方本人發出的強光,讓唯等人眯起雙眼。那是對策本部的大型探照燈的燈光。


    「——我們是內閣情報調查局!所有人都趴下!」


    伴隨這陣口號,全副武裝的搜查官們從校舍的正麵入口一口氣湧入。


    不隻是入口處。有些從一樓的各個教室的窗戶跳出來,有些則是搭著直升機降落在屋頂。武裝搜查官們從想得到的所有出入口展開突襲,一轉眼就壓製了所有受到感染的學生。


    唯等人也和其他感染者同樣被搜查官從背後製伏,雙手被手銬銬在身後。


    一段迅雷不及掩耳的逮捕過程。目睹這一切的唯,有種眼前的景色宛如破碎的壁畫般逐漸瓦解、崩落的感覺。她理解到自己和同伴的計劃,就在這一瞬間完全失敗的事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著同伴一一被捕,鬥大的淚珠不斷從唯的眼眶溢出。


    破壞、糟蹋了他們的計劃的元凶彼方。


    唯憤怒地睜大布滿血絲的雙眼,一邊激烈掙紮一邊咆哮。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都做了些什麽喔喔喔喔喔喔!」


    「很單純的因應措施。是內閣情報調查局遠端遙控了引爆裝置,讓倒數計時停止。我在目睹倒數停止之後,才破壞那台平板電腦。」


    被搜查官用雙手固定住腋下的唯,現在無法動彈。


    彼方走到她的麵前,以從容的態度將手插入口袋之中。


    唯現在也彷佛想撲上去咬斷彼方的咽喉似的,為了一掃心中的疑惑,持續大聲咆哮。


    「你騙人!在沒有血液安瓶的狀態下,哪有辦法從外界遙控呀!」


    「用來做為引爆裝置的那台平板電腦,是美國的safecraft公司的產品。隻要提供能解除遠端鎖定的dna資訊給safecraft公司,他們就能從遠端遙控那台平板電腦。內閣情報調查局把天照製藥的社長的dna資訊傳送給他們了。」


    「為什麽內閣情報調查局會發現需要的是天照製藥的社長的血液啊!」


    「我寫了張紙條給他們。我在上頭要求三件事~~使用社長的dna、在爆炸前一分鍾解除炸彈,以及逮捕做出這些蠢事的學生。這些都是我發出的指示。」


    「你說紙條?」


    隨後,身旁的理世取代唯開口追問:


    「彼方,你不是一步都沒有離開校舍嗎?如果用無線通訊,消息又會被對策本部裏頭的間諜掌握到。你到底是怎麽把那張紙條交給內閣情報調查局……?」


    「用這個。」


    彼方從口袋取出一個小型物體。


    被扔到唯的麵前的這個東西,無聲地掉在地麵上。


    「天啊……彼方,這是……!」


    「……大拇指?」


    「嗯。我剛才從頂樓扔了一具割下臉皮的屍體到對策本部附近。這是那具屍體的一部分。」


    掉落在唯麵前的,是被砍斷的一截人類的大拇指。


    彼方俯視著那截肉塊,麵無表情地繼續說道:


    「天照製藥社長的殺害案。你想想凶嫌當初的手段吧。他是臉皮被割下來,因此大量出血而死亡。那個學生的死法也相當類似。不同之處隻在於社長被拷問時,還被強迫吞下自己的大拇指。所以,我也砍下了那個學生的大拇指,將他的屍體處理成近似於社長屍體的毀損狀態。」


    彼方的衣服會布滿血漬,就是因為他破壞了那具屍體吧。


    毀損屍體這種行為,並非一般正常人所能做到的事。


    然而,彼方卻以若無其事的語氣,闡述自己這種超脫常理的行動。


    一開始,唯還無法理解彼方這麽做的理由。


    但在明白之後,一股駭人的恐懼隨即朝她襲來。


    「……你把紙條塞進屍體的胃袋裏頭?」


    止不住顫抖的唯戰戰兢兢地問道。


    彼方的嘴角揚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媒體的直升機一直在上空盤旋。他們的攝影機必定會捕捉到現場的發展,並對全國現場直播。那麽,墜落在對策本部前方的一具死狀淒慘的學生屍體,你認為警方能夠無視嗎?想當然爾,他們會用塑膠布遮掩、隱藏那具屍體。無論是從校舍或是從直升機裏頭,應該都無法看出端倪。所以,你們跟對策本部裏頭的間諜,同樣無法對屍體做進一步的確認。在被間諜發現之前,讓內閣情報調查局早一步察覺到那具屍體所代表的意義,進而發現紙條的存在——這是我下的賭注。就算這個方法失敗了,你身上也有備用的血液安瓶。不管怎麽做,炸彈都有辦法解除。」


    「……!意思是,你這番計劃,純粹是為了嚇唬感染者而已嗎!」


    唯不停顫抖,以懼怕到極點的眼神望向彼方。


    彼方細細地觀察她的表情,然後偏過頭,略為不屑地看著唯說道:


    「你說自己是恐懼之臉對吧。」


    他湊近唯的耳邊,然後輕聲呢喃:


    「原來如此。你現在的表情——確實是恐懼不已的臉呐。」


    「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唯發出慘叫。


    除了恐懼以外,對彼方的憤恨以及不甘心的情緒,全都在內心沸騰起來。


    盡管唯不停地吼叫、掙紮,仍被搜查官們輕易壓製住。其他感染者也同樣被帶往對策本部。


    被帶離之前,唯停止大吼大叫,輕聲表示「等一下」。


    一旁的搜查官們接受了她的請求,在原地停下腳步。


    唯背對著彼方問道:


    「……讓我們竭盡所能的反抗化為泡影,讓理應受到懲罰的人繼續逍遙法外。你所做的正是這樣的行為喔。」


    「……」


    「告訴我。我們打算進行的事情,真的有那麽十惡不赦嗎?」


    彼方回答了唯的提問:


    「這個世上,像我這樣的壞人難以數計。除了自己珍惜的人以外,對其他人根本不屑一顧的壞人。在充滿這種壞人的世界裏,不公平待遇是極其稀鬆平常的事情。所以,想生存下去,就需要覺悟。倘若決定繼續活在這個世上,無論遇到多麽令人絕望的事,都必須背負著往前走。」


    「……真虧你能麵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呢。我就做不到。」


    「那麽,你還是快點死吧。你不適合繼續生存在這個世界。」


    「……」


    「故事落幕後,人生仍持續著。就算遭逢悲劇,我們也隻能加以克服。悲歎已逝的過往、滿口喪氣話,還因此妒恨他人的家夥,就一直被困在永遠不會結束的悲劇裏頭好了。這樣的生存方式,我可做不到。」


    彼方的發言……深深刺入唯的胸口。所以,她垂下頭,開始默默地流淚。


    「我……到底是誰……」


    過去的自己遭到抹煞,被重新改寫成現在的自己。


    她已經無法恢複成原本的自己了。盡管如此,還是希望能聽到別人呼喚自己的名字。自己唯一的那個名字。


    真正的名字。


    「我到底是誰啊啊啊!快來人回答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唯宛如咆哮的長歎融入夜空。


    在黑暗之中幻滅的悲痛呐喊,想必不會在這個世上留下半點痕跡吧。


    怪物的歎息沒能傳達給任何人,隻有高掛在夜空中的明月豎耳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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