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已經不是他自己的生日,而是眾人相聚的一個由頭,在那一天,總是有無窮無盡的應酬,他得陪每一個給自己捧場的少爺、老爺們喝酒。  所有關於生日的記憶,幾乎沒有任何銜接,就從一碗臥了雞蛋的清湯麵,一躍跳到了一遍遍碾過他喉嚨的辛辣酒精,會讓他醉得在第二天下不來床,吐得昏天暗地。  可能自己的人生中,再也不會有比今天更好的生日了。  他想著。  但是沈璁,總能再給他驚喜。  “對不起。”沈璁輕拍著裴筱的後背安慰道:“讓你白跑了三天花店。”  這三天,他派去收羅全城鬱金香的手下都看到了裴筱的身影。  甚至不止這三天。  從玫瑰夢那晚之後,他每天都會派人去裴筱登台的夜總會看著,會不會有下一個馬五出現,但很顯然,他低估了自己在旁人眼中可怕的程度。  “不止三天。”很快,裴筱也糾正道:“是十一天。”  “再過兩個多小時,就要十二天了。”  他已經快十二天沒有見過沈璁了,甚至沒有一丁點消息。  所有的思念,在這一刻盡數化作委屈的埋怨。  “七爺……”裴筱看著沈璁,絲毫不掩飾眼神裏的幽怨,“你好狠的心。”  因為沈璁在上台前就已經清空了所有的“閑雜人等”,現在空蕩蕩的後台很安靜,他能清楚聽到裴筱克製著的啜泣聲中,帶著點讓人心疼的鼻音。  他心疼地揉了揉裴筱的背心,然後略略將人鬆開了些,騰出一隻手,從懷裏掏出個精致小巧的絲絨錦盒。  “生日啊”沈璁柔聲哄道:“你總要給我時間準備一下的。”  那是一對用產自阿蓋爾礦區的頂級紅鑽雕琢出的耳墜子,原石超過十克拉,舉世罕見,價值連城,完全可以打造出一枚足以讓每個女人都哭著點頭說“我願意”的鴿子蛋。  “我一看見這塊石頭就覺得……”他輕輕揉著裴筱眼角那顆可憐的淚痣,“它才配得上你。”  其實從看到沈璁的那一刻起,對裴筱而言,送什麽禮物都已經不再重要了,頂級阿爾蓋紅鑽,或是路邊的一顆小石子。  但鑽石的光芒還是太過耀眼,這對耳墜色澤豔麗,晶瑩剔透,折射著後台化妝間裏亮如白晝的強光,恍惚間,裴筱仿佛看見裏麵有真實的鮮血在流動。  當初沈璁執意要將這樣枚頂級紅鑽拆成一對耳墜,也有不少人多番勸阻不成,進而扼腕歎息,但他卻隻是覺得裴筱眼角那顆漂亮的淚痣,就是差一縷光襯著。  被淚水浸潤過的淚痣更好看,但他不想再看到裴筱哭了,這枚紅鑽的耳墜勉強算是有資格補上那縷光澤。  就在裴筱怔忪時,他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對方的淚痣,柔聲道:“別哭了。”  在這蜻蜓點水般的一吻中,裴筱呆怔在原地,麵上的眼淚止住了,但內心早已萬劫不複。  他已經不太能回憶起自己當晚是如何離開百樂門的了,隻依稀記得,一路上,他都緊緊抱著沈璁的脖子。  意識逐漸回籠是因為一縷涼風,等他反應過來時,旗袍已經沿著領口,被沈璁一顆顆解開了盤扣。  前些日子剛下過雪,這兩天趕上化雪,車外的氣溫特別低,但裴筱並不覺得冷,因為車裏某些東西,正在劇烈地燃燒,好像要將他焚為灰燼一般用//力。  他平躺在汽車的後座上,偏頭看見沈璁一隻胳膊扶著後座的靠背,一手撐在他的耳側;汽車停靠的幽暗後巷裏,肌肉的線條在昏暗的陰影中更顯分明,還是那麽完美。  沈璁深深地吻過他的脖頸和鎖骨,毫不收斂地留下一道道曖//昧的紅//痕;他陶醉地仰起臉來,拚命回應,在抵//死的纏//綿中幾近窒//息。  冷熱空氣還在轎車內外進行著激烈的交鋒,於玻璃的車窗內側留下細細密密的水珠。  裴筱緊緊地抱著沈璁,指甲難以自控地陷阱對方後背的皮//肉裏。  “嘶”  在沈璁輕微的嘶聲中,他略略回過神來,慌亂間收回的手臂根本無處安放,習慣性地伸過頭頂,在結滿水霧的玻璃上留下一個清晰的,沾滿水漬的手印。  車窗玻璃冰涼的觸感瞬間讓他整個人都顫抖不已,他本能地收回手,在無助的尋找間被沈璁溫柔地握住,十指緊扣。  沈璁低頭吻了吻裴筱的手心,然後溫柔地將那隻冰涼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  裴筱抬眸望向沈璁,深情繾綣。  他單手動情地捧起對方的臉,忘情地吻了上去。第32章 生日劫  當看到沈璁偏頭躲開的那一刻, 車裏兩人劇//烈的喘//息聲中,裴筱恍惚間好像聽到,有什麽東西碎了。  他像是穿上了水晶鞋的灰姑娘, 三生有幸,才能與高高在上的王子殿下共舞一曲,給自己留下一個美好的夢;但當午夜十二點的鍾聲被敲響,馬車終究還是會變回南瓜。  又或者, 他甚至連做灰姑娘的資格都沒有。  灰姑娘的父親至少還是位公爵大人,而他連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隻是個落魄戲子養大的孩子。  在午夜的鍾聲敲響前,灰姑娘知道該離開,隻留下了一支水晶鞋, 而他沉醉在一支又一支自己編織的夢裏, 賴在沈璁身邊不願醒來,簡直就像一個貪婪又沒有自知之明的小醜。  “鐺鐺”  真的有鍾聲響了起來。  那是位於黃浦江畔,江海關大樓上的鍾聲,就坐落於匯豐銀行大樓的隔壁。  這兩棟建築共同構成了外灘建築天際線構圖的一個中心,而耳邊沉重悠長的聲音, 則是上海灘的威斯敏斯特鍾聲, 一種獨屬於這片時空裏的淒美與浪漫。  十二點了,裴筱的生日已經過去了。  夢,也該醒了。  他不得不麵對一個殘酷的事實  沈璁沒有愛過自己。  沈璁怎麽可能愛他。  在本能地偏頭躲開那個吻的一瞬間,其實就連沈璁自己也愣住了一瞬,腦中一片空白。  他還是無法理解“愛情”這種離自己過分遙遠的東西,隻是敏銳地察覺到, 身//下熱情的軀//體正在一點點變得僵硬。  片刻的遲疑後, 他突然發力, 瘋狂得像是要在這場暴風雨中尋找那一切的原因或意義,然後很快交代在了這場恣意的索取裏。  巔峰過境後,他脫力倒在裴筱的胸口上,疲憊地闔上眼睛,在短暫的寧靜中,感受著裴筱劇烈的心跳一點點歸於平緩。  裴筱那雙醉人的桃花眼無神地睜著,直直地盯著頭頂轎車的頂棚,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情緒,波瀾不驚。  “小時候,我聽戲園子裏的老人說”他一隻手體貼地摟著沈璁腦袋,像是怕對方從自己身上滑下去,另一隻的手指尖溫柔地撫過沈璁的唇瓣,“嘴唇越薄的男人,越是薄情。”  沈璁一把攥住裴筱的腕子。  他知道裴筱在發抖,但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什麽,蹙緊了眉頭卻不敢睜眼,就像是在逃避。  原來在外麵天不怕地不怕的“活閻王”,也有不敢麵對的事情。  裴筱倔強地收回手,緩緩取下了戴在耳垂上的兩枚耳墜子。  這對耳墜是他自己的,上台前就帶著了,一直沒有來得及換。  他將一對耳墜子放在手心裏,遞到沈璁麵前,默默的,沒有再說什麽。  沈璁緩緩睜眼,看見裴筱手心裏的那對耳墜上好像有兩個卡扣。  他並不了解這些女人的首飾,也從來沒給誰送過類似的禮物,一時還不太明白裴筱的用意;但當他抬起頭來,很快便看到了裴筱耳垂上留下的兩個清晰的壓痕。  裴筱是沒有耳洞的,一直以來,他為了配合自己旗袍扮相所準備的耳墜子,都是這種卡扣式夾在耳垂上的。  可沈璁今晚送他的那對名貴的紅鑽耳飾,明明是帶著耳針的。  在看到沈璁的那一刻,就連紅鑽還是石子,對他來講都不重要了,自然也不會在意這些微小的細節;但當沈璁本能地偏頭躲開了那一個吻,某些被刻意忽略的真相,突然都變得那麽赤/裸,血/淋/淋的。  這一切真實到就連沈璁自己都覺得諷刺。  那麽多次魚水之歡,他和裴筱共赴巫山,幾乎熟悉對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到過未曾有人踏足的角落,但他居然一丁點也沒有留意到,裴筱是沒有耳洞的。  其實裴筱身上被他忽略掉的,又怎會僅僅隻是一個耳洞。  漫長且凝重的沉默裏,他開始反思起自己與裴筱的關係。  從一開始,他隻是對裴筱有些興趣,畢竟這樣一個風情萬種的大美人,又有誰能做到視而不見呢?  但一次又一次,他對裴筱的欲/望隻增不減,逐漸演變成了戒不掉的癮,甚至讓他已經不能對裴筱以外的任何人再產生哪怕一丁點的興趣。  他開始正視自己,不再逃避,做好準備迎接一段可能會長期存在的關係。  但這好像也還是不足夠的。  以前他曾經是欣賞過那個在男人堆裏左右逢源,遊刃有餘的交際花的,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越來越討厭看到那群男人下/流的目光總是貪婪地黏在裴筱的身上。  當他發現這一切時,自己對裴筱已經有了一種接近偏執的占有欲。  但最終讓他決定要帶裴筱回家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已經不能忍受馬斯南路那棟小洋樓裏空曠的回音。  他不得不承認,在與裴筱的關係裏,從頭到尾,他關注的都是自己的需求和感受,他想要什麽,他不想要什麽。  至於裴筱……  就連對方有沒有耳洞,都被他忽略了。  他突然有些自暴自棄地覺得,本質上,他根本就是和沈克山一模一樣的那類人,薄情寡性,自私自利;或許不是不懂愛情,而是他最愛的,永遠隻有自己。  就連他以前不願意跟任何人發生情感上的牽扯,發展出長期穩定的關係,也隻是因為他自己怕麻煩而已。  旁人,永遠隻會是他天平另一端等待稱量的砝碼。  他煩躁地歎了口氣,撐起身體,習慣性地摸出一支香煙點上。  “裴筱”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開了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而裴筱似乎永遠都那麽的貼心,他慵懶地撐起半身,好像知道沈璁有許多的難以啟齒,兩根手指搭在對方的薄唇上,示意沈璁不必在說下去。  “若是隻想跟裴筱上/床,七爺大可以隨時找裴筱,或者派車來接,都是一樣的。”  他低頭看著在剛才的“翻雲覆雨”間,掉落在汽車後座角落裏那個裝著鑽石耳飾的錦盒,苦澀地笑笑。  “以後,不必如此破費了。”  “裴筱!”沈璁猛地回身,攥住裴筱的雙肩,“你究竟還想要什麽?”  “七爺覺得呢?”裴筱平靜地看著沈璁,眼神篤定,“裴筱想要的,七爺給不起。”  說著,他輕輕扭了扭肩膀,倔強地擺脫了沈璁的控製,低下頭來,從腰間開始,一顆顆重新係起旗袍的盤扣。  他覺得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礙於車內空間有限,沈璁今晚沒有撕了他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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