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太慢了,社!還不快點過來!」


    「等、等一下啦,黑惠……」


    世上有個詞匯叫奴隸。


    從好的方麵來解釋的話,可以用來比喻迷戀某種人事物而隻為其行動的人。


    比如說愛情的奴隸或金錢的奴隸。


    我想認真找的話應該能找到不少例子,字典上也有記載。不過奴隸這個詞匯,大多有負麵的含義。


    『奴隸』


    指的是身為人的權利、自由皆不被認同,且被視為他人私有財產一部分的人。我手上的字典就是這麽印著。


    對於主人的要求絕對服從。


    她是主人,我是奴隸。


    這就是我——神座木社和她——小野黑惠的關係。


    輕微撥弄著光亮的及腰黑發,黑惠朝著小型布偶的專櫃走去。她物色可愛布偶的銳利眼神,跟鑒定刀的品質沒什麽兩樣。現在她穿著黑色粗呢大衣看不太出來,但她的製服有經過些許改造,也因此常被誤會是不良少女。不過在我看來,應該叫她大姊頭才對。


    「喔,這個也不錯。我買了。喂,拿好。」


    「啊,嗯……」


    黑惠丟出的小布偶在空中形成一條平滑的拋物線朝我飛來。


    我用雙手小心接住並放入右手提著的紙袋,而左手的紙袋早就滿得像是盛滿飯的碗,放不下更多東西了。我努力維持平衡小心不讓東西掉出來。


    「接得好,社。」


    「啊、嗯……這點距離的話……」


    隻有這種事情越來越拿手,我真是悲哀。


    真是空虛啊。一想到自己的遭遇,就覺得難過到爆炸了。


    每天放學回家都得幫黑惠提書包就算了,還得陪她去買點心或逛街,今天則是在百元商店盡情購物。


    雖然她不會向我勒索金錢,但她在玩樂的時候,我就沒有自由的時間。


    「好了,到下個專櫃吧!走囉!」


    布偶好像買夠了,黑惠意氣風發地向前邁進。


    我則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後。要是壞了她的好心情,夜叉這個詞匯所代表的危險生物可能會降臨到人世間。


    「唉……」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


    「……社,怎麽了?」


    「沒、沒有,沒什麽……」


    說起來我們幼稚園就認識了,升上小學之後這種主仆關係好像就已經根深蒂固了。


    從那時開始我就老是被她使喚,跟在她身後拚命伺候她。


    幼稚園時她還不是這個樣子,升上小學之後卻變得很任性。


    她總是在我麵前擺出一副「養著一條不受管教的狗」的飼主模樣;當然那隻「不受管教的狗」就是我。


    不管是公眾場合還是兩人獨處,她都會彈我的額頭,或是聲稱懲罰而打我的手,而且這些行為還逐年升級。


    國中時因為討厭這種關係,我心中暗藏怒火。


    黑惠家和我家很近,走路甚至花不到五分鍾。


    先不說私立,公立的話必定會進入同一間國中就讀。但是,高中就不一定了。


    於是,我有效利用所有不用陪黑惠胡鬧的時間死命讀書。


    這都是為了考進縣內最好的公立學校——尾敷陽光高中。


    黑惠常常翹課,成績也不算好。


    照這樣下去,她一定會進入偏差值(3)低的學校。(3:日本評斷學生學力的數值,越高表示成績越好。)


    她對要上哪間高中沒有興趣,當她說要配合我的選擇時,我深信選擇普通學校將無法擺脫她。我如實告訴她我的誌願學校,她也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當我跟她說自己想要報考尾敷陽光高中時,她隻是別開臉,看起來很不高興的低語了一句「是喔」。


    之後。


    我參加了尾敷陽光高中的入學考試,順利錄取了。


    在榜單上看到自己準考證號碼的那一刻,我流下了眼淚。心想終於能脫離黑惠的魔掌,享受嶄新的生活。


    就算住得再近,一旦就讀不同的學校,黑惠那些無理的要求也會減少吧。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喜極而泣。


    接著到了開學典禮當天。


    我一邊幻想著新學校的生活,一邊踩著興奮的步伐來到校門口,


    「唷,心情很好嘛。」


    隨即看見惡魔笑著出現在我眼前,就連黑色的翅膀和尾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太天真了。


    我的想法就如同砂糖堆砌的城堡,既單純又脆弱地輕易瓦解了。


    自從國中三年級的夏天開始她就沒有來找我麻煩,她好像也為了和我就讀同一所高中而用功讀書。


    我完全忽略了黑惠是一個平常隻是不努力,認真起來非常厲害的女孩。國中時期的運動會上,她還能跟田徑隊的隊員較勁呢。


    再怎麽說她也不可能在短短時間內提高成績,也不可能隻為了把我當奴隸使喚而報考尾敷陽光高中。


    這種想法如同益智遊戲的零件一樣深嵌在心裏,這樣就想從地獄中逃脫的我實在太膚淺了。黑惠她可是會笑嘻嘻地打破遊戲常規的女孩啊。


    在校門口見到她時我大驚失色。雖然沒照鏡子,但是我的臉色八成像是紅綠燈一樣忽紅忽綠吧。


    如果單純想擺脫她的話,選擇距離稍遠的男校不就好了嗎?


    可是我又覺得男校有一點可怕……不過一定是因為我的覺悟不夠。我應該下定決心要遠離黑惠才對。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於是——。


    開學典禮響起的鍾聲,同時也宣告了我的奴隸生活再度開始。


    接著就是慣例的模式。


    她在我做自我介紹的時候,從旁插了一句:「這家夥是我的東西,你們可不準對他出手。」害得班上同學散發出一種「哦~~這樣啊,祝你們幸福」的氣氛。


    就這樣到了今天。


    「好啦,差不多該回去了!」


    她總算買夠了,我們終於能夠踏上回家的路。


    我們從店裏出來之後走在冰冷的寒風中,穿過擁擠的商店街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綠燈已經開始閃爍,再不快點就會變成紅燈。


    我急忙往前跑時卻被黑惠扯住後領。


    「呃嗚!黑惠,你想勒死我嗎?」


    「怎麽可能啊。綠燈都在閃了你還衝出去才比較危險吧。」


    ……難道她在擔心我?不對,黑惠有時會莫名其妙的過度保護。


    這裏的紅綠燈明明要等很久,今天吹的是什麽風啊?


    「謝、謝謝你。」


    「不用謝了。要是你慌慌張張,不小心弄掉我的東西那可就傷腦筋了。好啦,綠燈了,我們快走吧。」


    我們走了一小段路之後進入了一座略大的自然公園。掠過公園的冷風刺痛我的肌膚,也讓樹葉早已落盡的防風林淒涼地搖曳著。這種好似帶有霜氣的風,令人強烈感受到冬天的來臨。


    我們和數名今天出門散步或慢跑的人擦身而過,雖然沒有出聲和他們打招呼,碰麵時卻會不自覺地點頭致意。


    我們沿著自行車道前進,沒多久便看見一個被欄杆圍住的小池塘。那是非常普通、直徑約三十公尺的池塘。池塘的周圍設有人行道,外圍又種植許多樟樹把步道連同池塘圍了起來。為了讓人能靠近,池塘欄杆有一部分敞開著,其中的狹小空間也設有長椅可以讓人一邊眺望池塘一邊休息。


    這座公園是從學校到黑惠家的捷徑,再走個十分鍾左右就能到她家了。


    可是……手上提的東西好重,我的手腕越來越酸。


    我用腳調整紙袋的位置,試圖讓紙袋變得好提一點。


    「嗯?怎麽啦,已經拿不動了嗎?」


    這個動作被黑惠看到,訝異的視線便朝我刺了過來。


    「真拿你沒轍,把東西放到那邊的長椅休息一下吧。」


    「抱、抱歉啊。」


    我接受黑惠的好意,把她從百貨公司和百元商店買來的東西放到她所指的長椅上。


    「哈啊……」


    我把東西放下後靠著椅背坐下,大大歎了口氣,寒冷的白煙隨即在眼前消散。


    望著眼前的池塘伸了個懶腰,身體的疲勞稍微減輕了一些。


    「真是的,你也太沒用了吧。」


    站在長椅後方的黑惠歎了口氣,無言地盯著我看。


    「抱歉……」


    雖然有很多借口可說,但為了不惹她生氣,我隻能道歉。


    這種生活,到底要持續到什麽時候啊……。


    「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她將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像在確認我肩寬似地按摩。還挺舒服的。


    「當、當然有啊。」


    「三餐都有?」


    「嗯。」


    「那你就好好鍛練肌肉啊。」


    我回家之後根本就沒那個力氣啊。


    為了跟上學校的進度,我全部的時間跟精力都花在學習上了。


    因為就讀這間偏差值遠超過自己程度的學校,光是要維持平均分數就十分辛苦了,而且隻要稍微偷懶不複習、預習,我的成績就會瞬間大幅下降。


    「……算了,我去買飲料。你一樣喝烏龍茶對吧?待在這裏好好休息唷。」


    說完她便離開我身邊,朝自動販賣機走去。


    「呼……」


    我再次吐出一口白煙。


    到頭來,還是她不在的時候我最能放鬆。說真的,我本來可以過著更安穩的高中生活才對。


    到底是哪裏出錯了呢?


    可是……。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若她不在身邊,我會變得更不幸。


    我身材矮小個性又懦弱常常被壞人纏上,每次黑惠都會來救我。


    「你想對我的東西做什麽?」雖然她每次都會用這句話當開場白。


    「稍微起風了呢……」


    池塘周圍的樹木枝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仿佛在指責那陣風的不是。


    隨著聲音漸漸增強,樹枝也晃得越來越厲害,池麵上更出現陣陣漣漪。接著一陣強風襲來,無言地宣告這是最後一次。呼嘯而過的寒風吹得肌膚隱隱作痛。


    「好冷。」


    我討厭這個季節的冷風。


    「社!我的東西!」


    一道怒吼聲響起。


    我順著聲音轉頭一看發現紙袋快要倒了,大概是被風吹得紙袋就快要掉地上了。我立刻伸出手,卻夠不著。這時,黑惠飛快的朝這邊跑過來試圖接住紙袋,但她卻撲了個空往前跌。


    「嗚啊啊!?」


    她的前方是池塘,力道過猛的黑惠停不下來,我也沒能阻止她。


    嘩啦——————!黑惠掉進池裏發出巨大的水聲。紙袋也掉在地上,裏麵裝得滿滿的物品散落了一地。


    這就是黑惠掉進池塘的來龍去脈。


    黑惠掉進池塘裏、女神大人降臨、金惠和銀花出現。


    一生隻會發生一次的事件連續來三起,害得我腦中處理情報的倉管人員立刻舉旗罷工,完全無法思考。


    總之必須先冷靜下來談談,也必須讓全身濕透的黑惠換件衣服,於是我們一行四人動身前往黑惠家。


    黑惠家坐落於住宅密集的街區,是一棟二層樓高的木造建築。我們站在門外等待黑惠,不久大門便發出嘎吱聲打開。


    「你們幾個,進來吧。」


    黑惠已經換上輕便的運動服。


    我們三人陸續走進黑惠家。話說,我好久沒來了呢。看來今天叔叔和阿姨還沒回家。


    穿過客廳,我們一行人來到餐桌旁。


    「我要坐在社旁邊。」


    金惠說著坐到我隔壁,從旁抱住我。


    雖、雖然感覺很不錯,可是……很、很不好意思啊!她身體的柔軟觸感和體溫直接傳了過來。


    「啊?社的旁邊是我的位置吧!」


    黑惠氣得滿臉通紅,伸手想把金惠從我身上扯開。


    金惠的身體被拉起,抱住我的手也因此鬆開。


    「那……就讓銀花坐這裏吧……」


    在混亂中銀花偷偷摸摸趴上我隔壁的椅子,企圖坐到我旁邊。真是不能小看她。


    「當然不行!」「就算是銀花也不可以!」


    黑惠和金惠異口同聲地拒絕,銀花聽了露出不滿的表情。她們兩個雖然關係很差卻莫名地有默契。


    「沒辦法,那就讓給黑惠吧。」


    「……無可奈何。」


    最後金惠和銀花兩人都各退了一步,讓黑惠坐在我旁邊。金惠是坐在我對麵,銀花則坐在黑惠的對麵。


    話說回來,她們兩個真的跟黑惠好像。雖然臉有點像,但是性格和發色截然不同。不過她們散發的氣質一模一樣,簡直像是有三個黑惠。


    黑惠聽到這種話八成會生氣,所以我沒說出口……。


    「我就單刀直入地問了,你們兩個是什麽人?」


    黑惠一坐下就立刻開口,眼神完全把她們兩人當可疑人士看待。


    ……畢竟是突然冒出來的,要說可疑確實是很可疑啦。


    「我就是你喔。」


    「銀花就是黑惠。」


    金惠和銀花分別說出很類似的回答。


    「什麽……?」


    「啥……?」


    我也搞不懂她們的意思。


    黑惠更是覺得莫名其妙,她不耐煩地撓著頭似乎很焦躁。


    「你是說我分裂了嗎?」


    「嗯,簡單來說就是這樣。我們的確是從你體內分離出來的,至於理由你得去問泉之主。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跑出來呢。」


    聽了金惠的說明我還是無法理解。


    「那個……你叫做金惠吧?」


    「沒錯喔,社。啊~~啊~~好棒喔,光是被你叫個名字我就好興奮!」


    「啊哈哈哈……」


    總覺得吐槽她會惹出麻煩,還是當作沒聽到吧。


    「你說『為什麽會跑出來』,難道這件事有什麽原因嗎?」


    「因為……黑惠掉到池塘裏……」


    剛才一直沉默的銀花從旁回答。


    「看來隻可能是這個原因……啊,話說回來,從池塘裏麵跑出來的那個人是?」


    「……是泉之主大人……平常……不讓別人看見她的樣子,變化無常……有很多形體。真實身分銀花也不知道……」


    很多形體?黑惠分裂也是其中一部分嗎?


    「金和銀啊……簡直是《伊索寓言》裏的『金斧頭銀斧頭』。」


    樵夫不小心讓斧頭掉進湖裏,結果——。


    『你掉的是這把金斧頭?還是銀斧頭?』


    『不,我掉的是把普通的鐵斧頭。』


    『為了獎勵你的誠實,我就把金銀斧頭也送給你吧。』


    ——類似這樣的故事。


    事實上,金和銀的質地都太軟,沒辦法用來伐木,你就把這兩把斧頭賣了換錢吧——不過是這種故事。


    故事寓意很單純,隻是勸人不要說謊、要正直的生活而已。不過這個故事還有後續。


    另一名樵夫故意把鐵斧頭丟到湖裏,然後——。


    『你掉的是這把金斧頭?還是銀斧頭?』


    『是那把金斧頭。』


    『說謊者什麽都得不到。』


    最後說謊的樵夫連鐵斧頭也失去了。


    為了欲望說謊可是會損失得更多,後續故事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嗯,這大概就是答案吧。黑惠掉進池塘裏,泉之主把我們分出來。雖然不知道她這麽做的理由,也不清楚泉之主的真實身分。」


    「為什麽她要做這種事呢?」


    說起來,能做到這種事本身就很荒唐了。這個名叫尾敷的小鎮,原本就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傳聞。例如走調的都市傳說,以及看似怪談卻算不上是怪談的怪談……不過,沒想到現實中真的會發生。


    話說回來……黑惠聽到有女神大人並不驚訝呢。她很討厭自己被分裂成三個人,卻不怎麽害怕或不安。該說她有鋼鐵般的精神力嗎?


    「為什麽黑惠會分裂,隻能說是泉之主心血來潮唷——」


    「心血來潮?」


    「十之八九是因為名字叫小野吧?」


    「咦?」


    金的小野、銀的小野(4)。(4:日文中「斧頭」與「小野」發音相同。)


    …………。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會吧!


    「總之,我已經知道你們是什麽人,也知道你們根本什麽都不清楚了。以後你們就不要再跟我們扯上任何關係,也就是說給我滾回去。」


    一直默默聽我們說話的黑惠,突然像是要把狗趕走一樣揮揮手。她從小就有這個習慣動作。


    ……等一下,把她們趕出去的話。


    「等一下,黑惠。你要她們兩個怎麽辦啊!?」


    「我才不管,快滾回去啦!」


    回去……。


    「你要她們回去哪裏?」


    「當然是池塘裏麵囉。」


    「怎麽可能回得去啊。我們可是用肺呼吸的,回去會溺死的喔。」


    「那就溺死算了,我可沒有照顧你們的義務。哼,我會祈禱你們能用鰓呼吸,快點哭著感謝我吧。」


    「等、等一下!我、我們冷靜下來談談嘛!你看銀花都在哭了!」


    可能是想到自己會溺死,銀花的臉色蒼白,眼角還微微泛出淚光。


    「不然你想怎麽樣?要照顧她們嗎?還是趕快跟警察通報有人迷路了吧。」


    黑惠說的一點都沒錯。不管金惠和銀花跟黑惠長得再像,她們都是突然出現而且身分不明的可疑人物。


    不過,警察會搭理從池塘中跑出來的女孩子嗎?她們也沒有能證明身分的東西,隻會被當成惡作劇趕出來吧。


    「可、可是外麵這麽冷,要是把她們趕出去!」


    我不大敢想像這麽冷的冬天要在外麵過夜。而且今天的天氣預報也說了,晚上可能會下雪。


    從池塘中出現或是黑惠的分身什麽的,雖然還有很多事情搞不清楚。


    但我覺得她們也是人類。


    金惠抱住我的時候也是、銀花靠在我身上的時候也是。


    我能感覺到她們和人類有一樣的溫度。


    至少她們看起來並不像壞人。


    「不然你們兩個都來我家如何?」


    隻待到她們決定落腳處為止也好。


    我沒有姊妹,想必爸媽看到她們也會很高興,而且空房間還多的是。


    「社!?可以嗎?」


    「……沒、沒關係嗎?」


    金惠一臉開心、銀花則戰戰兢兢地抬頭看著我說。


    「嗯,當然可——」


    「別開玩笑了!」


    黑惠的叫聲蓋過我的聲音。


    「要住社家!?我不準,絕對不準你們這麽做!」


    「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為什麽啊。


    我抱著些許抗議的心態看著黑惠,她隨即像是放棄掙紮似地垂下肩膀。


    「啊啊,我知道了啦!你們就住到滿意為止吧!反正我兩個哥哥都搬出去了,正好有兩個空房間!」


    「可以嗎?黑惠……」


    明明剛才還那麽反感。


    「反正我老媽八成會覺得很有趣就同意了,老爸也會很開心。」


    「太好了。黑惠,謝謝你。」


    「煩死了!」


    「啊,好痛!」


    她用拳頭打了我一下,痛得我眼淚都快冒出來了。


    「黑惠!你對社做什麽!」


    「我、我打自己的所有物有什麽不對嗎?」


    「那還用說,通通都不對啊!真是的,你這個女人到底有多暴力啊……真不敢相信。」


    「好啦,痛痛、痛痛都飛走——」


    金惠起身走到我身後,溫柔地撫摸我被黑惠打的地方。


    有點害羞……也有一點爽。


    不過,靠在我肩上那舒適又柔軟的重量,該不會是……。


    「啊啊,不要隨便碰社啦!還有,你不要把胸部靠在他的肩膀上!如果害社得到奇怪的病怎麽辦!」


    「說什麽會得病啊,真是沒禮貌。你嘴賤的程度才是一種病吧。」


    「吵死了!總之,我禁止你這種不知羞恥的行為!」


    黑惠站了起來抓住金惠的身體,把她扯離我身邊。


    「已經沒你的事了,社快點回去!」


    本來還想多跟她們多講一下話,看來是沒辦法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對社太嚴苛了啦!明明度量那麽小屁股卻那麽大!」


    「閉嘴!不準提別人介意的地方!你這個霍斯坦乳牛女!」


    就連我走向玄關的時候她們也吵個不停,隻有銀花默默地對我揮手道別。


    走上階梯,穿過神社大門就能看見裏頭的景象。


    夜幕已完全降下,四周變得黑暗又寧靜。


    神社內沒有裝設路燈比其他地方更暗一些,而且今天又是新月,連月光也沒有。


    神座木神社就是我家。


    這個時間早已沒有來參拜的人,耳邊隻聽得到自己踩過沙礫的聲音。我朝社務所走去,那是我們一家生活的地方。


    「我回來了。」


    一打開玄關大門走了進去,裏麵立刻傳來兩聲「你回來啦」。是爸爸和媽媽。


    「要吃晚餐了,換好衣服就下來吧。」


    「好——」


    看來他們兩人今天的工作都做完了。我的父母都是祭祀神官,有時很晚才會到家,但平常都很早就回到社務所,畢竟也不是那麽受歡迎的神社。


    因為我是獨生子,以後應該會繼承這座神社吧。雖然我隱約這麽覺得,但父母卻從來沒提過。


    我漫不經心地想著這件事,回到自己的房間放下書包,換好衣服後才走向客廳。


    餐桌上已放了許多菜肴。


    「我來盛飯吧。」


    「謝謝你喔,社。」


    我接連盛好三碗飯。


    媽媽的分量普通、爸爸的要盛多一點,我自己的則盛少一點。


    「你又隻吃那麽一丁點飯,是男人的話就多吃點啊。」


    「我吃不下那麽多啦……」


    爸爸是個性格豪爽的人。


    每次和親戚見麵,他們總是會說我和爸爸一點也不像。說真的,連我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親生的。


    「你正在成長期,不吃可長不高喔?」


    「連媽媽都……沒問題啦,這樣就夠了……」


    其實是我隻能吃這麽多。看來我的胃容量應該很小。


    「我開動了。」


    「對了,你今天很晚回來呢。」


    我坐到餐桌旁像平常一樣開始吃晚餐,媽媽若無其事地發問。


    因為和黑惠一起回家的路上,她掉到池塘裏分裂成三個了……我這麽說的話,他們會有什麽反應呢?


    爸媽和這小鎮大部分的住民一樣,很容易接受這種超自然現象,就說出來看看好了。


    「其實……」


    我對他們說明了一切。


    和我想的一樣,兩人聽了隻是露出笑容。


    「哈哈哈,黑惠也真辛苦啊。她從小就很容易遇到這種事。」


    「就是說啊。聽起來女神也沒有惡意,沒什麽關係吧?而且……這也算是件好事嘛。」


    「對啊,小野家應該會很高興吧?畢竟多了兩個女孩子。」


    而且還十分樂觀。


    「黑惠可是很生氣喔。」


    「也有人不能接受自己分裂吧。換做是我,就會叫分裂出來的家夥替我工作,自己待在家裏悠閑度日。」


    「如果有兩個我,做家事就輕鬆了呢。幹脆我也掉進池塘裏試試看吧。」


    分裂的是本尊——如果分裂出來的人會聽從本尊的命令,當然可以這麽做。


    我也想讓分身代替我上學,不過黑惠沒辦法叫那兩人去上學,自己在家休息吧。


    先不管金惠和銀花會不會聽她的話,一到學校就會被發現是別人了。畢竟那頭金發和銀發實在很顯眼。


    就在我絞盡腦汁煩惱的時候,爸爸看著我說:


    「對了,社。雖然有點晚了,可以麻煩你去禦神木那邊一趟嗎?」


    「禦神木那邊?」


    我家的後山有一棵巨大的樹木。


    那棵樹,大到從學校也能看見,是頗有曆史的神木,年齡已不可考。


    「今天祈禱的時候,我把草席忘在那裏了。去幫我拿回來吧。」


    草席就是蒲團——用稻草編成的坐墊。


    「好,我知道了。那我順便打掃一下吧。」


    「喔,謝啦。外麵很暗,要小心點喔。」


    「放心啦,我會帶手電筒。而且我早就習慣了。」


    「那就拜托你啦。對了,你打掃的時候順便跟禦神木報告今天的事,搞不好神明大人會幫助你喔。」


    「什麽啊……」


    「真是,你明明是神社之子卻不信啊。」


    禦神木是神座木神社自古祭祀的對象,傳說裏麵寄宿著神明。聽說十分靈驗,但我自己倒是沒什麽感覺。


    「那可是能實現當家一個願望的寶貴神木喔。」


    「那爸爸你實現了什麽願望?」


    「這是秘密。」


    又來了。


    傳說禦神木能實現神座木神社當家的一個願望。但爸爸和爺爺提到這件事都會笑著蒙混過去,不肯告訴我詳情,也因此我不大相信這個傳說。


    「我吃完飯就去。」


    不過……跟那個傳說無關,我很喜歡禦神木的所在地。


    吃完飯,我回房間套上和服外褂後,才從置物間拿了掃帚畚箕,前往禦神木的所在地。


    我沿著嵌入壓實土壤中的木梯往上走。或許是因為周圍長滿樹木,這裏顯得特別安靜、空氣清新,隻能聽到風掠過枝葉的聲響。


    再往前一點,天空會完全被枝葉覆蓋,連星光也看不見。白天時,陽光會透過枝葉縫隙傾瀉而下,宛如通往天國的道路——我小時候似乎這麽想過。


    如今沒有月光,這裏黑得叫人分不清左右。


    還好我已經走過這條路無數次了。就算是沒有自然光也沒有手電筒的狀況,我的身體也記得該怎麽走。


    又走了一段路,我到了山頂。


    「呼……」


    登上山頂之後馬上能看見一個小廣場,而禦神木就在廣場的正中央。


    今天禦神木也一如往常坐鎮在那裏。傳說寄宿著神明的禦神木。


    我很喜歡禦神木,但我更喜歡從這裏看見的小鎮風景。小鎮的夜晚並不像首都圈那般明亮,燈光零散地落在各處。


    爸爸常嫌我們小鎮不夠熱鬧,但我覺得少點燈光才親切。


    禦神木前方鋪著一張草席。我挪開上頭固定用的重物,卷起草席放到一邊。等一下可不能忘記帶回去。


    「好了,來打掃吧。」


    我把散落在禦神木周遭的落葉聚集起來。重要的儀式會用上這些落葉,因此得妥善保管,不能隨便處理掉。


    突然,一陣風吹得禦神木的枝葉沙沙作響。


    或許是我的錯覺,我似乎聽到有人在問:「你怎麽了嗎?」


    「黑惠分裂成三個人了。」


    我自言自語地說著。


    但是來這裏把煩惱說出來之後,總覺得心情好了一點。聽說把煩惱說出來會比較好過,所以我都會像這樣把煩惱說給禦神木聽。


    當然這並不一定有實際作用,純粹隻是心境上的問題。有時問題解決之後,我也不由得會想或許是神明保佑吧。


    「看黑惠那麽生氣……她該不會又把氣出在我身上吧?」


    她從沒有認真打過我,也從來沒有讓我受重傷。


    可是,真希望她不要繼續把我當作奴隸對待。


    我討厭被當成仆人,更不想看到她虐待我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我有時會覺得她在勉強自己這麽做。


    難道是一旦開始就找不到停止的時機嗎?


    雖然我這麽想,卻因為害怕而沒辦法當麵指責她。


    「神啊,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我發出不知所以然的牢騷。


    然而,禦神木仍舊隻發出枝葉摩擦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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