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的休戰期間,瑞克提法爾在莉蒂的伴隨下視察要塞。


    與其說是視察,不如說到處遊逛比較正確。


    為了避免造成混亂,瑞克提法爾穿著陸軍軍服、別上少尉階級章,怎麽看都像是個新人軍官。


    「我是少尉瑞克托·哈爾貝隆。」


    「——我是莉蒂·雅頓上尉。」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莉蒂不禁想抱頭。


    瑞克提法爾一從帝國軍陣地回到要塞,便立刻提出想要視察要塞各部分的要求。


    迦拉哈等幕僚對這要求先是愣了一下,但馬上理解瑞克提法爾的想法,開始討論細節的部分。


    莉蒂原本是反對瑞克提法爾進行視察的。


    她認為這麽難得的短期休假,應該讓士兵盡量休息才是,瑞克提法爾的行動隻會讓士兵們更加疲勞而已。


    但「帕拉提翁要塞」是王國的國防設施,所有權當然屬於瑞克提法爾。如果他想視察,就算莉蒂反對,也無法否決這要求。


    而且視察時瑞克提法爾可以親自慰問士兵,鼓舞士氣。如果慰問者不是一般高層而是國君的話,士兵們應該也不會覺得麻煩,而是會倍感光榮吧!


    從王都奪還戰可看出瑞克提法爾作為軍隊司令官的才能,再加上第一次上戰場就打勝仗的幸運。一般士兵都會想在運氣好的長官指揮下作戰,就士兵們想要沾點瑞克提法爾的好運這個想法來說,讓他視察也沒有損失。


    迦拉哈和幕僚談過後,決定給瑞克提法爾一天的視察時間。


    「請千萬別做多餘的事。」


    向瑞克提法爾報告視察預定行程的莉蒂,讓瑞克提法爾覺得她的正職應該是老師才對。


    視察時瑞克提法爾身邊隻有莉蒂及梅裏艾菈的陪同,視察團的人數若是太多,會讓士兵過於注意他們的存在,瑞克提法爾和迦拉哈都認為這樣不好。


    由於迦拉哈平時就會在要塞的各部門露麵,以掌握各處的狀況,因此如果在瑞克提法爾視察時隨行的話,瑞克提法爾便不能隨意地和士兵寒暄閑聊了。


    既然如此,隻帶著少數可以信賴的人視察就好,這樣比較容易適度地與士兵拉近距離。


    由莉蒂概略地介紹整個要塞,再由各部門派人介紹部門情況,這樣就不會有說明不足的問題。不如說,如果沒有參謀這種外來者在,更能讓瑞克提法爾了解第一線人員的意見與工作環境的氣氛。


    瑞克提法爾的視察,不像莉蒂猜想般的被士兵們敬而遠之。對士兵們帶來的正麵影響,比迦拉哈料想的還要更多。


    既然不是正在戰鬥,那麽穿著髒汙的軍服便不是將領該有的行為,但到處視察時是很容易弄髒衣服的,因此瑞克提法爾改穿上士兵用的作業服,看起來和一般士兵沒什麽兩樣,他的外表就是這麽平凡。


    在某個演算室中,瑞克提法爾偷偷接近背對著他工作中的士兵,與其他士兵一起忍著笑地偷摸了那名士兵一下,讓士兵嚇得大叫。


    「幹嘛啦!」


    士兵本想轉頭怒罵,卻因為看到攝政的臉而呆住,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就被瑞克提法爾握住雙手,要士兵別太操勞。


    被攝政握住手的士兵張口結舌地傻住,接著梅裏艾菈也同樣握住他的手慰問,這回士兵很幹脆地滿臉通紅地暈倒。


    在其他的部門中,瑞克提法爾也同樣和士兵們混在一起。


    果然瑞克提法爾的視察與其說是視察,不如說是遊玩。


    在要塞地下的魔導爐室和巨人族的主任技師比腕力;在貫穿要塞的運輸用鐵路的貨物集散場和獸人軍官障礙賽跑;在士兵食堂準備超大分量的士兵用午餐,把四周的人拉來比快食;在要塞炮台的管製室輕率地接近機人族的女軍官,而被梅裏艾菈擰了屁股。


    本以為攝政是高高在上、不同世界的人,沒想到也和自己一樣會笑會玩,士兵們因此對瑞克提法爾產生了親近感。


    但其實沒有人知道,初代國王在獨立戰爭時也是這個樣子。


    瑞克提法爾在屋頂上,與擦著照明燈的年輕士兵一邊擦著照明燈的玻璃部分,一邊閑聊著。


    「真羨慕殿下您啊,梅裏艾菈大人那麽漂亮。」


    「啊哈哈,很羨慕吧?王都裏還有其他的……」


    「——嗚啊,這已經不隻是羨慕而已了啊,分我一個吧!」


    在郵件分信室中,瑞克提法爾被堆積成山的信件嚇到。但那些信對每個士兵來說,都是無可取代的寶物,因此瑞克提法爾還是以謹慎的表情分揀著郵件。


    「殿下,這個是放這邊。」


    「唔,做起來還滿困難的。」


    「是啊,因為士兵的人數破萬嘛,所以寄來的信當然也不會是小數字。不過這些都是士兵們重要的家人和朋友的心意,因此會想早點把信件交到他們手上,不是嗎?」


    「是啊。」


    在第八廚房穿上烹飪服,幫忙調理晚餐。


    「殿下您做得很好呢,要不要辭掉攝政來咱們這兒工作啊?您比那邊的菜鳥有用多了。」


    「等一下!主任!我也很認真啊……」


    「咱可沒想過世上真的有糖鹽不分的家夥,沒把你革職就要感謝咱了。」


    「感謝主任!」


    「——你們感情很好嘛。」


    「哈哈!不管是什麽樣的笨蛋還是雜碎還是蠢材,都是咱的小弟、小妹啊,咱一定不會讓這些家夥們死掉的。」


    就算身處不需要直接上戰場的單位,但這些單位的人們也都抱著死亡的覺悟。瑞克提法爾理解到,這就是「帕拉提翁要塞」之所以頑強的原因。


    在物資保管庫中,由於把物資搬上運輸用魔動車的起重車壞了,因此瑞克提法爾以重力魔法幫忙將物資搬上魔動車。


    「感謝您的幫忙,殿下。〕


    「沒什麽,起重車居然故障了,運氣真是不好。」


    「是啊,托它的福還被莉蒂參謀瞪了,一定又要寫報告了。」


    「這也是工作啊,沒辦法。」


    「說的也是,軍官的工作其實有一半是和文書戰鬥。不過我們用的都是國民給我們的重要物資,所以不會覺得辛苦啦。」


    堆積在保管庫中的大量物資,都是以國民的稅金購買的,主管也很清楚這件事。


    在要塞的幾個酒店中,與值晚班的下崗將兵們一起喝酒喧嘩。


    「殿下!要不要去喝個一杯啊?」


    「喝個一杯……但是大白天就去酒店好像有點……」


    「沒關係啦!本官會竭誠招待您的!」


    「——你已經在喝了啊。」


    「讓我喝個一瓶嘛~~!」


    醉漢們不小心把梅裏艾菈和莉蒂當成陪酒小姐要她們倒酒,被瑞克提法爾溫和地擋了下來。


    「瑞克托,要不要幫你倒酒?」


    「下次再說吧。」


    「這樣的話,晚點叫威妮雅教我怎麽倒酒吧,還可以先練習一下。」


    千萬不要!瑞克提法爾在心中大喊。如果被威妮雅知道瑞克提法爾讓梅裏艾菈做陪酒小姐般的事,肯定不會善罷幹休。


    瑞克提法爾拜托梅裏艾菈,真的想學千萬要找別人。梅裏艾菈不解地歪頭,後來想想威妮雅應該也不知道幫人倒酒的方法,因此決定找雅莉亞教她,瑞克提法爾總算可以放心。


    如此這般地,瑞克提法爾的視察結束了。


    當然,在視察參謀們忙碌奔走的司令部中,瑞克提法爾是以認真的態度視察並慰勞司令部要員的。與校級以上的軍官一起時,舉止也非常得體不辱攝政之名,莉蒂對此十分驚訝。


    從後世流傳的


    資料看來,瑞克提法爾似乎與葛羅莉艾相同,都是可以區分軍官與士兵差別的最佳指揮官。


    軍官有責任與權利,士兵有服從的義務及作為代價的自由。


    雖然軍官與士兵同屬名為軍隊的組織,但職務內容卻完全不同,因此以同樣的態度去對待他們反而是很奇怪的。瑞克提法爾無意識地理解了這點,並反映在行動上。


    說到最受士兵喜愛的王國君主,當然就是第一代與第三代國王了。但瑞克提法爾在位才不過多久,便已經出現了可與那兩人並列的趨勢。


    瑞克提法爾肯定是受到士兵愛戴的君主,這點可從當時士兵寫下的遺書中看出端倪。


    「就算我因為那位大人的命令而死,也不能稱為殉國。因為我是為了成為那位名為戰友、殿下的盾牌而戰鬥。就算我無法生還,也希望你們不要恨那位大人,我對於可以為戰友而死的自己感到相當自豪。」


    被士兵稱為戰友的君主。


    但莉蒂看著這樣的瑞克提法爾,心中卻很焦躁。


    在她眼裏,瑞克提法爾的行動,除了計劃性地欺騙士兵慷慨赴死之外別無其他。


    迦拉哈將瑞克提法爾的行動評為「作為主君的分數算及格了」,不過莉蒂知道這對迦拉哈來說,已經是相當高的評價了。


    為什麽?莉蒂不明白。


    不管多麽優秀的人,都一定有做出錯誤判斷的時候,甚至因此出現死傷。明明如此,為什麽士兵們還是能以笑臉歡迎那名即將把他們送往死地的男人呢?


    作為瑞克提法爾的參謀,莉蒂抱著這種煩惱過著每一天。


    五日之後。


    葛羅莉艾很有禮貌地在休戰結束那天的黎明,將炮彈打進王國陣地之內。


    這天,王國海軍第三艦隊所屬驅逐艦「哈爾米亞」,正於王國東部的大洋——雷姆利亞海上航行著。雷姆利亞海隔開了王國與「出雲神州聯盟」,並向北延伸到帝國領海,是三國領海交接的國界。


    王國海軍以第七艦隊司令官巴爾博克·車諾瓦·哈維作為司令長官,將第三艦隊與第七艦隊編成的第二聯合艦隊——既存的第一聯合艦隊是以海軍總司令長官作為總司令——作為與帝國間領土戰爭的誘餌,派遣他們出航。現在第二聯合艦隊正在海上等待著可能被他們引誘出航的帝國艦隊。


    快速部隊——由包含「哈爾米亞」在內的驅逐艦、輕巡洋艦所構成的警戒部隊,被布署在主力部隊的前方,並在檣樓上配置了許多哨兵,以求盡可能地收集與敵人接觸的情報。


    為此,身為驅逐艦,檣樓不怎麽寬敞的「哈爾米亞」,也派遣了兩名正式的哨兵及一名目前沒有任務的水兵在檣樓上做警戒。三名士兵處在肩膀幾乎相碰的小檣樓中,各自拿著設置在檣樓上的高倍率望遠鏡,監視自己前方的海麵。


    「哈爾米亞」艦上搭載有水上兼對空用探測儀。對空探測的部分,是以探測儀發出的探測波大小來決定探測範圍;水上探測的部分,由於探測範圍會因探測波以及探測儀本身的高度而有很大的差異,因此讓哨兵在驅逐艦上方構造的檣樓中以望遠鏡監看的話,能監視的範圍反而更廣也說不定。


    目前「哈爾米亞」的檣樓中,除了兩名正式的哨兵外,還有一名叫作奇奇魯魯的十來歲混血種二等兵,他出身於少數部族,也沒有姓氏。因此船上的人大多叫他「奇奇魯魯」或「奇奇魯魯二等兵」。王國中有些部族是沒有姓的。


    名為奇奇魯魯的少年水兵,平時不太與同事出去玩。若要問他有什麽興趣,那大概就是部族傳統習慣的觀星。奇奇魯魯為了這興趣,存了好幾個月的薪水,在上個月買了王都有名工作室製作的特製望遠鏡,不單是高倍率的望遠鏡,而且不易受潮生鏽、耐衝擊,是特別為了在海上生活的水兵製造的堅固望遠鏡。


    奇奇魯魯現在拿在手上的,正是這支望遠鏡。


    他向其他兩名同袍打過招呼後,便開始以這支個人資產監看起前方海洋。


    雖然奇奇魯魯的注意力不時會被海鳥或在海麵跳躍的魚類吸走,工作態度很難說是專心熱情,但對奇奇魯魯來說,監視海麵和觀察動物兩者沒什麽太大的差別。他的本職是夥房兵,並不是專門監視的哨兵。


    另外兩名正式的哨兵因為專心於崗位上,沒機會發現奇奇魯魯的脫線行為。


    於是奇奇魯魯就在不受同袍糾正的情況下,邊工作邊玩地打發著時間。


    警戒了約一個小時之後,奇奇魯魯在海平麵的另一頭發現了黑影。


    原本以為那是烏雲,但形狀太過清楚,而且海平麵還上升著煙狀的東西。


    覺得怪異的奇奇魯魯,想起了當夥兵時曾在食堂聽見航海科的軍官如此說:


    「帝國的船艦不是以魔法動力航行,所以會冒出黑煙。」


    如果是王國的船艦,即使是小型船艦也都會搭載著魔導引擎。


    大型船艦的魔導引擎,是以魔法術式及觸媒來加熱鍋爐,以鍋爐產生的高壓蒸氣來作為動力。小型船艦的魔導引擎,則是以直接以魔法術式來產生動力。兩者使用的都是魔法術式及觸媒,因此不會冒出黑煙。


    相對地,帝國軍艦是以油、煤炭或以魔法術式燃燒劣質的碎紅寶石來產生熱量,以這熱量加熱鍋爐作為動力,所以會出現黑煙。


    雖然兩國引擎發出的動力差不多大,但王國的引擎重量較輕,而且除了觸媒之外的零件都可以長期使用,不必頻繁更換;帝國引擎的優點則是構造堅固、容易維修。前者的缺點是除了專門技師外無法維修,而且隻要某處的魔法術式壞了,出力效率就會大幅降低;後者則是引擎非常重,而且一定要有燃料才能啟動。


    奇奇魯魯因為想起了帝國軍艦的特征而臉色發白。


    (那是帝國軍艦發出的煙!)


    慌張的奇奇魯魯急忙拿起裝在檣樓上的通話器,無視在場同袍的驚訝,向艦橋發話:「海平麵上發現敵艦。」


    向上級報告原本是正式哨兵的工作,但奇奇魯魯在沒有詳加確認之下,跳過哨兵越級報告的喊叫聲,傳入了正集中在艦橋上的長官們耳中。


    當長官們拿起望遠鏡朝著奇奇魯魯所說的方向看去時,奇奇魯魯的猜測已經成為現實。


    十數艘揚著被黑煙薰成深灰色、原本是紅底繡有「相交的三叉槍」的帝國艦旗的帝國軍艦,組成了複數的單縱陣隊形,朝著王國艦隊前進。


    「帕拉提翁要塞」內,瑞克提法爾共有兩間專用房,一間是日常起居的將官用個人房,另一間是緊急追加了隔音設備的辦公室。


    因為沒有專屬部門,而成為瑞克提法爾的隨從參謀的莉蒂,正站在投影於辦公室中央的影像前,為瑞克提法爾解說影像內容。


    「帕拉提翁要塞」的概略圖、帝國的侵略路線、進入戰鬥狀態的各部門……瑞克提法爾坐在椅子上,無言地看著這些羅列的影像。


    其中還有即時傳送的直播影像,從這些影片的混亂,多少可以感受到戰況有多激烈。


    視察時見過的士兵中,說不定已經有人戰死了——瑞克提法爾突然這麽想著。


    直播的影片之一是,王國軍以魔動式弩弓攻擊死命前進的帝國軍,製造出大量的屍體;另一個影片則是帝國士兵抱著炸彈衝入王國軍的某個碉堡中,從內部引爆、破壞碉堡。


    被要塞炮的炮擊打得四散的帝國軍、在王國軍的彈雨中挖掘壕溝前進的帝國工兵、以巨大的身體硬吃炮火,踩過鐵絲網緩慢前進的帝國軍戰鬥用自動人偶、將魔法及炮彈打入帝國軍挖的壕溝中,讓帝國士兵無處可逃,使塹壕成為屠宰場的王國炮壘、與侵入堡壘的帝國軍近身戰鬥中的巨人族士兵、朝著要塞進行單


    點突破的帝國騎兵團,以及從旁攔阻騎兵團的王國士兵。


    雖然每個影像中都出現了大量的死者,但對於整個戰場來說,那些畫麵不過都是小小的碎片而已。轉播的影像隻有王國的部分,如果從帝國方麵的角度觀看這個戰場的話,應該又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吧?


    「目前被敵軍破壞的是七〇二炮壘。假如這裏被敵人突破,我軍隻能撤退到後方的陣地了。而且撤退速度不夠快的話,我軍將會被敵人包圍,不是全滅就是投降,隻有這兩條路可走。」


    「——投降的許可呢?」


    瑞克提法爾的聲音中沒有絲毫的動搖之情。


    莉蒂也以毫不動搖的聲音答道:


    「要塞司令官下令,無法再戰鬥時,允許現場指揮官自行決定是否投降。」


    「知道了。」


    瑞克提法爾簡短地回應,再次將注意力集中於影像上。


    莉蒂察覺瑞克提法爾的臉色不太好,但故意不提起這事。


    同樣的,站在辦公室入口附近的兩名男女近衛軍,雖然不時地注意著主君的臉色,卻也沒人打算把瑞克提法爾從這殘酷的現實中拉開。


    瑞克提法爾自己也不認為將視線從這些如碎片般的現實中移開是好事。


    與敵我雙方幾乎都沒出現什麽死者的王都奪還戰不同。這場戰爭在瑞克提法爾的指揮下——其實是由迦拉哈及他的幕僚所指揮——出現了這麽多的死者。不論是敵人或是我軍、男人還是女人,都平等地邁入冥府大門了。瑞克提法爾該如何看待這件事,看他的臉色就能明白了。


    自從重新開戰,瑞克提法爾的生活便在聽著莉蒂的解說、沉默地看著影像、偶爾裁定從王都送來的文件這些事中過去了。


    有時會有視察時認識的軍官直接前來報告曾經見過麵的誰死了。「我不會忘記他們。」瑞克提法爾會抹殺臉上的表情,簡單地這麽回答,軍官則接受他的說法離開。


    不像是戰爭新手的態度。


    莉蒂雖然奉迦拉哈的命令監視著瑞克提法爾,但最近開始覺得應該沒這個必要。


    瑞克提法爾一來到這個要塞後,便掌握了全部的指揮權,但卻完全不行使軍權,也不曾插口過作戰方麵的事。之所以那麽做,隻是為了讓迦拉哈方便指揮。


    迦拉哈第一次與瑞克提法爾見麵後,回到司令室時莉蒂也在場。她還清楚記得,迦拉哈告訴司令室中所有人,瑞克提法爾承認自己是外行人,因此打算把作戰方麵的事全部交給迦拉哈他們處理,自己隻負責扛起戰爭的責任時,經驗比自己豐富的參謀們則鬆了一口大氣的樣子。


    即使司令官再怎麽有能力、幕僚再怎麽優秀,如果運用這些人的最高總司令是個腦殘,那麽下屬還是莫可奈何。


    研究王都奪還戰的話就可以明白,瑞克提法爾不致於被分類到無能之輩中。一來是不清楚那場奪還戰是不是由瑞克提法爾親自指揮,而且,擅於攻擊的將領不一定也擅於防守。雖說累積了一定的知識與經驗,了解戰鬥的本質之後,不論攻守應該都能勝任。但是這位攝政的知識與經驗是否充足,卻是最令人不安的地方。


    其實,當莉蒂被任命為瑞克提法爾的隨從參謀時,她有種因為自己派不上用場,所以被丟去當閑差的感覺。


    說到底,這工作不過是為外行人做各種解說而已。


    既然瑞克提法爾身邊已經有了近衛軍的侍從武官,那自己的存在就可有可無不是嗎?雖然心裏這麽想,但莉蒂還是看在上司的麵子,隨行在瑞克提法爾身邊。


    實際交談過後,莉蒂認為瑞克提法爾是個「極度平凡」的男人。


    氣勢上與攻打「帕拉提翁要塞」的帝國公主有著天壤之別,待人處世的樣子和一般市井小民差不多,這種人居然是一國之君,讓人驚訝。


    莉蒂出生於前代國王在位時,但這卻是第一次與國王身分的人交談,其實沒有可以比較的範本。不過瑞克提法爾與她想像中國王應有的樣貌差太多,讓莉蒂多少感到不安也是事實。


    尤其瑞克提法爾視察時的樣子,莉蒂真心懷疑,這個年輕人是否能承受死亡。


    瑞克提法爾個人因此精神錯亂也就算了,但他的身分是國王,精神出問題的話,會把莉蒂等人也卷入混亂中。


    「——您不前往司令室下指示嗎?」


    莉蒂看到瑞克提法爾略微回頭,才發現自己不小心把心裏的話說出口了。


    這是相當逾越本分的行為,莉蒂有點懊悔。


    「對不起,請忘了這些話。」


    「不,遇上問題就想找出答案,是參謀應有的態度。不過就算問了,也不一定有答案就是了。」


    「也就是說,殿下您沒有答案嗎?」


    「有,不過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出來。」


    瑞克提法爾搖著頭。


    「——那也無妨,身為殿下的隨從參謀,下官有明白殿下在想什麽的義務。」


    「義務,嗎?」


    瑞克提法爾苦笑地抬眼望著莉蒂。她與銀色的瞳孔反覆對視,伴隨著的是主君的歎息聲。


    「參謀這種人,真是知識的俘虜啊。」


    「不這樣的話就當不了參謀,至少對下官而言是這樣。」


    如果沒有求知的想法,那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這樣嗎?你也真辛苦。」


    瑞克提法爾將視線從影像移開,仰頭看著天花板。


    若視線可以穿透牆壁,應該能看到飛揚在要塞最上方、代表攝政的白旗吧?


    「我隻是知道自己的程度到哪裏而已。我有義務讓死在那戰場的人們,多少帶點意義死去。」


    不這樣的話,就沒有活著的價值了。


    「不管是殺人的義務、生存的權利、殺人的權利、生存的義務,都背負在我身上。因此我有選擇最佳方式及所在位置的義務。而這次的戰爭,我的工作就是不去妨礙專家做事,像這樣乖乖躺在床上,必要時出麵負起所有的責任,就是最好的方式。」


    瑞克提法爾滔滔不絕地說著。


    除了莉蒂之外,門口的兩名近衛軍,也將他的模樣看在眼裏。


    深深刻在「皇劍」中曆代國王的後悔,驅使著瑞克提法爾發話。


    「我認為君主的工作就是當個『擺飾』。是人們景仰的『擺飾』,也是人們自誇用的『擺飾』。像小孩子展現他們的玩具般,得意洋洋地炫耀給別人看的『擺飾』。戰爭或政治,不過都是為了達成這件事的手段而已。」


    瑞克提法爾看著上空,表情不變地做出結論。


    「——君主是所有人的意誌與心的集合體,不屬於我個人。我隻是扮演君主這角色的演員而已,是不讓人們發現,他們想像中的君主其實是不存在於世上的小醜。小醜隻能存在於舞台上,不可以存在於現實世界中的,參謀。」


    瑞克提法爾說完這些話後,再次將目光轉移到影像上。


    表情與剛才完全相同。


    對自己所說的些現實,沒有身為生物該有的憤怒與疑問,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一切。


    「——殿下,您已經放棄了嗎?」


    放棄做自己地活下去——莉蒂對突如其來的口幹舌燥很煩躁,但還是忍不住問著。


    瑞克提法爾回答得毫不遲疑。


    「已經放棄了。不過現在的狀態最適合完成我的心願,所以我覺得這是件幸運的事。」


    站在完全不回頭的主君背後,莉蒂停止了追問。


    因為她察覺到,作為參謀,該知道的程度隻到這裏。


    午餐後,瑞克提法爾的態度依舊,工作的模樣也沒有變化。


    這段期間,


    有人前來報告瑞克提法爾認識的士兵之一行蹤不明的事。那名士兵被征召前往前線的堡壘,但卻沒來報到。


    即使如此,瑞克提法爾還是像早上一樣邊看著影像邊進行工作,偶爾對前來辦公室的防衛軍參謀提出的建議表示同意、發表疑問或退回意見。


    瑞克提法爾看著某個影像中的一個點。


    那是帝國軍的配置示意圖。由葛羅莉艾親自指揮的六個軍,從再度開戰後就一直停留那個區域,幾乎沒有變更過配置。


    「帝國軍應該也知道時間緊迫。既然如此,為什麽要承受巨大的壓力,卻不把那些兵力用來攻破我軍的防衛呢?」


    對於瑞克提法爾的問題,莉蒂運用自己的知識與經驗做出回答:


    「應該是在等我們開始出血吧?就算那些部隊突破了要塞,但進入我國國土後也無法和北方總軍及中央總軍的主力為敵。為了溫存實力,所以才故意讓侵攻國土用的直屬六個軍待機。這樣應該可以說明現狀。」


    「是啊,是這樣沒錯。」


    瑞克提法爾點頭讚成著莉蒂的見解。


    但就在莉蒂因看法被接受而鬆了口氣時,瑞克提法爾卻做出了危險的發言:


    「但迦拉哈中將應該也有和我同樣的疑問,而且也從其他人處得到了同樣的回答吧?他應該和我一樣感到不安。」


    「也就是說,您認為敵人別有企圖?」


    莉蒂全力思考著,如何回答瑞克提法爾的疑問,參謀的身分支配著她的思考模式。


    「就這個狀況來說,敵軍不以正麵作戰來突破防線的戰鬥方法——有三種可能:一是即將有更多的援軍前來。二是使用戰略級魔法之類的大規模魔法陣。三是打算以我們所不知道的侵略路線來突破要塞。」


    但不管哪一種都隻是「有可能」而已。


    對王國軍而言,不管敵人如何打算,自己都是被攻擊的一方,因此做不出太有創意的想像。


    前代國王的希望是:不對帝國做任何攻擊行為。


    如果帝國軍侵入「帕拉提翁要塞」,王國當然會把他們趕回去,但不曾趁勝追擊攻入帝國領土。而且——


    「以要塞中的戰力主動攻擊敵方,無異於自殺。」


    僅以敵國八分之一的兵力撐到今日,靠的是一千多年前王國建造的絕對防線「帕拉提翁要塞」。刻在要塞上的魔法術式所發動的反物質、反魔法障壁,可以將攻擊減弱甚至無效化。此外,要塞炮總是維持在最佳狀態,能以最大火力打擊敵人。


    要塞本身的防禦力也高,重炮的殺傷力又大。


    花上一千年的時間長期建設而成的這座要塞,是王國建造的建築物中最巨大、最有效率也罪孽深重的存在。


    「走出『這裏』,我軍就會粉身碎骨。」


    這是在深知要塞防衛軍的一切後所做出的結論。


    要塞也曾有過請求援軍以重新編隊、進行積極防衛的想法。但北方總軍基於即使派出足夠的援軍,但在抵達「帕拉提翁要塞」之前就會開始降雪,因此不打算這麽做。最重要的是,在軍方上層被大換血的現在,王國軍沒有與敵國數十萬大軍開戰的實力。


    而且還必須牽製西方的聯合諸國,東方與南方也可能趁著王國動亂時上下其手,因此軍方對於大幅調動國內戰力前往北方一事的態度消極。


    「唔。」


    瑞克提法爾從辦公桌的晶盤上叫出王國軍的情報,目不轉睛地看著。


    就莉蒂的立場而言,會希望瑞克提法爾在這時能多依賴參謀一點,但最後還是沒把心裏的話說出口。這種不積極的性格,說不定是她一直不屬於任何單位的原因之一。


    不管怎麽算,想抽出能與現在的帝國軍正麵交戰的軍力,一定得花上二個月或者更長的時間,瑞克提法爾再次歎了口氣。


    「雖然人數不算少……」


    但太過相信因內亂而四分五裂的軍隊,那一定會吃虧的。


    當代國王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將擁護自己的人馬安插在軍方高層的結果,就是在這時被扯後腿。原本的北方總軍上將司令官及其黨羽與帝國軍私通,打算從後方夾擊「帕拉提翁要塞」。若不是瑞克提法爾將他們拘捕得早,那些人現在應該已經因叛國罪而被殺、曝屍荒野了吧。


    總而言之,現在的王國軍沒有與帝國正麵衝突的實力。


    應該說打從一開始,就對應得太遲嗎?但一邊是從一開始就以侵略王國為目標的帝國,另一邊是,被不算優秀的當代國王弄得一團糟的王國,軍方的動作不夠快也是事實。


    但這不夠快的對應,很可能導致國家的滅亡。


    瑞克提法爾搜尋著「皇劍」內的情報,拚命找著有用的資訊。與這場戰爭沒有直接牽扯的瑞克提法爾,期望的事隻有一件,就是如何不讓這場戰爭繼續下去。


    原本王國的終極戰略目標,就是擊退帝國軍並取得回複國力的時間,因此要塞決不能被擊破。對瑞克提法爾來說,這也是無可退讓的事。但現狀卻是,沒辦法製敵機先地主動出擊,隻能隨帝國的攻擊起舞,消極地見招拆招。


    瑞克提法爾一方麵不斷取出「皇劍」中的情報來瀏覽,一麵在腦中同時建立數個思考算式。對「皇劍」來說這是很低度的功能,但瑞克提法爾最近才終於有辦法做到它。


    但是——


    「頭好痛……」


    持續的抽痛感,妨礙了瑞克提法爾的思考。


    雖然瑞克提法爾總算能藉著「皇劍」的能力進行多線思考,但對「皇劍」還是不夠熟悉,因此造成了身體不必要的負擔。而且戰鬥重新開始後,就有許多事不斷強烈壓迫著瑞克提法爾的精神,這也是不可忽視的負擔。


    原本隻要把演算的過程全丟給「皇劍」進行就好,但瑞克提法爾不知道該怎麽做,隻好用原本的思考方式,讓計算全在自己腦中進行,如此一來更是加重了瑞克提法爾的負擔。


    重覆著不利用「皇劍」就無法進行的思考演算,代價居然隻有頭痛而已,這已經算得上是奇跡了。


    不知不覺中讓自己走投無路,就是瑞克提法爾現在的狀況。


    如果梅裏艾菈或威妮雅在場的話,應該可以察覺瑞克提法爾的異常,但她們現在正各自進行著任務。梅裏艾菈正以瑞克提法爾代理人身分,待在北方總軍司令部。威妮雅則率領著一排近衛軍,將物資


    運送到前線的運輸部隊中。


    「殿下,請別太逞強……您倒下來的話,沒有人可以代替您的。」


    男性近衛軍擔心地勸瑞克提法爾稍做休息,另一名近衛軍也是同樣的神情。


    瑞克提法爾看著他們的表情,覺得有點懊悔。


    應該要表現得更好一點的。


    「我很好,沒問題——這話當然是假的,但我還撐得住。『皇劍』真是太方便了。」


    不是這樣的問題——莉蒂看著一臉困擾的近衛軍,在內心歎氣。


    這個攝政對自我管理可能很外行。應該暗示那位侍從武官這件事,並請她做些對應,莉蒂下了這樣的結論。


    但在與梅裏艾菈溝通前,自己也該做些什麽。


    假如帝國出現什麽大動作,王國領頭的主君卻不在的話,是會影響士氣的。


    「殿下,今天就到此……」


    正當莉蒂向前踏出一步.想建議瑞克提法爾停下今日的工作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二次。


    近衛軍緊張地將手放在腰間的劍上。


    莉蒂瞧著瑞克提法爾,瑞克提法爾關掉影像點了點頭。於是莉蒂便道:「請進。」


    「失禮。」


    進入房中的是管理要塞內近衛軍的上尉。


    上尉在入口處行了一個禮,見瑞克提法爾點頭回禮之後,朝著辦公桌的方向走去,將腰間的板夾遞給瑞克提法爾。


    板夾的文件上印著王國海軍的徽章,沒有閱覽權限的莉蒂微微仰頭看著天花板,將視線從板夾上移開。


    「剛才從王都傳來的聯絡,下官不清楚內容為何,但這是一級機密情報……」


    除了負責解讀暗號通信的近衛軍通信官之外,沒有人知道文件的內容為何。


    「辛苦你了。」


    「是!」


    上尉轉身準備離開辦公室,但打開文件的瑞克提法爾微微皺起眉頭。


    「慢。」


    「是!」


    上尉再次轉過身。


    瑞克提法爾從抽屜中拿出印有王家家紋的紙及板夾,在紙上快速寫下一些文字後夾在板夾上,交給上尉。


    「將這個交給王都的海軍總司令部與海軍參謀總部,是攝政令。」


    「是!「


    上尉接過板夾深深行禮,頭像是快撞上辦公桌似的。


    瑞克提法爾點點頭道:「快去吧。」


    「失禮了!」


    上尉離開辦公室後,瑞克提法爾再次皺眉,喃喃地道:


    「真的要頭痛了呐……」


    剛才的文件內容是「東方的雷姆利亞海上,王國海軍和帝國海軍已經進入戰鬥狀態」的報告。雖然還沒真的開始互相發炮,但所有船艦已經進入一級戰備狀態,隨時可以開火。


    王國海軍的規模,在大陸中算是相當大的。但帝國海軍也不弱,若是開戰,王國軍不可能沒有損傷。而且東方的防禦力減弱的話,不知道「出雲神州聯盟」會做出什麽事。


    雖然瑞克提法爾不認為內亂中的出雲會有什麽太大的動作,但出雲國內,有世界最強的遺跡戰艦「天照」。即使在舊帝國時代,出雲依然能夠保有獨立地位,恐怕是多虧了這艘戰艦的存在吧?


    隻要有這個東方的威脅在,王國就得多花許多時間才能重新編隊,沒人敢說這個延遲不會成為致命傷。


    「啊啊,真想要有兩個身體啊……」


    瑞克提法爾小聲說著,想起了與莉莉西亞說過的話,並認真地想嚐試看看。分身這種魔法是真的存在的,並非完全不可能的事。瑞克提法爾站起身,回頭看著莉蒂。保險起見,還是先從要塞內的資料室借一些與分身魔法有關的資料來看看好了。


    但瑞克提法爾回頭的同時,世界卻歪斜了。


    「嗯?」


    正確來說,是瑞克提法爾的身體傾斜了。


    瑞克提法爾試著重新站直,但身體完全不聽指示。


    「殿下!?」


    莉蒂急忙走到瑞克提法爾身邊,想撐起他的身體。


    但莉蒂既不是有體力的種族,身材也比女兵的平均身高矮上許多,無法支持瑞克提法爾的體重。近衛軍兩人慌忙奔來,但瑞克提法爾的身子已然倒下,沒入桌影中。


    「喔……?」


    不明白瑞克提法爾想說什麽,莉蒂被瑞克提法爾的體重壓倒在地上。


    幸好瑞克提法爾似乎還有點意識,在倒下時扭轉身體抱住莉蒂的頭,因此莉蒂撞在地上的部分隻有腰部和肩部而已。盡管如此,還是讓莉蒂痛得皺眉、眼角含淚,眼鏡也掉在一旁,視野變得模糊。


    「殿、殿下.您不要緊嗎?」


    雖然如此,莉蒂還是以軍人的責任感關心著壓住自己的男人。


    瑞克提法爾是攝政,是武官該保護的對象,也是王國的最重要人物。就像剛才自己腦中所想的,這名青年要是有個萬一,可能會導致兵敗如山倒。


    但瑞克提法爾沒有回答莉蒂的問題。


    「殿下……?咦?難道真的……」


    莉蒂難得地瞪大眼睛。


    兩名近衛軍雖然已經來到莉蒂身旁,卻無法做什麽。


    在沒弄清楚瑞克提法爾昏倒的原因前,不該隨意移動他的身體。


    他們不明白,這是因為「皇劍」判斷瑞克提法爾繼續思考下去的話,會對身體造成損害,所以直接奪走他的意識。


    「皇劍」不但會保護瑞克提法爾的身體,也有應用思考的機能。現在「皇劍」的應用思考選擇奪去瑞克提法爾意識,來保護他的身體。


    除此之外,強製地讓瑞克提法爾進入休息狀態,將演算區域內還沒算完的多餘計算最佳化,也是「皇劍」目的之一——為了保護「皇劍」自己。


    瑞克提法爾完全不明白「皇劍」的使用方式,也不知道該如何保護「皇劍」。


    對「皇劍」來說,有時必須降低運作效率以自我保護,做法就是將工作中的項目的性能下降一半,但瑞克提法爾並不知道這件事,也沒有實行的技術。


    因此,「皇劍」在判斷現狀對瑞克提法爾的身體沒有威脅的情況下停止了機能。


    「上尉,軍醫馬上就會過來了,請再忍耐一下。」


    女性近衛軍對莉蒂說道。


    雖然莉蒂很想立刻擺脫現在的狀態,但近衛軍的話相當正確,她也隻好點頭答應。


    莉蒂的手掌抵在瑞克提法爾胸前,感受到瑞克提法爾的心跳,稍微冷靜了下來。


    心跳沒有異常,應該隻是過度疲勞而已。


    莉蒂知道這名年輕的攝政經常工作到深夜。


    晚上做的大多是從王都送來的工作,因此和莉蒂無關。但看著日益憔悴的瑞克提法爾,就會覺得應該為他做些什麽。


    瑞克提法爾現在的情況,是因為仗著「皇劍」的性能,一路逞強過來的報應吧。莉蒂有點放心地歎氣,決定認真要求那位侍從武官,對這個工作狂的呆頭攝政進行健康管理。


    瑞克提法爾倒下的消息,基於莉蒂的判斷而被壓了下來。


    除了一小部分的近衛軍外,連要塞防衛軍與近衛軍都不知道這件事,照常地進行他們的工作。


    但在立場上,還是該讓迦拉哈知道這事,如此判斷的莉蒂在當晚來到迦拉哈的辦公室。


    「——看樣子應該不算壞事吧?總之就是『皇劍判斷』現在應該讓他好好休息一下是吧。」


    「這……我什麽也……」


    「也是啦。沒差,你就照之前那樣跟著攝政殿下吧。除非我有什麽特別指示,否則就以他的命令為優先。現在還好,等帝國軍正式開始行動之後,可能就需殿下的力量了。」


    迦拉哈看著攤開在桌上的戰略地圖。


    「殿下很在意帝國十三公主的行動是吧?」


    「是的。他說對方應該也明白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迦拉哈聽著莉蒂的報告,手摸著下巴、高興地歪著臉。


    很有趣,他的表情是這麽訴說著。


    「嗯,也許他不當攝政,改行當軍人也行呢。」


    「但是……」


    「經驗這種東西隻要時間夠多,自然就會累積起來。接著就是從經驗中,誕生出什麽的想像力,這部分就得靠老天賞賜的才能了。」


    不過如果真的讓他當兵的話,體能不太夠啊——迦拉哈如此恥笑著。莉蒂無法反駁迦拉哈嘲弄的表情,瑞克提法爾在這麽重要的時候倒下來,是鐵一般的事實。


    而且迦拉哈應該不是想怪罪瑞克提法爾,而是單純自嘲居然得將國家大事交付給那種瘦弱的青年。


    如果自己的能力再強一點的話——這種思考方式,應該是人的壞習慣吧。


    再一點、再一點點地向上追求,結果最後就是失去了真正必要的東西。


    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該做的事是什麽?莉蒂思考著,下定決心開口:


    「——閣下,可以讓殿下


    回到王都嗎?」


    迦拉哈微微睜大著眼,看著莉蒂。


    雖然他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但對方是迦拉哈·多·拉格達納,應該不可能就這樣被說服。


    「這個『帕拉提翁要塞』的確有可能被突破,而且被突破時如果殿下在此,確實能提高士氣。但若是在此失去殿下,王國就會滅亡了。」


    「所以,要讓殿下回到王都?」


    「是……」


    這不是最好的一步,但那名青年並不適合戰場。


    不,反過來說,可能是太適合了也說不定。


    他隻需在戰場待上少許時間,就能判斷情勢了吧?就像在視察時,簡簡單單便擄獲了士兵們的心一樣。


    這是「皇劍」的能力,也是作為國王的才能。


    曆代國王也是如此,雖然其中有多人的生長環境與戰鬥無關,但都能馬上習慣戰場上的事。


    會自動保護使用者的「皇劍」說不定也連使用者的精神也會幫他們重建,莉蒂是如此猜測著。戰鬥是軍人該做的事,因此軍人比其他人享有更多的權力,並被人民所尊敬。莉蒂是這種想法的信奉者。受傷或上了年紀的退役軍人能享有豐厚的津貼,其實也是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補償。


    既然如此,那麽沒有享受到這些好處的人,就不該讓他們戰鬥。


    莉蒂隱藏著心中的真正感覺,如此地告訴自己。


    但迦拉哈冷酷地否決了她的提議。


    「不可能。」


    「為什麽……!」


    莉蒂眼中的瑞克提法爾是孱弱的青年。


    而且沒什麽自信,不像可以背負整個國家的人。


    雖然士兵很仰慕他,但也僅此而已。


    「因為你太小看殿下,就是這樣。」


    「我沒有!」


    「既然如此,為何不以自己參謀的身分去說服殿下?若你能以理說服殿下,那我還能反對你嗎?」


    「那是……我的權限不能……」


    「沒有什麽能不能的。那位殿下是心思細密的老好人,你就算有點僭越地和他說話,隻要論點正確,他就能夠接受。但你卻不這麽做,反而很瞧不起他,把他看成害怕戰爭的弱者,不是嗎?——不,我說錯了。」


    迦拉哈直視著莉蒂,目光穿透她心底。


    「你是——害怕那位攝政。」


    「……!」


    莉蒂以低頭掩飾因憤怒而快要漲紅的臉。


    參謀不需要激情,需要的是接受一切的冷靜,以及近乎膽怯的慎重。


    莉蒂回想著騎士學校所教導的參謀守則,忍耐著不對迦拉哈的話發作。


    「——就算如此好了,殿下身在本要塞的危險性,閣下也是明白的吧,既然如此……」


    「你想的太少了。所以才沒有單位要你。」


    「——!」


    被迦拉哈的惡劣評價所激,莉蒂這次不再遮掩她的憤怒。


    在騎士學校中不曾得到「思慮過淺」的評價,應該說自己活到這麽大,不曾被說過是想太少的人。


    「生氣了嗎?原來如此,你比那位殿下來得好控製多了。」


    「閣……下……!」


    嘲笑。


    迦拉哈的表情就是這個樣子。


    而且這表情確實是針對莉蒂做出來的。


    「再命令你一次,跟在那位殿下身邊。理解那位殿下心中的黑暗,這對你的未來有很大的幫助。」


    「什、什麽……」


    黑暗?


    莉蒂的表情因迦拉哈的話而轉變為疑惑。


    那名看來極為誠實的青年,心中會有什麽樣的黑暗?而那又和自己的未來有什麽關係?莉蒂無法理解。


    「你不明白,對參謀而言最重要的事是什麽,所以才一直沒有專屬單位。」


    「我、我不明白的事……?」


    迦拉哈點頭。


    「聽好,別忘了。我們的對手是無時無刻都在思考的人。將他人以自己的尺規來判斷、衡量其價值的笨蛋雖然到處都有,但參謀不需要那種蠢材!你們的敵人可不隻會出現在桌上的地圖裏!」


    「嗚……」


    迦拉哈發出的氣魄讓莉蒂顫抖了起來。


    對於才剛過二十五的莉蒂,迦拉哈的精神壓力是過於沉重的負荷。


    但迦拉哈隨即緩和了下來,露出對他而言罕見的溫和表情。


    「——你是我的朋友加裏安·雅頓托付給我的重要女兒。而且我也覺得你以軍人、以參謀為誌向的決定沒有錯。二十五年前,我能活下來是多虧了你的父親。讓你在沒看過父親、也沒享受過父愛的情況下長大,是我的責任,所以我希望你能走在想走的道路上,過著能讓自己滿意的人生。」


    「——這和父親沒有關係。」


    莉蒂的表情從疑惑變成不滿。


    父親的名字,總是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二十五年前那場戰爭的英雄、擊退強大帝國軍的天才參謀。


    但莉蒂不是為了追隨著那樣的父親。而是為了在與當年父親戰死的戰場,同樣熾烈的沙場上獲得勝利並活下來,以超越父親。


    莉蒂對無法理解這點的迦拉哈微微地感到失望。


    「我和父親不同。」


    為了證明,父親不是什麽英雄、死得沒有價值。


    為了證明,讓母親哭泣的作為,不是什麽值得被國家讚賞的事。


    為了證明,父親的死不是為了國家,而是為了保護母親。


    「那就更別將眼睛從那位殿下身上移開!」


    迦拉哈裝作沒看到莉蒂反抗的表情,再次下令。


    「——為什麽?」


    對於莉蒂的問題,迦拉哈困擾般地苦笑。


    「因為殿下有和加裏安同樣的味道,雖然是參謀卻廣受士兵愛戴,而且比我更適合當指揮官。」


    莉蒂離開迦拉哈的辦公室,回到自己房間,撲倒在床上。摘下眼鏡放到床頭櫃上,把臉埋在枕頭裏,回想著小時候見過的、母親那哭泣的臉。


    「——媽媽。」


    沒有再婚,一個人養大莉蒂的母親。


    知道迦拉哈資助她家,是進了騎士學校之後的事。因為這件事,莉蒂開始無法諒解父親及迦拉哈。更進一步地說,讓母親哭泣的帝國、王國兩者都不可原諒。因此莉蒂才想以自己的力量,證明父親的行為沒什麽了不起。讓把父親捧成英雄、無視母親淚水的家夥們一些顏色看看。


    「瑞克提法爾。」


    如果那個男人是父親的同類的話,那就太剛好了。


    莉蒂在枕頭中笑了起來,故意不去發現從眼角流下的淚水。


    「——你別想逃走。」


    讓你代替父親,成為我要超越的障壁。


    你在王都奪還戰中立下的功勳不值一提,我會證明這點。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


    淚水不斷地湧出,但莉蒂並不抹去那些液體。


    隻是一直不斷笑著。


    瑞克提法爾能接獲這個情報,是因為在辦公室跟迦拉哈打聽至今為止的帝國軍戰術及指揮官們的習慣時。


    那場會談之後,帝國軍的動作就慢了下來。因此,迦拉哈有機會向瑞克提法爾講解戰術方麵的事。


    推測帝國軍現在的行動,可能是為了讓王國大意,但也可能是溫存戰力。因此王國軍也派遣了偵察部隊,一一回報帝國的動向。


    基本上我方是守勢,敵方是攻勢。守方最重視的是溫存兵力及鞏固據點,不會積極地去攻擊敵人或主動削弱敵人的戰力。尤其這次的戰鬥,目的是撐到冬天到帝國的補給路


    線無法使用為止。在冬季,運送帝國全軍在戰鬥狀態下所需的所有物資,對帝國來說是做不到的。


    「敵軍大舉進攻要塞正麵的第一防衛線第〇七〇地點!從團旗來看,敵方主力是第一〇一機兵團!」


    瑞克提法爾與迦拉哈聽到通信機傳出咆哮般的報告後,同時起身、奔出辦公室。


    指揮官奔跑的樣子,會讓士兵產生多餘的不安,因此兩人盡快趕往中央司令室。一路上,迦拉哈手上的通信機不斷地報告目前戰況。


    「〇七〇防衛陣地指揮官瑟迪亞準將請求支援。現在正在從預備兵力中,挑選部隊編成救援部隊。能為〇七〇陣地進行援護炮擊的位置上,沒有魔導或炮兵部隊。最近的第三三五四自動炮兵連,已經接到支援命令,正在轉移陣地中,預定十五分鍾後移動完畢……」


    原本第〇七〇防衛陣地附近,是有炮擊陣地可以進行援護炮擊的,但第一防衛線因至今為止的戰鬥而被突破了數個點。雖然王國軍努力維持著防線該有的樣子,但還是被對方看出了破綻。


    「你怎麽想?」


    一路上,有許多士兵不對兩人敬禮地奔走著,他們是傳達各部門命令的傳令兵。


    雖然通信技術已經很發達了,但帶著內容詳盡的命令書或戰鬥報告奮力奔走的傳令兵依然健在。傳令兵身負使命時,不需停下對長官敬禮,而且也能使用將領專用的電梯。


    「雖然知道他們的攻擊中帶著尋找我方破綻的意思,但沒想到這麽快就發現弱點了……下官無能。」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葛羅莉艾公主不是尋常人物,這我早就知道了。」


    瑞克提法爾不認為葛羅莉艾是有必勝的把握才進行這次的攻擊。


    恐怕是根據威力搜索(注)及至今為止的攻擊結果,加上她驚人的洞察力來推測出我方的弱點,並出動貴重的自動人偶部隊。


    瑞克提法爾打從心底對葛羅莉艾感到敬佩。


    若是害怕損害過大而導致失勢的指揮官,是不敢采取這種戰術。可以說,隻有身為帝族又是元帥的葛羅莉艾,才有膽量這麽做。


    「殿下!」


    梅裏艾菈和威妮雅從一旁的走廊奔出。她們原本正以近衛部隊的身分與要塞的守備部隊進行共同演習。


    注:藉著部分兵力的攻擊,從敵人的反擊狀況來推測,敵方兵力與配置等戰術資訊的偵察方式。


    若是有萬一時,近衛軍與要塞軍的看法或作法不同,會造成無法彌補的結果,因此近衛軍的指揮官向瑞克提法爾提出了共同演習的申請,瑞克提法爾批準了。至今近衛軍與要塞守備軍的各部隊已經一起演習過好幾次了。


    連長報告:「隻要殿下有令,部隊隨時都可以出擊。完畢。」


    威妮雅將近衛軍連長的話傳達給瑞克提法爾。梅裏艾菈有攝政侍從武官的身分在,因此屬於不同的命令係統。


    「近衛軍待機,直到有其他命令為止,以守備軍的請求為優先。」


    「了解。」


    威妮雅轉身奔回近衛軍處傳令。由於通路上的人太多,因此威妮雅踩著牆壁,改從天花板離開。軍中雖然規定傳令兵以外的人不能飛行,但沒有規定不能在天花板奔跑。


    「到中央司令室去。」


    「我陪您一起去。」


    梅裏艾菈的口氣中有著強烈的意誌,瑞克提法爾無言地點頭。


    侍從武官是隨侍在主君身旁的輔助者,而且梅裏艾菈是下任王妃,不管把她放在要塞中的任何部門,都會變成阻礙吧?梅裏艾菈並不無能,但是個麻煩。


    其實最讓迦拉哈煩惱該怎麽對待的,不是瑞克提法爾,而是梅裏艾菈。


    但他所擔心的梅裏艾菈,並不會幹涉要塞的命令係統。除了訓練時間之外,她都在瑞克提法爾身旁,擔任專屬幕僚般的輔佐工作。


    迦拉哈認為梅裏艾菈對莉蒂抱著對抗之意,但換個角度想,這也未嚐不是件好事。莉蒂是沒有專屬軍位的參謀,還沒決定好真正的職務是什麽。雖然不至於無事可做,但也沒有必要特別發派工作給她。


    讓莉蒂與梅裏艾菈一起作為攝政輔佐官的話,也算是日後正式成為輔佐某司令官時的預習。迦拉哈一邊看著前方的瑞克提法爾的背影,一邊這麽想著。


    莉蒂從迦拉哈身後追上。


    「瑞克提法爾大人,請過目。」


    奔至瑞克提法爾身邊的莉蒂,看了瑞克提法爾另一側的梅裏艾菈一眼,隨即將板夾交給瑞克提法爾。時間不多,但莉蒂已經盡她所能整理好與這次攻擊有關的資料了。這方麵的工作經驗,莉蒂比梅裏艾菈多上許多。


    沒發現梅裏艾菈正輕皺著眉。瑞克提法爾打開資料看完文件上的敵方情報,將板夾遞給迦拉哈。


    敵方主力是自動人偶兵團,總數六十四架。為了占領陣地,共有四個步兵營作為支援部隊。支援這些部隊前進的炮兵連則有兩個。


    「你怎麽想?」


    接過資料,快速掃過內容的迦拉哈回答道:


    「是,殿下,下官認為無法保住〇七〇陣地。原本該陣地和其他陣地比起來,所在位置就較為接近敵方,至今也遭受過許多次的大規模攻擊。因此,我們現在正在構築不包含〇七〇陣地的新防線。」


    第〇七〇防衛陣地,是開戰之初帝國軍攻破其他陣地後,殘留在接近敵方陣地的孤立據點,在第一防線縮小的現在,等於是在最外側、突出的陣地。


    迦拉哈等要塞守備軍因此決定放棄第〇七〇防衛陣地,在後方重新設立代替的野戰陣地,構築新防線。


    「原本預定在後天深夜撤退。」


    原本的預定是:趁著黑夜撤走士兵及能帶走的設備、武裝等等。撤退用的支援部隊也已經編成,隻要時間一到即可進行。


    「要想成對方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嗎?」


    「應該是被對方猜到了。」


    對於迦拉哈的回答,瑞克提法爾小聲地咂了一下舌頭。這不像他平常會做的事,梅裏艾菈驚得睜大雙眼,但瑞克提法爾沒發現她的反應,繼續向迦拉哈發問:


    「以全力支援〇七〇撤退為方針,沒問題吧?」


    「沒有,依下官淺見,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會崩潰嗎?」


    「應該吧。」


    雖然被預料之外的大規模戰力攻擊,但在新防線還沒構築完成的現在,還不能失去第〇七〇防衛陣地。


    萬一,第〇七〇防衛陣地被突破的話,出現空隙的防線就會如骨牌般接連崩潰。當然,突破防線後帝國軍不可能就停止攻擊,一定會為了取得更多戰果,而深入王國軍陣地。


    「撤退後〇七〇陣地的兵力會由新的陣地所吸收,成為新的防線。由於其他陣地的兵力已經配置完畢,因此隻要能擋下敵人勢頭的話……」


    「戰場上的勢頭是很可怕的東西吧?」


    瑞克提法爾說的是肺腑之言。但迦拉哈則是抱著不同感情似地低語道:


    「——是魔物,下官也差點被它吞噬了。」


    總是自信滿滿的迦拉哈居然說出這樣的話,瑞克提法爾有點驚訝。


    也重新體會到戰場是多麽可怕的地方。


    「那麽,請問中將該怎麽做,才不會被吞噬?」


    迦拉哈因這突然的問題沉默下來。


    但一瞬之後便微笑著答道:


    「這個嘛,如果是下官知道的方法,不管多少都會提供。」


    瑞克提法爾一行四人,從後方的門進入中央司令室,房間中央正浮現著由立體投影球所投影的第〇七〇防衛陣地的各種分析圖。


    帝國軍的自動人偶,正


    從陣地正麵突破堡壘。


    一架自動人偶,以裝在腕部的反裝甲轉輪式機炮向堡壘進行連射。其餘的自動人偶則以手上的三五公厘突擊炮發射炮彈。後方還有背著攻城炮的炮兵型自動人偶,跟在它們身邊的步兵隊,正一一壓製王國方麵的據點,與第〇七〇防衛陣地司令堡壘間的直線距離,已經不到一公裏。


    「支援炮擊呢?一〇三和〇七七的野戰炮兵連在幹什麽?位在九九〇的魔導炮兵連快點布署完畢!」


    「白癡!現在是在乎機密文件分類的時候嗎?帶不走的就燒掉!不要用去想沒燒光會不會被追究責任!」


    「五六號到七七號的要塞炮都可以使用!但是要確實傳達,避免誤擊!」


    「飛龍部隊?別開玩笑了!沒有穿戴障壁裝備的飛龍,隻會變成敵人的靶子而已!現在給我乖乖待著!」


    怒吼、悲鳴還是怒吼。


    迦拉哈聽著充斥在司令室中,前線部隊的聲音。皺起眉頭,命坐在圓桌上位的主任參謀們說明現狀。


    不論如何,失去第〇七〇防衛陣地都是無法避免的情況。


    爭取時間,盡快構築新防線。為此,第〇七〇防衛陣地的將領與士兵,不得不原地死守——整合了眾參謀意見的參謀長如此對迦拉哈建議著。


    「帕拉提翁要塞」的陣地配置方式是設計成彼此間可以交互支援的,但陣地一直被進攻的話,機能就會確實地喪失,而且在超過某個程度後,防線就會像骨牌效應般地整個崩壞。


    各兵科的指揮官為了防止戰線崩壞,拚命地修補防線。參謀們則分析敵軍指揮官的動向與敵人的攻擊預測等情報,向迦拉哈獻策。


    誰都知道,計策全是些治標不治本的方法,有不少提案是以第〇七〇防衛陣地被突破為前提來擬的。


    但參謀們也已經在他們能夠行使的權限內盡量完成職責了。遵從迦拉哈所指示的重新構築防線的方針,在顧及現狀的情況下,想出最合適的作戰建議。


    但假如第〇七〇防衛陣地在撤退前就被突破的話,要如何將損害降到最低,讓其對整體戰線的影響抑製到最小呢?


    參謀們說不出該如何救援早已被他們放棄的的第〇七〇防衛陣地。


    「意料之外的事,是這樣嗎?」


    瑞克提法爾的話讓參謀們身體一僵。


    雖然瑞克提法爾沒有怪罪他們的意思,但主君說出這種話,無疑是對參謀們的斥責。


    「是的殿下,不,應該說是中了敵人的計吧?」


    迦拉哈出言為參謀們緩頰,瑞克提法爾無言地催促他說下去。


    「至今為止的帝國各軍有如一盤散沙,內部忙著派係鬥爭和爭功諉過,因此讓我們有機會趁虛而入,這也是為何我軍可以與壓倒性多數的對手周旋到今天的原因。」


    如果帝國軍團結一心的話,「帕拉提翁要塞」的現況會更加嚴苛吧?可能會變成在第一長城附近爭奪土地的狀況。


    攻擊敵人的弱點是用兵之道。因此,至今為止的防守模式一直是徹底摸清敵將的個性與作戰特征,再針對這些部分擬定作戰對策。


    但這種做法在葛羅莉艾到來之後就不再有效了。


    多虧瑞克提法爾與援軍在要塞守備軍被擊潰前就已經抵達「帕拉提翁要塞」,因此戰局沒有太大的變化,但葛羅莉艾不可能一直沒有動作。


    「不知這是葛羅莉艾公主本人還是她幕僚的計策,但看樣子帝國軍是特地留下〇七〇不攻破的,以作為進攻我方時的突破點。」


    在第〇七〇防衛陣地的防禦力最低的瞬間,也就是趁著即將放棄陣地向後撤退的當下進行攻擊。


    不管這戰術是出於本能還是有意識的進行。敏銳地看出勝利的機會,就這一點而言,這個戰場上應該沒人能出葛羅莉艾之右吧?


    連迦拉哈都沒想過,會被如此準確地看穿撤退的時間點,而且對於這個恐怕是出於直覺,沒有證據的猜測,居然敢動用如此大規模的兵力,有常識的人是不可能這麽做的,但這正是葛羅莉艾恐怖的地方。


    對自己的判斷力如此有自信,是少見的才能。


    而且就算我方能在事前料到帝國軍的進攻,又能做出什麽樣的對應,迦拉哈自己也很懷疑。


    第〇七〇防衛陣地,孤立於敵人的勢力之下的事實不會改變,陣地中的設施也失去了承受帝國攻勢的強度。就算想派兵前往救援,但在這種狀況下能夠保住第〇七〇防衛陣地的援軍,就算找遍全王國也不存在。


    雖然要塞中還有備用兵力,但就算把這些兵力全都投入戰鬥,也隻能暫時擊退帝國軍,到頭來隻是折損了王國軍貴重的預備兵力,但防衛陣地最後還是會被突破。


    「嗯——這樣說來,我們能使用的策略也不多了吧?」


    瑞克提法爾凝視著戰況圖,轉頭看著身後的梅裏艾菈。


    梅裏艾菈向瑞克提法爾點點頭,看得出兩人之間不需言與也能溝通。


    「殿下,沒這回事。」


    迦拉哈打斷了兩人的交流。


    雖然說勸諫主君是臣子的職責,但那過於強硬的口氣還是讓參謀們捏了把冷汗。


    迦拉哈無視幕僚的反應,對坐在圓桌附近的情報分析官下令:


    「把葛羅莉艾公主與重裝近衛騎兵團的位置標出來。」


    情報分析官依言在圓桌中央顯示葛羅莉艾及她所率領的近衛兵團的位置。


    她們的位置已比剛才前進了不少。


    「這個布陣的意思,殿下您明白嗎?」


    迦拉哈以指揮棒敲著影像,向瑞克提法爾問道。


    「——是在引誘我出來嗎?」


    瑞克提法爾看著葛羅莉艾所在的地點,深深坐在椅子中。


    「我明白殿下在想什麽。您想親自上陣以『皇劍』的力量來爭取撤退時間,對吧?」


    參謀們因長官的發言而騷動了起來。


    的確,如果這麽做的話——一名參謀不禁脫口而出。


    迦拉哈瞪了那參謀一眼,繼續說道:


    「這是危險的賭注。雖然殿下您擁有『皇劍』,而且『皇劍』會保護您的生命」


    迦拉哈以指揮棒縮小了葛羅莉艾為中心的布陣圖,將周圍的布陣圖放大。


    「但是,葛羅莉艾公主纏上殿下的時候,帝國軍便能趁機把大量兵力送入我方陣地,因為帝國最害怕的東西就是……殿下您。」


    如果沒有瑞克提法爾,也沒有「皇劍」的話,帝國軍早就占盡優勢,而且是壓倒性的優勢。「皇劍」這種超級兵器的存在,是帝國軍從小卒到將軍一致害怕的對象。


    但帝國軍並不無能,如果他們崇拜的最高司令官能壓製住「皇劍」,帝國軍的士氣將會提升到空前的高度。


    相對地,王國軍若是失去了唯一的救生索——「皇劍」,一定會不知所措。這回戰鬥的優勢,一直被掌握在攻擊的帝國軍手上,至今為止,要塞防衛軍都是閃躲過他們的攻擊,再想辦法將勢頭引向我方。


    「現在您應該忍耐,就算〇七〇淪陷了,也還是能重建防線。」


    迦拉哈有完成這任務的覺悟與自信,絕對會保護住這塊土地,這也是他活著的理由。


    「的確如中將所言。」


    瑞克提法爾的肯定,讓迦拉哈偷偷鬆了口氣。


    如果瑞克提法爾堅持己見的話,迦拉哈沒有反對的餘地。勸說瑞克提法爾改變心意,已經是臣子所能行使的最大權利了。


    「那麽就……」


    迦拉哈沒有拋棄第〇七〇防衛陣地的意思,但必要的時候他也沒有留戀陣地的理由。


    正當迦拉哈起身準備對參謀們


    下令時,身後卻傳來了瑞克提法爾的聲音。


    「不過以現在的情況,不是該將計就計嗎?」


    迦拉哈一驚回頭,直盯著瑞克提法爾。


    「——請問您的意思是?」


    「迦拉哈,不必明知故問,我雖然無知但不笨。」


    這點自信還是有的。瑞克提法爾可不想讓梅裏艾菈她們被說成是蠢材的部下。


    「趁這個機會取得一勝吧!必須給帝國一記痛擊,讓他們的動作慢下來。」


    瑞克提法爾的聲音,深入迦拉哈與參謀們的心中。


    這些人都是以優異的成績從騎士學校畢業的,立刻明白了瑞克提法爾的想法。


    「現在撤退的話,帝國就會取得優勢了。如果在這時把帝國推回去,優勢就會被我們所掌握。由於居於守勢,因此被攻擊時隻能逃走。但當陷入窮途末路時,才有真正的活路。


    「迦拉哈,我問你。」


    瑞克提法爾筆直注視著迦拉哈的紅色眼瞳,慢慢地說著:「這場戰鬥,你有辦法贏嗎?」


    這是年輕主君發出的挑戰狀。


    對於迦拉哈這種稀世豪傑,瑞克提法爾式的挑釁。


    迦拉哈對這挑釁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露出猙獰的笑容。


    原來如此,這男人……的確有服從他的價值。


    「若是殿下敕命,下官絕對會贏。」


    從瑞克提法爾處得到必勝命令的迦拉哈,仿佛樂在困境中似的接連下達指令。


    將作為備用機動攻擊戰力溫存著的騎兵部隊投入戰局。並召集高機動型的自動人偶部隊,與騎兵一起從側麵襲擊正在朝著第〇七〇防衛陣地進軍的帝國軍。


    迦拉哈也向瑞克提法爾提出協助的請求。


    「殿下,請讓下官收回剛剛說過的話。」


    「沒關係,反正我不出麵,也無法把她趕回去。」


    王國軍中,有能力與葛羅莉艾正麵交戰的也隻有瑞克提法爾。雖說發動大軍攻擊,也是有可能擊敗葛羅莉艾,但現在的王國籌不出那麽多的兵力。


    就像帝國打算以葛羅莉艾壓製瑞克提法爾。王國軍也選擇以瑞克提法爾為餌來引誘葛羅莉艾的戰術,而這也是瑞克提法爾所希望的。


    「那麽,請殿下——」


    正當迦拉哈起身,準備以戰況圖向瑞克提法爾說明他的投入時間與地點時,有個聲音打斷了迦拉哈的話。


    「請稍等一下。」


    發言的是坐在圓桌之一的機兵參謀。


    「怎麽了?機兵參謀。」


    迦拉哈將視線移向麵無表情的機人族參謀,允許她發言。


    「我希望殿下能討伐,身在帝國軍中的我族同胞。」


    機兵參謀的外表中性,看不出是男是女,灰藍色的長發綁成一束,給人纖細的感覺,但發言的內容卻相當激烈。


    雖然身屬他國軍隊,終究是自己的同胞?瑞克提法爾與迦拉哈交換了一下眼神,直接了當地問道:


    「這是為什麽?」


    「分析目前為止的敵方自動人偶的動作之後可知,這次投入作戰的帝國軍自動人偶部隊,應該有我族同胞以情報管製官的身分進行動作修正。」


    機兵參謀拿起身前的指揮棒,指著戰況圖中的某一點。


    「從帝國軍的通信設備的性能,以及目前已確認的自動人偶部隊的布陣來推測,此處應該有管製情報用的通信指揮車。」


    機兵參謀所指的地點,就在自動人偶部隊的正中央附近。


    「隻要破壞這輛車,並殺死我族同胞,敵方的自動人偶性能就會顯著下降。如此一來這場作戰的成功率將會大增。」


    機兵參謀平坦的聲音,讓其他人說不出話來。也許因為機人族看起來像是沒有感情,所以讓大家感到詭異吧?


    「——等一下,雖然他們是敵人,但還是你的同胞喔?如果他們願意歸順的話,就算原本屬於敵軍,我們也會接納他們的。」


    和帝國不同,機人族在王國中是被承認為人的,就算現在屬於敵方,這點還是不變。


    在國王之下眾族平等,這是王國的國家綱領。


    「沒有問題。即使是同族,如果見麵時是敵人,我們還是不會停止殺戮,我族就是如此被製造出來的。」


    過了二千年,依然深深刻在機人族基因中的命運。


    作為人類最順從的仆人而被製造出來的他們,無法逃脫的宿命。


    在場的人都因為機兵參謀的話而默不作聲。


    迦拉哈與要塞守備軍的參謀們,都知道機兵參謀的話全無不實之處。


    因為他們在與帝國軍的戰鬥中,見過許多被俘虜的機人族。


    「當帝國軍開始使用自動人偶之後,好幾個我族同胞隱居的部落被他們找出來。」


    比起其他國家,帝國軍的情報管製官的資質並不好。因此帝國軍的自動人偶隻能做些簡單的動作,動作性相當差。


    對於操作自動人偶時必須的情報處理,人類並不優秀。雖然自動人偶不限機人族才能操作,但由於自動人偶的思考速度,與動物或機械有相當程度的不同。因此就親和性來說,沒有比機人族更適合操作自動人偶的種族。


    「雪魯米共和國」——由機人族組成的國家,其王家代代相傳著名為「騎士」的「裝甲機兵」。自動人偶便是以這架機體為藍本製造的,因此最適合由機人族來操作。


    但住在帝國境內的機人族數量很少,沒辦法讓每架自動人偶都得到一架專屬的機人族——在帝國中,機人族的計數單位是「架」——作為操縱者。


    對於這問題,帝國的解決方法是:讓一架機人族負責數架自動人偶的情報處理,操作則交由受過訓練的人類進行。


    也就是說,帝國軍中的機人族等於自動人偶的頭腦。若失去頭腦,帝國軍的自動人偶能發揮的性能就不到原本的一半了。


    但即使機人族對帝國軍的自動人偶是如此重要,帝國還是不將機人族視為人。


    「機人族是重要的零件,待遇和其他種族比起來算是好的,但——」


    機兵參謀解開上衣,露出上半身。


    「——!」


    梅裏艾菈倒抽了一口氣,「皇劍」則開始抑製瑞克提法爾的感情波動。


    機兵參謀讓他們看見的,就是如此衝擊性的光景。


    「這種程度的事並不稀奇。」


    醜陋的肉色傷疤、被挖去似的凹陷胸部、胸口周圍滿是撕裂性傷口及粗魯縫合的痕跡、燙傷的疤痕黑色成塊,隻有頸部以上的肌膚還保持著原本的膚色。


    「我出生時是女性,但我後悔以女性的身分出生於帝國。雖然如此,我還是為了同胞而戰鬥著。」


    但在二十五年前與王國軍的戰鬥中,機兵參謀所搭乘的情報管製車遭到攻擊,機兵參謀的神經係統因而受損。


    雖然好不容易回到帝國軍陣地,但失去了機人族價值的她所麵臨的,是讓所有具有智慧的生物尊嚴都會粉碎的慘事。


    那痛苦,甚至足以把機兵參謀從出生以來受過的暴力或性暴力之苦一筆勾消。而且她還得知,部隊中的同胞已經全數戰死,從那戰場上生還的機人族隻有自己而已。


    「最後我和幫我療傷的獸人族老醫師一起被帝國軍丟下了。因為我們是撤退時的累贅。」


    機兵參謀的眼中沒有對帝國軍的恨意。


    不僅如此,連一絲感情也看不見。


    「殿下,這個世界上也有除了死之外,沒有救贖之道的人。」


    機兵參謀的聲音,深深刺進瑞克提法爾的胸口。


    在作業用道路上,遠遠看著正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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