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謙跟在右梧身後出了書房,關門時又抬頭從兩扇雕花木門的縫隙中望過去,看了一眼正低頭書寫的木風。


    門縫越收越小,待到幾乎合攏之時,月謙卻看到木風抬頭看了自己一眼,隻這匆匆一瞥就讓他關門的動作滯了半分。


    右梧在前,身後跟著半夏、月謙、青灰,一路無話。


    後院木香花架下,是右梧當初還住在此處時木風常讀書給他聽的地方,雖然過去了幾年,他卻仍是喜歡此處的安寧祥和。坐在樹蔭下聽著不遠處的泉水叮咚,總能令人心情澄澈。


    右梧抬手捏住一根木香枝條,向下扯了扯又鬆開,韌性十足的枝條便上下彈跳,蹭落了幾片深綠的葉片。


    半夏俯身吹去右梧發上的落葉,道:“需要我回避麽?”


    右梧雖然並不在意方才半夏打趣自己說得那些話,卻因為自己竟然紅了臉而仍覺得有些尷尬,一時間有些不知道怎麽麵對半夏。此刻二人間不過半尺距離,半夏的動作和語調又頗為親昵,右梧就更是拿捏不好如何回答。


    半夏慵懶一笑,道:“這問題很難回答麽?我明白了,我去那邊等你便是。”說完就叫上青灰,翩然順著小路走遠。


    右梧收回心思,露牙一笑,看向四個侍從,也不說話,就這麽意味深長地看著。那幾個侍從也都是眼明的,互看幾眼之後也就躬身退了下去,隻留下右梧和月謙。


    月謙道:“不知少主有何吩咐?”


    右梧望著月謙,誇張地長歎一口氣道:“月謙啊月謙,你哪都好,就是總跟人太生分。哎……還記得有段時間,我總拉著你陪我睡,講故事給我聽,你講的那些關於妖獸的小故事,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個最溫和的哥哥,我也希望你別總當我是個外人。”


    月謙微微一笑,似積雪下的白梅露出一角芳澤。


    “月謙自然從未將少主當外人,隻不過月謙有自己的身份,不敢僭越。”


    右梧挑眉一笑,就抬手挽住了月謙的手臂,拉著他穿過小徑,往泉水的源頭走去。


    泉水從幾塊假山石中涓涓而出,流入用打磨光滑的白色石塊砌成的方池,再順著溝渠蜿蜒前行,灌溉院中的一眾花木。


    右梧彎腰捧了一捧泉水。這泉水自地底深處而來,即使炎熱夏日也清涼甘甜,十分可口。喝完一捧,右梧還覺得意猶未盡,就又捧了些泉水灑在自己臉上頭上,接著甩了甩頭,大呼舒服。


    月謙道:“這泉水寒涼,少主別多飲。”


    右梧拉住月謙的手,笑得沒個正經,“下麵這些話,我是當你是自己哥哥才說的,換了別人,我才懶得管。”


    月謙道:“少主請講。”


    右梧清清嗓子,故作一副老成持重語調,抬手拍了拍月謙肩膀道:“人生在世不過寥寥數十載,偶爾僭越也無妨嘛,所謂光陰難再,很多事都講個機緣,一旦錯過了,再後悔也無用了。”


    月謙嘴角的笑意淡褪了去,“少主說的話,我不明白。”


    右梧伸手到泉池裏,帶了些水出來往月謙臉上一甩,月謙也不躲,眉梢鼻尖就掛了幾顆晶亮水珠。


    “你不明白?你隻是強迫自己不明白罷了,或者說,你不過是假裝不明白……”右梧說著拉起月謙雙手,“月謙呐月謙,騙別人容易,騙自己難。哎……何況你連別人都騙不過。”


    右梧看著月謙,其實心中也不平靜,這幾句話說給月謙聽的同時也是說給自己聽,一會兒調笑一會兒故作深沉不過是為了分散注意力,保證自己能好好把想說的說完罷了。隻是這些並非事不關己,想把狀態調整好,十分不易。


    月謙垂下雙目,微側過頭去,低聲道:“月謙隻是單純仰慕主人,別無其它。”


    右梧道:“當初風叔叔花費許多功夫才選了這處落腳,買下泉眼周圍的土地建了這處宅院,如此大費周章也隻不過是為了一個人。”


    月謙靜靜聽著,不發一言。


    右梧繼續道:“他與我母親當年的事,我也聽說過一些,記得有一次他說到母親的細心時提起過,他十五歲第一次隨父輩上戰場,回來後母親第一時間送了他一盒特製的艾草香。艾草多用來驅趕蚊蟲,很少特意做成熏香,這點月謙你也知道吧?”


    月謙一雙碧綠眼眸中起了些波瀾。


    “艾草本身香味就比一般香草濃鬱,製成熏香之後就更是能很好遮蓋其它氣味……尤其是血腥。風叔叔這些年從未換過其它熏香,身上始終沾染著艾草味,這點你該比我更了解。這麽多年風雨不改的習慣也還是為了那個人……月謙,我知道,你們夫諸一族從來隻生活在極為潔淨的水邊,對環境十分挑剔,且厭惡血腥。”


    右梧說完便隻看著月謙。月謙沉默許久後過身去,背對右梧道:“主人是個十分體貼善良的人,我一直心懷感激。”


    右梧咬著下唇踟躕了會兒,繞到月謙身前,看著他又歎了口氣道:“你願意把心事都藏著我也拿你沒辦法,我的話你該都明白了,哎……別的我也不多說,這是最後一句——你該比我更了解,那塊兒木頭在感情方麵有多遲鈍,我猜,他隻是自己仍沒發現罷了,而你之所以也沒發現,大概是因為當局者迷。”


    走出十多步後,右梧又轉頭看著月謙說了一句,“別多心,我隻是不想看著兩個我最為親近的人,將來各自後悔罷了。”說完揚長而去。


    半夏坐在樹蔭下的石凳上,眼睛閉著,斜倚樹幹似乎在淺眠。右梧走到他麵前,在他身上投下自己的影子他也毫無知覺一般。


    這雙眼睛張開時波光瀲灩,閉上時卻也別有一番味道。右梧想著就蹲下身子,貓著腰湊近半夏的臉,去看剛好透著樹蔭灑下,跳動在他銀色羽睫上的光斑。心中唏噓讚歎:姿容無雙,風華絕代。


    微風拂麵,一片樹葉畫著之字形飄落,在右梧眼前一閃而過。右梧眼見著葉片向半夏的鼻尖落去,伸手想接住,卻抓了個空。


    葉片擦過鼻尖的皮膚而後滑落,半夏平緩綿長的呼吸快了半拍,呼出的帶有六月雪清香的氣息直撲在右梧臉上。


    美目微張,右梧看著映在天青色中自己的身影,知道現在後退反而更加尷尬,就撿起那片滑落到半夏衣襟上的葉片道:“這有片葉子,我幫你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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