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梧連著點頭應道:“我要是哪天回來了,自然還往小哥你這處買饅頭吃,咱們這城裏,就你家這饅頭最和我胃口。”言罷笑笑就揮手走了。


    那小夥計看著右梧的背影,搖了搖頭。他那道上混的哥們兒昨日才說了,讓他幫著留心些附近流lang的乞討的有沒有腿腳好年輕些的,物色幾個。性子狠下得去手的就跟著他在道上混,手腳麻利的就留著做工,萬一趕上有模樣的就最好,賣去勾欄做個倌兒姐兒的,來錢最是容易。


    當時滿口答應下來,想到的就是這個乞丐,這人半月前忽然出現到店裏來買吃食,從那開始就天天不斷。平日裏話雖然說得不多,也聽得出他是個四處漂泊無依的,雖然髒些,細看卻生著個好樣貌,這樣的騙去賣了,該能得個不錯的價錢,也不怕有人找後賬。本都跟兄弟們說好了過幾日行動,卻偏偏他這時候要走。


    哎,也不知道這該算他命好還是不幸,雖是不用去勾欄裏做個賣身子的,卻不知會不會在路上就這麽凍死餓死了。


    小夥計搖搖頭,心說各人有各人的命,走就走了,這昧著良心的事兒,格外講究時機機緣,撞在刀口上的肥羊不砍白不砍,可如今羊兒掉頭跑了卻也不該強抓回來。做這種太勉強的事兒,就算不遭報應,也會折了福壽,何況自己也沒缺錢到那個份兒上,這小乞丐也頗讓人有些好感,終究還是不忍心害他。


    右梧把一大包饅頭抱在懷裏,慢悠悠走著,想起方才小夥計的話,隻覺得天下還是心善者居多。隻這樣想,就覺得心中泛起陣陣暖意。不過心中暖歸暖,卻也不能當衣服穿,一陣小風往脖子裏灌著,瞬時就打了個寒顫,抬頭看天,竟然又起了雲。希望別被那小夥計說中,這要是下了雪,有多冷不說,路上也頗不方便。


    曾經在清澤城,即便一個人住在廢棄舊屋裏,好歹也算有片瓦遮頭,冬日裏窩在屋內,也是風吹不著雪打不到的,何至於像今日這般,因為寒冷,連往日最愛的雪景也沒了期盼,隻希冀著別埋在雪裏凍成個冰坨就好。


    不知不覺出了城,城郊有處不知經了多少年歲的破廟,半個屋頂早已經沒了著落,牆麵上也赫然頂著幾個大洞。


    右梧繞到廟後,扒開牆外亂生生光禿禿的灌木,從其中一個半人高的洞鑽了進去。


    剛到這小城就繞了一圈尋摸住處,後來發現這破廟就落了腳,好歹有個睡覺的地方。隻可惜這廟裏住了少說十幾號無家可歸的,右梧本想另覓住處,卻發現了這個破隱秘的牆洞,這才留了下來。


    洞內是一片橫七豎八的桌凳雜物,落滿了灰塵爬滿蜘蛛網,有些灰厚泥深的地方,甚至長出半人高的草來,不過如今已是盡數枯黃了,不然也算別具一番趣味。


    小心繞過堵在洞口的雜物堆,向前三五步的距離就是右梧住了這些日子的窩棚,鏽得看不出顏色的佛像身後的有兩人並肩那麽寬的一塊空間,因為各種雜物的阻隔,跟佛殿其它部分分開來自成一處,加之佛像頭頂的磚瓦似乎比別處都更結實些,這處也遭不著什麽日曬雨淋,倒是個頗理想的容身之所。


    右梧抖一抖鋪在地上的被褥,這還是從雜物堆裏翻找出來的,雖然其中棉絮腐敗黴爛,卻也聊勝於無。


    這會兒天還未全黑,這狹窄空間內卻光線昏暗幾乎目不能視,手邊沒有蠟燭油燈,醒著無事做睡也睡不著,右梧便摸了水罐抱著,坐在褥子上繼續啃他的饅頭。這會兒不餓了,就一點一點細細嚼著,微甜的口感倒是讓人心中踏實下來。


    兩月餘,離開清澤就一路向東南方行進,即使停停走走,最遲明年開春之前也該能到澤陸國地界了。去做什麽,其實並未細想,興許也並不真的想回去,卻仍是向那個方向走著。


    其實想得多也無用,雖說是相鄰兩國,流民互通也算常事,但若邊防查得嚴,能不能順利通過卻也還是未知數。


    當初跟著木風從澤陸到山聰,是什麽都未曾想過的,也不知那麽多人究竟用了什麽辦法過了邊境,隻知道這世上似乎就沒什麽讓木風為難的事,他似乎無所不能,總讓人安心,總讓人仰視。


    若不從正常途徑通過,便隻能另辟蹊徑,兩國之間隔著綿延的浩瀚山支脈,若翻山而過,倒是一定可以到達對麵的,隻不過這法子凶險得很。浩瀚山從上古以來便屹立於世界中心,主山的九座山峰高聳入雲,常年迷霧繚繞,傳說是神明居所,鮮少人敢造次前往。


    神鬼之說尚算虛幻,但浩瀚山危險莫測卻是事實,山中聚居著一眾妖族,並不是尋常人可以造次之地,不過隔開山聰澤陸的山脈雖綿長,卻離主山甚遠,要翻越雖說艱難些,卻也並不至於有去無回,對住在邊界處的采藥人和獵人來說,那山中密林就是生活必需品的一切來源。


    若邊防太嚴,便試著跟采藥人進山好了,自己好歹也對草藥有些了解,幫人家采藥換人家引路也該不是太難。胡思亂想到這處,右梧便咂咂嘴,心說怎麽想著想著倒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回澤陸似的,難道真要在那般廣闊的土地上尋找也許根本不存在的親人麽?


    那時半夏曾說過要一同去尋找,自己卻猶豫不決,此刻孑然一身,漂泊許久,才好像真的下了決心不論如何都要回去看看,好像這世上除了那渺茫的一絲希望之外,就沒什麽可讓自己留戀的了。


    曾經在身邊的那些人……半夏也好木風也好月謙也罷,自己都再也見不到了吧,即使他們能原諒,自己也不知該以何種麵目相見。


    其實現在這樣挺好,一個人,自由自在,也不用再虧欠誰。


    隻是……曾經欠下的,再無機會償還罷了。


    第二天,右梧起得很早,被生生冷醒的。嗬氣便是一片白霧,空氣潮濕陰涼。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昨夜竟是真的下了雪。


    “你說的就是他?”


    “沒錯……”


    聽到不遠處的談話聲時,右梧正在破廟外對搓著雙手看滿目的潔白,抬頭看去,七八個人裏,竟有一張熟悉麵孔。


    可不就是饅頭店那個麵相忠厚的小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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