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是微臣準備的。”張禦醫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弓著腰,想看司嵐律的表情,又不敢抬頭,視線左右移動著,從雕花紫檀木書桌看到烏木窗,再從地上幹幹淨淨的青磚看到角落裏精致的盆景,時間過得越久他就越緊張,直覺得口幹舌燥。


    因為一直處於一種極度緊張的狀態中無法釋放,所以當聽到司嵐律仰著尾音“哦”了一聲的瞬間,他“撲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本就酸疼的膝蓋此時受了一擊,更是難以忍受,他咬了咬牙,“微臣一直對陛下盡心盡力,還請陛下念在臣侍奉多年的份上,直接告訴微臣,究竟犯了何錯。”


    司嵐律拿起書,卷起來支著下巴,“張禦醫快請起,我沒說你犯錯,你如此謹小慎微大可不必,我叫你來,隻是想告訴你,今早的藥膳,太後他並沒有喝……”他停下來,端起麵前的茶盞,抿了一口後繼續道:“你也知道,先帝去得早,我跟太後相依為命多年,對她有多敬重愛戴自然不必多說,所以每日裏吩咐你準備藥膳給太後調理身子,盼著她無病無憂頤養天年,可是今早的藥膳她卻說沒胃口。至於那碗藥膳,後來也被我倒在了禦花園裏。”


    司嵐律做事一向幹脆幹練,難得跟臣下說這麽多話,如果換了別人,換一個跟他不太熟悉的臣下,聽到他和顏悅色地說這麽多話,就是不明所以也一定會受寵若驚,但這些話聽在禦醫耳朵裏,他卻隻覺得身上一陣一陣惡寒,把身體也伏得更低了,“陛下的孝心人盡皆知,可謂是天下萬民的榜樣,太後的身體,微臣自然會盡心調理!還請陛下放心!”


    他說著叩頭,臉色慘白,指甲幾乎在地麵的青磚上留下白色的抓痕。


    司嵐律從座位上離開,緩步走到禦醫身邊,彎下腰,在他顫抖的肩膀上輕拍了一下,“我一向對你很放心,所以才把太後交給你,但你也要對得起我給的信任才好,你也是有家室的人,我知道你家老夫人一向心善慈愛,我想你能明白太後對我有多重要。所以,太後若有了什麽閃失……當然,我相信你不會讓太後有什麽閃失的,對不對?”


    “微臣知道!微臣明白!陛下的信任和厚愛,微臣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以報效陛下的知遇之恩,陛下放心,請陛下放心!”禦醫幾乎是瘋魔了一樣,一邊叩頭一邊不停重複。


    “那就好,”司嵐律直起身,“每次藥膳裏的藥,你一定要親自放入,那些個下人做事毛手毛腳難免不出岔子,比如藥放多了那就藥味太重影響口感,藥放少了又會沒有功效,當然我不懂這些,隻隨便一說,你拿捏好分寸就是。”


    “微臣明白,微臣絕不假手他人!如若有任何閃失,微臣願意受任何處罰!”禦醫拚命叩頭。


    司嵐律卻輕笑一聲,“哪有什麽‘如若’,閃失絕對不能有,明白了麽?”


    “明白!”禦醫的頭上磕出血來,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行了,你退下吧,耽誤你出宮的時辰了。”司嵐律一揮手,門外的侍衛就進來把禦醫趕了出去。


    看著禦醫離開,司嵐律打著哈欠指了指地麵上的血跡,“把那蠢貨的血擦幹淨。”


    隻不過是一些藥而已,就是找個豬頭一樣的廚子去放,也不會弄錯了計量,何況這張禦醫已經幹了這差事半年了,居然還能犯這種低級錯誤,要不是自己剛巧碰上發現了,藥碗放在母親房裏,難保不會讓她發現了起疑心。


    飯桶,就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不想讓你全家為你的豬腦子陪葬,最好給我仔細著點兒辦事。


    離開之後的張禦醫到宮門邊,剛走出兩步,又折回來,跟侍衛抱怨道:“瞧我這腦子,忘了還有一味明日要用的藥沒配好。”


    那侍衛笑笑,“張大人,宮門可是快關了,您要是再不出去,可就回不去了,我可是聽說,今日是老夫人的生辰?”


    張禦醫已經折回了宮門內,“當然是差事要緊,不知道能不能勞煩你給我家裏送個信,就說我回不去了。”他說著掏出銀兩。


    侍衛自然連連答應,“我還能順道給老夫人祝個壽,張大人如此盡職盡責,相信老夫人隻會覺得臉上有光。”


    張禦醫擦了一把汗,連聲道謝隻會就折回了禦醫房,找出了幾張前日裏給宮裏幾位太妃請的脈案,開始配藥,一邊弄一邊擦著滿頭的汗。


    過了一會兒,他一手帶的徒弟吃過晚飯回來,“師父怎麽還在?有什麽要做的我來,您快些回去吧。”


    張禦醫一把拉過自己徒弟,往他手裏塞了一張紙條,同時說:“這藥我必須自己來,你還不夠火候,師父我以後得事事躬親,你先去睡吧。”


    幾個學徒都是做雜貨苦力的,平時都住在太醫院,這小學徒也不例外,他知道太醫院的住宿條件不好,很奇怪自己師父為什麽不走而要糾結幾張不重要方子,所以立刻出門找了個隱蔽地方看了紙條。


    第一行寫著——去找太後,別被任何人發現。


    小徒弟忙著把紙條收好,一步三回頭地跑開,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睡著的時候,是無盡的夢魘,山穀遇險、木風的死以及山坳裏的屍山血海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剛剛從夢中回到現實,就聞到腐臭和黴味,濕濡地鑽入鼻腔進入身體。


    隻要張開眼睛,就看到長著青色黴斑的稻杆隨著自己的呼吸輕輕晃動,看到自己身下的磚,聽到遠遠近近地嗚咽呻吟聲,聽到自己稍微一動就響起的鐵鏈之間的摩擦聲。


    右梧蒼白幹涸的嘴唇動了動,移動視線,就看到一隻水碗,其中隻裝了半碗水,而這連一次解渴都不夠的水,卻是他需要用來維持一天生命的全部。


    右梧抿了抿嘴唇,挪動身體,伸出手,用手指蘸了點水,點在自己嘴唇上,抿一抿,讓帶著些許臭味的液體滋潤泛白的皮膚,深入渴求水分的口腔,給火辣辣的焦渴感帶去一絲潤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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