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菲洛特把神定義成『因果操作能力者』。」
距今約一年前，在某個並不存在於這個世上、名為《光輝之間》的場所。
楠木琉璃子和天使在那裏對峙。
閉門不出、過著有如行屍走肉生活的她收到了一封邀請函，把她引導到了這個地方來。
諷刺的是，《光輝之間》被封鎖在黑暗之中。
那裏擺放了一張巨大的圓桌，無法看見坐在最深處的賽菲洛特的身影。
隻能感受到和聽到那壓倒性的存在感以及聲音。
「那跟我有什麽關係。」
琉璃子的聲音明顯非常煩躁，就像被封在玻璃瓶裏的火苗般。
相對地，賽菲洛特的聲音卻是如音樂盒般平靜，不帶有絲毫的感情。
「楠木琉璃子，你知道什麽是『因果操作能力者』嗎？」
「我怎麽知道啊。」
盡管琉璃子語氣粗魯充滿不屑，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
「說穿了，就是擁有可以操縱過去與未來的力量——『無所不能』的人吧。假如世上真有這種人存在的話，或許也隻能稱呼他是神了。」
「沒錯。你的認知是正確的。『因果操作能力者』就等於神。」
黑暗深處傳來了好似有人在點頭的氣息。
這是天使的氣味嗎，《光輝之間》裏彌漫著一股沉穩的香味。
「所以賽菲洛特將其取名為『偽神計劃』，或稱『塔納托斯遺產』。」
琉璃子眯起顏色和名字相同的眼睛，凝視無法看透的黑暗。
『塔納托斯遺產』，直譯的話就是『死亡遺產』的意思，而且——
「……是在說『遊戲』嗎？」
「沒錯。我告訴你吧，楠木琉璃子。」
半晌之後，音樂盒般的聲音說道。
「你們口中的『遊戲』——全部都是虛假的。」
「是嗎。我之前就有這個預感了。」
琉璃子以出乎平靜的心情接受了這個事實。
「沒錯。和賽菲洛特為敵，將形同我手足的『十席』悉數擊垮的你會注意到這個事實，並沒有什麽好不可思議的。你們口中的『遊戲』，不過隻是成就賽菲洛特成為『因果操作能力者』的儀式。」
琉璃子下意識地用力咬緊嘴唇。
性感紅唇破皮，從嘴角流下了鮮血。
嚴格說來，擊垮『十席』的人並不是她。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有意義。
「『遊戲』沒有所謂的贏家，所有玩家都是賽菲洛特的棋子以及犧牲品。賽菲洛特需要年輕氣盛的靈魂和無數的『遺產』為其犧牲。」
「根本是在詐欺嘛，天使大人。」
琉璃子麵露揶揄的表情斥責道。
找來單純被『遊戲』內容或獎勵吸引的玩家，命玩家收集『遺產』，最後把他們當祭品榨得一幹二淨。
利用『遺產』這個『無所不能的力量』，成為『無所不能的神』。
想要成為『無所不能的神』，必須要有『無所不能的力量』。
有件事巴洛克隱瞞沒講，那就是為了讓創神所需的大量乙太能往同一個方向匯集，祭品是不可或缺的。也可以說，必須用靈魂創造出一個輸送管線。就跟開鑿水道，好讓水流往需要龐大水量的場所匯集是差不多的意思。
就是因為工程這麽浩大，所以說『遊戲』是一種儀式。
追根究柢，儀式跟祭品向來存在著無法切割的關係。
「沒錯。這是賽菲洛特的詐欺，同時也是謀略。」
賽菲洛特心直口快地承認。
「所以『遊戲』裏沒有所謂的贏家存在。同樣的，也沒有輸家的存在。」
琉璃子感受到來自黑暗深處的視線。
「賽菲洛特的目的是救贖所有人類。」
伴隨著音樂盒般的聲音，有一股能讓人心情平靜的氣味在空間裏彌漫。
可是卻全然無法打動琉璃子的心。
「犧牲是成就大業的基礎。隻要犧牲區區數百人，就可以換得全體人類永恒的救贖有賽菲洛特在，人類就能自所有痛苦中獲得解脫。」
「是嗎。」
成為無所不能的神後，繼續救贖人類。
未來將是沒有痛苦的世界。
可是琉璃子的心卻絲毫不被打動。她也明白自己會不受感動的原因。
『我要毀滅一切。該死的神，該死的神，該死的神！豈能容許沒有痛苦的世界存在！
就像直視太陽後在視網膜留下的殘影一樣，他的嘶吼仍殘留在她的心中。
假如賽菲洛特是天使，那他是魔鬼嗎，還是惡魔呢。
她在心中默念著那個一分一秒不斷分崩離析，從她的記憶中逝去的名字——
「『喪■者』■部■■。」
一如看透了琉璃子的內心般，黑暗深處的天使細聲嘟囔道。
琉璃子的臉不見任何表情，唯獨那雙琉璃色的眼睛在閃閃發光。
琉璃子已無法正確認知那個名字，就像受損的錄影帶一樣，甚至無法清楚想出他的臉長什麽樣子。
她內心有個部分早已感到心灰意冷，或許有一天，自己也會把他這個人給忘得一幹二淨吧。
可是……
「他是天生的反叛者，身懷死神的宿命，擁有墮天使的守護。」
可是——
「他喪失了『因果』。不過在他完全消滅之前，墮天使應該會把他找出來吧。然後他將再一次阻擋在賽菲洛特的麵前。」
可是！
「楠木琉璃子，你不是萬中選一的人。」
琉璃子笑了。
「所以說我還可以再見到那個人了？」
那是非常平靜、婉約、溫柔的微笑。
「那個人什麽也沒跟我說。」
他沒留下任何痕跡，可是卻在她的心中留下了宛如燃著火焰的冰塊的思念。
「他什麽也沒說就走了。」
她麵露洋溢著愛、隻有滿滿的愛的微笑向黑暗深處說道。
「好，除了心以外，其他我都願意交出去。」
——所以請給我複仇的機會——
我要把守部京耶刻在自己身上，以免又再次遺忘。
就像詛咒一樣，就像憎恨一樣，就像愛一樣。
這三種感情其實是同一種——我在這樣的認知下，把他刻在自己身上。
「契約締結完成——楠木琉璃子，從今起你就待在『我』的身旁。」
就像契約的證明一樣，黑暗深處，賽菲洛特的背部長出了翅膀。
兩雙四枚的巨大白色翅膀。
羽毛像雪一樣飄降在琉璃子身上。
創造出超常『遊戲』的幕後黑手，假藉『遊戲』名義進行魔術儀式的幕後黑手。
一如字麵所示，並不是人類。
琉璃子睜開眼睛，撩撥長長的黑發。意識從回憶回到現實。
「看過報告書應該可以了解，遊戲聚會就某個層麵的意思而言算是成功，有達到回饋玩家的效果才是。雖然最後被『開膛手傑克』溜掉了。」
和名字相反——四周被黑暗籠罩的《光輝之間》。
琉璃子坐在圓桌最前麵的位置，向黑暗深處——賽菲洛特進行報告。
放學後的她身穿白色的水手服。
雖然賽菲洛特的身影還是隱藏在黑暗中無法看見，不過從黑暗深處伸出的兩雙翅膀彰顯了其存在感。
所有的『十席』地位都是一致的，可是『十席』裏麵有人知情，也有人不知情。琉璃子就是前者的代表人物。除了
琉璃子以外，當麵見過賽菲洛特、知道背後有著純白翅膀的人，隻有賽菲洛特的親信——被稱為『執事』的人。
後者的代表人物，應該就屬早香了。她隻負責扮演好劍士的角色處理紛爭，其他細節內幕一她完全沒有想深究的打算。或許是沒有興趣吧——有可能她真的是害怕麵對太過艱澀的問題也說不定。
「沒錯。已經理解報告的內容了。」
麵對實質上的失敗，賽菲洛特點點頭，用音樂盒般不帶感情的聲音回應。
「這點程度的延誤不構成影響。」
「是的。總之三、四天後的光之市街用的訊號情報網即將完成。如此一來，無論『開膛手傑克』藏身在市街的哪個地方，她的行蹤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訊號情報網指的是即時通訊竊聽係統。
簡言之，就是賽菲洛特公司打算在光之市街使用者的裝置上安裝竊聽器，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日雁市全體學生占了光之市街使用者的大多數。如果這些人的攜帶裝置都裝上竊聽器的話，可以收集到的情報量自是相當龐大。
至於使用者的隱私權，在這計劃裏當然完全不被當成問題來討論。
「就時機而言可說是正好。反正早就想安裝了。」
「沒錯。」
「解決『開膛手傑克』的案件隻是遲早的問題，等事情結束後我要回去辦『死神』的案子了。不知道現在狀況如何。」
「已指派第四席擔任臨時負責人。」
「……我想也是。」
琉璃子把手指放在唇上，輕輕搖搖頭。
『十席』，以賽菲洛特的左右手之姿在賽菲洛特公司的幕後行動的代理人。
現在『十席』隻有五人，其中一人是繭居族，一人住院，琉璃子和早香則正負責追查『開膛手傑克』。用消去法便不難推測會是誰。
「獨自調查的第四席似乎掌握到了『死神』的相關線索。對查案充滿了熱情。」
「聽起來蠢斃了。」
琉璃子不屑似地嗤之以鼻。
「算了，最後我有兩件事想問清楚。『開膛手傑克』的身體是早香的妹妹。真的可以『處理』嗎？」
「沒錯。那是不可或缺的犧牲之一。」
「是嗎，還有第一一件事。我決定找局外人幫忙了。」
「這件事報告書上可沒提到。告訴我，那個局外人是？」
「守部京耶。」
琉璃子擠出一個邪惡的笑容。
黑暗深處難得陷入了沉默。
「沒什麽關係吧。」
「……當然。隻要『喪失者』還是遊戲玩家一員，他就沒有擊敗遊戲之主賽菲洛特的可能。」
「真敢講。也不想想一年前曾被翻盤過。」
「那種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白色翅膀拍動了一下。
白色的羽毛如雪片般飛舞。
潔白無垢的白色羽毛。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琉璃子突然放聲狂笑。
她就像精神崩潰般笑了又笑、笑了又笑，笑聲像融化的雪般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次會再發生的，我保證會。天使大人的計劃一定又會受到破壞。明明不需要京耶的幫忙，我還是找他加入，目的就是為了這個。」
琉璃色的眼眸以冰冷到會令人忍不住打哆嗦的眼神注視著黑暗深處、白色翅膀的根部。
就像邪眼一樣目不轉睛地直視。
「每個人都毀掉算了。」
「沒有意義。賽菲洛特會拯救一切。即便是不奢望得到救贖的你也一樣。」
「我知道。所以我才討厭你。」
琉璃子擺動長長黑發轉身背對天使。
「『我』——並不討厭你。」
琉璃子對賽菲洛特的話置若罔聞，離開了《光輝之間》。
琉璃子「碰」的一聲關上房門。門上掛著『會議室』的門牌。
這裏是賽菲洛特公司的四樓，琉璃子身後的房門，和她剛才所在的《光輝之間》聯係在一起。
若按照一般方式打開房門，隻會看到開放給所有賽菲洛特公司員工使用的會議室。必須經由特殊步驟開門，才能進入《光輝之間》。
「辛苦了，楠木小姐。」
門旁的老人用慈祥的聲音說道。
「你也辛苦了，『執事』，其實不需特地守在門外等候的。」
琉璃子轉身麵向老人。
老人的衣著打扮一如『執事』這個稱呼的風格。不過他看起來並不太像個老人。
盡管年過六十，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肉體仍維持得十分健壯，一點也不彎腰駝背。
一頭白發往後梳，穿在他身上的燕尾服服服貼貼，沒有一絲皺摺，宛如第二層的皮膚般。這名舉止穩重的老人，正是以執事的身分服侍賽菲洛特的親信。
可以說是除了琉璃子以外，唯一一個知道賽菲洛特真麵目的人物。
「隨時在主人身旁待命，對我們服務人員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
執事麵露禮貌的笑容，又恭恭敬敬地彎腰一鞠躬。
即便是麵對年齡不及自己一半的琉璃子，執事的態度還是沒有改變。
「那麽我先告退了。」
琉璃子後腳剛離開，執事就緊接著打開會議室的門，走進了《光輝之間》。
「嗯～！」
琉璃子伸了個懶腰後，也邁步離開。
看時間才知道已經不早了。大概是放學後先跑了一趟賞海之丘公園，再來賽菲洛特公司的關係吧。
「今天晚餐要吃什麽才好呢。」
琉璃子一邊思考這個問題，一邊搭乘電梯下樓，踏進一樓大廳。
就在那個瞬間——
「琉璃子學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
忽然有人從旁邊撲了過來。
完美的時機，完美的偷襲，完全鎖定琉璃子整個人走出電梯的那一刹那奮力一撲。
「哎呀。」
琉璃子不慌不忙地往後退開一步。
雖然被準備關上的電梯門夾住，不過沒有大礙。
一個金發搖曳的少女從琉璃子的眼前飛躍而過。
「噗啊！」
速度過猛的少女整張臉撞上亞麻地板，發出青蛙般的痛苦呻吟，少女般的可愛模樣蕩然無
「嗚嗚嗚嗚～鼻、鼻子好痛……」
「你這人還真是學不乖。」
「那當然！因為彩乃滿腔都是對學姊的熱愛啊！」
少女搗著撞到的鼻子，飛快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晃著綁成雙馬尾的金發，轉身麵對琉璃子。
掛著小貓般笑容的可愛臉龐，和琉璃子一樣的白色水手服。
身高跟巴洛克差不多，不過她的身材比較出眾。
她目前就讀國中三年級，在賽菲洛特公司工讀，名叫天野彩乃。
「所以請跟我結婚吧丨」
果然是個有些怪怪的少女。
她豎起大拇指求婚。
琉璃子笑咪咪地向她投以微笑，毫不留情麵地拒絕。
「彩乃，夢話還是留著睡覺時說吧。」
「討厭～學姊好無情喔～」
不過彩乃並不因此感到沮喪，還想纏著琉璃子撒嬌。
具體而言是打算摟住她的胳臂。
琉璃子當然選擇閃避，撲了個空的彩乃在她的四周像陀螺一樣打轉「學姊學姊、學姊—」
「真是夠了，你很煩耶。」
雖然外型像小貓，內在卻是小狗。
金色雙馬尾有如真正的尾巴般搖來晃去。
這裏是賽菲洛特公司的大廳，而且是電梯前麵的空間。
除了琉璃子這種『十席』的人物之外，這裏還有台麵上的軟體業務，也就是工作跟光之市街有關的一般人頻繁出入。
不識她們身分的一般人都露出目瞪口呆的模樣，遠遠地向(怎麽看都像是)在大廳打打鬧鬧的琉璃子和彩乃兩人投以注目禮。
第一個受不了他人目光，放棄掙紮的是琉璃子。
「……隨便你吧。」
「耶～」
彩乃緊緊摟住琉璃子的胳臂。或許是心願得償的緣故，沒想到她很快就放手，重新麵對琉璃子。
「對了，學姊。我聽執事先生說明後兩天工讀都放假，沒錯吧？」
「嗯，呃……對啊。」
琉璃子對眼睛莫名閃閃發光的琉璃子抱起若幹警戒。
「這樣的話！」
「這、這樣的話？」
彩乃的臉貼上前來。琉璃子則逃也似地把臉向後縮。
「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吃頓飯呢！還有明天放學後，我們一起去逛街買東西吧！最近的生活就隻有上學和打工而已，偶爾也要休息一下吧。」
「哎，聽起來似乎不錯呢。」
琉璃子一邊把身穿白色水手服的彩乃的肩膀往後推，一邊點頭說道。
「對吧對吧！那就這麽說定囉！耶！」
「可是跟彩乃一起出門散心，感覺隻會讓自己更累而已。」
「嗚哇，學姊好過分。人家要哭了。人家要哭給你看了喔？」
「開玩笑的啦。說真的，我也習慣你的糾纏了。」
「喔喔，好感度上升了呢！」
「隻是從負的變成接近零而已。」
「刺耳的話我都聽不見！走吧，學姊，我們去吃晚餐。」
彩乃一個人興奮地舉拳歡呼，蹦蹦跳跳地出發。
「你還真是活潑耶。」
紅色嘴唇漾起笑意，琉璃子也邁開步伐跟著彩乃離開。
大樓外，太陽早已下山，天色一片昏暗。
「學姊你有想吃什麽東西嗎？意大利麵？定食？烤雞內髒？」
「烤雞內髒這個選項也太老成了吧。」
金色雙馬尾和用白色緞帶係起來的黑發在晚風中飄搖。
兩人一如姊妹般，走在夜晚的市街。
「對了，你有乖乖去上學嗎？」
「哈哈哈，學姊在說什麽啊。彩乃我可是時下蔚為風潮的拒絕上學兒童呢！」
琉璃子和彩乃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之中，這時的琉璃子已褪下了戰士的身分。
雖然也不能怪琉璃子，不過她誤會了一件事。
計劃是新的陷阱將在三、四天後準備好，讓『開膛手傑克』事件劃下句點。
換句話說，這計劃的前提是「對方在那之前都不會采取任何有意義的行動」。
在琉璃子的認知中，對方應該隻會持續不影響計劃且沒有意義的隨機殺人行為。
她的認知並沒有錯，參考過去的行動模式，她會做出這樣的推論也是合情合理。
沒人想得到，『開膛手傑克』竟然會被類似戀愛的情感給困惑住。
「向我說聲『幸會』，向你們說聲『你好』。」
少女在名為《深淵之樹》，不存在於這世上任何一個角落的場所說道。
黑色少女——京子。人稱『死神』的存在。
無論是長到快要及地的頭發還是身上的衣服，全部都是黑色的。
紅色的部分隻有嘴唇，白色的部分隻有皮膚。
少女麵露慈愛的笑容，睥睨著臣服在她跟前的人們。
她坐在會讓人與電椅產生聯想的陰森寶座上，高高在上地睥睨著。
「彌賽亞啊。我把新加入『我等』的人給帶回來了。」
八名侍奉者中，距離京子最近的男子開口說道。
男子的手臂上別著『日行一善會』的臂章，臉上宛如戴著死亡麵具般，掛著安祥至極、仿佛不是人類的微笑。
知情的人應該一眼就能看出來才是。
他是混沌人——得到京子的救贖，放棄當一般人的存在。
待在他身後的那些人雖然性別不同，年齡層也分散，可是一致神情恍惚地抬頭仰望京子。
那些人都還是一般人。他們都是自願到這兒來的。
約四坪大小的空間，宛如西洋棋般黑白相間的地板與牆壁。
「歡迎你們，渴望得到救贖的人。」
他們為了放棄人的身分而聚集在這裏。
「我不會對任何一個受苦的人見死不救。」
京子無聲無息地從陰森的寶座站了起來。
長度驚人的黑發變長了，像要遮蔽住棋盤圖案的地板和牆壁一樣擴散開來。
長長的黑發把八名信徒包緊。
黑發裏麵傳出聽似愉悅的喘息，可是不久就消失了。
最後隻剩下一團貌似黑泥般的物體。
「看，現在你們終於結為『一體』了。」
京子麵露慈愛的笑容，用慈母般的聲音向那團泥巴說話。
「去吧。這次你們不再是要被動地等待救贖，而是要去救贖他人了。去尋找那些需要救贖的人吧。」
隻見泥巴一抖一抖地顫抖，張開了嘴巴。
『遵命、彌賽亞、我們要、救贖他人、所有人、都將、結為一體。』
那聲音就像八個人同時開口一樣，聽起來十分詭異。
京子輕輕點點頭後，黑色泥巴一如滲入地板似地消失不見了。
他們回到現實世界，尋找需要京子的救贖的對象。
『他們』——混沌人就是透過這樣的方式增生。
當然，會來這個地方的不光隻有『他們』和候補者。
少女「咚」地從上麵掉了下來。
她是從離地五十公分高的地方突然出現的。
少女一手按著頭上的高禮帽，一手按著粉紅色連身洋裝的裙擺，老舊的大衣被空氣吹得鼓鼓的，平安無事地降落。
「京子！關於要送給京耶的禮物，我想到一個很棒的點子了！」
一如小孩子般眼睛閃閃發光的少女——『開膛手傑克』大聲嚷嚷。
「恭喜。你決定要送他什麽禮物呢？」
「嗯，想來想去，我還是決定送他『敵人』吧！」
「『敵人』嗎？」
「嗯！」
傑克一臉開開心心，晃著大衣的下擺走到京子的身旁。
「我要送他很多、很～多的『敵人』！」
她一邊張開雙臂畫了個大圓一邊說道。
「差不多這整個城市的所有人，都會變成他的『敵人』吧！」
「京耶同學收到這樣的禮物會開心嗎？」
京子有些困惑似地側起了腦袋。
『開膛手傑克』懷著無比的自信笑了。
「他當然會開心啊。因為京耶跟我是同類。」
『開膛手傑克』——殺人鬼。
守部京耶——殺無赦的《影男》、死神。
「他個性內向，所以口頭上不敢承認，可是我知道京耶最喜歡殺人了。如果對方對自己的性命造成威脅，他就有正當的理由可以殺人了吧。他隻要實際動手殺人，很快就會誠實麵對自己的心情了啦。嗯，一定是的，我相信。因為他是京耶啊！」
傑克的眼神就像沒有一絲迷惘的天真小孩一樣。
她是打從心底相
信京耶會開心收到這樣的禮物。
她想要解開京耶的束縛，破壞建立在『不可以殺人』的道德觀上的最後一道防線。
換言之——
她打算讓京耶覺醒成為死神。
她相信如此一來京耶就會成為她的同類，可以和她當朋友。
「我希望——讓京耶變成『全民的敵人』！」
京子露出溫柔的微笑，回應那天真無邪的願望。
「聽起來很棒。放手去做吧。」
『因果律的死神』，『起源的混沌的領路人』，可以救贖人類幫人類實現願望的那個存在，隻是麵露微笑表示同意，對傑克思考裏的異常隻字不提。
她的腦子裏早已構思好讓整個日雁市都變成京耶的『敵人』的劇本。
日雁市正是為了實現這個目的而量身打造的裝置。
『遊戲』以及混沌。
『遊戲』會讓假想的現實成形。
混沌以『遊戲』為媒介侵蝕人類，再以人類為媒介侵蝕現實。
隻要擁有這兩股力量，傑克的願望並不難實現。
以守部京耶是『全玩家公敵』作為設定，改造成新的『遊戲』。
雖然有一個問題存在，不過京子也知道有誰可以解決那個問題。
「我要跟京耶兩人一起大殺特殺，大玩特玩！」
稚子天真無邪地描繪著充滿歡樂的未來。
「『開膛手傑克』小姐，可以請你幫忙代勞一件事嗎？」
「嗯？可以啊，你想殺誰？」
「不是的，我想請你把天使——」
然後，『死神』為了實現幼女的願望——
「我想請你幫忙把一個天使帶來這裏。」
從黑暗中伸出了手。
距今約一年前，在某個並不存在於這個世上、名為《光輝之間》的場所。
楠木琉璃子和天使在那裏對峙。
閉門不出、過著有如行屍走肉生活的她收到了一封邀請函，把她引導到了這個地方來。
諷刺的是，《光輝之間》被封鎖在黑暗之中。
那裏擺放了一張巨大的圓桌，無法看見坐在最深處的賽菲洛特的身影。
隻能感受到和聽到那壓倒性的存在感以及聲音。
「那跟我有什麽關係。」
琉璃子的聲音明顯非常煩躁，就像被封在玻璃瓶裏的火苗般。
相對地，賽菲洛特的聲音卻是如音樂盒般平靜，不帶有絲毫的感情。
「楠木琉璃子，你知道什麽是『因果操作能力者』嗎？」
「我怎麽知道啊。」
盡管琉璃子語氣粗魯充滿不屑，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
「說穿了，就是擁有可以操縱過去與未來的力量——『無所不能』的人吧。假如世上真有這種人存在的話，或許也隻能稱呼他是神了。」
「沒錯。你的認知是正確的。『因果操作能力者』就等於神。」
黑暗深處傳來了好似有人在點頭的氣息。
這是天使的氣味嗎，《光輝之間》裏彌漫著一股沉穩的香味。
「所以賽菲洛特將其取名為『偽神計劃』，或稱『塔納托斯遺產』。」
琉璃子眯起顏色和名字相同的眼睛，凝視無法看透的黑暗。
『塔納托斯遺產』，直譯的話就是『死亡遺產』的意思，而且——
「……是在說『遊戲』嗎？」
「沒錯。我告訴你吧，楠木琉璃子。」
半晌之後，音樂盒般的聲音說道。
「你們口中的『遊戲』——全部都是虛假的。」
「是嗎。我之前就有這個預感了。」
琉璃子以出乎平靜的心情接受了這個事實。
「沒錯。和賽菲洛特為敵，將形同我手足的『十席』悉數擊垮的你會注意到這個事實，並沒有什麽好不可思議的。你們口中的『遊戲』，不過隻是成就賽菲洛特成為『因果操作能力者』的儀式。」
琉璃子下意識地用力咬緊嘴唇。
性感紅唇破皮，從嘴角流下了鮮血。
嚴格說來，擊垮『十席』的人並不是她。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有意義。
「『遊戲』沒有所謂的贏家，所有玩家都是賽菲洛特的棋子以及犧牲品。賽菲洛特需要年輕氣盛的靈魂和無數的『遺產』為其犧牲。」
「根本是在詐欺嘛，天使大人。」
琉璃子麵露揶揄的表情斥責道。
找來單純被『遊戲』內容或獎勵吸引的玩家，命玩家收集『遺產』，最後把他們當祭品榨得一幹二淨。
利用『遺產』這個『無所不能的力量』，成為『無所不能的神』。
想要成為『無所不能的神』，必須要有『無所不能的力量』。
有件事巴洛克隱瞞沒講，那就是為了讓創神所需的大量乙太能往同一個方向匯集，祭品是不可或缺的。也可以說，必須用靈魂創造出一個輸送管線。就跟開鑿水道，好讓水流往需要龐大水量的場所匯集是差不多的意思。
就是因為工程這麽浩大，所以說『遊戲』是一種儀式。
追根究柢，儀式跟祭品向來存在著無法切割的關係。
「沒錯。這是賽菲洛特的詐欺，同時也是謀略。」
賽菲洛特心直口快地承認。
「所以『遊戲』裏沒有所謂的贏家存在。同樣的，也沒有輸家的存在。」
琉璃子感受到來自黑暗深處的視線。
「賽菲洛特的目的是救贖所有人類。」
伴隨著音樂盒般的聲音，有一股能讓人心情平靜的氣味在空間裏彌漫。
可是卻全然無法打動琉璃子的心。
「犧牲是成就大業的基礎。隻要犧牲區區數百人，就可以換得全體人類永恒的救贖有賽菲洛特在，人類就能自所有痛苦中獲得解脫。」
「是嗎。」
成為無所不能的神後，繼續救贖人類。
未來將是沒有痛苦的世界。
可是琉璃子的心卻絲毫不被打動。她也明白自己會不受感動的原因。
『我要毀滅一切。該死的神，該死的神，該死的神！豈能容許沒有痛苦的世界存在！
就像直視太陽後在視網膜留下的殘影一樣，他的嘶吼仍殘留在她的心中。
假如賽菲洛特是天使，那他是魔鬼嗎，還是惡魔呢。
她在心中默念著那個一分一秒不斷分崩離析，從她的記憶中逝去的名字——
「『喪■者』■部■■。」
一如看透了琉璃子的內心般，黑暗深處的天使細聲嘟囔道。
琉璃子的臉不見任何表情，唯獨那雙琉璃色的眼睛在閃閃發光。
琉璃子已無法正確認知那個名字，就像受損的錄影帶一樣，甚至無法清楚想出他的臉長什麽樣子。
她內心有個部分早已感到心灰意冷，或許有一天，自己也會把他這個人給忘得一幹二淨吧。
可是……
「他是天生的反叛者，身懷死神的宿命，擁有墮天使的守護。」
可是——
「他喪失了『因果』。不過在他完全消滅之前，墮天使應該會把他找出來吧。然後他將再一次阻擋在賽菲洛特的麵前。」
可是！
「楠木琉璃子，你不是萬中選一的人。」
琉璃子笑了。
「所以說我還可以再見到那個人了？」
那是非常平靜、婉約、溫柔的微笑。
「那個人什麽也沒跟我說。」
他沒留下任何痕跡，可是卻在她的心中留下了宛如燃著火焰的冰塊的思念。
「他什麽也沒說就走了。」
她麵露洋溢著愛、隻有滿滿的愛的微笑向黑暗深處說道。
「好，除了心以外，其他我都願意交出去。」
——所以請給我複仇的機會——
我要把守部京耶刻在自己身上，以免又再次遺忘。
就像詛咒一樣，就像憎恨一樣，就像愛一樣。
這三種感情其實是同一種——我在這樣的認知下，把他刻在自己身上。
「契約締結完成——楠木琉璃子，從今起你就待在『我』的身旁。」
就像契約的證明一樣，黑暗深處，賽菲洛特的背部長出了翅膀。
兩雙四枚的巨大白色翅膀。
羽毛像雪一樣飄降在琉璃子身上。
創造出超常『遊戲』的幕後黑手，假藉『遊戲』名義進行魔術儀式的幕後黑手。
一如字麵所示，並不是人類。
琉璃子睜開眼睛，撩撥長長的黑發。意識從回憶回到現實。
「看過報告書應該可以了解，遊戲聚會就某個層麵的意思而言算是成功，有達到回饋玩家的效果才是。雖然最後被『開膛手傑克』溜掉了。」
和名字相反——四周被黑暗籠罩的《光輝之間》。
琉璃子坐在圓桌最前麵的位置，向黑暗深處——賽菲洛特進行報告。
放學後的她身穿白色的水手服。
雖然賽菲洛特的身影還是隱藏在黑暗中無法看見，不過從黑暗深處伸出的兩雙翅膀彰顯了其存在感。
所有的『十席』地位都是一致的，可是『十席』裏麵有人知情，也有人不知情。琉璃子就是前者的代表人物。除了
琉璃子以外，當麵見過賽菲洛特、知道背後有著純白翅膀的人，隻有賽菲洛特的親信——被稱為『執事』的人。
後者的代表人物，應該就屬早香了。她隻負責扮演好劍士的角色處理紛爭，其他細節內幕一她完全沒有想深究的打算。或許是沒有興趣吧——有可能她真的是害怕麵對太過艱澀的問題也說不定。
「沒錯。已經理解報告的內容了。」
麵對實質上的失敗，賽菲洛特點點頭，用音樂盒般不帶感情的聲音回應。
「這點程度的延誤不構成影響。」
「是的。總之三、四天後的光之市街用的訊號情報網即將完成。如此一來，無論『開膛手傑克』藏身在市街的哪個地方，她的行蹤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訊號情報網指的是即時通訊竊聽係統。
簡言之，就是賽菲洛特公司打算在光之市街使用者的裝置上安裝竊聽器，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日雁市全體學生占了光之市街使用者的大多數。如果這些人的攜帶裝置都裝上竊聽器的話，可以收集到的情報量自是相當龐大。
至於使用者的隱私權，在這計劃裏當然完全不被當成問題來討論。
「就時機而言可說是正好。反正早就想安裝了。」
「沒錯。」
「解決『開膛手傑克』的案件隻是遲早的問題，等事情結束後我要回去辦『死神』的案子了。不知道現在狀況如何。」
「已指派第四席擔任臨時負責人。」
「……我想也是。」
琉璃子把手指放在唇上，輕輕搖搖頭。
『十席』，以賽菲洛特的左右手之姿在賽菲洛特公司的幕後行動的代理人。
現在『十席』隻有五人，其中一人是繭居族，一人住院，琉璃子和早香則正負責追查『開膛手傑克』。用消去法便不難推測會是誰。
「獨自調查的第四席似乎掌握到了『死神』的相關線索。對查案充滿了熱情。」
「聽起來蠢斃了。」
琉璃子不屑似地嗤之以鼻。
「算了，最後我有兩件事想問清楚。『開膛手傑克』的身體是早香的妹妹。真的可以『處理』嗎？」
「沒錯。那是不可或缺的犧牲之一。」
「是嗎，還有第一一件事。我決定找局外人幫忙了。」
「這件事報告書上可沒提到。告訴我，那個局外人是？」
「守部京耶。」
琉璃子擠出一個邪惡的笑容。
黑暗深處難得陷入了沉默。
「沒什麽關係吧。」
「……當然。隻要『喪失者』還是遊戲玩家一員，他就沒有擊敗遊戲之主賽菲洛特的可能。」
「真敢講。也不想想一年前曾被翻盤過。」
「那種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白色翅膀拍動了一下。
白色的羽毛如雪片般飛舞。
潔白無垢的白色羽毛。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琉璃子突然放聲狂笑。
她就像精神崩潰般笑了又笑、笑了又笑，笑聲像融化的雪般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次會再發生的，我保證會。天使大人的計劃一定又會受到破壞。明明不需要京耶的幫忙，我還是找他加入，目的就是為了這個。」
琉璃色的眼眸以冰冷到會令人忍不住打哆嗦的眼神注視著黑暗深處、白色翅膀的根部。
就像邪眼一樣目不轉睛地直視。
「每個人都毀掉算了。」
「沒有意義。賽菲洛特會拯救一切。即便是不奢望得到救贖的你也一樣。」
「我知道。所以我才討厭你。」
琉璃子擺動長長黑發轉身背對天使。
「『我』——並不討厭你。」
琉璃子對賽菲洛特的話置若罔聞，離開了《光輝之間》。
琉璃子「碰」的一聲關上房門。門上掛著『會議室』的門牌。
這裏是賽菲洛特公司的四樓，琉璃子身後的房門，和她剛才所在的《光輝之間》聯係在一起。
若按照一般方式打開房門，隻會看到開放給所有賽菲洛特公司員工使用的會議室。必須經由特殊步驟開門，才能進入《光輝之間》。
「辛苦了，楠木小姐。」
門旁的老人用慈祥的聲音說道。
「你也辛苦了，『執事』，其實不需特地守在門外等候的。」
琉璃子轉身麵向老人。
老人的衣著打扮一如『執事』這個稱呼的風格。不過他看起來並不太像個老人。
盡管年過六十，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肉體仍維持得十分健壯，一點也不彎腰駝背。
一頭白發往後梳，穿在他身上的燕尾服服服貼貼，沒有一絲皺摺，宛如第二層的皮膚般。這名舉止穩重的老人，正是以執事的身分服侍賽菲洛特的親信。
可以說是除了琉璃子以外，唯一一個知道賽菲洛特真麵目的人物。
「隨時在主人身旁待命，對我們服務人員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
執事麵露禮貌的笑容，又恭恭敬敬地彎腰一鞠躬。
即便是麵對年齡不及自己一半的琉璃子，執事的態度還是沒有改變。
「那麽我先告退了。」
琉璃子後腳剛離開，執事就緊接著打開會議室的門，走進了《光輝之間》。
「嗯～！」
琉璃子伸了個懶腰後，也邁步離開。
看時間才知道已經不早了。大概是放學後先跑了一趟賞海之丘公園，再來賽菲洛特公司的關係吧。
「今天晚餐要吃什麽才好呢。」
琉璃子一邊思考這個問題，一邊搭乘電梯下樓，踏進一樓大廳。
就在那個瞬間——
「琉璃子學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
忽然有人從旁邊撲了過來。
完美的時機，完美的偷襲，完全鎖定琉璃子整個人走出電梯的那一刹那奮力一撲。
「哎呀。」
琉璃子不慌不忙地往後退開一步。
雖然被準備關上的電梯門夾住，不過沒有大礙。
一個金發搖曳的少女從琉璃子的眼前飛躍而過。
「噗啊！」
速度過猛的少女整張臉撞上亞麻地板，發出青蛙般的痛苦呻吟，少女般的可愛模樣蕩然無
「嗚嗚嗚嗚～鼻、鼻子好痛……」
「你這人還真是學不乖。」
「那當然！因為彩乃滿腔都是對學姊的熱愛啊！」
少女搗著撞到的鼻子，飛快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晃著綁成雙馬尾的金發，轉身麵對琉璃子。
掛著小貓般笑容的可愛臉龐，和琉璃子一樣的白色水手服。
身高跟巴洛克差不多，不過她的身材比較出眾。
她目前就讀國中三年級，在賽菲洛特公司工讀，名叫天野彩乃。
「所以請跟我結婚吧丨」
果然是個有些怪怪的少女。
她豎起大拇指求婚。
琉璃子笑咪咪地向她投以微笑，毫不留情麵地拒絕。
「彩乃，夢話還是留著睡覺時說吧。」
「討厭～學姊好無情喔～」
不過彩乃並不因此感到沮喪，還想纏著琉璃子撒嬌。
具體而言是打算摟住她的胳臂。
琉璃子當然選擇閃避，撲了個空的彩乃在她的四周像陀螺一樣打轉「學姊學姊、學姊—」
「真是夠了，你很煩耶。」
雖然外型像小貓，內在卻是小狗。
金色雙馬尾有如真正的尾巴般搖來晃去。
這裏是賽菲洛特公司的大廳，而且是電梯前麵的空間。
除了琉璃子這種『十席』的人物之外，這裏還有台麵上的軟體業務，也就是工作跟光之市街有關的一般人頻繁出入。
不識她們身分的一般人都露出目瞪口呆的模樣，遠遠地向(怎麽看都像是)在大廳打打鬧鬧的琉璃子和彩乃兩人投以注目禮。
第一個受不了他人目光，放棄掙紮的是琉璃子。
「……隨便你吧。」
「耶～」
彩乃緊緊摟住琉璃子的胳臂。或許是心願得償的緣故，沒想到她很快就放手，重新麵對琉璃子。
「對了，學姊。我聽執事先生說明後兩天工讀都放假，沒錯吧？」
「嗯，呃……對啊。」
琉璃子對眼睛莫名閃閃發光的琉璃子抱起若幹警戒。
「這樣的話！」
「這、這樣的話？」
彩乃的臉貼上前來。琉璃子則逃也似地把臉向後縮。
「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吃頓飯呢！還有明天放學後，我們一起去逛街買東西吧！最近的生活就隻有上學和打工而已，偶爾也要休息一下吧。」
「哎，聽起來似乎不錯呢。」
琉璃子一邊把身穿白色水手服的彩乃的肩膀往後推，一邊點頭說道。
「對吧對吧！那就這麽說定囉！耶！」
「可是跟彩乃一起出門散心，感覺隻會讓自己更累而已。」
「嗚哇，學姊好過分。人家要哭了。人家要哭給你看了喔？」
「開玩笑的啦。說真的，我也習慣你的糾纏了。」
「喔喔，好感度上升了呢！」
「隻是從負的變成接近零而已。」
「刺耳的話我都聽不見！走吧，學姊，我們去吃晚餐。」
彩乃一個人興奮地舉拳歡呼，蹦蹦跳跳地出發。
「你還真是活潑耶。」
紅色嘴唇漾起笑意，琉璃子也邁開步伐跟著彩乃離開。
大樓外，太陽早已下山，天色一片昏暗。
「學姊你有想吃什麽東西嗎？意大利麵？定食？烤雞內髒？」
「烤雞內髒這個選項也太老成了吧。」
金色雙馬尾和用白色緞帶係起來的黑發在晚風中飄搖。
兩人一如姊妹般，走在夜晚的市街。
「對了，你有乖乖去上學嗎？」
「哈哈哈，學姊在說什麽啊。彩乃我可是時下蔚為風潮的拒絕上學兒童呢！」
琉璃子和彩乃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之中，這時的琉璃子已褪下了戰士的身分。
雖然也不能怪琉璃子，不過她誤會了一件事。
計劃是新的陷阱將在三、四天後準備好，讓『開膛手傑克』事件劃下句點。
換句話說，這計劃的前提是「對方在那之前都不會采取任何有意義的行動」。
在琉璃子的認知中，對方應該隻會持續不影響計劃且沒有意義的隨機殺人行為。
她的認知並沒有錯，參考過去的行動模式，她會做出這樣的推論也是合情合理。
沒人想得到，『開膛手傑克』竟然會被類似戀愛的情感給困惑住。
「向我說聲『幸會』，向你們說聲『你好』。」
少女在名為《深淵之樹》，不存在於這世上任何一個角落的場所說道。
黑色少女——京子。人稱『死神』的存在。
無論是長到快要及地的頭發還是身上的衣服，全部都是黑色的。
紅色的部分隻有嘴唇，白色的部分隻有皮膚。
少女麵露慈愛的笑容，睥睨著臣服在她跟前的人們。
她坐在會讓人與電椅產生聯想的陰森寶座上，高高在上地睥睨著。
「彌賽亞啊。我把新加入『我等』的人給帶回來了。」
八名侍奉者中，距離京子最近的男子開口說道。
男子的手臂上別著『日行一善會』的臂章，臉上宛如戴著死亡麵具般，掛著安祥至極、仿佛不是人類的微笑。
知情的人應該一眼就能看出來才是。
他是混沌人——得到京子的救贖，放棄當一般人的存在。
待在他身後的那些人雖然性別不同，年齡層也分散，可是一致神情恍惚地抬頭仰望京子。
那些人都還是一般人。他們都是自願到這兒來的。
約四坪大小的空間，宛如西洋棋般黑白相間的地板與牆壁。
「歡迎你們，渴望得到救贖的人。」
他們為了放棄人的身分而聚集在這裏。
「我不會對任何一個受苦的人見死不救。」
京子無聲無息地從陰森的寶座站了起來。
長度驚人的黑發變長了，像要遮蔽住棋盤圖案的地板和牆壁一樣擴散開來。
長長的黑發把八名信徒包緊。
黑發裏麵傳出聽似愉悅的喘息，可是不久就消失了。
最後隻剩下一團貌似黑泥般的物體。
「看，現在你們終於結為『一體』了。」
京子麵露慈愛的笑容，用慈母般的聲音向那團泥巴說話。
「去吧。這次你們不再是要被動地等待救贖，而是要去救贖他人了。去尋找那些需要救贖的人吧。」
隻見泥巴一抖一抖地顫抖，張開了嘴巴。
『遵命、彌賽亞、我們要、救贖他人、所有人、都將、結為一體。』
那聲音就像八個人同時開口一樣，聽起來十分詭異。
京子輕輕點點頭後，黑色泥巴一如滲入地板似地消失不見了。
他們回到現實世界，尋找需要京子的救贖的對象。
『他們』——混沌人就是透過這樣的方式增生。
當然，會來這個地方的不光隻有『他們』和候補者。
少女「咚」地從上麵掉了下來。
她是從離地五十公分高的地方突然出現的。
少女一手按著頭上的高禮帽，一手按著粉紅色連身洋裝的裙擺，老舊的大衣被空氣吹得鼓鼓的，平安無事地降落。
「京子！關於要送給京耶的禮物，我想到一個很棒的點子了！」
一如小孩子般眼睛閃閃發光的少女——『開膛手傑克』大聲嚷嚷。
「恭喜。你決定要送他什麽禮物呢？」
「嗯，想來想去，我還是決定送他『敵人』吧！」
「『敵人』嗎？」
「嗯！」
傑克一臉開開心心，晃著大衣的下擺走到京子的身旁。
「我要送他很多、很～多的『敵人』！」
她一邊張開雙臂畫了個大圓一邊說道。
「差不多這整個城市的所有人，都會變成他的『敵人』吧！」
「京耶同學收到這樣的禮物會開心嗎？」
京子有些困惑似地側起了腦袋。
『開膛手傑克』懷著無比的自信笑了。
「他當然會開心啊。因為京耶跟我是同類。」
『開膛手傑克』——殺人鬼。
守部京耶——殺無赦的《影男》、死神。
「他個性內向，所以口頭上不敢承認，可是我知道京耶最喜歡殺人了。如果對方對自己的性命造成威脅，他就有正當的理由可以殺人了吧。他隻要實際動手殺人，很快就會誠實麵對自己的心情了啦。嗯，一定是的，我相信。因為他是京耶啊！」
傑克的眼神就像沒有一絲迷惘的天真小孩一樣。
她是打從心底相
信京耶會開心收到這樣的禮物。
她想要解開京耶的束縛，破壞建立在『不可以殺人』的道德觀上的最後一道防線。
換言之——
她打算讓京耶覺醒成為死神。
她相信如此一來京耶就會成為她的同類，可以和她當朋友。
「我希望——讓京耶變成『全民的敵人』！」
京子露出溫柔的微笑，回應那天真無邪的願望。
「聽起來很棒。放手去做吧。」
『因果律的死神』，『起源的混沌的領路人』，可以救贖人類幫人類實現願望的那個存在，隻是麵露微笑表示同意，對傑克思考裏的異常隻字不提。
她的腦子裏早已構思好讓整個日雁市都變成京耶的『敵人』的劇本。
日雁市正是為了實現這個目的而量身打造的裝置。
『遊戲』以及混沌。
『遊戲』會讓假想的現實成形。
混沌以『遊戲』為媒介侵蝕人類，再以人類為媒介侵蝕現實。
隻要擁有這兩股力量，傑克的願望並不難實現。
以守部京耶是『全玩家公敵』作為設定，改造成新的『遊戲』。
雖然有一個問題存在，不過京子也知道有誰可以解決那個問題。
「我要跟京耶兩人一起大殺特殺，大玩特玩！」
稚子天真無邪地描繪著充滿歡樂的未來。
「『開膛手傑克』小姐，可以請你幫忙代勞一件事嗎？」
「嗯？可以啊，你想殺誰？」
「不是的，我想請你把天使——」
然後，『死神』為了實現幼女的願望——
「我想請你幫忙把一個天使帶來這裏。」
從黑暗中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