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點三十分，煙火打上了天空。
上午八點三十一分，日雁高中校舍屋頂出現了兩個影子。
上午八點三十二分，開啟電源——
設置在日雁高中校舍屋頂的巨大投影機把畫麵投射到了空中。
所有幻象都市的人都看到了那個畫麵。
《影男》——幻象都市的公敵。
宛如以黑暗塑造成形的全副鎧甲，透過黑色頭盔縫隙依稀可見黃金色眼眸。
全身裝備黑色鎧甲，手持黑劍，那副威風凜凜的模樣就好似騎士。
他沉默不語地睥睨著幻象都市。
一名女子與他比肩而立。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好，很開心與你們第一次見麵，今天的天氣真的是非常適合舉辦學園祭是也！」
用紅發卷成的螺旋狀鑽子雙馬尾，隨風揚起的長白袍，嘹亮的大笑聲。
「我乃邪惡天才科學家『阿爾』教授是也！我和你們的宿敵《影男》是一夥的！很驚訝吧，你們一定通通都嚇到了吧呼哈哈哈哈哈哈！」
白袍底下穿的是紅色緊身迷你裙裝，哈哈大笑時連帶地使豐滿胸部波濤洶湧地上下起伏引人注目，臉上戴著蝴蝶形狀的紅色麵具。
感覺就像讓特攝節目裏的女幹部角色穿上了白袍一樣，是個陰陽怪氣的女人。
她的語氣明顯地帶有挑釁的意味，仿佛在代替默默不語一動也不動的《影男》發言一樣，一邊大動作地擺動雙手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話。
「這是表演舞台，這是一場祭典，這是一場遊戲！快點來集合吧！你們這群忘記怎麽找樂子的蠢貨！今天本小姐就在日雁高中讓這一切落幕，《影男》就在這裏！」
幻象都市的空氣因充斥著殺氣與敵意，看起來就像熱浪一樣搖晃了起來。
沉不住氣的人已經動身出發。
「我倆是主角，而你們則是跑龍套的小角色，盡管放馬過來吧，你們這群沒用的垃圾！」
她大動作地掀開了長袍的下擺。
「我們在此宣布日雁高中學園祭正式揭幕！」
——電源關閉。與此同時，無數的煙火再次打上高空。
清晨的日雁高中非常寂靜冷清，扣除煙火的話四周一片安靜。
自從《影男》的真麵目被都市管理局揭露之後，日雁高中就失去了學校的機能，會冷清也是正常的。所以他們才得以有一整晚的時間在此好整以暇地準備。
這份寧靜也隻能撐到看到畫麵的那些人大舉入侵為止吧。
「本小姐雷妮迪絲隻能幫你幫到這裏了。」
雷妮迪絲在隻有兩人獨處的屋頂說道。
藏在紅色蝴蝶麵具後方那雙齒輪圖案的眼眸，貌似心滿意足地笑了。
「再來隻剩最後準備的玩具能派上用場了。」
「你已經幫得夠多了。承蒙相助。感謝你這一路來的幫忙。」
京耶脫下頭盔，露出黃金色的右眼和滿頭白發說道後，立刻準備動身。
雷妮迪絲拿下蝴蝶麵具，伸手製止。
「你這男人說走就走啊。就不能再表現得依依不舍些嗎？」
雷妮迪絲麵露苦笑，朝剛才使用過的投影機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上麵被白袍覆蓋、形狀優美的腰臀就會看似興高采烈地一扭一扭地擺動。
雷妮迪絲在投影機的旁邊蹲下身子，從後麵拖出冷凍箱。七隻模樣像低階海賊的妖精躺在箱子上頭呼呼大睡。
「也辛苦這些小家夥了。」
就像在慰勞這幾天不眠不休地工作的妖精一樣，雷妮迪絲一隻隻輪流輕輕撫摸後，將妖精放進了白袍兩邊的口袋。
京耶主動走上前，把視線投往冷凍箱。
「那個是？」
「這是要送你的禮物是也，裏麵是經過調整的『泥巴』，本來是要交給賽菲洛特的。」
雷妮迪絲打開冷凍箱秀出箱子裏裝的東西。
「全部都是『身體』的『備用品』，從四肢到重要的髒器一應俱全是也。你先找個地方藏起來吧。」
「……感謝。」
京耶從雷妮迪絲手中接過冷凍箱。兩人的手瞬間碰在一起。
「你可不許死喔，人類是很容易說死就死的。」
「彼此彼此。」
兩人並肩進入校舍後什麽話也沒說，一人往左一人往右分道揚鑣。
而那也是兩人今生的永別。
那些滿腦子充滿對《影男》的憤怒和敵意的人，在從校門口闖入日雁高中之後，反應大致上分為困惑和疑惑兩個種類。若要換個說法，也可以說前者顯得有些掉以輕心，後者的戒心變得更強了。
映入他們眼裏的是學園祭的場景。
校舍外牆被布置得五顏六色，上頭還掛著為學園祭做宣傳的布條。操場上有許多臨時攤位，有的賣果汁有的賣章魚燒，還有什錦煎餅和烏龍麵等小吃，售價約一百日圓至兩百日圓之譜。
雖然從校舍外麵看不到，不過校舍裏每間教室都有小型的展覽可供參觀。
和一般的學園祭不一樣的地方隻有一個，那就是所有的學生都是機器人。
「……那是啥啊。」
有人喃喃嘟囔。
在臨時攤位製作料理、在展覽會場接待客人、負責在外拉客的——通通都是長得就像有手有腳的電冰箱的機器人。
它們是量產型歌利亞——『大衛』。
這些機器人全長約兩公尺，途中因為覺得太麻煩了——更正，應該說是為了提高量產的效率，所以直接搬自動販賣機來利用，也因此，應該說它們是『看似有手有腳的自動販賣機的機器人』比較正確。
總共有兩百零八架『大衛』機器人，扮演學生來舉辦學園祭。
『歡迎光臨·歡迎光臨。』
『好吃的·章魚燒·隻要·一百日圓。』
機器人用完全就是機械模擬的聲音向來賓招呼、叫賣。
那個畫麵雖然看似幽默，可是也有幾分教人毛骨悚然。
『請試吃·看看。』
在煎章魚燒的大衛機器人向路過的青年遞出一顆章魚燒。
青年忍不住誘惑，接過章魚燒吃進肚子裏。
外層酥脆，內餡柔軟滑嫩，大塊的章魚和紅薑片讓口感的層次變得更豐富，外層塗滿了香噴噴的醬汁和海苔粉還有柴魚片。
「……真好吃。」
再小的細節也沒有偷工減料。不愧是雷妮迪絲的嘔心瀝血之作。
當然，麵對這場看似鬧劇的學園祭，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心生疑惑或困惑——有些人早做好了覺悟。
那些人就是以山城美佳為首，慢了幾步才出現在日雁高中的風紀委員。
包含美佳在內總數約一百人，說是精銳盡出也沒有錯。
她們在校門前麵不遠的地方整隊。除了內部突入組以外，還安排了周邊警戒組的風紀委員在入口進行出入管製。
有些行事比較慎重、或者個性膽小的人在看了轉播之後雖然跑來學校，可是在發現內部的異狀後便選擇在外逗留，那些人現在在風紀委員的指揮下圍成一圈，準備把日雁高中包圍起來。
這麽做的目的當然是為了防止《影男》逃脫。
背對眾人抬頭瞪著校舍的美佳，向九十九人的突入小組開口說道：
「等一下我要請你們去死。」
風吹動了她的老舊大衣。暗藏了匕首的大衣沉甸甸的，飄動的部分隻有衣擺而已。
九十九名風紀委員默默不語，等待山城美佳繼續發言。
「所有人分成七人一
班，從正門突入。絕對不許撤退，若有人死傷必須任其自生自滅，假如無法擊敗敵人，那就盡量打拖延戰術呼叫支援。」
美佳緩緩轉過身子。
在她身後的風紀委員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冷靜，即便是最年長的也隻有十八歲。
「不瞞你們說，比起『希望你們都能活著回來』的心情，我想要為姊姊——『為如月早香報血海深仇』的心情更為強烈。這次的行動不是為了正義也不是為了維護秩序，純粹隻是為了複仇。」
美佳再次強調。
「所以等一下我要請你們去死——要退出的話，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了。」
九十九名風紀委員保持沉默，沒有半個人離開。
美佳歎了口氣，老舊大衣的衣擺飄動地背過身子。
「真不知道風紀委員是在什麽時候變成傻子集團的。」
在她身後被命令去死的風紀委員們不禁莞爾。
美佳也淡淡一笑，從校門外越過界線踏進了校內。
「目標《影男》，全員出擊！」
「遵命！」背後響起了鏗鏘有力的吆喝聲。少女們發出重重的腳步聲紛紛往前衝。
美佳也再度邁開步伐，一聲不響地往前走。
她露出銳利如匕首的眼神，用冰冷無情的聲音撂下了狠話。
「出來吧，楠木琉璃子。唯有你，非死在我的手中不可。」
「……那是風紀委員嗎？」
京耶從四樓走廊偷偷觀察下方。
既然風紀委員到場，就表示應該不會再有激進派的人闖進學校了。把視線投向校外，可以看到風紀委員在進行出入管製，沒能進入校園的人像看熱鬧的民眾般在校外圍成了一圈。
「很順利嘛。」
舉辦日雁高中學園祭並非是雷妮迪絲在故弄玄虛或異想天開，不……或許是故弄玄虛或異想天開沒錯，不過不是隻有這樣而已。
當中還有把日雁高中打造成一座精神上的要塞的意圖。
首先，戰場被分割成學校內側和外側兩塊。風紀委員擔心《影男》逃跑，自然會留一些人在外鎮守。此外，有些入場者會因為身處『敵人』的領域而有所忌憚，所以心態上會比較偏向靜觀其變。若從理性角度思考，采取這樣的行動是理所當然，隻是如此一來得利的人會是京耶。京耶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把逃亡列入考慮，因此敵方投入的戰力會被片麵削減。
而且最大的優點是——透過削減敵人人數的方式，連帶地可以使京耶更容易發現理當會侵入校園的琉璃子和美佳，並且進行接觸。
把戰場限定在學校這個盡管寬闊可是還是有一定範圍的地方，這是雷妮迪絲擬定的第一個計策。
第二個計策就是『大衛』機器人和臨時攤位或展覽。雖然時間長短因人而異，不過人類不可能長時間一直維持在緊張的狀態，大衛那逗趣的外觀和溫和的行動，有助於削弱懷著敵意殺進學校的敵人的氣勢。
舉辦這場學園祭的作用當然不止如此，不過最大的用意還是這兩個。
意圖在於希望借此減少收集鑰匙時勢必會遭遇到的、以寡擊眾的劣勢。
在操場上可見風紀委員分成了好幾個小隊展開行動。單獨行動的入場者們則各自分散。
「我也差不多該動身了。」
《影男》的登場勢必會撼動局勢，讓無足輕重的烏合之眾潰不成軍。
京耶往樓梯走去準備下樓。
隻見彩乃坐在樓梯的扶手上。
金色雙馬尾配上白色水手服和藍色裙子。雖然打扮跟平時一模一樣，不過因為睡眠不足的關係，整個人顯得精神不濟。
「總覺得隻有我受到排擠呢。」
彩乃用不滿的眼神瞪視京耶。
「人家那麽努力幫你們布置，最後卻把人家晾在一旁，有沒有搞錯。」
「彩乃。」
單手提著冷凍箱的京耶，用另一隻手脫掉頭盔夾抱在腋下。
「快逃吧。」
「我不要。」
「為什麽？」
「琉璃子學姊一定會來吧。」
「是啊，就是為了把她誘來，才會大費周章做這麽引人注目的事。」
正確而言，是為了拿到琉璃子和副委員長美佳所持有的『鑰匙』，至於如月早香的『鑰匙』該怎麽取得是一大難題，總之計劃現階段還算進行順利。
彩乃收起不滿的眼神，輕輕地從樓梯扶手跳下來。
「京耶學長，你費了這麽大的功夫，為的就是要解救巴洛克學姊吧？」
她的視線依然停留在京耶臉上。
「她有那麽重要嗎？」
京耶躊躇了一會兒，默默地點頭承認。
「比愛你愛到瘋狂的琉璃子學姊還重要嗎？」
「……」
「比死掉的早香學姊還重要嗎？」
「……」
經過漫長的沉默後，京耶終於開口了。
「我這條命是巴洛克救回來的，可是我卻沒能拯救巴洛克。」
彩乃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如果硬要形容的話，可以說那是一張哭泣的臉。除了哭泣之外，仿佛還把憤怒、嫉妒、憎恨、憐憫和理解全都通通混在一起似的。
「你知道嗎，京耶學長。」
隻有聲音還是維持平時的語調，甚至變得更開朗了。
「雖然我很喜歡琉璃子學姊，可是學姊並沒有那麽喜歡我。」
彩乃配合那個語氣擠出笑容。
「隻要待在這裏，就有機會能遇見琉璃子學姊吧？所以就算有危險，我還是一樣要留下來。我希望至少能見到學姊一麵。」
「隻有這樣嗎，隻為了見她一麵？」
「對啊，就隻為了見她一麵……啊，總覺得愈想愈生氣，剛好京耶學長就在這裏，我可以踢你一腳嗎可以對吧謝謝你的寬宏大量了。」
京耶根本來不及出聲製止。
隻見彩乃柳眉倒豎，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向後將腿抬起。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絲毫沒有猶豫地使出了精湛的下段回旋踢。
若是她沒有忘記京耶現在穿著鎧甲，那就更完美了！
「嗚咿！」
彩乃按著腳又叫又跳。
金色雙馬尾隨之跳動個不停，藍色裙子也不例外。
「……你還好吧？」
「我、沒、事！呼……我沒事啦！」
盡管眼眶依稀噙著淚水，她還是逞強地說著。
瞧她那拚命的模樣，京耶看了都覺得於心不忍，她的身體到現在仍抖個不停。
「是、是嗎……那我差不多該走了。你盡量別離開四樓，這一帶應該還算安全。而且以攻擊模式而言，琉璃子有喜歡在高處布陣的傾向。」
「……我知道了，雖然很不甘願，不過我會乖乖留在四樓的。」
「嗯。」
「京耶學長。」
「什麽事？」
「去死啦，笨蛋。」
彩乃吐舌扮了個鬼臉。
京耶莞爾一笑，重新戴上了黑色的頭盔。
彩乃忽然露出溫柔的表情。
「京耶學長。」
「什麽事？」
「你千萬不能死喔。這句話的含意——可以解讀成殺死你是我的責任。」
「我懂。」
化身成《影男》的京耶把冷凍箱放在彩乃旁邊。
「不好意思，麻煩你幫忙保管一下這個東西。」
「這是什麽？」
彩
乃詫異地搖晃著金色雙馬尾側起了腦袋。
「這是關係到能否救我一命的物品，等我收集完鑰匙後會回來找你拿。」
京耶不等彩乃回話，往前走打算爬樓梯下樓。
可是他忽然念頭一轉，掉頭轉身拔腿就跑。
啪哩哩哩哩——隻見京耶飛身撞破走廊的玻璃，從校舍四樓往被風紀委員和入場者擠得水泄不通的操場落下。
隻有這種轟轟烈烈的方式才配得上《影男》的登場吧。
混沌又近似騷亂的戰鬥開始了。
「《焚燒殆盡吧》！」
從天而降的《影男》點燃了戰火。
黃金色眼眸在黑色頭盔裏閃耀著光芒，生命在黑色鎧甲裏燃燒。
超速、轟力、堅牢——京耶發動『喪失者』的刻印，一邊以自己的生命當成燃料燃燒自我，一邊如戰場的暴君般瘋狂肆虐。
一刀擊倒眼前的鎧甲武士。在試圖變身成龍的少女轉化完成前摘除她的意識。假如敵人召喚出了騎乘工具，就連騎乘工具也一起砍殺。
有一班風紀委員發動了攻擊。總共七人，個個手拿武器，才一轉眼就排好陣勢，展現出合作無間的默契，有人從正麵進攻，有人從左右兩方，有人從上空，甚至有人試圖繞到京耶後麵。
不管針對哪一個反擊，都會中其他人的招。
七人搭配得天衣無縫——但她們對手的實力是壓倒性的強大。
「——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頭盔裏麵的右眼金光閃閃，吐息聲就好似肉食動物。
重擊、抓握、踹、擊倒在地。來自正麵上方左右的攻勢瞬間被殲滅。
京耶整個身體一百八十度旋轉，左手抓著其中一個風紀委員。
然後朝從背後逼近的風紀委員猛力一砸。
「嗚！」
長發、個頭嬌小的風紀委員發出猶豫不決的聲音。究竟是要接住被擲飛的同僚，還是閃開她繼續攻擊呢？
她露出了一絲的躊躇。但那短暫的一瞬間，已足以讓《影男》做出應變。
在嬌小的風紀委員閃避迎麵飛來的同僚身體的同時，京耶以劍腹打擊她的腹部。
她的身體就像站不穩的棍子一樣，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倒下。在她的身體觸地之前，《影男》早已動身前往應付其他對手。
黑色惡魔，黑色狂風，黑色暴君。
不管穿著黑色鎧甲的那個人有何想法，外人對他的觀感就是窮凶惡極。
「真帥，看了身子忍不住一陣酥麻。」
從屋頂更能清楚看見他大顯神威的模樣。
能清清楚楚捕捉到她所心愛的他的一舉一動。楠木琉璃子——有著一頭黑色長發，眼睛顏色跟名字一樣的女人。她揚起豐潤的紅唇，臉上漾著看似心蕩神馳的笑容。
「看來應該是不需要我的幫忙了。」
她把冒著黑色瘴氣的阿蒂蜜絲變成了狙擊槍，蓄勢待發隨時準備發動攻擊。
戰場的狀況隨時都在變動。有些在校舍內部進行探索的人從門窗跳出來，加入操場上的混戰。《影男》憑借著壓倒性的暴力繼續瘋狂肆虐，部分腦筋動得比較快的人為了與那股壓倒性的力量抗衡，試圖改成遠距離包圍攻擊。
《影男》——黑騎士有個明顯的弱點。雖然他又猛又快又強悍又有壓倒性的暴力，但他終究隻是個『個體』。手隻有兩隻，視野是單一的，腦袋也一樣。他能同時對應的質量有其限度。
當然，本人不可能完全沒發現自己的缺點。
「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妮妮妮妮妮妮迪迪迪迪迪迪迪迪迪絲絲絲！」
京耶放聲大喊。聽到他喊其他女人的名字，琉璃子心生嫉妒。
那個退出祭典、讓自己化身成一介平凡遊客的女人，應該正躲在某個地方等待他的呼叫，並且觀察祭典的情況吧。
下個瞬間，其中一架大衛機器人爆炸，炸飛了剛好在旁邊的人。
剩餘兩百零七架的大衛機器人也紛紛展開了行動。
大衛機器人的作用不光隻是為了消磨敵人的氣勢而已。同時也是搭載了『衝向附近的人然後自爆』這種超單純程式的移動式炸彈。
兩百零八發爆炸的火焰為戰場增添了更多的混沌，為瘋狂肆虐的黑騎士錦上添花。
琉璃子忍不住吹起了口哨。完全沒有她出場的機會。她幾乎把自己當成了遊客，以狙擊槍上的望遠瞄準鏡持續觀察戰場的情況。
「哎呀。」
她忽然發現。
少了一個人。
那個人不可能不在這裏。她不見了——山城美佳不見了。
瞬間，琉璃子大動作地往旁邊跳開。
咻，好幾把飛刀通過了前一秒琉璃子所布陣的地方。
「嗚！」
琉璃子借彈跳的力道在屋頂上翻滾，然後順勢讓身體轉為跪立之姿，同時架好狙擊槍瞄準正麵。
在眼前現身的，是她意料中的人。
「這幾刀是我故意射偏的。」
「哎呀，居然還嘴硬呢。」
距離比琉璃子想像的還近，兩人隻有三步之遙。對方的武器是匕首，自己是槍械，即便如此也很難說自己占了上風，更何況對手的實力不容小覷。
山城美佳，風紀委員副委員長，『開膛手傑克』。
短發，戴了頂高禮帽，老舊的大衣下是少女風格的連身洋裝。
她的右手輕輕握著一把和眼眸一樣寒光逼人的大型匕首，在掌心中轉動把玩。
「要是讓你不明不白地死去，對我來說才叫遺憾吧？」
她咧開嘴角，像之前的『開膛手傑克』一樣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琉璃子無意識地也在臉上掛起同樣的笑容。
然後她對山城美佳這個人感到了厭惡。美佳的心情肯定也是一樣吧。
「那個時候沒殺了你，算是我的失敗。」
「是啊。」
難以化解的同類嫌惡。麵露『扭曲』笑容的兩人。
山城美佳用匕首的刀尖輕輕調整高禮帽的位置。
「如果你早殺了我，今天你就不會死了。」
白霧以美佳為中心慢慢擴散了開來。
霧不是很濃，還不到覆蓋住視野的程度，不過能用肉眼清楚辨識。帶著濕氣、冷冰冰的白霧，就像幽靈的手一樣觸碰著琉璃子。
琉璃子稍稍眯起了顏色和名字一樣的琉璃色眼睛。
她熟知『開膛手傑克』山城美佳的戰鬥方式。她不僅曾聽實際和美佳交手過的巴洛克談起，也不隻一次親眼看過她以副風紀委員長的身分作戰的樣子。
她的武器雖然是匕首，但真正的看家本領是『霧』跟『冰』。霧不僅能用來欺敵，還能利用水氣凝結成冰。
不過像現在這樣稀薄的霧，不但無法發揮欺敵的效果，凝結而成的冰殺傷力肯定也不怎麽樣。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山城美佳就像被按下了某種開關一樣，痛快地大笑。
一旦要進入戰鬥，山城美佳就會變得像人格分裂一樣，這件事琉璃子也早有耳聞。
「你怎麽一臉訝異的表情呢？開心點嘛，琉璃子！這是我為了殺你，就為了這麽單純的目的所設想出來的。因為你這個人幾乎找不到破綻嘛！」
「這沒什麽好開心的。」
開口的同時，琉璃子先發製人。
她將射程距離長但是缺乏機動性、體積又長又大的狙擊槍轉化，變成適合近距離戰鬥的『前後削短』的散彈槍，不假思索立刻開了一槍。
散彈槍雖然是不講究精準的亂槍打
鳥型武器，可是也正因為亂槍打鳥，所以閃避的難度非常高。
理論上應該是如此。
「嗚！」
琉璃子倒抽一口氣。美佳的身影從槍口前麵消失了。
美佳高高地跳到了上空。比琉璃子扣下扳機的速度更快。
行動被看穿了？
琉璃子沒有思考的餘地。跳到空中的美佳從大衣內側拔出匕首投擲。
前後左右都有地方可逃，不管往哪逃都逃得掉，琉璃子選擇了左邊。
啊啊，這是怎麽一回事？在琉璃子往左邊跳時，美佳搶先一步射出了其他匕首。
瞄準的地方正好是琉璃子的著地點，琉璃子扭轉身子避開了直擊。
腳部一陣劇痛，閃避不及的匕首刺進了琉璃子的右腳。
琉璃子一個腳步不穩差點摔倒，但她忍痛使勁踩穩，提起散彈槍。
滯空的期間和著地的瞬間是絕佳的可趁之機。即便右腳被打殘，隻要抓準這個機會射出散彈就贏定了。
果然對方的速度還是快了一拍。
第三把匕首射中了散彈槍的槍口。躲在暗處射出的第四把匕首，則刺穿了琉璃子握槍的那隻手。
「嗚啊啊啊啊！」
琉璃子發出了可能連樓下也聽得見的痛苦哀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了下來，沒把槍弄丟在地上。
美佳著地的同時加速狂奔。
眨眼間她拉近了和琉璃子的距離。
「呀——哈！」
「阿蒂蜜絲！」
山城美佳高高舉起右手那把閃耀著刺眼凶光的大型匕首。
琉璃子令阿蒂蜜絲變形，讓原先的散彈槍變成兩把。
盡管右手的槍中了刀而失去了作用，不過出現在左手的新槍還是可以正常使用。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琉璃子用左手的槍枝勉強招架住美佳的匕首。刀刃砍進了金屬的槍身。
「啊哈哈哈哈哈！沒想到你還挺像打不死的蟑螂嘛！」
兩人的武器短兵相接，處於優勢的山城美佳用全身的體重把刀子往前推。
手腳各有一隻負傷的琉璃子雖然使盡全力抵抗，可是不敵對方的力量，散彈槍被砍成兩半、進而脖子被切開應該隻是遲早的問題。
右手的槍肯定會膛炸，如果試圖以踢擊反抗，也隻會使自己失去平衡倒地。就算絞盡腦汁想從這個狀況脫困，也是一籌莫展。
琉璃子知道自己大勢已去。
「那是雷達，對吧。」
「哇喔，你猜對了耶！好厲害喔，竟然被你發現了！」
山城美佳精準到不能再精準地預測出了琉璃子的行動，將她逼入絕境。
她使出的伎倆就是那道薄霧。
她讓霧纏附在琉璃子身上，借此感應細微的征兆，也可以說是琉璃子行動的『起頭』。哪怕是扣扳機這麽微小的動作，也可以透過形同事前前兆的更細微動作觀察得到。好比說肩膀的緊繃或手腕的些微顫抖等等。
「少作秀了。你早知道，很快就會被我看破你在玩什麽花樣。」
所以山城美佳才會想要以快刀斬亂麻的方式一鼓作氣猛攻。
沒有戲弄，沒有躊躇，有的隻是明確的殺意。
「而且不需要擔心有局外人來鬧場。《影男》在操場，目標鎖定《影男》的人理所當然地現在都在追殺《影男》。會大老遠跑來這麽高的屋頂的，充其量就隻有你這種狙擊手。」
「說得、也是。」
到此為止了嗎，琉璃子咬牙切齒。
這時忽然「碰！」的一聲巨響，傳來有人撞門闖入屋頂的聲音。
「我好像聽到有人慘叫你沒事吧琉璃子學姊！」
金色雙馬尾，嬌小的個頭，白色水手服和深藍色的裙子。
彩乃頭上頂著金屬水桶手拿拖把，出現在屋頂上。
琉璃子差點噴笑。她完全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發展。腦子裏一度閃過「難道彩乃一直在找我嗎？」這種近似自戀的念頭。
不過好機會來了。彩乃幫忙製造了千載難逢的機會，說她是幸運女神也不為過。
「你是誰？」
山城美佳分心了短短的一刹那。
琉璃子知道自己會倒地，仍踹了美佳一腳。
挨了一腳的美佳隻有身體稍微失去平衡，琉璃子自己則因承受不住那一腳的反作用力而跌坐在地上。
被踹的美佳隻需要三秒就能重整姿勢，一刀刺死倒地不起的琉璃子。
隻要三秒就夠了。
「備有王牌的人，不是隻有你而已。」
她在摔倒之際丟下散彈槍，重獲自由的右手伸進深藍色裙子裏麵，抽出了某個東西。
那個東西形狀為橢圓形，體積略大於手掌，由於外形輪廓特殊而有『鳳梨』的昵稱，在世界各地的戰場都不難看到它的蹤跡。
那就是手榴彈。
從裙子裏麵拿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拔掉了保險絲。拔掉保險絲的手榴彈隻消三秒到四秒的時間就會爆炸。
琉璃子那染血的右手，仿佛在拋花束似地拋出了手榴彈。
「jesus。」
山城美佳帶著僵硬的笑容喃喃嘟囔。
琉璃子揚起嬌豔紅唇的兩端，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爆炸聲和衝擊席卷了日雁高中校舍的屋頂——
「……爆炸聲？」
在琉璃子等人下方，校舍一樓走廊上，《影男》守部京耶也聽到了那聲轟然巨響。
九十九名風紀委員和大多數的入場者幾乎全都被打倒在地。少數還能動的人如果腦筋正常，應該也知道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才是。
也就是說，戰鬥結束了。
京耶眯起黑色頭盔裏的黃金色右眼抬頭看天花板，不久，他握著黑劍開始移動。
不過，楠木琉璃子和山城美佳這兩人的身影，直到現在仍未出現。
她們不會撤退了吧？如果發生這樣的誤算那可就糟糕了。不過至少京耶還有親眼看到山城美佳隨其他風紀委員一起踏入校園。
京耶想事情想到一半，停下腳步。
有個死人出現在走廊的盡頭。
京耶睜大雙眼喃喃自語。
「早香？」
英氣煥發的麵孔，走起路來無聲無息，直挺挺的背脊一如緊繃的弦。
隻紮了一邊的麻花辮，左右非對稱的改造製服，左手纏著繃帶，左邊的腰際插著一把刀。
理應不在人世的女人。
「我現在隻剩下這個了。」
她用刀刃般的眼神定睛注視京耶，用手指無法動彈的左手輕撫佩刀。
「保護大家本是我的願望。無論是信任我的風紀委員或妹妹美佳，還是京耶，我希望能保護所有的人。」
可是她被琉璃子開槍射死了。
「我見到了天使。她答應了我的心願。答應了我的願望。」
臨死之際她心裏想的，隻有一個人，隻有一件事。
直到死亡瞬間為止，盤據在她心裏的隻有一個人，隻有一件事。
如月早香笑了。
「最後剩下來的『我』，是身為劍士的我。」
就像巴洛克一樣，像楠木琉璃子一樣，像山城美佳一樣。
她臉上掛著的是『扭曲』的笑容。
「……早香。」
京耶咬緊了牙齒。
她走了，人已經在遙遠的地方了，她已拋棄了一切，唯有一件事例外。
『扭曲』的她，用跟過去沒什麽不同的凜然口吻宣告。
「我想——砍了
你。」
仿佛是愛的告白似的——或者說，那句話本身就是愛的告白。
「是嗎？」
還好有頭盔幫忙把臉遮住。京耶生平第一次這麽想放聲大哭。
或許失去記憶前的守部京耶也曾有過類似的心情。
黑色的鎧甲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響，京耶重新握穩黑劍，睜大黑色頭盔裏的金色眼眸直視。
『無形之位』，沒有架式的架式。
「就算你失去了記憶，你仍是殺死我祖父的仇人。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殺你。」
早香微微放低腰部重心，雙腳一前一後，左手按住刀鞘，右手放在握柄上。
拔刀術的預備動作。
「我知道那隻是借口。我想砍了京耶，把你殺了之後，讓你成為專屬於我的東西。絕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你的葬生之地是我，而我的葬生之地則是你，這樣最好。」
早香的臉頰如櫻花綻放般泛起紅暈，開口說道。
「我的心，被你的劍奪走了。」
仿佛是愛的告白似的——或者說，那句話本身就是愛的告白。
奇妙的是，兩人的準備動作跟第一次交手的時候一模一樣。
就連以走廊為對戰的舞台這點也如出一轍。隻不過第一次交手的走廊更為豪華，這次隻是稍做裝飾打造出學園祭氣氛的高中校舍走廊。
「看來你已經跑到一個遙遠的地方去了。我所認識的如月早香形同已不在這個世上，現在站在我麵前的隻是魂魄而已。」
「我不介意你輕蔑我。」
「我沒有輕蔑你。等著吧，我也會去跟你一樣的地方。」
「是嗎……太令人難過了。」
「我必須去救巴洛克。等收集完『鑰匙』後，我會爬上黑塔，除掉混沌。」
「鑰匙？」
「金色的牌子。總共有五塊，上麵列有編號。」
「我也有收到你說的東西。」
「果然嗎，現在放在哪裏？」
「不清楚，我猜應該被美佳收走了。美佳也有收到，所以一共有兩塊。」
「是嗎，希望可以順利見到她。」
「你見不到的。」
早香說道。
「我不會再放你去任何地方。」
「我非去不可。」
「不可以，我不會把你交給其他人，我要把你——」
她以輕盈而迅速的動作向前一蹬。
「變成專屬於我的東西。」
『殘心斬鬼』——隻見她的左手綻放出淡淡流水般的光輝，並且包覆住了整把刀。
早香的刻印能力可以激發出『物品』的最大性能，使名刀提升到了一種神秘的領域。
縱使對手有黑色鎧甲護身，她照樣能連人帶鎧甲一刀兩斷。
早香快步飛馳，隻紮了一邊的麻花辮隨風飄搖，必殺的名刀仍收在刀鞘之中。
她臉上的笑容就仿佛要撲向心愛男人懷裏的少女一樣。
一步，兩步，三步，早香愈來愈近。
京耶動也不動，也沒有擺出備戰的架式，隻是用黃金的眼眸從頭盔裏麵直視著早香。
守部京耶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凡夫俗子。
如果在碰上巴洛克前他先碰上琉璃子，他應該就會選擇琉璃子，如果他先遇到的是早香，恐怕選的人就是早香了。
他就是如此膚淺、沒什麽雄心壯誌、內心脆弱的男人。
他甚至救不了變得『扭曲』的琉璃子。
他也沒辦法為了早香，犧牲性命讓自己成為她的刀下亡魂。
他下定決心要救巴洛克。他還不至於自戀到以為自己能救得了其他人的地步。
他隻不過是個擅於殺人的男子而已。
「《燃燒殆盡吧》——」
脖子後麵的刻印發燙，京耶開始燃燒生命。
肌肉骨頭內髒皮膚鎧甲和劍，全身充滿了力量。
然後兩人在得以互砍的距離相會。
伺機拔刀的早香突入了彼此的攻擊範圍。
「我流魔劍——」
放在握柄上的右手啟動，刀光一閃。
「『漣』。」
冰冷的刀光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
但波紋不是隻有一圈而已。
就像漣漪一樣，如月早香衝到了極速。
京耶與早香相互交錯。
早香攻勢再起。
「追之『逆波』。」
第二波的波紋。
「連之『八重』。」
十字的斬擊。
「裏之『水切』。」
從下方彈起的刀尖。
「究極之『嵐』！」
來自四麵八方的刀刃殺向了京耶。
幾乎沒有任何停頓，接連使出的魔劍試圖砍殺京耶。
鏗——異常清脆的金屬聲響徹了四周。
早香一邊使出渾身解數一邊衝刺，兩人的距離再度拉開。
雙方背對彼此，一動也不動。
早香手上仍握著刀，看不出有打算收回刀鞘的意思。
京耶一如完全都沒有動一樣，隻是杵在原地，甚至沒有擺出防禦架式。
剛才的金屬聲是怎麽造成的，答案很快就水落石出。
或許剛才停留在半空中吧，隻見攔腰折斷的黑劍前半段掉在日雁高中一樓的走廊，刺進了地麵。
「咕、嗚！」
京耶發出苦悶的呻吟，下一秒全身鮮血直流。
頭盔裂開掉落在地，一頭白發被血染成了暗紅色，京耶露出咬牙的表情。
黑色鎧甲全身爬滿刀痕，眨眼間染滿了鮮血。
見到這一幕後，早香一聲不響地把刀子收回了刀鞘。
「京耶果然、很強……呢。」
然後她露出開心的笑容，癱倒在地。
隻見她的腹部上有一個很深的拳頭痕跡，恐怕傷重到內髒破裂的程度。
「你、去吧，加油……我會、支持你、的。」
如果說堅持到最後一刻還站著的人就算贏的話，那麽京耶便是這場勝負的贏家。
不過若論何者的劍術比較出色，答案應該會是早香吧。
京耶的劍是『死神』的劍。
在動腦思考前，就把所有進入攻擊範圍內的東西斬除。
早香的劍術也進入了相同的領域。
她拋棄了善良、使命感、對親人的感情等等，這一切不再有『思考』的必要。她隻需要揮刀，隻需要去愛，就好似無我的境界。
如月早香拋棄了思緒，所以才得以把劍術提升到速度比思考更快的領域。
她也成了劍的死神。
所以京耶才會無法完全防禦住她的斬擊，鎧甲被砍裂了，身體受了傷，就連劍也攔腰折斷。
可是他也不枉死神的身分，在自己進入無我境界時揮出了拳頭。
就是那記拳頭擊敗了如月早香。
沉默與靜寂短暫地籠罩了現場。
打破那片沉默與靜寂的，是來自早香那一方、京耶後麵的腳步聲。
「瞧她那心滿意足的睡臉，看了真教人火大。」
「……琉璃子嗎？」
她的口氣聽起來不像話語本身那麽不愉快，京耶忍著肺痛喚了她的名字。
看來琉璃子似乎停下腳步在調查早香的狀況。
「她的身體果然強壯，骨頭雖然斷了，可是內髒並沒有受傷，生命不至於有危險。還是說你對她手下留情了？」
「我沒那麽遊刃有餘。隻是湊巧罷了。」
「照這樣看來應該是
沒問題了。」
琉璃子邊說邊自然而然地站到京耶身旁，輕輕地遞出了『鑰匙』。
「拿去，這是我和美佳的，還有美佳帶在身上的早香的『鑰匙』。」
「你都知道了嗎？」
「是彩乃告訴我的。」
「是嗎，原來你們見過麵了。」
「沒想到她哭成那樣，所以才會來得這麽晚。」
琉璃子語帶苦笑地發出歎息，那語氣仿佛是把彩乃當愛鬧別扭的小孩子似的。
收下三塊牌子後，京耶笑了一下，卻痛得整張臉皺成一團。
「人家很擔心你呢。」
「這種事情我自己也心裏有數。」
琉璃子用鼻子悶哼了一聲後，向上撩起長長的黑發。
「對了對了，有件事不好意思，我和美佳把你的救命物品給用掉了。」
「……啊啊，你是說放在冷凍箱裏的東西嗎，無所謂。」
「受那麽重的傷還在逞強。多多少少還留有一些啦。」
「不用了，我要走了。」
既然彩乃已經跟琉璃子見到麵，應該就不需要再特地帶她去了吧。
顏色跟名字一樣的琉璃色眼睛，直直地注視著一旁的京耶。
「你要去救她了嗎？」
「嗯。」
京耶握緊三塊牌子、三把『鑰匙』說道。
他一手拿著折斷的劍，從走廊邁步出發。
琉璃子靜靜地跟隨在他的身旁。
長長的黑發在後麵飄蕩，變成了小型手槍的阿蒂蜜絲藏在大腿的槍套裏。
兩人甚少交談。黑色鎧甲的腳步聲聽起來有金屬味，「喀鏘喀鏘」地響個不停。
京耶一路都沒有回頭。
他想看看早香的樣子。他知道自己一旦回頭看，腳步就會變得沉重。
雖然他下定決心要救巴洛克。
可是他知道一旦轉頭就會心生遲疑，自己就是隻有這點程度的男人。
所以他才決定頭也不回地走。
琉璃子也明白這點，所以才沒多說什麽，默默地跟在旁邊走。
京耶絕非什麽堅強的男人。
「——所以……」
而她深愛著那名男子。
她跟在旁邊走，時而用琉璃色的眼眸仰望京耶的側臉。
變成白色的頭發被血弄得髒兮兮的，臉上顯露出濃濃的倦意，黑色的鎧甲布滿刀痕，渾身是血。
「……」
京耶暫停腳步。
在他步出校舍進入操場之前。
這時風紀委員和熱心的民眾正在操場上忙著搬運傷患。
有人發現《影男》現身，整個操場驀地就像時間停止一樣鴉雀無聲。
京耶在琉璃子的陪同下穿過那個操場。
夾帶著恐懼與敵意的視線，如石子般砸在京耶身上。
京耶還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自顧自地走著。
沒有人敢出麵攔住他的去路。
穿過操場，通過校門口來到校外後也是一樣。
無論是在整頓人員的風紀委員，還是純粹湊熱鬧的民眾，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影男》，可是沒有半個人敢攔下他。
凡是京耶經過的地方都像時間停止般鴉雀無聲，隻聽得見腳步聲。
黑色鎧甲喀鏘、喀鏘地響。
他的手上握著三把鑰匙和斷掉的劍。
「沒事的。」
琉璃子無聲無息地跟隨在他身旁，長長的黑發在後麵飄蕩。
「有我在。」
京耶默默不語地轉頭麵朝琉璃子，點點頭。
結果，在他們抵達黑塔之前，沒有碰到任何一個不識相的人。
「欸，京耶。」
「幹嘛。」
「如果我求你別去的話呢？」
黑塔一如既往，今天仍矗立在幻象都市之中。
四周被扭曲空間包圍，防止有人從外部入侵。
除了一個看似洞穴張得開開的入口之外，整座塔一扇窗戶也沒有，自顧自地在那個地方聳然而立。
「我還是要去救巴洛克。我不去的話，有誰會去？」
「是嗎，我被甩了呢。」
「……抱歉。」
「不要道歉，隻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淒慘而已。」
京耶和琉璃子在塔前停下了腳步。
「『幻象武裝·黃金劍』。」
出聲召喚後，京耶抓住了自虛空出現的黃金色的劍。
原本呈現黯淡黃金色的劍，在吸收了兩把鑰匙之後亮度提升了。
等到完整吸收五把鑰匙，黃金劍就會變成打開黑塔的關鍵之鑰。
就是這樣的『遊戲』。
握在另一隻手的鑰匙——黃金牌子自然而然地被吸收進劍裏麵。
不對，被吸收的隻有一把，其餘兩把鑰匙則浮在劍的四周沒有動靜。
『容量不足。』
京耶的腦子收到了訊息。
啊啊，原來如此，京耶差點忍不住笑出來，不過傷口痛得教他皺起了臉。
玩家可以持有的『遺產』合計不能超過五個階級。現在黑騎士已占了三階級，鑰匙也吸收了三把。
沒想到『遊戲』崩壞，日雁市變成幻象都市之後，那麽基本的規則現在還是適用。
既然如此也別無辦法，隻剩一個選項。
「該說再見了，『第十五柱的黑騎士』。」
回想起來，一切都是從這裏開始的。
被巴洛克不容分說地帶進『遊戲』裏麵，還被強塞了『遺產』，後來兩人意外接吻——
『不、不然，你跟我結婚吧。』
真懷念。
原本包覆住京耶身體的黑騎士鎧甲，還原為黑色的光輝漸漸消逝。
被解放的『遺產』會跑到什麽地方去呢。
黃金色的鑰匙與黃金色的劍同化後，五句咒文完整地刻印在劍上。
『千之太陽』
『一瞬的炸裂』
『破壞力更勝上天的火焰』
力量源源不絕地湧出。身體的傷口逐漸愈合。
黃金劍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我乃死神』
顯現出了真正的姿態。
『世界的破壞者』
將世間萬物焚燒殆盡的——黃金火焰。
下個瞬間，幻象都市毀滅了。
上午八點三十一分，日雁高中校舍屋頂出現了兩個影子。
上午八點三十二分，開啟電源——
設置在日雁高中校舍屋頂的巨大投影機把畫麵投射到了空中。
所有幻象都市的人都看到了那個畫麵。
《影男》——幻象都市的公敵。
宛如以黑暗塑造成形的全副鎧甲，透過黑色頭盔縫隙依稀可見黃金色眼眸。
全身裝備黑色鎧甲，手持黑劍，那副威風凜凜的模樣就好似騎士。
他沉默不語地睥睨著幻象都市。
一名女子與他比肩而立。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好，很開心與你們第一次見麵，今天的天氣真的是非常適合舉辦學園祭是也！」
用紅發卷成的螺旋狀鑽子雙馬尾，隨風揚起的長白袍，嘹亮的大笑聲。
「我乃邪惡天才科學家『阿爾』教授是也！我和你們的宿敵《影男》是一夥的！很驚訝吧，你們一定通通都嚇到了吧呼哈哈哈哈哈哈！」
白袍底下穿的是紅色緊身迷你裙裝，哈哈大笑時連帶地使豐滿胸部波濤洶湧地上下起伏引人注目，臉上戴著蝴蝶形狀的紅色麵具。
感覺就像讓特攝節目裏的女幹部角色穿上了白袍一樣，是個陰陽怪氣的女人。
她的語氣明顯地帶有挑釁的意味，仿佛在代替默默不語一動也不動的《影男》發言一樣，一邊大動作地擺動雙手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話。
「這是表演舞台，這是一場祭典，這是一場遊戲！快點來集合吧！你們這群忘記怎麽找樂子的蠢貨！今天本小姐就在日雁高中讓這一切落幕，《影男》就在這裏！」
幻象都市的空氣因充斥著殺氣與敵意，看起來就像熱浪一樣搖晃了起來。
沉不住氣的人已經動身出發。
「我倆是主角，而你們則是跑龍套的小角色，盡管放馬過來吧，你們這群沒用的垃圾！」
她大動作地掀開了長袍的下擺。
「我們在此宣布日雁高中學園祭正式揭幕！」
——電源關閉。與此同時，無數的煙火再次打上高空。
清晨的日雁高中非常寂靜冷清，扣除煙火的話四周一片安靜。
自從《影男》的真麵目被都市管理局揭露之後，日雁高中就失去了學校的機能，會冷清也是正常的。所以他們才得以有一整晚的時間在此好整以暇地準備。
這份寧靜也隻能撐到看到畫麵的那些人大舉入侵為止吧。
「本小姐雷妮迪絲隻能幫你幫到這裏了。」
雷妮迪絲在隻有兩人獨處的屋頂說道。
藏在紅色蝴蝶麵具後方那雙齒輪圖案的眼眸，貌似心滿意足地笑了。
「再來隻剩最後準備的玩具能派上用場了。」
「你已經幫得夠多了。承蒙相助。感謝你這一路來的幫忙。」
京耶脫下頭盔，露出黃金色的右眼和滿頭白發說道後，立刻準備動身。
雷妮迪絲拿下蝴蝶麵具，伸手製止。
「你這男人說走就走啊。就不能再表現得依依不舍些嗎？」
雷妮迪絲麵露苦笑，朝剛才使用過的投影機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上麵被白袍覆蓋、形狀優美的腰臀就會看似興高采烈地一扭一扭地擺動。
雷妮迪絲在投影機的旁邊蹲下身子，從後麵拖出冷凍箱。七隻模樣像低階海賊的妖精躺在箱子上頭呼呼大睡。
「也辛苦這些小家夥了。」
就像在慰勞這幾天不眠不休地工作的妖精一樣，雷妮迪絲一隻隻輪流輕輕撫摸後，將妖精放進了白袍兩邊的口袋。
京耶主動走上前，把視線投往冷凍箱。
「那個是？」
「這是要送你的禮物是也，裏麵是經過調整的『泥巴』，本來是要交給賽菲洛特的。」
雷妮迪絲打開冷凍箱秀出箱子裏裝的東西。
「全部都是『身體』的『備用品』，從四肢到重要的髒器一應俱全是也。你先找個地方藏起來吧。」
「……感謝。」
京耶從雷妮迪絲手中接過冷凍箱。兩人的手瞬間碰在一起。
「你可不許死喔，人類是很容易說死就死的。」
「彼此彼此。」
兩人並肩進入校舍後什麽話也沒說，一人往左一人往右分道揚鑣。
而那也是兩人今生的永別。
那些滿腦子充滿對《影男》的憤怒和敵意的人，在從校門口闖入日雁高中之後，反應大致上分為困惑和疑惑兩個種類。若要換個說法，也可以說前者顯得有些掉以輕心，後者的戒心變得更強了。
映入他們眼裏的是學園祭的場景。
校舍外牆被布置得五顏六色，上頭還掛著為學園祭做宣傳的布條。操場上有許多臨時攤位，有的賣果汁有的賣章魚燒，還有什錦煎餅和烏龍麵等小吃，售價約一百日圓至兩百日圓之譜。
雖然從校舍外麵看不到，不過校舍裏每間教室都有小型的展覽可供參觀。
和一般的學園祭不一樣的地方隻有一個，那就是所有的學生都是機器人。
「……那是啥啊。」
有人喃喃嘟囔。
在臨時攤位製作料理、在展覽會場接待客人、負責在外拉客的——通通都是長得就像有手有腳的電冰箱的機器人。
它們是量產型歌利亞——『大衛』。
這些機器人全長約兩公尺，途中因為覺得太麻煩了——更正，應該說是為了提高量產的效率，所以直接搬自動販賣機來利用，也因此，應該說它們是『看似有手有腳的自動販賣機的機器人』比較正確。
總共有兩百零八架『大衛』機器人，扮演學生來舉辦學園祭。
『歡迎光臨·歡迎光臨。』
『好吃的·章魚燒·隻要·一百日圓。』
機器人用完全就是機械模擬的聲音向來賓招呼、叫賣。
那個畫麵雖然看似幽默，可是也有幾分教人毛骨悚然。
『請試吃·看看。』
在煎章魚燒的大衛機器人向路過的青年遞出一顆章魚燒。
青年忍不住誘惑，接過章魚燒吃進肚子裏。
外層酥脆，內餡柔軟滑嫩，大塊的章魚和紅薑片讓口感的層次變得更豐富，外層塗滿了香噴噴的醬汁和海苔粉還有柴魚片。
「……真好吃。」
再小的細節也沒有偷工減料。不愧是雷妮迪絲的嘔心瀝血之作。
當然，麵對這場看似鬧劇的學園祭，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心生疑惑或困惑——有些人早做好了覺悟。
那些人就是以山城美佳為首，慢了幾步才出現在日雁高中的風紀委員。
包含美佳在內總數約一百人，說是精銳盡出也沒有錯。
她們在校門前麵不遠的地方整隊。除了內部突入組以外，還安排了周邊警戒組的風紀委員在入口進行出入管製。
有些行事比較慎重、或者個性膽小的人在看了轉播之後雖然跑來學校，可是在發現內部的異狀後便選擇在外逗留，那些人現在在風紀委員的指揮下圍成一圈，準備把日雁高中包圍起來。
這麽做的目的當然是為了防止《影男》逃脫。
背對眾人抬頭瞪著校舍的美佳，向九十九人的突入小組開口說道：
「等一下我要請你們去死。」
風吹動了她的老舊大衣。暗藏了匕首的大衣沉甸甸的，飄動的部分隻有衣擺而已。
九十九名風紀委員默默不語，等待山城美佳繼續發言。
「所有人分成七人一
班，從正門突入。絕對不許撤退，若有人死傷必須任其自生自滅，假如無法擊敗敵人，那就盡量打拖延戰術呼叫支援。」
美佳緩緩轉過身子。
在她身後的風紀委員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冷靜，即便是最年長的也隻有十八歲。
「不瞞你們說，比起『希望你們都能活著回來』的心情，我想要為姊姊——『為如月早香報血海深仇』的心情更為強烈。這次的行動不是為了正義也不是為了維護秩序，純粹隻是為了複仇。」
美佳再次強調。
「所以等一下我要請你們去死——要退出的話，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了。」
九十九名風紀委員保持沉默，沒有半個人離開。
美佳歎了口氣，老舊大衣的衣擺飄動地背過身子。
「真不知道風紀委員是在什麽時候變成傻子集團的。」
在她身後被命令去死的風紀委員們不禁莞爾。
美佳也淡淡一笑，從校門外越過界線踏進了校內。
「目標《影男》，全員出擊！」
「遵命！」背後響起了鏗鏘有力的吆喝聲。少女們發出重重的腳步聲紛紛往前衝。
美佳也再度邁開步伐，一聲不響地往前走。
她露出銳利如匕首的眼神，用冰冷無情的聲音撂下了狠話。
「出來吧，楠木琉璃子。唯有你，非死在我的手中不可。」
「……那是風紀委員嗎？」
京耶從四樓走廊偷偷觀察下方。
既然風紀委員到場，就表示應該不會再有激進派的人闖進學校了。把視線投向校外，可以看到風紀委員在進行出入管製，沒能進入校園的人像看熱鬧的民眾般在校外圍成了一圈。
「很順利嘛。」
舉辦日雁高中學園祭並非是雷妮迪絲在故弄玄虛或異想天開，不……或許是故弄玄虛或異想天開沒錯，不過不是隻有這樣而已。
當中還有把日雁高中打造成一座精神上的要塞的意圖。
首先，戰場被分割成學校內側和外側兩塊。風紀委員擔心《影男》逃跑，自然會留一些人在外鎮守。此外，有些入場者會因為身處『敵人』的領域而有所忌憚，所以心態上會比較偏向靜觀其變。若從理性角度思考，采取這樣的行動是理所當然，隻是如此一來得利的人會是京耶。京耶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把逃亡列入考慮，因此敵方投入的戰力會被片麵削減。
而且最大的優點是——透過削減敵人人數的方式，連帶地可以使京耶更容易發現理當會侵入校園的琉璃子和美佳，並且進行接觸。
把戰場限定在學校這個盡管寬闊可是還是有一定範圍的地方，這是雷妮迪絲擬定的第一個計策。
第二個計策就是『大衛』機器人和臨時攤位或展覽。雖然時間長短因人而異，不過人類不可能長時間一直維持在緊張的狀態，大衛那逗趣的外觀和溫和的行動，有助於削弱懷著敵意殺進學校的敵人的氣勢。
舉辦這場學園祭的作用當然不止如此，不過最大的用意還是這兩個。
意圖在於希望借此減少收集鑰匙時勢必會遭遇到的、以寡擊眾的劣勢。
在操場上可見風紀委員分成了好幾個小隊展開行動。單獨行動的入場者們則各自分散。
「我也差不多該動身了。」
《影男》的登場勢必會撼動局勢，讓無足輕重的烏合之眾潰不成軍。
京耶往樓梯走去準備下樓。
隻見彩乃坐在樓梯的扶手上。
金色雙馬尾配上白色水手服和藍色裙子。雖然打扮跟平時一模一樣，不過因為睡眠不足的關係，整個人顯得精神不濟。
「總覺得隻有我受到排擠呢。」
彩乃用不滿的眼神瞪視京耶。
「人家那麽努力幫你們布置，最後卻把人家晾在一旁，有沒有搞錯。」
「彩乃。」
單手提著冷凍箱的京耶，用另一隻手脫掉頭盔夾抱在腋下。
「快逃吧。」
「我不要。」
「為什麽？」
「琉璃子學姊一定會來吧。」
「是啊，就是為了把她誘來，才會大費周章做這麽引人注目的事。」
正確而言，是為了拿到琉璃子和副委員長美佳所持有的『鑰匙』，至於如月早香的『鑰匙』該怎麽取得是一大難題，總之計劃現階段還算進行順利。
彩乃收起不滿的眼神，輕輕地從樓梯扶手跳下來。
「京耶學長，你費了這麽大的功夫，為的就是要解救巴洛克學姊吧？」
她的視線依然停留在京耶臉上。
「她有那麽重要嗎？」
京耶躊躇了一會兒，默默地點頭承認。
「比愛你愛到瘋狂的琉璃子學姊還重要嗎？」
「……」
「比死掉的早香學姊還重要嗎？」
「……」
經過漫長的沉默後，京耶終於開口了。
「我這條命是巴洛克救回來的，可是我卻沒能拯救巴洛克。」
彩乃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如果硬要形容的話，可以說那是一張哭泣的臉。除了哭泣之外，仿佛還把憤怒、嫉妒、憎恨、憐憫和理解全都通通混在一起似的。
「你知道嗎，京耶學長。」
隻有聲音還是維持平時的語調，甚至變得更開朗了。
「雖然我很喜歡琉璃子學姊，可是學姊並沒有那麽喜歡我。」
彩乃配合那個語氣擠出笑容。
「隻要待在這裏，就有機會能遇見琉璃子學姊吧？所以就算有危險，我還是一樣要留下來。我希望至少能見到學姊一麵。」
「隻有這樣嗎，隻為了見她一麵？」
「對啊，就隻為了見她一麵……啊，總覺得愈想愈生氣，剛好京耶學長就在這裏，我可以踢你一腳嗎可以對吧謝謝你的寬宏大量了。」
京耶根本來不及出聲製止。
隻見彩乃柳眉倒豎，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向後將腿抬起。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絲毫沒有猶豫地使出了精湛的下段回旋踢。
若是她沒有忘記京耶現在穿著鎧甲，那就更完美了！
「嗚咿！」
彩乃按著腳又叫又跳。
金色雙馬尾隨之跳動個不停，藍色裙子也不例外。
「……你還好吧？」
「我、沒、事！呼……我沒事啦！」
盡管眼眶依稀噙著淚水，她還是逞強地說著。
瞧她那拚命的模樣，京耶看了都覺得於心不忍，她的身體到現在仍抖個不停。
「是、是嗎……那我差不多該走了。你盡量別離開四樓，這一帶應該還算安全。而且以攻擊模式而言，琉璃子有喜歡在高處布陣的傾向。」
「……我知道了，雖然很不甘願，不過我會乖乖留在四樓的。」
「嗯。」
「京耶學長。」
「什麽事？」
「去死啦，笨蛋。」
彩乃吐舌扮了個鬼臉。
京耶莞爾一笑，重新戴上了黑色的頭盔。
彩乃忽然露出溫柔的表情。
「京耶學長。」
「什麽事？」
「你千萬不能死喔。這句話的含意——可以解讀成殺死你是我的責任。」
「我懂。」
化身成《影男》的京耶把冷凍箱放在彩乃旁邊。
「不好意思，麻煩你幫忙保管一下這個東西。」
「這是什麽？」
彩
乃詫異地搖晃著金色雙馬尾側起了腦袋。
「這是關係到能否救我一命的物品，等我收集完鑰匙後會回來找你拿。」
京耶不等彩乃回話，往前走打算爬樓梯下樓。
可是他忽然念頭一轉，掉頭轉身拔腿就跑。
啪哩哩哩哩——隻見京耶飛身撞破走廊的玻璃，從校舍四樓往被風紀委員和入場者擠得水泄不通的操場落下。
隻有這種轟轟烈烈的方式才配得上《影男》的登場吧。
混沌又近似騷亂的戰鬥開始了。
「《焚燒殆盡吧》！」
從天而降的《影男》點燃了戰火。
黃金色眼眸在黑色頭盔裏閃耀著光芒，生命在黑色鎧甲裏燃燒。
超速、轟力、堅牢——京耶發動『喪失者』的刻印，一邊以自己的生命當成燃料燃燒自我，一邊如戰場的暴君般瘋狂肆虐。
一刀擊倒眼前的鎧甲武士。在試圖變身成龍的少女轉化完成前摘除她的意識。假如敵人召喚出了騎乘工具，就連騎乘工具也一起砍殺。
有一班風紀委員發動了攻擊。總共七人，個個手拿武器，才一轉眼就排好陣勢，展現出合作無間的默契，有人從正麵進攻，有人從左右兩方，有人從上空，甚至有人試圖繞到京耶後麵。
不管針對哪一個反擊，都會中其他人的招。
七人搭配得天衣無縫——但她們對手的實力是壓倒性的強大。
「——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頭盔裏麵的右眼金光閃閃，吐息聲就好似肉食動物。
重擊、抓握、踹、擊倒在地。來自正麵上方左右的攻勢瞬間被殲滅。
京耶整個身體一百八十度旋轉，左手抓著其中一個風紀委員。
然後朝從背後逼近的風紀委員猛力一砸。
「嗚！」
長發、個頭嬌小的風紀委員發出猶豫不決的聲音。究竟是要接住被擲飛的同僚，還是閃開她繼續攻擊呢？
她露出了一絲的躊躇。但那短暫的一瞬間，已足以讓《影男》做出應變。
在嬌小的風紀委員閃避迎麵飛來的同僚身體的同時，京耶以劍腹打擊她的腹部。
她的身體就像站不穩的棍子一樣，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倒下。在她的身體觸地之前，《影男》早已動身前往應付其他對手。
黑色惡魔，黑色狂風，黑色暴君。
不管穿著黑色鎧甲的那個人有何想法，外人對他的觀感就是窮凶惡極。
「真帥，看了身子忍不住一陣酥麻。」
從屋頂更能清楚看見他大顯神威的模樣。
能清清楚楚捕捉到她所心愛的他的一舉一動。楠木琉璃子——有著一頭黑色長發，眼睛顏色跟名字一樣的女人。她揚起豐潤的紅唇，臉上漾著看似心蕩神馳的笑容。
「看來應該是不需要我的幫忙了。」
她把冒著黑色瘴氣的阿蒂蜜絲變成了狙擊槍，蓄勢待發隨時準備發動攻擊。
戰場的狀況隨時都在變動。有些在校舍內部進行探索的人從門窗跳出來，加入操場上的混戰。《影男》憑借著壓倒性的暴力繼續瘋狂肆虐，部分腦筋動得比較快的人為了與那股壓倒性的力量抗衡，試圖改成遠距離包圍攻擊。
《影男》——黑騎士有個明顯的弱點。雖然他又猛又快又強悍又有壓倒性的暴力，但他終究隻是個『個體』。手隻有兩隻，視野是單一的，腦袋也一樣。他能同時對應的質量有其限度。
當然，本人不可能完全沒發現自己的缺點。
「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妮妮妮妮妮妮迪迪迪迪迪迪迪迪迪絲絲絲！」
京耶放聲大喊。聽到他喊其他女人的名字，琉璃子心生嫉妒。
那個退出祭典、讓自己化身成一介平凡遊客的女人，應該正躲在某個地方等待他的呼叫，並且觀察祭典的情況吧。
下個瞬間，其中一架大衛機器人爆炸，炸飛了剛好在旁邊的人。
剩餘兩百零七架的大衛機器人也紛紛展開了行動。
大衛機器人的作用不光隻是為了消磨敵人的氣勢而已。同時也是搭載了『衝向附近的人然後自爆』這種超單純程式的移動式炸彈。
兩百零八發爆炸的火焰為戰場增添了更多的混沌，為瘋狂肆虐的黑騎士錦上添花。
琉璃子忍不住吹起了口哨。完全沒有她出場的機會。她幾乎把自己當成了遊客，以狙擊槍上的望遠瞄準鏡持續觀察戰場的情況。
「哎呀。」
她忽然發現。
少了一個人。
那個人不可能不在這裏。她不見了——山城美佳不見了。
瞬間，琉璃子大動作地往旁邊跳開。
咻，好幾把飛刀通過了前一秒琉璃子所布陣的地方。
「嗚！」
琉璃子借彈跳的力道在屋頂上翻滾，然後順勢讓身體轉為跪立之姿，同時架好狙擊槍瞄準正麵。
在眼前現身的，是她意料中的人。
「這幾刀是我故意射偏的。」
「哎呀，居然還嘴硬呢。」
距離比琉璃子想像的還近，兩人隻有三步之遙。對方的武器是匕首，自己是槍械，即便如此也很難說自己占了上風，更何況對手的實力不容小覷。
山城美佳，風紀委員副委員長，『開膛手傑克』。
短發，戴了頂高禮帽，老舊的大衣下是少女風格的連身洋裝。
她的右手輕輕握著一把和眼眸一樣寒光逼人的大型匕首，在掌心中轉動把玩。
「要是讓你不明不白地死去，對我來說才叫遺憾吧？」
她咧開嘴角，像之前的『開膛手傑克』一樣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琉璃子無意識地也在臉上掛起同樣的笑容。
然後她對山城美佳這個人感到了厭惡。美佳的心情肯定也是一樣吧。
「那個時候沒殺了你，算是我的失敗。」
「是啊。」
難以化解的同類嫌惡。麵露『扭曲』笑容的兩人。
山城美佳用匕首的刀尖輕輕調整高禮帽的位置。
「如果你早殺了我，今天你就不會死了。」
白霧以美佳為中心慢慢擴散了開來。
霧不是很濃，還不到覆蓋住視野的程度，不過能用肉眼清楚辨識。帶著濕氣、冷冰冰的白霧，就像幽靈的手一樣觸碰著琉璃子。
琉璃子稍稍眯起了顏色和名字一樣的琉璃色眼睛。
她熟知『開膛手傑克』山城美佳的戰鬥方式。她不僅曾聽實際和美佳交手過的巴洛克談起，也不隻一次親眼看過她以副風紀委員長的身分作戰的樣子。
她的武器雖然是匕首，但真正的看家本領是『霧』跟『冰』。霧不僅能用來欺敵，還能利用水氣凝結成冰。
不過像現在這樣稀薄的霧，不但無法發揮欺敵的效果，凝結而成的冰殺傷力肯定也不怎麽樣。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山城美佳就像被按下了某種開關一樣，痛快地大笑。
一旦要進入戰鬥，山城美佳就會變得像人格分裂一樣，這件事琉璃子也早有耳聞。
「你怎麽一臉訝異的表情呢？開心點嘛，琉璃子！這是我為了殺你，就為了這麽單純的目的所設想出來的。因為你這個人幾乎找不到破綻嘛！」
「這沒什麽好開心的。」
開口的同時，琉璃子先發製人。
她將射程距離長但是缺乏機動性、體積又長又大的狙擊槍轉化，變成適合近距離戰鬥的『前後削短』的散彈槍，不假思索立刻開了一槍。
散彈槍雖然是不講究精準的亂槍打
鳥型武器，可是也正因為亂槍打鳥，所以閃避的難度非常高。
理論上應該是如此。
「嗚！」
琉璃子倒抽一口氣。美佳的身影從槍口前麵消失了。
美佳高高地跳到了上空。比琉璃子扣下扳機的速度更快。
行動被看穿了？
琉璃子沒有思考的餘地。跳到空中的美佳從大衣內側拔出匕首投擲。
前後左右都有地方可逃，不管往哪逃都逃得掉，琉璃子選擇了左邊。
啊啊，這是怎麽一回事？在琉璃子往左邊跳時，美佳搶先一步射出了其他匕首。
瞄準的地方正好是琉璃子的著地點，琉璃子扭轉身子避開了直擊。
腳部一陣劇痛，閃避不及的匕首刺進了琉璃子的右腳。
琉璃子一個腳步不穩差點摔倒，但她忍痛使勁踩穩，提起散彈槍。
滯空的期間和著地的瞬間是絕佳的可趁之機。即便右腳被打殘，隻要抓準這個機會射出散彈就贏定了。
果然對方的速度還是快了一拍。
第三把匕首射中了散彈槍的槍口。躲在暗處射出的第四把匕首，則刺穿了琉璃子握槍的那隻手。
「嗚啊啊啊啊！」
琉璃子發出了可能連樓下也聽得見的痛苦哀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了下來，沒把槍弄丟在地上。
美佳著地的同時加速狂奔。
眨眼間她拉近了和琉璃子的距離。
「呀——哈！」
「阿蒂蜜絲！」
山城美佳高高舉起右手那把閃耀著刺眼凶光的大型匕首。
琉璃子令阿蒂蜜絲變形，讓原先的散彈槍變成兩把。
盡管右手的槍中了刀而失去了作用，不過出現在左手的新槍還是可以正常使用。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琉璃子用左手的槍枝勉強招架住美佳的匕首。刀刃砍進了金屬的槍身。
「啊哈哈哈哈哈！沒想到你還挺像打不死的蟑螂嘛！」
兩人的武器短兵相接，處於優勢的山城美佳用全身的體重把刀子往前推。
手腳各有一隻負傷的琉璃子雖然使盡全力抵抗，可是不敵對方的力量，散彈槍被砍成兩半、進而脖子被切開應該隻是遲早的問題。
右手的槍肯定會膛炸，如果試圖以踢擊反抗，也隻會使自己失去平衡倒地。就算絞盡腦汁想從這個狀況脫困，也是一籌莫展。
琉璃子知道自己大勢已去。
「那是雷達，對吧。」
「哇喔，你猜對了耶！好厲害喔，竟然被你發現了！」
山城美佳精準到不能再精準地預測出了琉璃子的行動，將她逼入絕境。
她使出的伎倆就是那道薄霧。
她讓霧纏附在琉璃子身上，借此感應細微的征兆，也可以說是琉璃子行動的『起頭』。哪怕是扣扳機這麽微小的動作，也可以透過形同事前前兆的更細微動作觀察得到。好比說肩膀的緊繃或手腕的些微顫抖等等。
「少作秀了。你早知道，很快就會被我看破你在玩什麽花樣。」
所以山城美佳才會想要以快刀斬亂麻的方式一鼓作氣猛攻。
沒有戲弄，沒有躊躇，有的隻是明確的殺意。
「而且不需要擔心有局外人來鬧場。《影男》在操場，目標鎖定《影男》的人理所當然地現在都在追殺《影男》。會大老遠跑來這麽高的屋頂的，充其量就隻有你這種狙擊手。」
「說得、也是。」
到此為止了嗎，琉璃子咬牙切齒。
這時忽然「碰！」的一聲巨響，傳來有人撞門闖入屋頂的聲音。
「我好像聽到有人慘叫你沒事吧琉璃子學姊！」
金色雙馬尾，嬌小的個頭，白色水手服和深藍色的裙子。
彩乃頭上頂著金屬水桶手拿拖把，出現在屋頂上。
琉璃子差點噴笑。她完全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發展。腦子裏一度閃過「難道彩乃一直在找我嗎？」這種近似自戀的念頭。
不過好機會來了。彩乃幫忙製造了千載難逢的機會，說她是幸運女神也不為過。
「你是誰？」
山城美佳分心了短短的一刹那。
琉璃子知道自己會倒地，仍踹了美佳一腳。
挨了一腳的美佳隻有身體稍微失去平衡，琉璃子自己則因承受不住那一腳的反作用力而跌坐在地上。
被踹的美佳隻需要三秒就能重整姿勢，一刀刺死倒地不起的琉璃子。
隻要三秒就夠了。
「備有王牌的人，不是隻有你而已。」
她在摔倒之際丟下散彈槍，重獲自由的右手伸進深藍色裙子裏麵，抽出了某個東西。
那個東西形狀為橢圓形，體積略大於手掌，由於外形輪廓特殊而有『鳳梨』的昵稱，在世界各地的戰場都不難看到它的蹤跡。
那就是手榴彈。
從裙子裏麵拿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拔掉了保險絲。拔掉保險絲的手榴彈隻消三秒到四秒的時間就會爆炸。
琉璃子那染血的右手，仿佛在拋花束似地拋出了手榴彈。
「jesus。」
山城美佳帶著僵硬的笑容喃喃嘟囔。
琉璃子揚起嬌豔紅唇的兩端，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爆炸聲和衝擊席卷了日雁高中校舍的屋頂——
「……爆炸聲？」
在琉璃子等人下方，校舍一樓走廊上，《影男》守部京耶也聽到了那聲轟然巨響。
九十九名風紀委員和大多數的入場者幾乎全都被打倒在地。少數還能動的人如果腦筋正常，應該也知道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才是。
也就是說，戰鬥結束了。
京耶眯起黑色頭盔裏的黃金色右眼抬頭看天花板，不久，他握著黑劍開始移動。
不過，楠木琉璃子和山城美佳這兩人的身影，直到現在仍未出現。
她們不會撤退了吧？如果發生這樣的誤算那可就糟糕了。不過至少京耶還有親眼看到山城美佳隨其他風紀委員一起踏入校園。
京耶想事情想到一半，停下腳步。
有個死人出現在走廊的盡頭。
京耶睜大雙眼喃喃自語。
「早香？」
英氣煥發的麵孔，走起路來無聲無息，直挺挺的背脊一如緊繃的弦。
隻紮了一邊的麻花辮，左右非對稱的改造製服，左手纏著繃帶，左邊的腰際插著一把刀。
理應不在人世的女人。
「我現在隻剩下這個了。」
她用刀刃般的眼神定睛注視京耶，用手指無法動彈的左手輕撫佩刀。
「保護大家本是我的願望。無論是信任我的風紀委員或妹妹美佳，還是京耶，我希望能保護所有的人。」
可是她被琉璃子開槍射死了。
「我見到了天使。她答應了我的心願。答應了我的願望。」
臨死之際她心裏想的，隻有一個人，隻有一件事。
直到死亡瞬間為止，盤據在她心裏的隻有一個人，隻有一件事。
如月早香笑了。
「最後剩下來的『我』，是身為劍士的我。」
就像巴洛克一樣，像楠木琉璃子一樣，像山城美佳一樣。
她臉上掛著的是『扭曲』的笑容。
「……早香。」
京耶咬緊了牙齒。
她走了，人已經在遙遠的地方了，她已拋棄了一切，唯有一件事例外。
『扭曲』的她，用跟過去沒什麽不同的凜然口吻宣告。
「我想——砍了
你。」
仿佛是愛的告白似的——或者說，那句話本身就是愛的告白。
「是嗎？」
還好有頭盔幫忙把臉遮住。京耶生平第一次這麽想放聲大哭。
或許失去記憶前的守部京耶也曾有過類似的心情。
黑色的鎧甲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響，京耶重新握穩黑劍，睜大黑色頭盔裏的金色眼眸直視。
『無形之位』，沒有架式的架式。
「就算你失去了記憶，你仍是殺死我祖父的仇人。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殺你。」
早香微微放低腰部重心，雙腳一前一後，左手按住刀鞘，右手放在握柄上。
拔刀術的預備動作。
「我知道那隻是借口。我想砍了京耶，把你殺了之後，讓你成為專屬於我的東西。絕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你的葬生之地是我，而我的葬生之地則是你，這樣最好。」
早香的臉頰如櫻花綻放般泛起紅暈，開口說道。
「我的心，被你的劍奪走了。」
仿佛是愛的告白似的——或者說，那句話本身就是愛的告白。
奇妙的是，兩人的準備動作跟第一次交手的時候一模一樣。
就連以走廊為對戰的舞台這點也如出一轍。隻不過第一次交手的走廊更為豪華，這次隻是稍做裝飾打造出學園祭氣氛的高中校舍走廊。
「看來你已經跑到一個遙遠的地方去了。我所認識的如月早香形同已不在這個世上，現在站在我麵前的隻是魂魄而已。」
「我不介意你輕蔑我。」
「我沒有輕蔑你。等著吧，我也會去跟你一樣的地方。」
「是嗎……太令人難過了。」
「我必須去救巴洛克。等收集完『鑰匙』後，我會爬上黑塔，除掉混沌。」
「鑰匙？」
「金色的牌子。總共有五塊，上麵列有編號。」
「我也有收到你說的東西。」
「果然嗎，現在放在哪裏？」
「不清楚，我猜應該被美佳收走了。美佳也有收到，所以一共有兩塊。」
「是嗎，希望可以順利見到她。」
「你見不到的。」
早香說道。
「我不會再放你去任何地方。」
「我非去不可。」
「不可以，我不會把你交給其他人，我要把你——」
她以輕盈而迅速的動作向前一蹬。
「變成專屬於我的東西。」
『殘心斬鬼』——隻見她的左手綻放出淡淡流水般的光輝，並且包覆住了整把刀。
早香的刻印能力可以激發出『物品』的最大性能，使名刀提升到了一種神秘的領域。
縱使對手有黑色鎧甲護身，她照樣能連人帶鎧甲一刀兩斷。
早香快步飛馳，隻紮了一邊的麻花辮隨風飄搖，必殺的名刀仍收在刀鞘之中。
她臉上的笑容就仿佛要撲向心愛男人懷裏的少女一樣。
一步，兩步，三步，早香愈來愈近。
京耶動也不動，也沒有擺出備戰的架式，隻是用黃金的眼眸從頭盔裏麵直視著早香。
守部京耶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凡夫俗子。
如果在碰上巴洛克前他先碰上琉璃子，他應該就會選擇琉璃子，如果他先遇到的是早香，恐怕選的人就是早香了。
他就是如此膚淺、沒什麽雄心壯誌、內心脆弱的男人。
他甚至救不了變得『扭曲』的琉璃子。
他也沒辦法為了早香，犧牲性命讓自己成為她的刀下亡魂。
他下定決心要救巴洛克。他還不至於自戀到以為自己能救得了其他人的地步。
他隻不過是個擅於殺人的男子而已。
「《燃燒殆盡吧》——」
脖子後麵的刻印發燙，京耶開始燃燒生命。
肌肉骨頭內髒皮膚鎧甲和劍，全身充滿了力量。
然後兩人在得以互砍的距離相會。
伺機拔刀的早香突入了彼此的攻擊範圍。
「我流魔劍——」
放在握柄上的右手啟動，刀光一閃。
「『漣』。」
冰冷的刀光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
但波紋不是隻有一圈而已。
就像漣漪一樣，如月早香衝到了極速。
京耶與早香相互交錯。
早香攻勢再起。
「追之『逆波』。」
第二波的波紋。
「連之『八重』。」
十字的斬擊。
「裏之『水切』。」
從下方彈起的刀尖。
「究極之『嵐』！」
來自四麵八方的刀刃殺向了京耶。
幾乎沒有任何停頓，接連使出的魔劍試圖砍殺京耶。
鏗——異常清脆的金屬聲響徹了四周。
早香一邊使出渾身解數一邊衝刺，兩人的距離再度拉開。
雙方背對彼此，一動也不動。
早香手上仍握著刀，看不出有打算收回刀鞘的意思。
京耶一如完全都沒有動一樣，隻是杵在原地，甚至沒有擺出防禦架式。
剛才的金屬聲是怎麽造成的，答案很快就水落石出。
或許剛才停留在半空中吧，隻見攔腰折斷的黑劍前半段掉在日雁高中一樓的走廊，刺進了地麵。
「咕、嗚！」
京耶發出苦悶的呻吟，下一秒全身鮮血直流。
頭盔裂開掉落在地，一頭白發被血染成了暗紅色，京耶露出咬牙的表情。
黑色鎧甲全身爬滿刀痕，眨眼間染滿了鮮血。
見到這一幕後，早香一聲不響地把刀子收回了刀鞘。
「京耶果然、很強……呢。」
然後她露出開心的笑容，癱倒在地。
隻見她的腹部上有一個很深的拳頭痕跡，恐怕傷重到內髒破裂的程度。
「你、去吧，加油……我會、支持你、的。」
如果說堅持到最後一刻還站著的人就算贏的話，那麽京耶便是這場勝負的贏家。
不過若論何者的劍術比較出色，答案應該會是早香吧。
京耶的劍是『死神』的劍。
在動腦思考前，就把所有進入攻擊範圍內的東西斬除。
早香的劍術也進入了相同的領域。
她拋棄了善良、使命感、對親人的感情等等，這一切不再有『思考』的必要。她隻需要揮刀，隻需要去愛，就好似無我的境界。
如月早香拋棄了思緒，所以才得以把劍術提升到速度比思考更快的領域。
她也成了劍的死神。
所以京耶才會無法完全防禦住她的斬擊，鎧甲被砍裂了，身體受了傷，就連劍也攔腰折斷。
可是他也不枉死神的身分，在自己進入無我境界時揮出了拳頭。
就是那記拳頭擊敗了如月早香。
沉默與靜寂短暫地籠罩了現場。
打破那片沉默與靜寂的，是來自早香那一方、京耶後麵的腳步聲。
「瞧她那心滿意足的睡臉，看了真教人火大。」
「……琉璃子嗎？」
她的口氣聽起來不像話語本身那麽不愉快，京耶忍著肺痛喚了她的名字。
看來琉璃子似乎停下腳步在調查早香的狀況。
「她的身體果然強壯，骨頭雖然斷了，可是內髒並沒有受傷，生命不至於有危險。還是說你對她手下留情了？」
「我沒那麽遊刃有餘。隻是湊巧罷了。」
「照這樣看來應該是
沒問題了。」
琉璃子邊說邊自然而然地站到京耶身旁，輕輕地遞出了『鑰匙』。
「拿去，這是我和美佳的，還有美佳帶在身上的早香的『鑰匙』。」
「你都知道了嗎？」
「是彩乃告訴我的。」
「是嗎，原來你們見過麵了。」
「沒想到她哭成那樣，所以才會來得這麽晚。」
琉璃子語帶苦笑地發出歎息，那語氣仿佛是把彩乃當愛鬧別扭的小孩子似的。
收下三塊牌子後，京耶笑了一下，卻痛得整張臉皺成一團。
「人家很擔心你呢。」
「這種事情我自己也心裏有數。」
琉璃子用鼻子悶哼了一聲後，向上撩起長長的黑發。
「對了對了，有件事不好意思，我和美佳把你的救命物品給用掉了。」
「……啊啊，你是說放在冷凍箱裏的東西嗎，無所謂。」
「受那麽重的傷還在逞強。多多少少還留有一些啦。」
「不用了，我要走了。」
既然彩乃已經跟琉璃子見到麵，應該就不需要再特地帶她去了吧。
顏色跟名字一樣的琉璃色眼睛，直直地注視著一旁的京耶。
「你要去救她了嗎？」
「嗯。」
京耶握緊三塊牌子、三把『鑰匙』說道。
他一手拿著折斷的劍，從走廊邁步出發。
琉璃子靜靜地跟隨在他的身旁。
長長的黑發在後麵飄蕩，變成了小型手槍的阿蒂蜜絲藏在大腿的槍套裏。
兩人甚少交談。黑色鎧甲的腳步聲聽起來有金屬味，「喀鏘喀鏘」地響個不停。
京耶一路都沒有回頭。
他想看看早香的樣子。他知道自己一旦回頭看，腳步就會變得沉重。
雖然他下定決心要救巴洛克。
可是他知道一旦轉頭就會心生遲疑，自己就是隻有這點程度的男人。
所以他才決定頭也不回地走。
琉璃子也明白這點，所以才沒多說什麽，默默地跟在旁邊走。
京耶絕非什麽堅強的男人。
「——所以……」
而她深愛著那名男子。
她跟在旁邊走，時而用琉璃色的眼眸仰望京耶的側臉。
變成白色的頭發被血弄得髒兮兮的，臉上顯露出濃濃的倦意，黑色的鎧甲布滿刀痕，渾身是血。
「……」
京耶暫停腳步。
在他步出校舍進入操場之前。
這時風紀委員和熱心的民眾正在操場上忙著搬運傷患。
有人發現《影男》現身，整個操場驀地就像時間停止一樣鴉雀無聲。
京耶在琉璃子的陪同下穿過那個操場。
夾帶著恐懼與敵意的視線，如石子般砸在京耶身上。
京耶還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自顧自地走著。
沒有人敢出麵攔住他的去路。
穿過操場，通過校門口來到校外後也是一樣。
無論是在整頓人員的風紀委員，還是純粹湊熱鬧的民眾，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影男》，可是沒有半個人敢攔下他。
凡是京耶經過的地方都像時間停止般鴉雀無聲，隻聽得見腳步聲。
黑色鎧甲喀鏘、喀鏘地響。
他的手上握著三把鑰匙和斷掉的劍。
「沒事的。」
琉璃子無聲無息地跟隨在他身旁，長長的黑發在後麵飄蕩。
「有我在。」
京耶默默不語地轉頭麵朝琉璃子，點點頭。
結果，在他們抵達黑塔之前，沒有碰到任何一個不識相的人。
「欸，京耶。」
「幹嘛。」
「如果我求你別去的話呢？」
黑塔一如既往，今天仍矗立在幻象都市之中。
四周被扭曲空間包圍，防止有人從外部入侵。
除了一個看似洞穴張得開開的入口之外，整座塔一扇窗戶也沒有，自顧自地在那個地方聳然而立。
「我還是要去救巴洛克。我不去的話，有誰會去？」
「是嗎，我被甩了呢。」
「……抱歉。」
「不要道歉，隻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淒慘而已。」
京耶和琉璃子在塔前停下了腳步。
「『幻象武裝·黃金劍』。」
出聲召喚後，京耶抓住了自虛空出現的黃金色的劍。
原本呈現黯淡黃金色的劍，在吸收了兩把鑰匙之後亮度提升了。
等到完整吸收五把鑰匙，黃金劍就會變成打開黑塔的關鍵之鑰。
就是這樣的『遊戲』。
握在另一隻手的鑰匙——黃金牌子自然而然地被吸收進劍裏麵。
不對，被吸收的隻有一把，其餘兩把鑰匙則浮在劍的四周沒有動靜。
『容量不足。』
京耶的腦子收到了訊息。
啊啊，原來如此，京耶差點忍不住笑出來，不過傷口痛得教他皺起了臉。
玩家可以持有的『遺產』合計不能超過五個階級。現在黑騎士已占了三階級，鑰匙也吸收了三把。
沒想到『遊戲』崩壞，日雁市變成幻象都市之後，那麽基本的規則現在還是適用。
既然如此也別無辦法，隻剩一個選項。
「該說再見了，『第十五柱的黑騎士』。」
回想起來，一切都是從這裏開始的。
被巴洛克不容分說地帶進『遊戲』裏麵，還被強塞了『遺產』，後來兩人意外接吻——
『不、不然，你跟我結婚吧。』
真懷念。
原本包覆住京耶身體的黑騎士鎧甲，還原為黑色的光輝漸漸消逝。
被解放的『遺產』會跑到什麽地方去呢。
黃金色的鑰匙與黃金色的劍同化後，五句咒文完整地刻印在劍上。
『千之太陽』
『一瞬的炸裂』
『破壞力更勝上天的火焰』
力量源源不絕地湧出。身體的傷口逐漸愈合。
黃金劍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我乃死神』
顯現出了真正的姿態。
『世界的破壞者』
將世間萬物焚燒殆盡的——黃金火焰。
下個瞬間，幻象都市毀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