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候還不恐懼言的眼睛。隻可惜,他們的感情開始於算計和欺騙。柏鷺本從最開始,就沒有得到言愛意的資格,自然也不配奢望能留住對方。夏夜燥熱,言隨手扯了扯領帶,又把襯衫的袖口往上挽了挽,他直視著正前方,先行開了口:“柏鷺,你不是來挽回我的。”他言簡意賅道:“褚如栩的小動作,最近讓你很難受吧。”柏鷺的理智似乎回來了點,也許是知道做什麽都不會有任何意義了,所以他隻是微微一怔,語氣裏藏著幾分自嘲:“你倒了解他。”“也沒有,我翻到那天我出門後,他又給你撥過去了,可能是忘記要刪電話記錄了。”言聳了聳肩。“可能是故意沒刪呢。”柏鷺說道。言彎了彎唇角:“也對,我最近發現他其實一點都不笨。”兩人很久沒有這樣像朋友似的聊過天了。平時不是在外人眼前扮演感情穩定,就是工作時的疏離、公式化。分手前這兩年,他們有近一年半都在各自出差,連麵都很少見。也不知道是真的那麽忙,還是他們都在因不同的原因而刻意躲避著彼此。“老東西生前糊塗了,前後準備了兩份遺囑,我的那份公證了,柏鷗那份沒有,正常來說完全威脅不到我。”柏鷺搖了搖頭,“褚如栩不知道用什麽方法,補全了柏鷗的程序,嚴絲合縫的,完全找不出漏洞。”“他還做了些小動作,讓公司資金鏈出了點問題,雖然最後有驚無險解決了,但光是最近半個月,我的個人損失保守估計也至少有大八位數。”柏鷺輕笑了一聲,倒不像是訴苦了,而像是在跟言這個「家長」告狀,“這可是我們的公司,你還在持股呢。”“瘋起來可真夠六親不認的。”言也沒忍住笑了,語氣竟莫名還有點驚喜:“他還有這一麵呢?”“行,挺好的。”言點了點頭,“以後吃不著虧。”柏鷺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言再次問道:“他威脅你什麽了?”柏鷺對這個問題絲毫不意外的樣子:“很俗套。”“要柏家掌權人的位置,還是要你。”得到這個回答,言頓時笑得更開心了,他眉梢微挑,語氣裏滿是戲謔的意味:“你要我他真肯給?”“我也是這麽問的。”柏鷺看了看言亮晶晶的眼睛,又迅速把視線移開了,“他說,不給,但會讓他對我的鄙夷,稍微減輕一點。”言調侃地掃了柏鷺一眼,虛浮地鼓了鼓掌:“那恭喜咱們吧,我收獲了美滿的愛情,你終於實現了從小到大的夢想。”可柏鷺卻陷入了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啞著嗓子,語氣壓抑地開了口:“不。”“你該恭喜柏鷗。”言短暫愣了一下,在反應過來對方的深意後,他不免有些難以置信:“你瘋了?”柏鷺卻抬起了頭,認真地與言對視著,清晰地說道:“現在我說,我是真的想你能留在我身邊。”“你相信了麽?”言看著對方的表情,眉頭緊蹙,他語氣嚴肅地表明著立場:“柏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你不要覺得我會因為這個就心軟或者怎麽樣,我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被綁架,你知道的。”“我知道,但我就是想試著爭取一下。”柏鷺卻聳了聳肩,故意擺出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而且有些東西,得到過了,才發現沒什麽意思。”“小時候我媽一直告訴我要爭氣,要得到那個位置,要讓她、讓我們名正言順,我就真的深信不疑,覺得那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任務了。”“所以,我從小到大都在努力遵循著老東西的期待,你是我唯一的計劃之外。”“喪失理性,不受控製一樣的想把你留住。”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聲音裏莫名藏了幾分細微的顫抖,“甚至可以接受你不那麽喜歡我的事實,你隻要名義上還是我的,就足夠了。”“所以慢慢的,我逐漸也分不清這到底是愛,還是執念了。”六年來,這是柏鷺第一次對他說「愛」這個字。可言聽著心裏卻沒有任何動搖。他隻覺得柏鷺很可悲。“柏鷺,我從來都不是你的。”“我們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言語氣平淡地說著,“它是欺騙、隱瞞、設計之下的產物,如果沒有劇院那個轉折點,我可能根本不會想要和你認真發展一段長期關係。”“但一段正常的感情,它最基礎的就是彼此真誠。”“你對我欺騙在先,而你的不安不知不覺傳遞給了我,所以我會覺得微妙,也就無法給予你真誠。”“這六年,你有無數次向我坦白的機會,你有無數次撥亂反正的機會,但你沒有把握。”言說完搖了搖頭,自我反駁道,“你沒想把握。”“你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固執地遵循著自己那套規則,你把所有人當傻子,把我當傻子,你沉迷於通過算計就能得到結果,把感情當成可以被操控、被量衡的東西,你始終覺得自己是那個名不正言不順、隻能靠騙靠偷來獲得光明人生的私生子,你不認為自己是個獨立的人。”“你抱著那點搖搖欲墜的自尊心,自負又自卑地堅守著你奉行的習慣,根本不敢睜眼看看世界,看看我。”“你不知道該怎麽去用真誠打動人,沒見過,也沒學過,所以隻會、隻能用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因為你根本就不覺得靠自己能留住我。”“你心裏很清楚對我到底是「愛」,還是「執念」,而這麽多年你不敢承認的原因很簡單。”“你其實也明白,我對你除感謝外的那點心動,都是你營造出的虛假幻象,我這樣的人,不僅永遠不會喜歡最真實的你,甚至可能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你知道自己配不上我、追不到我。”“我什麽都缺,但我什麽都不想要。”“你也什麽都缺,可你什麽都想要。”“被我吸引很正常。”言高高在上地斜了他一眼:“你錯在不該折磨自己的同時折磨我。”“我不恨你,隻覺得你可悲。”言的話說得直白又殘忍,可柏鷺卻沒反駁半個字,他隻是平靜地聽著,微微低著頭,眼圈有些泛紅。“柏鷺,不懂該怎麽愛人的時候,就不該得到喜歡的人,不管你多努力,不管你用了什麽方法,那都是錯的。”言越說越順暢,仿佛要借著這次談心,將他最近壓抑著的所有情緒都宣泄出來一般,“錯的就會被撥亂反正,就會失去,這個失去是必然,不是特定的哪個人或哪件事導致我們分開。”“是六年裏的每一天。”“每一個你用醃手段將我留在你身邊的行為,每一個我反芻你身上違和感的日夜,每一個我覺得這些愛意表麵又虛假的瞬間。”“作為伴侶你確實差勁,作為朋友你也並不真誠。”言彎了彎眼睛,語氣終於稍微緩和了些,“但你是個成功的商人,合格的合夥人,優秀的同事。”“我能原諒你用我的過去控製我,不是因為你做得對,更不是因為我心軟,或者能理解你的苦衷。”言忍不住嗤笑了一聲,“相反,我覺得你真是個傻逼,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招數都敢用。”“你知道麽?但凡我是個想不開的人,在發現自己被騙的時候就可能發瘋一刀捅死你。”“精神病可是有遺傳幾率的。”言開玩笑般地「恐嚇」道。他停頓了片刻,輕輕歎了口氣,仿佛釋懷般繼續說道:“隻是因為我現在不在乎了。”“有人願意安撫我,陪著我和那些過去一一告別。”“那些被你利用了的苦痛,已經不再能真正傷害到我了。”柏鷺的頭越來越低,原本利落的發型也不知什麽時候被他抓亂了,細碎地從耳側垂下來,擋住了他的表情。言甚至覺得對方可能在哭。沒欣賞到柏鷺的窘態還是有點遺憾的,但他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了:“我們從前其實是一樣的。”“沒有什麽真正屬於自己、能感受到自己價值的東西,遇到了個稍微特別一些的,就想要鎖在身邊,想牢牢綁住,即使知道不適合,依然不願意放手。”“但你比我可憐太多了。”“我遇見了比你特別無數倍的人,獨一無二的。”言微笑著,用誇張地語氣像是生怕對方受得刺激不夠多似的,像個勝利者一般,對柏鷺炫耀道,“我剛剛在儲藏室找東西的時候,看到了很多大學時我們的照片。”“你看著我的時候,笑得很真誠,眼睛裏亮晶晶的。”“我敢肯定,你一輩子都忘不了我了。”“你因為我做了太多愚蠢的事情,糊塗到改變了自己原本的人生走向。”言嘲諷道,“可你不知道該怎麽正確的對待我,所以根本不配愛我。”“我們之間也不會再有可能了。”言拎起手中的紙袋,站起身來,輕輕掃了掃褲子上的灰:“我不感謝在一起的這六年。”“我感謝,你讓我知道了什麽樣的戀愛才是我需要的。”言拍了兩下柏鷺的肩膀,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別:“褚如栩和你不同,他,嗯……隻是看起來像個莽撞的小朋友。”“實際上他已經等待太久太久了。”言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彎彎的眼睛裏溢滿了柔和的愛意,“明天公證處見吧,柏鷺,我要回家了。”“我不能再讓他等了。”言意味深長地說道。……言到家的時候,褚如栩已經穿著係錯扣子的睡衣躺在了床上。“對不起寶貝,我手機沒電了。”言幹脆利落地鑽進了被窩裏,誠懇地道著歉。兩人仿佛心照不宣似的,言沒問,出自家小區時,為什麽看到了褚如栩的車牌號,褚如栩也沒問為什麽言發絲間沾上了幾分酒氣。“沒關係。”褚如栩坐起身來,捏著言的後脖頸與他接了個纏綿的吻,然後主動將話題引到了正軌上,“你不想問我些什麽麽?”言微微一怔,低頭卻發現小男朋友的表情有些心虛的表情,頓時了然。千千估計把自己去過那個房子的事情跟他說了。言無所謂地笑了笑。反正他本來就沒打算隱瞞。他勾著唇角,坐在床邊,在那個紙袋裏不停翻找著。就像五年前那個雨夜,在許多點心中翻找那塊布朗尼時一樣。幾秒後,言將那枚被仔細包裹著的胸針放到了褚如栩手上,眉梢微挑,戲謔地說道:“物歸原主了。”一臉茫然的褚如栩,疑惑地盯著裏麵的紅瑪瑙看了好半天,才終於反應過來似的,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似的,音調都拔高了好幾度:“這是我那天戴的!怎麽被你撿到了!”言看著對方的興奮,滿意地親了親小男朋友的額頭,主動抱住對方後,又眷戀地蹭了蹭他的肩膀:“我不僅撿到了它。”“我還撿到了你。”褚如栩一聽這話,焦躁了一整晚的情緒瞬間有些失控,他的手緊攥著言後背的衣物,聲音似乎都帶上了哭腔:“我以為你會不想要我了……”言的眼淚也漾上了眼眶,他一下又一下地輕撫著褚如栩的後腦勺,有些哽咽地笑罵道:“你真的是笨蛋啊。”“吃過我投喂的東西,那就是我家的小狗了。”言親昵地吻著對方的頸側,哄小孩似的說道,“寶貝,你該早點告訴我的。”褚如栩的聲音卻委屈得很:“你真的不覺得我惡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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