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卻看著李陸呈,餘光卻關注著高也拓的反應,男人沒什麽表情,聽李陸呈這麽提議,也望向了自己,等待顧卻的答複。抿了唇角,顧卻在暗處握了握拳,微微笑了,“好啊。”再次坐在一起吃飯,卻是不同的心境。李陸呈望著顧卻的那一份水煮魚片,有些渴望。高也拓注意到他的視線,瞥了他一眼,淡聲提醒,“你剛出院。”急腹症康複的人,當然不能一出院就吃辣的。李陸呈這才咬了咬牙,滿是不甘。顧卻低著頭,筷子挑著米飯往嘴裏塞,水煮魚香氣馥鬱,勾人味蕾,他吃在嘴裏,卻食之無味。麵前兩人一如既往地說笑,談著那些顧卻不知道的事。李陸呈:“韓思文最近好像沒來學校。”高也拓:“為什麽,那課怎麽辦?”李陸呈:“好像說是傷了腿,在家給我們上的網課。”高也拓:“哦。他上學期在我們班掛了一個人,補考又給掛了。”李陸呈:“誰啊?這麽慘?”高也拓:“徐辰。”李陸呈皺眉想了想,“那是誰?”高也拓:“個子挺高,很瘦,戴個眼鏡,然後寸頭那個。”李陸呈還是想不起來,“誰?”高也拓嘖了一聲,“就上次我們在報告廳碰見,你說他很像營養不良的那個。”李陸呈恍然大悟地挑眉:“哦,他啊。”徐辰,韓思文,網課,老師受傷,同學掛科……這些顧卻從來都不知道的事情,聽在耳中,格外惹人心煩,就好像眼中釘,不願意看,又避不開。他跟高也拓不是同一個院係,李陸呈卻跟他關係親密,兩個人同進同出,話題都是如此契合。李陸呈說上半句,高也拓就能接出下半句。他們是同門,是好友,李陸呈在醫院打個電話,高也拓就匆匆趕過去。顧卻默默地聽著,他閉不上耳朵,握著筷子的手緩緩攥緊。過了一會兒,麵前兩人都放了筷子。李陸呈吃完,擦了擦手,拿起手機玩。高也拓竟然也放下筷子,起身作勢要走。餘光瞥見麵前站起的身影,顧卻恍惚抬頭,望著男人低垂的目光,頓時心裏一僵。“我們吃完了,先走了。”高也拓淡聲說,嗓音聽不出情緒,“哥哥慢慢吃。”顧卻怔愣了一下,喉嚨有點澀。半天,他囫圇點了點頭,“嗯。”高也拓沒說什麽,端起餐盤,屈肘推了推李陸呈的肩膀,兩人一起走了。望著兩個人並肩消失在門口的身影,顧卻口中飯菜跟蠟一樣,沒有味道,讓人難以下咽。他盯著餐盤,目光漸漸渙散。心口窒息得難受。這麽久了,顧卻不願意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沒有高也拓在他身邊的日子,陌生又難熬。他反複刷新聊天界麵,皺著眉盯著高也拓的頭像,想著他到底什麽時候才會給自己發消息。今天彩霞那樣漂亮,這混蛋怎麽不拍照了?顧卻這麽想著,又漸漸緘默下去。他想跟高也拓說說話,在他麵前破口大罵最近遇見的爛人破事,在他麵前摔東西,踢欄杆,齜牙咧嘴地大喊大叫。高也拓一定會淡淡地看著他,看他發完火,替他擰開一瓶水,然後揉揉他發頂,像哄小孩子那樣溫和笑著,說,“哥哥消消氣,那些人都是白癡。”“你也是!”顧卻怒目看著他,“別把我當小孩哄!”話雖然這麽說,但顧卻不會承認,他其實很受用。高也拓好像從來都是那樣,鈍感力極強,不會輕易生氣,縱容得像海綿,無論自己多麽惡劣,他都一概收下。顧卻有時候也會想,如果那天他沒有發火,而是忍下來,服個軟,說,“你為什麽生氣?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不是也跟我開玩笑了嗎?”高也拓不會用那種輕蔑又傲慢的目光看他,高也拓一定會給他一個台階下,給雙方一個台階下。但他沒有,他罵了高也拓,用刻薄傷人的話。假如,當時他不那樣衝動,他少說兩句,兩個人不會走到這個地步。高也拓是個聰明的人,他懂世故,也願意包容自己。如果,顧卻不止一次地想著,如果當時自己再柔軟一點,他們就不會冷戰了。望著手機,顧卻心裏平靜得可怕,冷得呼吸都在顫抖。他想,現在去找高也拓說話吧,不必道歉,隻需要隨便挑起什麽話題就好,那人會懂的,他會看出自己求和的意圖。他也一定懂得給他們一個台階下。這個念頭野火燎原一般在心口蔓延,顧卻呼吸深重,眉目陰沉,盯著手機,喉嚨被燎過一般沙啞。去找他啊,顧卻想。但他始終拉不下這個臉。他可是顧卻,是向來被捧到高處,萬眾矚目的人。他怎麽能低頭。忙碌了幾天,顧卻腳不沾地,用各種各樣的事情填滿自己,才不至於去想那個混蛋。他還是看不上在自己手底下做事的那群後輩,一群蠢貨,什麽都不懂,手腳還不利落。顧卻窩著一口氣,晚上常常開車出去兜風,在凜冽夜風裏,怒氣才得以消散。回了家,晚上總是睡不著,眠淺易醒,好不容易睡著了,又開始做夢。夢見他去海港,看見那男人,便走過去。高也拓站在欄杆邊抽煙,望著晚霞,鷗鳥在海麵上盤桓不去,燦爛又熾熱。他沉默地走過去,站在高也拓旁邊。“這裏的夕陽很漂亮。”他說。身邊的男人“嗯”了一聲,咬著煙,聲音懶洋洋的,眸光瞥向他,帶著慵懶勾人的妖孽意味。“漂亮。”高也拓重複他的話。顧卻什麽也沒說,靜靜地欣賞著。他們就這樣和好,沒有過多的話語。醒來的時候,天剛蒙蒙亮,顧卻望著窗外,意識到剛剛隻是一個夢,突然心裏空落落的。收拾書桌的時候,顧卻瞥見壓在參考書下麵的紅本子,抽出來一看,是項目獲獎證書。望著那四個大字,顧卻觳觫一怔,突然想起來要給楊敏的東西還沒送過去。最近過得又急又亂,他完全忘了這回事。急急給楊敏打了個電話,問她下午有沒有空,自己去給她送獲獎證書。楊敏溫溫和和地笑著,“沒事,你別急,我下午有空。”顧卻有點抱歉,“最近太忙了,耽誤了這事。我等會兒給您送去。”“下午我有學生來看我,你也一起吃個飯吧?”楊敏提議道,“最近麻煩你了。”“老師,您別這麽說,”顧卻揉了揉眉心,“我就不打擾您跟學生敘舊了,我晚些再過去。”楊敏也沒再勉強他。傍晚將至,顧卻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拿著楊敏的證書,開車去了她家。到門口的時候,顧卻聽見裏麵傳來隱約的說笑聲,大概是那位學生還沒走。站在門外理了理頭發,顧卻深吸一口氣,抬手輕輕敲了敲門。“老師我去開。”裏麵有人說了一句。顧卻往後退了一點,照例換上公式化的笑容。門一開,顧卻頓時僵在原地,連臉上演慣了的溫淡笑容也倏地沉下。高也拓站在門內,垂眼望著他,有些意外地挑了眉。“哥哥。”高也拓喊了一聲,聲音低沉勾人。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顧卻的眼睛,而後緩緩下移,落到他幹燥的唇上。探究而好奇的目光,久違的溫柔眸色,看得顧卻心口都忍不住一顫。“你怎麽……在這?”顧卻有點愣。“來看老師。”高也拓說。他仍然盯著顧卻,眸光微斂,有點隱晦不明的意思。“哥哥,”他低聲喊了一下,有點奇怪地偏頭看著顧卻,遲疑問,“你……你挨打了嗎?”顧卻看著他的臉,恍惚了一下,片刻,才遲遲回過神來,“……啊?”高也拓垂眸望著他,長睫低垂,眸色深沉。男人抬手,指腹輕輕撫過顧卻眼底皮膚。“你臉色好差。”他說,“又不高興了?”顧卻霎時僵硬,像是觸電似的躲了一下,餘光瞥見玄關玻璃櫃上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