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先生。”秘書說道:“您現在有空的話,方便去一趟周總辦公室嗎?”“好的。”裴佑點了點頭,說道:“我稍後過去。”“什麽事啊。”周青柏坐直了一點,問道:“大哥現在忙嗎?”秘書大概沒想到他會突然開口,原本準備離開的腳步微微一頓,又停了下來。“有一些賬目問題要跟裴先生商量一下。”秘書說:“至於忙不忙其實還好,剛剛見完了兩個合作方,之後沒有其他對外安排了。”周青柏哦了一聲,順手把電腦抄起來,夾在臂彎裏站起身,把凳子往後推了推。周蒼山這個人一忙起來就沒完,周青柏今天照例要去跟周蒼山匯報工作,為了避免他和裴佑聊起來打不住,周青柏決定先下手為強,先把自己的事兒說了,免得影響他踩點下班。“那正好,我也有事跟大哥說。”周青柏轉頭看了裴佑一眼,說道:“一起去吧。”裴佑對此沒什麽異議,點了點頭,跟著周青柏一起出了會議室。樓上的辦公室裏,周蒼山正在等著裴佑,他手裏拿著一份薄薄的文件,已經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他眉頭緊鎖,臉上難得出現一點為難的神色,捏著那份文件半天,不知道在想什麽。周青柏一進門就看見他這副沉思的模樣,忍不住挑了挑眉,屈指在門上敲了敲,喚回了他的注意力。“青柏?”周蒼山疑惑道:“你怎麽來了?”“你一會兒不是要忙嗎?”周青柏說:“所以先來跟你匯報一下工作總結和季度計劃。”周青柏說著單手掀開電腦,隨意地在觸屏板上點了兩下,然後把電腦掉了個個,放在了周蒼山的麵前。“別胡鬧。”周蒼山習慣性地說:“我一會兒再”他本來想說讓周青柏先回去,等自己跟裴佑談完再說。可話說到一半,卻忽然頓住了,周蒼山不知為何改了主意,看了周青柏身後的裴佑一樣,又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裴先生不在意再稍等一會兒吧?”周蒼山問。裴佑當然不在意,對他自己來說,多加一會兒班是稀鬆平常的事,但對周青柏來說,加班等同於能要他半條命,兩相權衡,他自然不介意讓周青柏先忙。“別擔心。”周青柏回過頭來,衝他笑了笑,說道:“我很快的。”裴佑衝他微微頷首,示意他自便。這段時間以來,裴佑在青山各個部門都轉過了,人力資源部的日常匯報沒什麽需要背著他的,於是周青柏也沒避諱什麽,靠在周蒼山的桌邊,直接進入了正題。周青柏不喜歡坐班,日常吊兒郎當,摸魚曬網,自己的辦公室也不回,見天兒跑到會議室補覺,裴佑還以為他來公司就是做做麵子,然而在旁邊聽了一會兒,卻發現也不盡然。他對其他部門的事務毫不關心,但對自己部門的工作卻做得不錯,報告做得簡明扼要,講得也很清楚,看得出來是做慣了這些事兒的。原來他下午真的在工作,裴佑想。大概是周青柏那種逃避工作的氣質太過鮮明,裴佑總覺得他實在抱著個電腦玩兒掃雷,沒想到他還真的幹了點正事兒。“新的績效管理製度已經實行三個月了,效果還不錯。”周青柏從兜裏掏出一根細長的簽字筆,伸手點了點屏幕,說道:“這是數據結果。”“這半年的校招也已經結束了,實習生的名單和報告我下午的時候抄送了你郵箱一份,記得看。”周青柏說:“至於其他就沒什麽重要的了,之後的主要工作是內部人員檔案係統的更新和優化部門調整之後,各部門的人員資料還一直沒更新呢。”周青柏說“快”就一點不帶水分,前後十來分鍾就做完了工作匯報,等著周蒼山點頭。他工作中規中矩,多餘的工作一點不幹,但分內的事也從不出錯,在這一畝三分地兒待得很安穩,沒什麽需要周蒼山操心的。周蒼山也沒指望他突然奮進做出什麽成績,反正對他來說,隻要周青柏用了心思在正事上,他就放心了。“挺好。”周蒼山說:“留著吧,我晚上細看。”“那行。”周青柏拍了拍手,直起腰,笑眯眯地說:“那我先”“下班”兩個字還沒說出來,周蒼山就像是預判了他的動作,精準而迅捷地截斷了他的話頭。“正好,我跟裴先生要聊聊別的事,你也跟著聽聽。”周蒼山一偏頭,說道:“坐旁邊。”周青柏:“……”周蒼山說一不二,說要留人,周青柏就肯定走不出去這個門。他臉上原本雀躍又放鬆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肉眼可見地萎靡了一點,拖著沉重的腳步挪到了周蒼山身邊。裴佑似有所覺,抬頭看了他一眼,果不其然發現周青柏也在看他。他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極短地交錯而過,周青柏在周蒼山的視覺盲區裏衝著裴佑撇了撇嘴,滿臉都寫著不能準點下班的抗議和控訴。他剛才還是一副業務精英的模樣,現在一離開周蒼山的視線就原形畢露,委屈得什麽一樣。裴佑覺得他這模樣實在可愛,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但又怕周蒼山看出什麽端倪,於是幹咳一聲,低頭抿住唇,強自壓下了一點笑意。周蒼山沒發覺這場眼皮子底下的視線交流,他合上手裏的文件,把透明的文件夾遞給了裴佑。“東江的事情,我大概已經安排好了。”周蒼山說:“現在想聽聽裴先生的意見。”東江工程儼然已經成了青山的一塊心病,裴佑想了想,把下午梳理東江財報的問題一一列舉,並跟周蒼山說明了自己的猜測。這些話周青柏下午已經聽過一遍,現在反應平平,倒是周蒼山越聽眉頭皺得越緊,顯然已經有些壓不住火了。“之前我們商量,是盡早去那邊做一次實地審計,好摸清那邊的情況。”周蒼山忍著怒氣說道:“我原本的打算是下周一安排你過去,但既然現在是這個場麵,不如提前出擊,省得他們有反應的時間。”聽到這裏,周青柏無聲無息地坐直了身子,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也可以。”裴佑說:“周總想多早?”周蒼山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人,事到如今,他其實已經不想留著這個燙手山芋了。但在把這個山芋轉手出去之前,他總不能無緣無故地吃個悶虧。“越早越好吧。”周蒼山說:“如果你方便,今晚出發也可以。”“可以。”裴佑說。他出過不少急差,這種事兒對他來講稀鬆平常,已經差不多習慣了。“那就這麽定了,我叫秘書訂票。”周蒼山說著回過頭,看向自己身側的周青柏,說道:“青柏,這次出差你也去。”劉家跟周家關係匪淺,一個審計人員八成鎮不住劉新,周蒼山自己得坐鎮青山走不開,想來想去,隻有周青柏的身份最合適。隻是周青柏向來不愛出差,該怎麽說服他才是問題。周蒼山大概能猜到周青柏會怎麽拒絕,已經在心裏準備好了對應的說辭,誰料周青柏這次沒按常理出牌,居然一口答應了。“行啊。”周青柏說。周蒼山:“……”周蒼山意外於他的幹脆,後續的一肚子話都沒了用武之地,不由得納悶地看了他一眼,心說今天太陽是從哪邊出來的。周青柏隻當沒看見他的表情,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問道:“那沒什麽事兒,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了?”周蒼山生怕他再待一會兒就反悔不肯去,於是點了點頭,連忙答應了。周青柏要收拾行李,裴佑也得回去做點準備,他倆一前一後地走出周蒼山的辦公室,直到走到電梯間口,裴佑才先一步開口,打破了沉默。“你不是不喜歡加班嗎?”裴佑問。“是啊。”周青柏伸手按亮了電梯的下行鍵,隨口道:“但你又對付不了地痞流氓。”裴佑看著內向又冷淡,文質彬彬的,周青柏總覺得這種人就應該坐在窗明幾淨的寫字樓裏喝咖啡做報表,隻要擺弄那些亂七八糟的數字,其他什麽都不用操心。他見過劉新一麵,知道那是個什麽樣的人,虛情假意,滿腹算計,裴佑連相親對象的言外之意都看不出來,更別提那種兩麵三刀的小人。周青柏一想到裴佑有可能被劉新騙的團團轉就覺得上火,心說還不如自己也跑一趟,事情還簡單點。算了,周青柏大度地想,加班就加班吧,就當在還酒吧裏欠他的人情。作者有話說:感謝蘿卜兔、淺星眠投喂的魚糧,非常感謝~第18章 “有什麽就打劫什麽。”晚上九點十分,首都國際機場t2航站樓,裴佑第三次看了看腕上的表。航班是晚上十點半起飛,從青山各自分開之前,裴佑和周青柏約好了晚上九點在航站樓匯合,但現在周青柏已經比預定時間遲到了十分鍾,還是半個人影都沒出現。微信對話框裏悄無聲息,也沒有一句解釋,裴佑摩挲了一下手機,正猶豫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詢問一下情況,就見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上麵蹦出了周青柏的大名。周青柏心有靈犀一樣,先一步給他撥來了電話。“喂。”周青柏的聲音隔著通話,顯得有些微微失真,他有些急促地喘息著,聽起來上氣不接下氣一樣:“我已經到機場了,你再等我十分鍾。”“不急。”裴佑轉頭看了看旁邊大廳上的信息牌,說道:“航班晚點了,可能要延遲起飛一會兒。”周青柏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後就急匆匆地掛斷了電話。裴佑也不知道分開的這幾個小時裏周青柏幹什麽去了,但有消息總比沒消息好,他放下了心,拖著箱子往裏走了幾步,找了個能看到入口的位置坐了下來。又過了十來分鍾,周青柏的身影才從入口通道那邊過來,他握著手機,四下環視了一圈,一眼看見了裴佑,大步流星地朝他走過來。“救命。”周青柏離著三步遠就開始哀嚎:“剛剛那出租車司機是個外地人,剛上崗一禮拜,分不清t1和t2,把我送到那邊去了,我從那邊跑過來的。”他看起來累得不輕,額頭上覆著一層薄薄的汗,外套脫下來掛在臂彎裏,脖子上的玉墜也已經掉了出來,搖晃著墜在他胸口。周青柏喘了口長氣,然後不見外地把行李箱往裴佑身邊一滑,大咧咧地坐在他身邊,沒骨頭似地攤在了椅背上。裴佑遞給他一張紙巾,周青柏輕聲道了謝,然後抹掉了額頭上的汗。“既然這樣,自己買車多方便。”裴佑說。“還是不了,開車多累啊。再說了,我對這種物質又沒有要求。”周青柏隨口回答完,然後把紙巾團成一團,準確無誤地丟進了五步開外的垃圾桶裏。“再歇五分鍾。”周青柏說:“然後我去辦升艙。”“……你不是對物質生活沒要求?”裴佑問。“這不一樣。”周青柏理直氣壯地說:“我的沒要求是有就有,沒有也無所謂,又不是放著好的不要故意選苦日子過,有簡單舒服的活法,幹嘛不選。”在周青柏的人生信條裏,“安逸”兩個字大概可以算得上是他的第一處事準則。他沒有野心,事業心也不太重,所以不在乎自己多麽體麵,隻在乎自己是不是過得舒服。裴佑一邊被他的詭辯說服了,一邊又隱約覺得,周青柏似乎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從小到大,從火箭班到北大光華,裴佑見過數不清的青年才俊。這些人大多對人生有很細致的規劃,奮發向上,努力拚搏,然後輕而易舉地獲得鮮花和掌聲,達成普遍意義上的成功,成為一個正麵而積極的形象。可周青柏和他們都不一樣,他的為人處事看起來簡單很多,不喜歡就遠離,覺得舒服就靠近,對人生也沒什麽規劃,好像那種最得過且過的富二代。不求上進顯然不是個好品質,但神奇的是,裴佑居然覺得,如果對象是周青柏,那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周青柏歇了一會兒,終於把氣兒喘勻了。他在椅子上撲騰了一下,試圖坐直身體,可惜不知道是太累還是太懶,居然沒撲騰起來,還是失敗了。他身邊的裴佑被聲音驚動,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怎麽了?”裴佑問。“升艙。”周青柏氣若遊絲地說:“再不去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