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上大學都有人送,我沒人送。臨上北京之前宋樂天和大牛拍著胸脯向我爸我媽保證說,一定照顧好我,“叔嬸兒你們就放心吧,我們仨學校離得那麽近,她打個噴嚏我都能聽見。”這話是大牛說的。我媽從打高一的時候就喜歡大牛,說這孩子老實,好。大牛他們家就住我們家樓下,當初我爸買了新房子我來看的時候嚇了一跳――這不是大牛他們家麽?後來放假的時候我幾點出門幾點回家宋樂天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都是大牛說的。


    我爸媽不知道我和宋樂天的事兒,我可不想讓他們說我早戀。可是宋樂天他們家倒是大方,我頭一回上他們家門兒,他媽就跟接待兒媳婦似的,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還給我講宋樂天小時候的事兒。他媽跟我說,宋樂天小時候的床在地當間兒,因為他一靠著牆就摳,他們家的牆被他摳了好幾個窟窿。我就笑,他媽就越講越多越講越高興,這回我可真是受寵若驚來著。我上大學以前從來沒見過宋樂天他爸,他爸成天開會,不開會就吃飯,反正見不著人。


    在宋樂天和大牛的遊說下,我爸我媽沒去北京送我入學。火車開了的時候,我看見我媽哭了,一個沒忍住,我眼圈也紅了。我就這麽離開家了,長這麽大我還從來沒離開過我媽呢。


    要不怎麽說年輕好呢,才一會兒功夫,仨人就開始胡吃海塞,把離家的愁緒扔一邊兒去了。我指著他倆的鼻子小聲說:“你倆給我注意點兒啊,好歹也是大學生了,別不罵人張不開嘴,讓人家以為咱們是小流氓。”北方男生就這點不好,張嘴就罵人,粗口髒字像是生下來就會說似的。瞅宋樂天一副書生樣兒,說起髒話來一點兒不含糊,我估計要是有一個什麽說髒話奧林匹克,他也照樣兒拿冠軍。


    上回來北京還是三歲的時候,我爸出差帶我來的,三歲以後再也沒到過北京。那趟車上不少去上學的學生,秦皇島那站下了一批,其中有一個是我們原來五班的同學,是去燕山大學念電器自動化的。到了北京站,已經是傍晚了,站門口海海的人,好多都站在插著的橫幅下麵,橫幅上邊兒寫著各個大學的名字。


    “喏,你們清華在那兒呐。”大牛一捅宋樂天,朝前邊努了努嘴。


    三個人都找到了組織,約定第二天中午在人大門口見。那年頭兒email還不時興,我們仨沒有傳呼沒有手機,誰也不知道誰的地址,想見麵隻有這麽一招了。


    我的寢室編號306,因為大一那年數次衛生不合格和寢室中美女四名,被老大譽為“亂室佳人”,還堂而皇之地讓懂書法的老三寫了掛在門上,大言不慚。


    我睡靠窗的上鋪,下鋪是我大學時代的知交王燕。王燕是煙台姑娘,毫不誇張地說,那是我這輩子所親眼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人家不都說天妒紅顏麽,王燕就是,她有哮喘病,一生氣就犯病,心髒也不好,所以雙頰總是紅撲撲的,開始我還以為那是健康,後來王燕說是因為心髒不好,我驚愕了半天。北京理工是理科學校,男多女少最正常不過。人文係的美女最多,我們經管院的由於文理兼招,男女比例還不算失調。王燕絕對算是係花,可她從來不肯跟男生多說一句話,大一過後,她就有了一個綽號:冰美人。


    真是的,我又把話扯遠了。


    第二天我想去人大門口見宋樂天和大牛,轉來轉去找不著大門了,結果一轉轉到了家屬區,跟一老大爺打聽大門在哪兒,老大爺告訴我讓我從菜市場後麵繞,有一偏門,出去就是友誼賓館。我點著頭道謝。這當口兒,看見一四十左右的大嫂左手叉腰,右手指著一彪形大漢大吼:“我拆了你小丫挺的!”她那不是一般的指,一般的指也就是用食指,人家那大嫂用的是中指。我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氣――人家都說天津婦女潑辣,這北京嫂子也不差啊。那時那刻我懷疑是不是在京工家屬院裏,怎麽就橫殺出來這麽一神仙嫂子呢?


    人大門口不遠處有一立交橋,我剛走到橋底下,就有一個模樣猥瑣的男人走過來,“小姐,要畢業證麽?”我嚇了一哆嗦。那時候剛到北京,哪領教過這個啊?後來可不了。後來我和宋樂天大牛倆在一起要碰上這事兒,宋樂天肯定也壓低聲音說:“我這兒也有,你要麽?”對方立馬撒丫子就跑。


    老遠就看見大牛冬瓜一樣立在人大門口,跟個門神似的。宋樂天還沒來,他路遠,我走過來十分鍾,他得坐車。


    “丫的遲到了,等會兒讓他請客。”大牛剛來北京一天就把北京男生掛嘴邊兒上的詞學會了,還真有天賦。


    宋樂天從車站跑過來,t恤衫都濕透了,“我操,太熱了,這他媽哪是人呆的地方啊!”


    “你他媽少廢話,找地兒吃飯去。”大牛招呼我,往理工那邊走。


    “你們倆嘴給我幹淨點兒,知道的你倆一個人大一個清華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領倆流氓上派出所自首呐!哎,大牛,上哪兒啊?”


    “我對鋪是一北京的,跟我說魏公村兒那邊兒東西挺好吃的。”魏公村裏麵有一個小市場,幾個小店的菜還都不錯,我們班的男生曾經戲言,“借問酒家何處有,書童遙指魏公村”。


    那天我們仨在進入眼簾的第一家飯店吃了一頓,開了啤酒,幹杯慶祝我們大學生涯的開始。


    酒足飯飽之後,宋樂天讓大牛先回人大了,他非要送我回宿舍不可。我們就沿著長長的圍牆往南門走,進校門的時候,他忽然捉住我的手,緊緊握著。我當時特緊張,因為那是第一次有男孩子牽我的手。南門邊上倆樓都是男生樓,裏裏外外都是男生,宋樂天牽著我的手低頭走路,也不說話。


    “你幹嘛?”我憋不住問了他一句。


    “我聽人家說,你們學校男女生比例七比一?”喲嗬,敢情跟這兒吃醋啊?有意思。


    “我可沒聽說你們學校男女生比例多少。”


    “擔心我幹嘛呀你,你沒聽說過清華自古無美女麽?”頓了頓,宋樂天問我:“你們寢室有電話麽?”


    “還沒安呢,聽說要連電話線,現在沒有。怎麽著,你還怕我飛了啊?”


    “德行,你飛得了麽你,就你那小樣兒的,除了我誰要你啊。”


    一聽這話我來勁了,最煩宋樂天這種不把我放在眼裏的口氣,好像他自個兒是個空前絕後的帥哥似的。“宋樂天你別得意,這話你說的你記住了,你給我看著,看看有沒有人追我!”說話間到了我們宿舍樓底下,我甩手就要上樓。你還別說,別看我沒談過戀愛,這耍脾氣使性子我可是天生就會。


    宋樂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生什麽氣啊你,這不鬧著玩兒呢麽。”


    “荊盈,誰啊?”正說著話,王燕和我們寢室老三從後麵過來了,看見宋樂天拉著我的手,笑眯眯地問我。


    我真沒有在人前介紹男朋友的心裏準備,看見王燕和老三我就犯怵了。倒是宋樂天,不緊不慢地對王燕和老三說:“我叫宋樂天,二位一看就知道我倆啥關係了吧?我甭說了。二位美女怎麽稱呼啊?”我當時又羞又窘,當著王燕和老三的麵就在背後狠狠給了宋樂天一腳。“您看,我說您是美女她還不樂意了。得,下回再見吧。荊盈,我禮拜六上午來找你,晚上早點睡。美女們拜拜啊!”我心裏這個氣啊,你說宋樂天怎麽就這麽貧呢?我這才上大學第二天,他就開始來給我攪局,這往後的四年怎麽過啊我。


    宋樂天一走,王燕和老三走過來,暴三八地一左一右夾住我,問:“行啊你,高中就糊弄回來一小男朋友?哎,是咱學校的麽?哪個係的?”


    我無辜地看著她們倆,隻好把宋樂天的基本情況如實交代。不出所料地,那以後,在班級和係裏的同學漸漸互相熟悉後,男生女生都知道我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小男朋友。“青梅竹馬”這樣的詞兒用在我和宋樂天身上實在是太讓我惡心了,不行,以後再也不能用了。


    軍訓的日子我是連滾帶爬地過來的,要不是我打小兒就對當兵的有特殊的好感,可能那幾個星期我都撐不過來。老天也照顧我,我們教官挺帥的。王燕說我色迷心竅,我說:“宋樂天那德行你也看見了,我什麽迷心竅也不敢色迷心竅。”王燕說宋樂天是我的克星。沒錯。


    我曾經主動要求要去清華找宋樂天來著,可宋樂天說在他把我培養成基本能看的女生之前,還不準備讓我去清華丟他的臉。他說:“我要在清華找一個你這樣兒也就算了,可你偏是我打家裏帶來的,要還跟清華的一水準,以後我還混個屁啊我!”他這話虧了是在北理工說的,要擱在清華,肯定被亂棒打死。


    大一下半年我們裝了電話,結束了在樓下電話亭排隊的日子。那一整年我沒去過清華,就為了宋樂天跟我說的那句不知道真假的話。王燕說宋樂天是我的克星,其實還不準確,他就是我命中一劫,怎麽也躲不過的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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