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那麽直愣愣地站在劉星臥室門口,手啊腳啊全僵住了,我真希望當時我能暈倒,然後醒來以後他們告訴我曾經出現在眼前的這一切全是我憑空想出來的幻覺。可是,我當時連暈倒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忘了到底在臥室門口站了多久,也忘了我站著的時候都想了些什麽,我就記得我眼前的景象,那景象死死嵌在我的記憶裏,怎麽摳也摳不出去。


    是大牛把我從這種僵持狀態中喊出來的。他剛睡醒,從地上晃晃悠悠往起站,一個沒站穩,趔趄著撲到我這邊,“跟這兒守什麽門呐荊盈?前邊兒也沒前鋒…”他正要往下接著犯貧,一眼就看見了屋裏床上的倆人,“呼”地一下把腰直了起來――真的,我都聽見聲兒了。我不知道當時他是替我生氣還是替王燕生氣,反正他的臉都青了,我就覺著熱氣順著大牛那頭發往外冒。“我操!宋樂天你丫給我起來!!你他媽的安的什麽心?!”說著他衝過去,一把把宋樂天從床上拎了起來,照著門麵就是一拳。那是我頭一回看見男人不穿衣服的樣子,盡管那男人是我男朋友,我看見的這“頭一回”,他卻是跟別的女人在一起。


    那邊劉星也給吵醒了,一步一步蹭到這邊,一見裏屋打起來了,酒也全醒了,趕緊跑過去勸架,“哎,哎,有話好好說,都是自己哥們兒。哎,大牛,大牛你撒手,別打了,你看樂天兒鼻子都出血了,大牛!”


    王燕也醒了,她一句話都沒說,用被子把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下巴擱膝蓋上,縮在牆角裏。我仍然是一言不發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手腳冰涼,動彈不得。


    劉星好歹算把大牛給拉扯開了,從背後扳著大牛的胳膊,大牛還在喘著粗氣,嘴裏一點沒閑著,“你大爺的宋樂天!宋樂天你幹的這叫什麽操蛋事兒啊?你說,你他媽自己說你對得起誰?!”


    宋樂天是在我眼前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的,他慌亂的動作告訴我,他知道他這回犯大事兒了。等他把襯衫套身上,一邊扣扣子一邊就衝我來了,“荊盈,荊盈你聽我說。”


    “說什麽呀?”我語氣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我他媽怎麽就能這麽平靜呐?我可是眼巴巴地看見我男朋友跟別的女人在床上的。“說你喝醉酒了情不自禁呐?我知道。行,宋樂天,咱倆好歹也在一塊兒小五年了,感情還挺不一般,我成全你。”說完我發現我的腿腳居然能動了,扭身就要走。


    宋樂天拉住我,“荊盈,你,你別這樣,你讓我解釋一下行不行啊?”


    我把胳膊從宋樂天手裏狠命地抽出來,揚手就是一巴掌。我是真恨呐,恨得咬牙切齒的,可我對宋樂天怎麽也下不了狠手。女人就是賤,都出了這樣的事了還舍不得打。


    我這一巴掌是打在我自己臉上的。一點兒力氣沒留,對麵玻璃門上我能看見我右邊臉上的紅手印兒。


    “荊盈!你這是幹嘛呀!”宋樂天聲音發顫。上回他聲音發顫是我得腸胃炎那回,可現在聽起來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大牛甩開劉星,“荊盈,你他媽傻冒兒啊?你打自己幹嘛呀?抽他!”


    “我跟你說大牛,這事兒怪我。”我眼淚下來了,流在臉上,火辣辣地,“我沒把宋樂天照顧好。王燕兒,”我衝屋裏喊,“咱該姐們兒還是姐們兒,你這招兒比妹妹我高多了,以後見著這樂天兒就得叫姐夫了。”我看著宋樂天的襯衫扣子,歪了。“姐,我再幫宋樂天扣回扣兒,您別見怪啊。”我把那些扣子一顆一顆解開,再一顆一顆扣上,身邊仨男人誰也沒言語。扣好了,我也沒敢抬頭看宋樂天,我怕我自己真抽他一巴掌。“樂天兒,你挺有本事,大牛沒你那兩下子。”我抄起書包就往門外走,三個男人一起上來攔著我。


    “荊盈,你別走,我給你咳小丫挺的,你說什麽時候停咱就什麽時候停。”


    “妹子,你這是幹嘛呀!先別走先別走,哥給你買早點去,吃完了再說。”


    “荊盈,你打我一巴掌吧,隻要你好受。”


    我拎著書包,冰冰冷冷地說:“別攔著我,讓我回去,我他媽今兒上午還有課呢。”說著我一撥拉大牛,徑直走到大門口,出了門,使盡全身的力氣“咣當”把門關上,淚水再也控製不住,排山倒海地湧了出來――我委屈死了呀!


    我在男女情事這方麵一直特單純,念大學之前心裏就以為一男的一女的在一張床上睡一晚上,第二天這女的準定有了。後來上大學了,把這想法跟寢室的人一說,好懸把她們笑背


    過氣去,都大四了她們還有人問我,大一那會兒是跟大夥兒裝純情呢還是真不知道。熄燈以後的臥談會上,老三說過,“這女人沒有愛就沒有性,可這男人不一樣,有時候這幫人跟雄性動物沒什麽分別。”大家都挺同意老三這說法的,我記得我當時問了一句:“那你說,外頭那些小姐都為什麽呀?”


    “多新鮮呐!為錢呐!”黑暗裏我看見老三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隻手指著我的床,數落著說:“這年頭兒,為了錢,人是什麽都肯往外賣。別說是沒念過多少書的,現在大學生有多少出去賣的你知道麽?其實她們也挺苦的,都是不認識的男人。”


    “年紀輕輕幹點兒什麽不好,偏幹這個,不就是來錢來的容易麽。”王燕說的這話。


    “社會現實,各人有各人的情況。”老三說她在三裏屯碰見過一個小姐,才十八,珠光寶氣的滿身名牌。長得真是漂亮,稍微一捧就能當電影明星了。那小姐跟老三聊的挺投脾氣的,就跟老三說,現在很多女孩子都是十六七歲出來做,做個六七年,等二十三四歲的時候,找個好男人嫁了,自己也存了不少錢,開個小買賣,這輩子也就這麽著了。“就怕她們到時候找不著男人嫁啊!”老三由衷地感歎到。


    那時候我覺得這麽一件原本挺美好的事兒忽然變成金錢交易挺不可思議的,而且一下子就玷汙了它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我當時覺著一個年輕人幹什麽都行,就是不能賣自己,不管出於什麽理由,我想起來就惡心。如果那時候我已經踏上社會,已經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我肯定不會那麽想,真的。


    不管別人怎麽說,我都一直堅信如果非金錢交易,那麽男女雙方一定是兩情相悅的。我想不明白一個男人怎麽可能去忘情地親吻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而一個女人怎麽能忍受自己的身體被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觸碰。


    所以,當我走出劉星家門的時候,我悲哀地堅信,宋樂天和王燕背著我相愛了。當初我對王燕說過,如果她看上宋樂天,而宋樂天不反對,我一點兒含糊也沒有。現在我真是一點兒含糊也沒有地就把男朋友讓出去了。看起來我挺大度的,其實,我真是委屈啊!我當時真有點萬念俱灰的感覺,都想馬上收拾行李回家鄉找我媽哭一場了。那天我逃課了,那是我上大學以來頭一次逃課。我跑到頤和園佛香閣上坐了一天,大冬天的,園子裏一個人影兒都沒有,我坐在佛香閣上,北風呼呼地吹得我頭皮發麻。我估計要是昆明湖沒結冰,我可能一個猛子就紮下去了。真沒出息,不就失戀了麽,至於連死的心都有麽?可不是,不就是失戀了麽!


    隻是,我真是窩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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