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給七草同學


    謝謝你總是願意和我說話。


    我真的很感謝你。沒辦法好好地回應你,我很抱歉。即使如此,對我而言,還是覺得和七草同學談了很多話。


    因此對我來說,要是七草同學你能停止拿我和你的想法比較,我會很高興的。當然,我並不是討厭你。一個桶子的水,在沙漠時就算用「很多」來形容也不為過,但在海邊的話就隻是相當微小的量。七草同學和我之間,在判斷詞語多寡的基準上,就是有這麽大的不同。


    不說話明明是我的錯,卻把沙漠和水這種龐大的問題當作比喻,或許你會覺得很奇怪吧。雖然替換成其他更適合的說法就行了,但是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找不到適合的說法。我想寫的是,即使是同樣的量,要用「大」來表達,還是用「小」來表達,都是相對且可以改變的。而缺水所引起的種種現實問題,現在暫且不慮。


    我真正想表達的是,對我來說,七草同學是很適合說話的對象。或許你會感到很意外也說不定,但這是真的。


    我想說些關於夢的話題。


    如果你覺得很無趣,煩請跳過這段,直接閱讀我預定會寫在後麵的「正題」。


    我有時候,會夢見自己說了很多話。


    我一直不停地說話。


    雖然不記得具體的內容,但在那個夢中,我總是會失言說出很過分的話。不知為何,嘴裏會說出從沒想過的事,然後傷害到對方。


    明明是我的錯,但我卻因為這件事而十分沮喪。醒來之後,我又會繼續沮喪好一段時間。


    對象有各式各樣的人。有時是水穀同學,有時是佐佐岡同學,有時則是匿名老師。七草同學不認識的人,和連我自己都不認識的人也會登場。在那之中,唯有對象是七草同學時,能讓我稍微輕鬆一點。


    就算對你失言說了過分的話也很輕鬆——如此總結起來雖然很失禮,但還請你原諒我。我的意思並非傷害七草同學也無所謂。雖然這種事絕對不應該發生,


    但如果發生時對象是七草同學的話,我愚蠢的失言「並非我的內心話」——這件事應該能順利傳達給你。


    那完全是個謊言我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我自己也很混亂,不知道為什麽就順勢這麽說出來了。那其實是不應該被稱為語言的雜音——我總覺得你可以理解這點。


    當然這一切都是夢。為了不要讓我因為從沒想過的事而傷害到別人,原本就應該小心注意。與其說出不慎的發言,我寧可選擇保持沉默。即使如此,如果對象是七草同學的話,使用語匯的時候,我也不用害怕會造成一些誤解。


    那肯定是因為七草同學你,不會對我的話鑽牛角尖,而會原封不動地聽進去的關係吧。這在我的經驗中,是相當少見的事。很多人沒有辦法原封不動地把話聽進去,總是擅自加上各式各樣的解釋。如此一來,我認為語言的意義便會扭曲。於是,原本不該引起的問題就會產生。但是從七草同學你身上,我幾乎感受不到那種擅自解釋的情形,因此讓我十分安心。


    這當然是我單方麵的想法。在進入正題前,我想先向七草同學你傳達這件事——對我來說你是多麽適合說話的對象。


    前言這麽冗長,非常抱歉。


    接下來就是正題了。


    我知道魔女的真麵目。


    如果七草同學你想知道關於魔女的事,我會盡可能地回答。根據我的判斷,現在這個時間點,有很多不該對任何人說的事。因此就算你向我發問,或許會有很多問題我無法好好回答。即使如此,我也絕對不會說謊。


    但是,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就算七草同學你知道了什麽關於魔女的事,也希望你絕對不要對別人提起。可以的話,希望你也不要把這封信拿給別人看。


    這隻是我的請求,不是條件。


    就算你不接受我的請求,隻要你向我詢問關於魔女的事,我還是會盡可能回答你。


    突然寫這封信給你,真是不好意思。


    這就像是膽小鬼的好奇心一樣。


    想偷偷地把一直緊閉著的箱子的蓋子打開來看看。


    僅僅是這樣而已。如果造成你的困擾,就請全部忘記吧。


    希望七草同學你能度過一個美好的聖誕節。


    *


    我將那封信大略讀過一次之後,再從頭慢慢地讀了一遍。


    第一次看的時候,信的內容就已經進入腦中了,我隻是單純地想再看一次堀的信。這封用有點圓潤的字體,仔細地、大小均一地寫成的,堀的信。


    我兩次閱讀時都想像了堀喋喋不休的樣子,不禁笑了出來。接著,我以「膽小鬼的好奇心」這個詞匯,想像了她的臉。


    這個詞句悄悄地進入了我的心中。


    雖然是第一次聽見,但我總覺得從和堀相遇以來,我就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又或者,這詞句一直都存在於我自己心中,早已浸透到身體裏了。


    堀的信上,寫了三件重要的事。


    第一件事,當然也是最重要的事,是我對堀來說是「適合說話的對象」。我連想都不曾想過,自己竟被定位在如此充滿榮耀的立場。她在各種形式上都讓我大吃一驚。


    第二件事,是堀本來就打算要表明自己的真實身分。雖然曾經感到迷惘,但她甚至寫了信,還一度將信交給了我。因此我那個粗陋的聖誕卡計劃才會進行得如此順利吧。


    結果,我的努力基本上是白費了。就算在房間裏無所事事地看書,或許堀也遲早有一天會自己表明身分吧。我也沒有必要特地從郵局領出存款,製作大量的聖誕卡。


    但是不可思議的是,我並沒有徒勞無功的感覺。


    雖然繞了遠路,還發生了預料之外的事,但最終還是找到了小提琴的e弦,演奏會也成功了。這樣就足夠了。


    第三件事,是堀夢見了自己不停說話的夢。這就表示,她本身一定也期望與誰對話吧。


    以我來說,這種積極、肯定的思考模式相當少見。我總是在說,人有時也會做和自己的本意完全相反的夢。但是難得堀祝福我有個美好的聖誕節,至少今晚我就選擇肯定的推測吧。


    我拂去飄落在信紙上的雪,仔細地折好信之後放回了信封。


    當然,我並不打算告訴任何人魔女的真實身分,也不打算把這封信拿給別人看。比起魔女的事,堀把我當成「適合說話的對象」這點才更令我開心。於是我決定把信珍惜地收在抽屜的深處。


    如果對象是我,失言多少次都無所謂。不隻是在夢中,在現實中也是。不過,每當發生這種事,那位膽小的魔女應該就會深受傷害吧。那樣的話,她還是暫時保持沉默就好了。


    我從現在開始,應該會花上很長的時間來了解魔女及這座島吧。


    到時候,要是能盡可能加上很多無關緊要的瑣事,我會很開心的。例如忽然遇見了某隻貓,或吃掉草莓蛋糕上的草莓的時機,或是過去有些悲傷的回憶之類的。隻要躲在角落一邊害怕著,一邊漸漸滿足各種好奇心就行了。


    我將信封放進口袋,再次抬頭仰望夜空並邁出腳步。


    派對還在繼續進行,附近的房屋中傳出了歡呼聲。


    在聖誕夜中,我的工作隻剩下一個。


    我從昨天開始已經送出了好幾百封聖誕卡,但我的手邊,還剩下一封想送出去的信。


    *


    三月莊前,有一個女孩子站在那裏。


    她用感傷的眼神抬頭仰望雪花飄舞的星空,宛如在思考故鄉的事一般。她的肩上積著白色的細雪,讓身形變得有些模糊。她仿佛會就這樣消失無蹤一般。


    真邊由宇。


    察覺到腳步聲的她,轉頭望向我。


    我在她麵前約三步的位置停下了腳步。我煩惱著她發生了什麽事,最後這麽問了:


    「你在等我嗎?」


    真邊點頭,並皺起眉頭。


    「其實,我有一件很困擾的事。可以和你商量一下嗎?」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聖誕夜還沒有結束嗎?如果這就是聖誕老人給我的禮物,那還真是過分啊。


    「如果會很久的話就明天再說吧,說不定會感冒。」


    「很快的。大概,隻要兩、三分鍾。」


    「那就聽聽看吧。」


    她翻找著掛在肩上的包包,然後拿出了一個紙袋。


    「這個。」


    「那是什麽?」


    「禮物,給七草你的。」


    原來有這種東西啊。


    她露出相當嚴肅的表情,仿佛正在針對世界規模的經濟問題提出評論一般。


    「我買了手套。」


    「原來如此。」


    我將視線移向自己的手。


    我的手上,正戴著班長送我的深咖啡色手套。


    「我本來想重新買別的東西,但當我還在煩惱時,就已經沒時間了。而且店也關門了。」


    「說得也是,因為這座島上的夜晚很早嘛。」


    「所以我想和你商量。像這種情況,應該要明天再買別的禮物比較好,還是說即使是同樣的東西,也應該在聖誕夜之內交給對方比較好?」


    「當然是就這樣直接送我就好了。就算有兩雙手套也不會造成困擾,而且也可能會有其中一雙濕掉。」


    「這樣啊,太好了。」


    真邊露出了微笑。


    她向我遞出紙袋。


    「聖誕快樂。」


    「謝謝。」我回答她,並收下了禮物。


    然後,我將手伸進了大衣的口袋。堀的信放在其中一個口袋裏,而另外一邊的口袋,則放著剩下的一封信。


    昨天,我為素未謀麵的人準備了無數封聖誕卡。疲憊不堪的我,開始想寫幾封更正經的聖誕卡。


    我將那封信遞了出去。


    「聖誕快樂。」


    這是一封沒有任何意圖,單純為了傳達那句話而寫的信。實際上,裏麵的卡片除此之外沒有寫上任何一句話。就算絞盡腦汁,腦海中還是浮現不出任何文句。


    取而代之的是,信封裏放著一個小小的禮物。


    我煩惱了很久,最後還是選了發圈。我很喜歡她那頭又黑又直的長發,所以盡可能希望她不要弄髒。


    我知道,不管送什麽禮物真邊由宇都會很開心。


    但是她收下了信封,並真心珍惜地低頭看著信。


    我想要仔仔細細地,看著那個表情。


    細雪在她的臉旁飄舞著。有一些消失了,然後又有一些再次浮現。宛如膽小鬼的好奇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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