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少延的腳往浴室的門檻上移了一下,猶豫著,沒繼續向前,過了幾秒,收回去。但再過幾秒,又向前移了下。數秒後,又收回來。如此反複了一陣,很具象化地展示著他內心的搖擺不定。“……要怎麽樣,你就不幫解竹雲了?”最終,路少延這麽問。“我不是在幫他,是各取所需。”孟嘯春說。“你想要什麽?”路少延問。他猜想,孟嘯春想要的是他。孟嘯春的答案卻是:“我想要所有人都痛苦。”所有人都失去最在乎的東西,所有人都被最在乎的人拋棄,所有人都和他一樣墜入不見天日的黑暗裏。路少延愣了下,張了張嘴:“你……”孟嘯春突然說:“我還有點時間,可以送你回去。”路少延又愣了下,想了想,“哦”了一聲。孟嘯春已經下了好幾次逐客令,看來是鐵了心要趕他走,他再不走,說不定孟嘯春會直接推他出去。那不如他至少撈一個被送回去吧,總比什麽都撈不著強。路少延跟孟嘯春去小區停車坪,看著他走向一輛寶馬,不覺得奇怪。而且,這車雖然洗得很幹淨,但還是看得出有些舊,不知是買的二手,還是解竹雲不要了給孟嘯春開的。上了車,路少延找話聊:“你買的啊?”孟嘯春係著安全帶,麵無表情地說:“偷的。”路少延:“…與口兮口湍口√。…”孟嘯春轉頭看他:“係安全帶。”“哦。”路少延點點頭,照做。孟嘯春點開導航,開車出去。路少延看著他熟練開車的側影,訕笑了笑:“不知道駕校那兒還能不能接著學。我交了學費,隻考了科目一。”意料之中,孟嘯春沒理他。路少延輕輕地拉了拉胸前的安全帶,安靜了一會兒,不屈不撓地開口:“這車你買花了多少錢啊?”“一億。”孟嘯春目不斜視地說。路少延:“……”他收回目光,打量車廂。實在是很孟嘯春風格,什麽擺設都沒有,座椅墊子也沒有,看起來基本就是裸車。路少延收回目光,看了會兒窗外,習慣性地拉開斜跨背包的拉鏈,摸到了裏麵的煙和打火機。但迅速反應過來,鬆開它們,摸索出一板薄荷糖,摳了一粒含在嘴裏。剛把剩下的糖放回包裏,意識到什麽,拿出來,問孟嘯春:“你吃嗎?”孟嘯春還是不理他。路少延把糖塞回去,正要拉上拉鏈,手機響了起來。他拿出來一看,是姥姥。無聲地歎了口氣,接了,低著頭看著自己衣角的紋路,輕聲說:“姥姥……啊,我就回去,在路上了……”前方路口紅綠燈,車子慢慢停下。孟嘯春稍抬眼,看著後視鏡裏的路少延拿著的手機。是今年新出的。在路少延結束通話抬頭的前一秒,孟嘯春收回了目光,盯著紅綠燈。路少延將手機放回包裏,指尖接觸到舊手機,轉頭看孟嘯春,咬了咬唇,問:“這兩年裏,你看過我的手機定位嗎?”孟嘯春不說話,薄唇抿得緊緊的,嘴角微微向下劃。“我到國外不久,那個手機就壞了,我找人修好了它,但不確定定位分享有沒有失效。雖然後來我換了新手機,但舊的我一直帶著。”路少延說。孟嘯春終於說話了:“買了新的,就不要留著舊的。”“又不衝突。”路少延反駁道。對路少延來說,這不衝突,新的和舊的他都要。但孟嘯春覺得一個就足夠,他隻需要一個,隻要一個,也隻負擔得起一個。路少延問:“所以……你這兩年有沒有看過?”孟嘯春又開始裝聾作啞。路少延看他這樣子,懷疑他看了。想來想去,把自己的新手機遞過去,殷勤道:“那你把這個也綁定一下吧。那個舊手機其實壞了不止一次了,現在充個電要衝大半天,我怕它哪天徹底用不了了。”孟嘯春終於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就收回目光,繼續開車。路少延抬著手等了一會兒,見孟嘯春無動於衷,訕訕地收了回來,塞回包裏,多少有點小情緒地用力拉上包包拉鏈,再不說話了,直到車子開到了他家院子的籬笆牆外。孟嘯春把車停在路旁,沉默著看車窗外的花草樹木。“……孟嘯春。”路少延試圖再一次地搶救一下,他看著孟嘯春立體優越的側臉,“我們重新在一起吧?這一次,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跟你說那兩個字了,假的也不說了,好不好?我、我真的不是圖你會做飯,我現在也會做了,雖然沒你做的好吃,但……能吃。”雖然“靈機一動”的頻率比較頻繁,組合創造出神秘物質的概率較大……總之,他沒把自己吃死,甚至都沒因此去過醫院,那就是能湊活的。“我不需要你照顧我了,這兩年,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我還把小菜園照顧得也很好,我養了一隻貓,把它也照顧得很好。孟嘯春,我說不定,也能把你照顧得很好。我想跟你在一起,隻是因為想和你在一起。你什麽都不用為我做了,我不圖你那些,真的。”路少延急切地剖白著自己的心。都是謊言。不要上當。不要再相信路少延,也不要相信自己真的有離開黑暗的希望。孟嘯春眸光微動,聚焦在車窗玻璃上,這裏倒映出路少延的模樣。“下車。”他說。路少延黯然地低了低頭,手指蜷縮了一下,解開安全帶,可遲遲沒下車,神色似在很慎重地思慮。半晌,他把背包拉鏈再次拉開,手伸進去摸了一陣,摸到了那個……手指將小盒子撥入掌心,握緊了。“孟嘯春。”他重新抬起頭,深呼吸一口氣,咽下一口唾沫,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我們結婚吧。”孟嘯春依舊沒有轉頭看他。“我研究了一下……有些國家,不用移民,隻要能合法居留或者隻是合法入境,就能注冊的。雖然國內不承認,但是,注冊了就是注冊了。好不好?”路少延問。孟嘯春這下子終於轉過頭來看他了。路少延忙暗暗地挺直腰杆,舒展肩膀,脖子都伸長點,做足形象工程。十來秒後,孟嘯春譏諷道:“就算承認,也可以離婚,何況是不承認,路少延,你真的很會給人畫餅。”“我不是……”路少延多少有些氣短,低聲道,“那、那我沒辦法了啊,什麽地方又能同性結婚,又不讓離婚的啊?你要能找到,我們就去那裏注冊啊。”孟嘯春冷冷道:“沒有這種地方,所以婚姻根本不可靠。”“這也太武斷了。”搞定孟嘯春不易,路少延歎氣,“那我給你寫個承諾書行不行?我向玉皇大帝如來佛祖保證行不行?”“法律都無法保障,承諾書有什麽用?”孟嘯春問。路少延隻能擺爛了:“我想不出來了,你想吧,你覺得怎麽樣行就怎麽樣,行吧?”“我根本沒興趣和你討論這種無聊的空想。”孟嘯春說,“下車。”話都說到這兒了,這人還是死倔,路少延既無奈又來氣,不說了,扭頭開車門下去,剛走出去兩三步,聽到身後傳來孟嘯春的聲音:“我再也不會上你的當,路少延。”路少延刹住腳步,回頭看著站在車門前的孟嘯春,心中的火苗蹭的冒了上來,大步走過去,瞪著他大聲道:“你到底上我什麽當了啊?有完沒完啊孟嘯春?我台階都鋪到你下巴了,你到底想怎樣?你有想法的話你就直說行不行啊?你又不是真的啞巴!”“是你死纏爛打我。”孟嘯春說。“這句話你是不是要說到下輩子去啊?”路少延激憤道,“是,是我死纏爛打你,你要是真有意見你別搭理我啊!有本事你從頭到尾別搭理我啊!”屋裏,路老太太看向門外:“我是不是聽到小延的聲音了?”說完,她就迫不及待地起身往外走。她丈夫急忙跟著起身走。路黎芝和周天自然也站起來,跟著二老出去。“你要是真的現在覺得我就是個騙子,隻會坑你,那你幹脆就恨我啊!或者真的不理我了,把我徹底忘了啊!你吃什麽藥啊?你根本就還喜歡我,喜歡我你又不要我,然後去吃藥,搞得大家都一團糟!你又不是詩人,又不是寫小說的!幹嘛啊!你唔”很突然的,孟嘯春上前一小步,攬住路少延的腰,扶住他的後腦勺,低頭吻住了他的嘴唇。路少延:“……”他愣了很久。或許沒有很久。他不知道,他隻是呆呆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孟嘯春的眼睛。終於,他感受到了嘴唇上的濕潤觸感。很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僵硬的身體逐漸鬆弛,試探地往後靠了靠,根本動不了,孟嘯春很穩地將他禁錮在了自己的懷裏。路少延的身體卻為此更加的放鬆了,他甚至閉上了眼睛,雙手攀上孟嘯春的背,主動地、迫不及待地往孟嘯春這邊送,生怕失去。孟嘯春吻著路少延,忽然抬眼,定定地看著不遠不近處站著的驚愕或憤怒的人。不多久,孟嘯春收回目光,結束了這個吻。路少延睜開眼睛,臉頰緋紅,眼裏像含著春水一樣濕潤,與孟嘯春對視。他覺得,不是自己的錯覺,一定不是的。他從孟嘯春的眼中看到了溫柔。兩秒後,路少延踮腳湊上去,主動地吻住了孟嘯春的嘴,並再次閉上了眼睛。這一刻,他不記得自己在哪裏,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吻了一會兒,吻得太深了,路少延喘不過氣來了,而且還有些莫名的害羞,就把臉埋在他脖頸間,一直撒嬌地蹭。孟嘯春溫柔地撫摸著路少延的頭發,眼中卻黑沉沉的,像一團墨。他這樣看著還沒反應過來的路家人,忽然,臉上浮現了一個似乎可以被稱作“笑容”的表情。但這個表情隻出現了一秒不到的時間,快得令人不確定它是否真的出現過。周天演過很多戲,見過很多人演戲,其中的實力派很多,演出複仇戲的機會很多,但他從沒因為一個眼神而如此恐慌。再如何入戲,他都知道是在演戲,而孟嘯春不是。他懷疑這也是孟嘯春設計好的,孟嘯春故意引他們出來,然後當著他們的麵親吻路少延。第88章 路少延正偷偷地吸著孟嘯春身上的味道, 忽然聽到他問:“你護照帶了嗎?”路少延怔了怔,旋即睜大了眼睛。這難道是!要來一場說走就走的出國注冊嗎?!不無可能啊!孟嘯春向來是行動派的說!“嗯, 帶了。”路少延心跳加速地回答。如果……他馬上答應!“給我。”孟嘯春說。突然就要變已婚身份的路少延靦腆道:“你自己拿啊, 在我包裏。”話說出口,猛地想起別的事,趕緊反悔:“別, 我拿, 我拿給你。”說著,依依不舍地鬆開孟嘯春,把背在背後的包包拉到胸前, 低頭遮遮掩掩地拉開拉鏈,從暗格裏摸出護照和身份證, 一起遞給孟嘯春。這個姿勢、距離,生怕孟嘯春看到包裏麵其他的東西, 趕緊拉上了。孟嘯春接過路少延的證件, 放進自己的衣服口袋裏, 然後說:“你媽在你後麵。”路少延羞澀道:“我媽……啊?”他忽的反應過來, 猛然回頭, 和十米外的媽媽、姥姥姥爺、周天好幾雙眼睛對著看。路少延:“……”雙方都一時沒說話。這種場合, 周天是最邊緣的,他沒立場頭一個開口路老夫妻倆則是心情很複雜, 一直都很複雜, 複雜兩年了。二十多年前的林璋葦固然不是女兒的良配, 可後來,他倆枉顧女兒意願, 堅持讓她嫁給齊覽, 而齊覽用實力證明了自己沒比林璋葦好到哪裏去, 女兒成了離異,孫兒成了單親。那之後,他倆改變思路,給女兒千挑萬選了一批家境一般甚至貧寒的願意入贅的個人條件優異的好男人,想說這樣就好讓女兒拿捏了。女兒看都沒看照片,直接問他倆是不是非要把她逼出路家,是的話她馬上帶路少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