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嗓音抓住紀滄海的耳朵,他連忙轉頭,看見了坐在病床邊折疊椅子上,雙手抱臂的淩雲帆。因為守了一夜,淩雲帆眼底有淡淡的青色,不過雖然他看起來神情疲憊,但眼眸明亮如星。“雲帆……”紀滄海輕輕喚他的名字,聲音喑啞得像用木板劃拉粗糙砂礫。淩雲帆沒有應聲。因隔壁病床的患者剛剛出院,所以當門一關,兩人又都沒有話說時,病房就會陷入落針可聞的安靜中。監護儀發出輕微的滴滴聲,讓病房裏凝重的沉默顯得不那麽壓抑。紀滄海在等淩雲帆開口,而淩雲帆在思考。監禁的事距離現在才僅僅三個月,傷害和疼痛並沒有那麽容易被遺忘和原諒。淩雲帆還記得自己知道紀滄海的真麵目後所感到的震驚和不可思議。朝夕相處的人突然變得陌生可怖,這是一件任誰都難以接受的事。所以此時此刻的淩雲帆心想:或許他應該重新認識一下紀滄海。淩雲帆斟酌語言,看向紀滄海,開口問:“為什麽要對我做那些事?”淩雲帆沒說具體是什麽事,但是無所謂,因為對於紀滄海來說,他對淩雲帆做的每一件事,出發點和想要的結果,從始至終都是一樣的。“因為我喜歡你。”紀滄海不做思考地回答,“我想留在你身邊。”淩雲帆:“你不是想留在我身邊,你明明是想把我困在你身邊。”紀滄海小心翼翼地反問:“這兩個有區別嗎?”淩雲帆:“……”淩雲帆頓了頓,因為他發現問這話的紀滄海,不是反諷或頂嘴,而是真切地覺得疑惑。沒有人告訴過紀滄海,怎麽才能得到的喜歡和愛,紀滄海隻能用自己的手段去奪去搶。而在擁有後,紀滄海又不知道該如何留住它們。他把愛和喜歡當成降臨的奇跡,但是奇跡會突然出現就會突然消失,所以紀滄海一直認為他擁有的喜歡和愛是會輕易消失的。這樣的紀滄海隻能終日陷在患得患失、惶惶不安的情緒,無法自拔,他太害怕失去,所以即使淩雲帆在他身邊,他也難以感受到喜悅,隻想著如何把得到的喜歡深深藏起來。因為虛弱,紀滄海的聲音很輕,他說:“雲帆,對不起,我也知道我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但我時常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不知道怎麽樣才能留住你,或者說留在你身邊。”“如果我編織出一張充滿謊言但甜蜜的網,你會心甘情願被我束縛嗎?”“以前的我能給你很多,卻沒能留住你,現在的我已經一無所有,就更留不住你了。“那麽把我的身軀拆碎,一塊塊裝在盒子裏,這樣安靜而且沒有威脅的我,你會願意收下嗎?”“求求你收下吧,把盒子埋在有你影子的地方,每日來看看我。”“無論你去哪裏,都帶著我吧。”“可以不要拋棄我、無視我、遺忘我嗎?可以嗎?”紀滄海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大部分言語都含糊不清、毫無邏輯,隻是一個脆弱的發燒的人說得稀裏糊塗的胡話。但淩雲帆很認真地聽完了。當紀滄海意識漸漸不清,嗓子啞到說不出任何詞的時候,淩雲帆伸出手,輕輕覆在紀滄海眼眸上,說:“別說了,睡吧,先把病養好。”刺眼的光被擋住,紀滄海的眼瞼清楚地感受到了淩雲帆掌心的溫熱。紀滄海心想:如果能讓這絲溫度一直留在眼睛前,他即使瞎了也無所謂。第75章 朋友們甜起來了紀滄海再次醒來時精神了許多,除了高燒後身子還有些乏力酸軟,沒有覺得其他不適。他轉著頭四處尋覓,卻沒能找到他想見的人。有護士小姐姐來查房,見紀滄海醒了,拿來體溫計給他量體溫。“嗯,燒都退了,等等可以出院了。”護士小姐姐看著體溫計說。紀滄海:“出院?”護士小姐姐:“對啊,還好你隻是感冒高燒,沒發展成急性肺炎,不然有你苦頭吃的,你這瓶藥水掛完就辦理出院手續吧。”她說著,檢查了下紀滄海的輸液情況,確保滴速沒有被更改,輸液針頭沒有滑脫。紀滄海又問:“送我來醫院的那個人,現在在哪?”“嗯?我不清楚啊,他不是你的同伴嗎?”護士小姐姐一臉懵,“我記得上午的時候他交完住院費回來還問我有關你病情的事,我說你已經沒事了,下午就可以出院了,之後好像就沒看見他了。”聞言,紀滄海的臉色刷地變得慘白,心髒抽疼。他知道淩雲帆肯定是離開了。將自己送到醫院,淩雲帆已經仁至義盡,淩雲帆沒有逗留的理由。紀滄海閉眼,想感受之前淩雲帆的手心餘留在他眼瞼上短暫卻溫熱的觸感,可他隻能聞到醫院濃鬱的消毒水氣味,這讓他胃液翻騰,忍不住作嘔。紀滄海睜眼,長長歎了口氣,喊住轉身要走的護士小姐姐:“您好,麻煩幫我把手掌上的針拔一下。”“啊?”護士小姐姐走回病床邊,“拔針?可是先生您的這瓶藥還沒輸完。”“沒關係,拔了吧。”紀滄海說,他已經不想繼續呆在醫院裏了。護士小姐姐連連搖頭:“那不行,得輸完液才能拔針頭,你病不想好啦?”紀滄海沒再跟護士多言,從床上坐起來,自己伸手去拔輸液針。“!”身經百戰的護士小姐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紀滄海的手。幸好紀滄海現在身體虛弱沒有什麽力氣,不然護士小姐姐還真的拉不住他。就在護士小姐姐賭上南丁格爾之名和紀滄海僵持時,一人急忙慌張地走了過來。他滿臉震驚地問:“這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紀滄海一怔,循聲望去,當視線落在那人臉上後,手不由自主地鬆了勁。護士小姐姐確定紀滄海不會再跟自己強後鬆開手,她氣鼓鼓地叉起腰,火氣上來了:“醫院本來就忙,你們還擱這添亂,你以為這個輸液針是你家地裏的蘿卜嗎?說拔就拔?”“抱歉啊,您消消氣。”淩雲帆連聲道歉。小護士:“管好你朋友。”淩雲帆立刻答應:“好的。”把護士小姐姐送出病房,淩雲帆走回病床邊,看著紀滄海輕挑眉:“紀滄海你真行啊,我就一會沒看住你,你能和護士鬧起來。”他口中說著責怪的話,語氣卻聽不出生氣。紀滄海垂眸,全然不見剛才的不馴,輕聲道歉:“對不起……”“給,吃吧。”淩雲帆將手裏一直拎著的袋子放進紀滄海懷裏。紀滄海迷茫:“這是什麽?”“雞蛋瘦肉粥。”淩雲帆說,“你從昨天進醫院開始就沒吃過東西,不餓嗎?”紀滄海伸手解開塑料袋,拿出裏麵的保溫盒,輕聲:“還好。”“什麽還好,怎麽能瘦成這副鬼樣子。”淩雲帆伸出手,掐住紀滄海的下巴,左邊右邊各扭了一下,然後收回手,不悅地嘖了一聲,“臉頰都凹了,多吃點。”紀滄海:“……”他呆了半晌,伸手留戀地撫摸淩雲帆掐過的地方。“別愣著了,快吃吧。”淩雲帆催促。“好。”紀滄海聽話地拿起塑料袋裏的勺子,打開保溫盒,舀了一勺粥喝下。淩雲帆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突然看見什麽,喊道:“等等。”紀滄海原本想舀第二勺,被淩雲帆一喊,僵在原地。淩雲帆一步上前,抓起紀滄海的手,看見他手背輸液的地方腫起了一個不自然的鼓包。“我去喊護士。”淩雲帆急匆匆走出病房,把護士小姐姐喊來。護士小姐姐也不客氣,直言不諱地罵:“讓你剛才亂動,現在好了,皮下淤積了吧!滾針了吧!鼓包了吧!”她雖然凶巴巴地說著話,但幫人處理針頭和消腫的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嫻熟利落。給紀滄海重新紮針後,護士小姐姐叮囑道:“你的手老老實實地放著,不許亂動了,聽見沒?”淩雲帆:“那他怎麽吃飯啊?”護士小姐姐:“他的手有事,你的手又沒事,你喂他吃嘛,辦法總比困難多呀。”紀滄海:“……”等護士小姐姐離開後,紀滄海輕聲說:“沒事的,我自己可以吃,不用麻煩你喂我。”因為紀滄海覺得,淩雲帆肯定不願意為一個傷害過自己的人做這種事。淩雲帆看了紀滄海一眼,沒回話,坐在病床側邊,拿起裝粥的保溫盒和勺子,舀了一勺粥,喂到紀滄海嘴邊。紀滄海不知所措地看著淩雲帆,抬手想去拿過淩雲帆手裏的保溫盒。“手別動。”淩雲帆出聲阻止,“我喂你。”紀滄海看著淩雲帆,他的大腦像過載的機器,奮力飛速運轉但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他不明白淩雲帆為什麽突然放下不愉快的往事開始照顧自己。是在憐憫他嗎?是覺得他可憐嗎?不過很快紀滄海就放棄了思考,因為他不願錯過與淩雲帆相處的每一刻。紀滄海低頭,就著淩雲帆的手喝了一口熱粥。他想把這段時光拉長,一小口粥分兩次咽,還咽得極慢。淩雲帆看出了紀滄海的心思:“喝快些,等等粥該涼了。”紀滄海頓了頓,喝粥的速度稍微快了些,但其實並沒有快多少。淩雲帆不打算拆穿他的小把戲了,陪著人,慢騰騰地喂。然後一碗粥,紀滄海喝了三十幾分鍾才喝完。淩雲帆收拾完保溫盒和勺子,甩了甩舉得有些酸的手,一抬頭看見輸液的藥瓶已經空了,他連忙再次把護士小姐姐請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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