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德米拉走在隊伍的中間位置,和野戰醫院的護士們在一起。


    她一直盯著不遠處馱著傷兵的白馬。


    蘇芳好奇的問:“看著白馬幹什麽?”


    柳德米拉小聲說:“他以前絕對不會把白馬讓給傷兵,絕對不會。”


    “誰?”蘇芳一下沒反應過來,“哦,‘他’啊,成長了唄,那個詞叫……對,蛻變!我看過一本講昆蟲的書,很多昆蟲小時候是蟲子,最後會結成繭,再破繭而出的時候就變成蝴蝶了。”


    柳德米拉看向蘇芳:“《昆蟲記》?加洛林生物學家寫的那本?”


    “好像是。”


    柳德米拉搖搖頭,繼續看著白馬:“人會變得如此徹底嗎?不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


    “我可是和他一起長大的,他從小就是個混蛋,長大了變成了好色的混蛋……可現在我覺得他換了個人一樣。”


    就在這時候,走在兩人前麵的護士大媽回頭說:“這位小姐,你不知道了吧,男人打仗就會變的。


    “這是我媽媽說的,我爸爸小時候也是個混蛋,後來參加了和安納托利亞的戰爭,然後人就變了!


    “我媽媽早就不記得戰爭時候的事情了,但我爸爸還記得,哪個部隊是哪個將軍指揮的,哪個將軍是好漢哪個將軍是膿包,他全記得。


    “如果有別的老頭來家裏做客,他們能在客廳掰扯一天這些東西。


    “戰爭對男人來說就像魔法一樣,在戰爭中他們要麽死掉,要麽變成能獨當一麵的漢子。”


    這位護士大嬸顯然是個話癆子,一開話匣子就沒完沒了,嘚啵嘚啵說了一堆。


    最後她蓋棺定論道:“伯爵應該也是這樣。醫院的傷兵都在聊伯爵騎著白馬在炮火中馳騁的樣子,他們要是姑娘家,可能早就被迷得神魂顛倒了!”


    蘇芳尷尬的看向旁邊。


    柳德米拉還是皺著眉頭:“可是,剛剛開戰的時候他還……呃……算了,當我沒說。阿廖沙居然能把女孩迷得神魂顛倒,這一定是哪裏搞錯了。”


    大嬸哈哈大笑。


    ————


    “阿廖沙”王忠現在根本不關心女孩們在說什麽,他走兩步就回頭看一眼,因為他總覺得自己聽到了爆炸聲。


    走在王忠旁邊的葉戈羅夫安慰道:“敵人損失比我們大,晚上不會進攻了。也許明天車就修好了,他們還能到博格丹諾夫卡和我們匯合。”


    王忠點點頭:“希望如此。如果今晚敵人不進攻的話,那我們應該讓他們撤走的。”


    “他們要炸車,車一炸敵人就驚動了。”葉戈羅夫頓了頓,繼續說,“而且,說不定他們還能再上佩尼耶多堅持一天,給博格丹諾夫卡的六十三軍更多準備防線的時間。”


    巴甫洛夫接了句:“他們可是從博格丹諾夫卡過來的,他們知道現在防線是什麽樣子,搞不好就是故意留下的。”


    王忠點點頭:“如果是那樣,我們就要繼承他們的遺誌,繼續戰鬥。”


    “那當然。”


    王忠又問:“申請勳章是怎麽個流程?”


    雖然一個軍官問這種問題很奇怪,但是王忠原本的身份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問出這句話好像也不奇怪。


    巴甫洛夫咋舌:“勳章的申請書得有隨軍主教簽字,您把主教崩了。”


    王忠糾正道:“我把偽裝成主教的間諜崩了。”


    葉戈羅夫則回頭問:“喂,部隊裏還有隨軍教士嗎?”


    黑暗中有人回答:“都死光了團長。教士一般第一個死。”


    葉戈羅夫對王忠兩手一攤。


    巴甫洛夫又說:“我們的情況比較麻煩,上級的指揮機構全滅,都留在羅涅日了。教團也隻剩下一個神箭小組。


    “我們甚至不知道抵達博格丹諾夫卡之後受誰指揮。”


    王忠:“誰指揮不重要,能打普洛森鬼子就好。”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因為一直在打仗,他根本不知道今天是幾月幾號。


    於是他佯裝隨意的說:“這接連不斷的打仗,我都快忘了今天幾號了。”


    巴甫洛夫:“六月29號,開戰後的第一個星期天——幹,今天居然是星期天!”


    葉戈羅夫也恍然大悟:“開戰已經一周了嗎?我想起來了,開戰前一天晚上,我準備試試看高雅藝術,所以買了一張羅涅日大劇院的票,結果直接睡過去了,鼓掌我都醒不過來。”


    王忠撓撓頭:“開戰才一周嗎?”


    “是啊,才一周。結果連羅涅日都丟了,普洛森人這推進速度可比我們在冬季戰爭和內戰中快多了。”巴甫洛夫咋舌,“雖然是敵人,但不得不承認他們很厲害。”


    王忠:“幸虧敵人推進得快,所以我們沒有遭到重炮的攻擊,敵人的重炮要是上來了,我們剩下這點人都得填進去。”


    說著他又回憶起被敵人海軍的381毫米炮轟擊時的感受,他由衷的希望不要再來一次了。


    這時候,東方開始出現魚肚白,王忠看了看手表,發現快要天亮了。


    不知不覺間居然已經走了一個晚上。


    可王忠完全沒有覺得累。在意識到已經走了一晚上之前,他根本沒感覺腿部有任何不適,現在反而開始覺得腿在發脹,呈現出長途跋涉時的疲憊感。


    王忠:“什麽時候能到博格丹諾夫卡?”


    這時候前出的尖兵騎著灰馬跑回來,向王忠敬禮:“伯爵大人,前麵有個農莊!”


    葉戈羅夫:“有水井嗎?”


    “有的,團長。”


    葉戈羅夫立刻轉向王忠:“我建議在農莊休息十五分鍾,並且把水壺灌滿。”


    王忠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出了很多汗,嘴巴也很幹。


    於是他點頭:“在農莊休息。布置好哨兵,戒備追兵。”


    葉戈羅夫立刻扭頭下令。


    說是農莊,其實隻是一座一層的平房外加馬廄和穀倉的簡單建築群,周圍砌了一圈齊胸矮牆。


    穀倉是那種高大的筒倉,王忠一看筒倉就條件反射想要爬上去看周圍。


    對現在的他來說,高大的建築就仿佛刺客信條係列遊戲裏的瞭望塔,天然有著吸引人爬上去的效果。


    農莊裏住著一戶人家三代人,在老漢亞曆山德羅維奇的帶領下迎接王忠一行。


    “這位老爺,”老漢看了眼進入院子的部隊,“是打了敗仗嗎?普洛森人快來了對嗎?”


    王忠:“我們打贏了,成功頂住了幾倍敵人的進攻,完成了遲滯敵人的任務。大爺。”


    老漢:“這樣啊,所以普洛森人快來了,對嗎?”


    “對,你們和我們一起跑吧,在博格丹諾夫卡有我們的防線。”


    王忠說完巴甫洛夫加了一句:“那裏火車應該還能用,坐上回程的火車往東跑吧!”


    老頭卻搖搖頭:“我和老伴走不動了,你們能不能把我兒媳婦和孫子孫女帶走?我兒子開戰那天就走了,去參軍去了。


    “當時他說我們很快就能擊敗敵人,不趕快參軍就撈不上功勳了,他還說要混個貴族回來呢!”


    老頭說著眼神悲哀起來:“我們不能很快打敗敵人是嗎?”


    王忠:“是的。巴甫洛夫,醫院應該還需要護士吧?讓這位女士加入。”


    巴甫洛夫麵露難色:“女士可以,但孩子……”


    王忠:“讓他們跟著一起走嘛,後方肯定會有托兒所,到時候交給托兒所就好了。”


    “是。”


    巴甫洛夫對老頭的兒媳婦做了個請的手勢。


    就在這時候,天空中傳來引擎聲。


    一直在王忠等人旁邊戒備的格裏高利軍士長大喊:“隱蔽!”


    王忠:“別擔心,是我們的飛機。”


    他已經通過俯瞰視角看到了從東麵來的飛機。


    臥倒的戰士們剛剛爬起來,一架伊爾2就出現在東邊晨曦中。


    葉戈羅夫嘟囔道:“編號和昨天那架一樣,是同一架。”


    王忠:“是昨天幫了我們的那一架!”


    格裏高利軍士長帶頭喊:“烏拉!”


    在烏拉聲中,飛機掠過眾人頭頂,可以清楚的看到機翼下掛載的火箭彈。


    飛機好像聽到了地麵的聲音,所以滾轉了六十度,飛行員從座艙裏看著地麵,對眾人敬禮。


    王忠有種感覺,覺得這個軍禮,讓之前所有的奮戰都有了意義——不對,這些奮戰肯定是有意義的,但現在這個軍禮,才讓這些意義有了實感。


    他也在地上對飛行員回禮,以此來感謝昨天他的幫助。


    掠過農莊後,飛機翻轉回正常姿態。


    這時候太陽終於在東邊露臉,明媚的晨光落在王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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