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微的擦響讓那一對交纏的男女似有所覺,忙掩衣起來張望,朱聞往林深處一閃,衣袂飄動間,便沒了蹤影。


    他斂衣而出,枝頭的殘雪墜落,打濕衣袍也渾然不覺,隻覺得方才那一眼如冰似雪,怒極而嗔,明明清冷凜然,卻引得人心中一蕩,綺念眾生。


    他站在花徑之中,嗅著冷梅的暗香。眼中閃過誌在必得的笑意,幽深而灼耀——


    “好烈的性子!”


    言語之間,居然頗見讚賞,毫無平日的冷漠淡然。


    ****


    疏真在雪地裏疾奔,腳下發軟,一個踉蹌,跌入雪堆之中。


    背靠著冰冷潮濕的牆角,她卻無意起身,想起方才怒意之下的舉動,素來冷靜縝密的心不禁一沉——


    那般狠狠地招惹了他,恐怕……此事難以善了了!


    這宮裏,怕是呆不得了……她苦笑著,想起自己如今的狀況——


    試探著運行真氣,勉強一個周天後,立刻便覺丹田之中陰寒已極,經脈劇痛欲裂,片縷剛成的內力隨即便流散四肢百骸,點滴不剩。


    好一個持續不息的散功藥……如附骨之蛆一般不滅不盡,難道自己這一生一世,都要受製於它?!


    她咬著唇,按捺下胸中悲憤欲狂,飛快忖道:要從這戒備森嚴的宮闕中逃離,已屬不易,更何況,還有虹菱這般弱不禁風之人……


    幾下斟酌之後,該怎麽做,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她雪白的麵容浸潤在牆角的陰影裏,連眉目也看不真切,雪光倒映著唇上那一抹朱紅,緩緩流下,黑眸中的清冽高華,隨即緩緩沉斂,化為幽幽一歎——


    “罷了……”


    下定了決心,她搖晃著,從雪中直起身子,艱難的,一步步朝天走去。


    風卷起她的衣袂,那清瘦纖弱的身影,幾乎被天地間的雪光湮沒。


    ****


    銀安正殿中,瑞獸銅爐中紫煙氤氳,龍涎香帶給滿殿溫暖和芬芳,卻也熏得人神思不屬,慵懶閑散。


    朱聞好整以暇地端詳著堂下長跪斂目的熟悉身影,隻覺得腕間如今仍是隱隱作痛。


    該讓她在地上多跪些時候的……心下忿忿,他卻伸出手,鬼神神差的,以自己也難以理解的柔和手勁,將她從地上攙起。


    “昨晚夜色昏暗,你下手倒是挺準的。”


    他笑得瀟灑不羈,眉目間,卻沒有平日戰場撕殺時的冷酷森寒,黑眸熠熠,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疏真抬起頭,黑瞳幽幽,默然不語。


    朱聞隻覺得懷中溫香軟玉,伊人雙眸飄渺朦朧,雪白麵龐上,那醜陋鯖紋密布,越發顯得觸目驚心。


    他心中一痛,伸出手,輕輕撫mo著這粗糙紋理,低喃道:“疼嗎?”


    疼嗎……!


    疏真心中一顫,胸中情緒宛如冰河破堤,不能自已——


    自那噩夢般的一夜,自己顛沛流離,受盡屈辱和非難,嚐盡這世上一切痛楚,可曾有人問一句:你疼嗎?


    她雙眸幽閃,將所有思緒都冰封,平靜道:“刑後三日,便沒有知覺了。”


    朱聞聽著這淡然一句,不知怎的,心下更是一慟,他不由分說地將人攬入懷中,“你的名字?”


    “疏真。”


    “是怎樣的兩字?”


    他一邊問道,一邊信手將她腰間的束帶輕輕拉開。


    他的動作漫不經心,然而卻宣昭著誌在必得的果斷。


    疏真全身都僵住了,她緊握雙手,連尖利指甲刺入掌心都渾然不覺。淡金的日光透過窗欞照入,她眯眼,淒然一笑——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事已至此,還有什麽可說的?!


    她伸出纖纖玉指,忍住周身洶湧的屈辱怒意,在桌上寫了自己的名字。


    朱聞默默念了,沉吟片刻,卻是眉宇間豁然開朗,笑道:“也是疏狂也任真……?”


    他竟然知道!


    疏真目光一凝,大為詫異,朱聞知她心思,苦笑歎道:“難道你們真以為我們燮國上下都是蠻子,不通詩書嗎?”


    疏真默然,朱聞卻在長笑聲中,將那腰帶徹底扯開。


    布裙輕蕩,胸襟前半片肌膚露出,雪潔柔滑,映出熒熒之色。疏真掌心更痛,麵上仍是無動於衷。


    靈巧修長的手指伸到此處,她閉目等待淩遲那一刻。


    半晌,沒有絲毫動靜。


    她微愕,睜眼,卻見朱聞凝神額前,深邃雙目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對不住……”


    他低聲喃道,犀利雙眸中複雜難言。


    他……這是在道歉嗎?


    疏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諸國王侯宮中各有妃妾無數,在上位者眼中,下人奴婢簡直如螻蟻一般,即使染指一二,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可是他居然道歉罷手了?!


    她心中閃過秘檔中,關於朱聞的一些訊息——


    燮王庶子,最為犀利危險的少年王侯,亦是西北鬼神易辟的殺戮之帥,他的大名,可以止小兒夜啼。


    如此之人,一旦有所意動,竟會輕易罷手?!


    朱聞的聲音,混雜著熏香的暖意,從頭頂清晰而來——


    “你要是不願,可以拒絕,甚至可以再拿針紮我兩下,何必如此隱忍?!”


    他輕歎了一聲,仿佛動怒欲責,卻終究什麽也沒說,隻是從她袖中執起潔白手掌,看著中央血肉模糊,默然無語,隨即,取過綢巾,替她細細包紮起來。


    “你先回去吧……”


    他的聲音帶著黯然,揮了揮手,命她退下。


    疏真如蒙大赦,襝衽退至殿門前,卻隻聽身後低低道:“你且記住,你若是不願,我不會動你分毫!”


    她默然無語,隻是伸出手,顫巍巍關閉殿門,將那一片熏香迷離徹底隔絕身後。


    殿前朱紅門檻下,是一級級的漢白玉階梯。她站在高闕之上,耳邊仿佛猶有他的責問——


    為何如此隱忍?!


    她微微苦笑,眼中波光一閃,晶瑩剔透,絕美不可方物——


    若是從前,心高氣傲的她,大概寧死也不願受絲毫折辱。


    但是歲月如刀,將一切從她身邊剝離,她如今所剩下的,也隻有……


    “姐姐!”


    石階下的角落裏,有一張怯怯的小臉在希冀張望。


    “虹菱……”


    她漫聲喚道,唇邊揚起笑意,悲喜難言。


    她的身邊,隻剩下這唯一的“妹妹”,她若反抗,這孩子又該如何逃出生天?!


    疏真提起裙幅,從高階上步步而下,鬼神神差的,她想起在年少時候,在野史記傳中曾經看過的兩句——


    逃名隱世難回避,隻願蒼天把人饒……(注)


    她笑靨如花,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將虹霓摟入懷中,心中卻是無限淒涼——


    一步錯,步步錯……蒼天,你若是不肯饒我,那麽,至少,不要再殃及我身邊之人!


    注:出自神魔布袋戲道海逍遙學千秋詩號


    (看到這裏的各位請不要罵女主沒用,即使是梟雄野心家,從雲端跌落泥中,也會有頹廢絕望的,再過幾章,女主就要來一次大爆發了,總之,這本書絕對會讓大家看得爽,不會憋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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