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的惠妃娘娘派內侍過來要接阿竹入宮的事情很快便在靖安公府傳開了。


    嚴老太爺在書房裏逗著一隻八哥,聽罷又確認了一回,然後撫須笑道:“阿竹是個好的,你拿我庫房裏的那匣子壽山石挑幾個給她玩耍。”


    管事笑著下去了。


    嚴老夫人房裏,鍾氏正在小意伺候著老夫人,婆媳倆聽到這事,皆忍不住一愣。


    老夫人吃驚地道:“娘娘不抬舉西府的人,怎麽會抬舉東府的一個小丫頭?”說罷,心裏有些酸溜溜的,“咱們蘭丫頭可比竹丫頭有出息多了,也不怕竹丫頭那模樣進宮傷著了貴人的眼睛。”


    這是赤果果地諷刺阿竹胖呢。


    倒是鍾氏腦子比較靈活,想了想,忍不住道:“莫非是因為年前的事情?”


    “什麽?”


    見老夫人一臉糊塗樣,鍾氏心裏歎息,這位姑母兼婆母,人看著精明,實則是個糊塗又無用的,鬥了一輩子,也沒撈著什麽好處。若非定伯公府式微,父親也不會將她嫁到靖安公府來,而且憑她的才貌,隨便嫁個勳貴之家作宗婦也是使得的。


    心裏雖然有些不舒服,但麵上仍是和順地道:“自然是竹丫頭遇襲之事,後來得端王相救,親自送回來,這事誰人不知,都說竹丫頭得了端王另眼相待呢。宮裏的惠妃娘娘怕是以為端王真的對竹丫頭另眼相待,所以想要討好端王呢。”


    老夫人聽罷,心裏也一陣不舒服,覺得外頭那些人也是聽風就是雨,也不瞧瞧情況,若端王真的抬舉一個小丫頭,何至於都快過了半年,也未見他同誰提起過阿竹?


    想了想,仍是不甘心地道:“明日我去老太君那兒,看看能不能換蘭丫頭進宮,給公主當伴讀也是一種殊榮,竹丫頭那麽胖,已經攢夠福氣了,換咱們蘭丫頭攢些福氣好了。”


    “……”


    鍾氏差點噴了,目瞪口呆地看著老夫人,敢情阿竹被養得太好了也是一種罪?


    ******


    傍晚,嚴祈文訪友回府時,便聽說了宮裏來人,及自己女兒還被帶去相看的事情,頓時一肚子火氣地跑到嚴祈文的書房,和他抱怨起來。


    “這算是什麽事兒啊?就算關心阿竹遇襲受傷,這也已經過了幾個月了,現在才來關心,是不是太遲了?若是惠妃娘娘要抬舉嚴家,西府的姑娘多得是,用得著挑我的阿竹麽?”


    阿竹那麽小的孩子,進了宮還不是給宮裏的那些人吃了?而且進宮後,便住在宮裏,一個月才回家住那麽兩天,這對於個女控爹來說,實在是太糟心了。


    嚴祈華淡定喝茶,由他像隻跳蚤一樣在書房裏蹦蹦跳,燈光下,臉上的法令紋為他添了幾分嚴厲,不見絲毫柔和。直到見他跳累了,方道:“阿竹進宮是不容改變的事情,明日讓鞏嬤嬤多教她一些宮中的禮儀規矩。你也別在她麵前隨便說,小丫頭聰明著,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不必你去胡言亂語。”


    嚴祈文暴躁的心被這一席話直接潑了個透心涼,頹然地坐在太師椅上,說道:“她還那麽小,宮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她若進去了,還不給人吃了?”


    “讓娘娘多照顧罷。”


    “嗬,娘娘多照顧?”嚴祈文嘲諷道:“不過是才聽個風聲,就馬上以為要下雨了!不利用個徹底都算好了,還想要讓宮裏的人照顧?”


    嚴祈華看了他一眼,為了家族,必須有所犧牲,這是他從小與祖父所學的庭訓。不過這道理是無法用在嚴祈文身上,也幸好嚴祈文並非長子,不用挑起宗祧之任,方容得他任性胡來。


    在自家大哥這裏得不到什麽有用的,嚴祈文懨懨地離開了。


    剛回到房裏,便見妻兒正等著他用晚膳,小阿竹跑了過來,拉著他的手進房。嚴祈文心情複雜,見柳氏眉宇間也有輕愁,歎了口氣,摸摸女兒的頭發。


    夜晚夫妻夜話,阿竹繼續裝睡聽壁角。


    嚴祈文安慰道:“你也莫擔心,先看看宮裏的娘娘之意,想要讓阿竹進宮也不急於一時。等咱們除服後,你便隨二嬸入宮拜見娘娘,看能不能爭取娘娘同意,換個人進宮。當然,我也去讓大哥想想法子,將阿竹換下來,相信惠妃娘娘更願意抬舉西府的姑娘。”


    柳氏突然說道:“這事說來說去還是年前阿竹回來時引起的,關鍵還在端王身上。而且我也擔心老夫人,她素來疼愛蘭丫頭,止不定也想讓蘭丫頭進宮,若是認為咱們阿竹阻了蘭丫頭的福份就難辦了。”


    柳氏與他對視一眼,夫妻倆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以老夫人那種慣會來事的性格,也許會千方百計地想讓自己嫡親的孫女進宮吧。


    阿竹激動了,她家娘親是想要禍水東引?或者是放長線吊大魚?


    不管大人們如何想,第二日鞏嬤嬤加緊了給四個姑娘講解宮裏的規矩禮儀,特別地給阿竹開了小灶。


    嚴青蘭可能真的聽到自己母親或祖母提過這事了,看著阿竹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一副怨懟的模樣,幾次想要說什麽,都因為鞏嬤嬤盯著,隻能自己生起悶氣來。


    阿竹原本不想理她的,可誰知在傍晚鞏嬤嬤授完課離開後,嚴青蘭攔下了她,氣呼呼地道:“別以為能進宮就了不起,你長這麽胖,指不定會嚇著宮裏的貴人呢。說不定你明日去見了姑姑,姑姑可要被你嚇著,再也不想見你了!”


    嚴青梅擰起了眉頭,正要說話,卻聽見阿竹道:“二姐姐這麽激動做什麽?我知道了,二姐姐是妒嫉我,我不會和二姐姐一般見識的。況且這是娘娘的恩典,我們領了便是了。”


    嚴青蘭漲紅了小臉,氣得就要抓她。阿竹隻是長得肉乎乎的,卻算不得胖子,小身子靈活無比,一下子躥得老遠,嚴青蘭動作有些大,反而自己載了個跟頭,摔得有些懵了,又見阿竹在前方正得意地看她,又氣又委屈,哇的一聲直接哭了。


    眾人一下子被她哭懵了,那些丫鬟婆子生怕被責罵,忙過去哄她,可是嚴青蘭不依,坐在地上哭著道:“我也要進宮,我也要進宮……”


    嚴青蘭這一哭鬧,直接鬧到了老太君那裏。


    嚴老夫人抱著抽泣的嚴青蘭對老太君道:“娘,您能不能給宮裏娘娘遞個話,明日讓蘭丫頭一起進宮算了?”相信憑著蘭丫頭的伶俐和模樣,可胖胖的竹丫頭惹人憐愛多了,若是得了宮裏哪位貴人的另眼相待那便更好了。


    “閉嘴!”老太君嚴厲地道:“宮裏隻說要接竹丫頭進宮,沒說要接她,難道她哭鬧著要進宮,就讓她進?這等嬌縱脾氣,若不好好改改,進了宮也隻有被送出來的命!”


    老太君一向是和氣的,或者說是懶得和蠢人計較。嚴老夫人嫁到靖安公府時,老太君年紀已經大了,脾氣收斂了很多,嚴老夫人作媳婦沒被婆婆刁難過,所以在老太君麵前也有話直說。可是今天,老太君這話卻是生生打了她的臉,在這些媳婦麵前被如此斥責,讓她臉上火辣辣的疼。


    鍾氏臉色也有些發白,大夫人高氏和柳氏坐在旁邊不說話,阿竹窩在柳氏懷裏,睜著眼睛無辜地看著這一切。


    老太君揮了揮手,說道:“好了,沒什麽事情就回你們的院子去歇息。”


    嚴老夫人囁嚅道:“娘,竹丫頭先前害蘭丫頭摔了一跤,竹丫頭小小年紀,就如此不敬姐姐,若不好生教著,這性子左了,以後可怎麽辦?”麵上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仿佛是為孫女教養擔心的祖母。


    柳氏沉默地抱著阿竹,沒有出聲。鍾氏擰起眉,欲言又止。高氏冷眼旁觀,心知此時沉默是最好的,心說柳氏倒是精明。老太君最看重顏麵,家和萬事興,老夫人這種明顯是低級上眼藥的話,自然讓她不高興,若是接了她的話辯駁,給老太君留下壞印象,那才是蠢的。


    老太君目光犀利地看著老夫人,沉聲道:“閉嘴,我不想聽到這種話!”


    老夫人被嚇得馬上閉嘴了,連帶原本還在抽泣的嚴青蘭也嚇得忘記了哭,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老太君。


    老太君見她嚇著,心中微軟,忍不住又看了眼乖巧地依在柳氏懷裏的阿竹,說道:“伺候的婆子也說了事情經過,蘭丫頭作為姐姐,如此和妹妹計較,若是傳出去還不得讓人說不懂愛護妹妹。以後你也別總是在蘭丫頭麵前說三道四的,省得好好的孩子被你教壞了!”


    老夫人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紅的,隻覺得老臉都丟盡了,又不敢吭聲,隻得灰溜溜地攬著也同樣被嚇得忘記哭泣的孫女離開。


    其他人見狀,也不敢多說什麽。高氏朝老太君福了福身,帶著鍾氏柳氏等妯娌一起離開了。


    阿竹乖巧地抓著柳氏的手,回頭看了眼老太君,心說老太君是個明理的,希望她活得長長久久的,也好壓製住不著調的老夫人,不然這個家還真是要烏煙瘴氣的了。


    晚上,嚴祈文夫妻倆夜話,嚴祈文聽了這事,冷笑道:“她素來是個不省心的,卻又沒什麽手段,也不知當初父親為何硬要娶她進門。想來經過這事,她會有一段時間消停了。”


    這話說得太不孝了,可見嚴祈文心中對同樣不著調的父親也是有怨氣的。


    柳氏拍拍他的手作安撫,不好評論長輩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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