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天氣已經開始熱起來了,算是有了夏天的感覺。


    阿竹坐在軟榻上,抬頭便能看到窗口上兩隻毛色豔麗的鸚鵡,發現她看過來時,兩隻鸚鵡興奮地跳著,尖著嗓音叫著:“美妞,美妞,去玩去玩~~”


    “玩什麽?剛回來,累死了,不玩!”阿竹沒好聲氣地道。


    鸚鵡似是不懂她為何語氣惡劣,又叫起來:“美妞,壞脾氣,壞脾氣~~”


    再心平氣和的人都要被它們給氣得肝火上升,阿竹索性不理它們,呷了口茶後,見耿嬤嬤進來,免了她的行禮,示意她坐在旁邊的小杌子上。


    “聽說皇上為周王賜婚,不知皇上這回擇哪家的姑娘為周王妃?”阿竹問道。


    先前在回京路上,阿竹便從陸禹那兒得知周王被賜婚一事,而且讓她震驚的是,周王的繼王妃並不是原本承平帝和皇後看好的太傅府的姑娘,下人呈上來的消息語蔫不詳,似是有什麽內情。阿竹不想過於操心去煩陸禹,便按捺住心情,回到府裏方才找耿嬤嬤打聽。


    耿嬤嬤見她回來後不是首先關心府中事務,而是這件事情,心裏也有些明白了。已逝的周王妃和他們家王妃是堂姐妹,情份不一般,王妃關心也是情理所在。便道:“老奴也聽到消息了,是昌德公嫡次子之女、安慶長公主的女兒――清寧郡主。”


    阿竹很快便理出這未來的周王妃生平。


    這安慶長公主同樣是承平帝的姐妹,先帝留下的公主,不過安慶長公主與承平帝不是同母所出,情份自然是比不得安陽長公主的,但承平帝對這位妹妹也是有幾分感情存在,蓋因這位公主是個通情達理又識情識趣的,極少讓人操心,在皇家公主素有賢良淑德的好名聲。安慶長公主下降昌德公府後,並不擺公主架子,一心一意和丈夫祝章過日子,在昌德公府中也極得尊敬。


    安陽長公主和安慶長公主就是兩個極端,安陽長公主囂張霸道,在京中極有名聲。安慶長公主卻是個通情達理的,並未與丈夫獨居在公主府中,而是搬到昌德公府與婆家人居住。而這祝章也是世家中有名的名士,並不走科舉仕途,但他學問極好,有眾多年輕公子慕名而來拜師,可惜的是,他常年攜妻女到各處遊曆,難得在京,使得安慶長公主的名聲更不顯了。


    安慶長公主和祝駙馬共育有一兒一女,女兒被承平帝封為清寧郡主,因為他們常年在外,也無人知道這清寧郡主的模樣品性,對於皇上突然會擇清寧郡主――祝蘋為周王繼妃,不隻阿竹吃驚,估計京中很多人都吃驚。


    阿竹琢磨了下,含蓄地對耿嬤嬤道:“皇上怎麽會突然擇選清寧郡主為周王繼妃呢?我先前曾聽王爺提過,周王繼妃曾經另有人選。”


    自從周王妃去逝後,周王因對周王妃感情極深,一直不肯繼娶,拖到如今,等到他終於肯鬆口後,皇上也和皇後商量,為了體弱的周王世子好,這繼王妃便挑個溫和善良的,以便照顧周王世子,也讓周王寬心。所以方會挑中素有清名的太傅鄭家之女,聽說這是個極有規矩的姑娘,品性樣貌都沒話說。


    這事兒知情的極少,恐怕就隻有帝後及周王、惠妃等人是知情的,阿竹能知道,也托賴於陸禹先前見她憂心周王世子,方會告訴她這事兒。


    耿嬤嬤臉上驚訝的神情一閃而逝,卻沒有多嘴地問先前的周王繼妃人選是誰,隻道:“老奴在府中,並不曾聽到什麽消息,或許方管家會知曉。”


    阿竹又忙讓人去將管家方荃叫來。


    方荃行了禮後,得知王妃喚他過來的原因後,沉吟了下,方道:“王妃,這事兒老奴也隻是聽說了一嘴,據說前幾日清寧郡主在宮中的馬場驚了馬,正好當時周王殿下在場,救了她。”


    然後隱晦地提示,當時周王是直接將人家姑娘抱了個滿懷,很多人都看到了,加之安慶長公主進宮在鳳翔宮坐了一個上午,午後便傳旨了。


    阿竹明白了,不管這事情是意外還是人為設計的,周王抱了人家姑娘是不爭的事實,安慶長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基於愛女原因進宮找了皇帝說項,於是這婚事便成了。至於皇帝皇後原本看好的鄭家姑娘,自然沒她什麽事了。幸好世人也不知情,鄭家姑娘也不必受到什麽非議。


    阿竹沉思時,陸禹回來了。


    先前他們剛進城,便有羽林軍出現,將他請進宮了,阿竹還緊張了下,以為有什麽事情。現下他能如此快出宮,阿竹看罷心裏也鬆了口氣。


    耿嬤嬤和方荃忙行禮退下,阿竹起身伺候他更衣,等伺候他洗臉淨手後,夫妻倆坐在軟榻上喝茶。


    陸禹喝了半盞茶後,方問道:“剛才在做什麽?”


    阿竹正欲回答,突然一道尖聲尖氣的聲音幫她回答了:“美妞問話,周王妃,嘎嘎嘎~~”


    阿竹:“……”


    陸禹抬頭看向那兩中鸚鵡,它們見有人看來,興奮地在腳架上跳來跳去,嘎嘎地叫著,“男神您好,男神您好~~”


    陸禹奇怪地側了下頭,問道:“男神何意?”


    阿竹滿臉黑線,能說她就是不小心在鸚鵡麵前說漏了次嘴,說它們的前主人美貌、氣質雙全,看起來就像個高大上的男神麽?沒想到這兩隻怪鳥會對著陸禹叫男神,一副諂媚的樣子,阿竹差點想要撥了它們的毛烤了。


    想罷,阿竹抱怨道:“我也不知道它們怎麽會蹦出那麽多話,比其他的鳥都精怪不少?我還很奇怪,王爺你當年送它給我是什麽意思呢?這幾年我沒少被它們笑話!”一時間,將所有的事情全都推到他身上了。


    陸禹淡然笑道:“這是父皇賜我的一座皇莊裏的莊頭精心教養出來的,當年我見它們精怪有趣,想著你病了一場,估計挺無聊的,便讓人送去給你解悶了。”


    他微笑的麵容是如此自然,目光看似清冷卻帶笑,盯著她看時,反而讓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竹咳了一聲,決定不理會鸚鵡的問題,說道:“剛才在問清寧郡主的事情呢,先前不是說皇上給周王賜婚了麽?王爺,這清寧郡主是個什麽樣性情的姑娘?”


    雖說京中世家勳貴的姑娘阿竹都是有耳聞的,閨閣時一起聚會啦參加詩社、馬球什麽的也見過不少,但是安慶長公主夫妻常年在外遊曆,一雙兒女也同樣跟隨,幾年都少回京一次,也無從猜測起來。


    “沒印象。”陸禹不太在意地道:“安慶姑姑極少回京,清寧郡主是父皇十年前封的郡主,當年見她時,比你瘦弱多了,也沒你胖,不過脾氣比你大……”


    能不能別拿她小時候的胖來作參照物?阿竹正要對他怒目而視時,這男人又偏首朝她笑,阿竹又開始麵紅耳赤地別過頭。


    她覺得,兩人有點兒像婚後戀,先婚後戀,現在的這種臉紅的狀態有點兒像戀愛,兩人都處在磨合期,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彼此的性格底線,尋找著更恰當的相處方式。而她是個不爭氣的,他隻要朝她微笑,用那種似乎很溫柔的笑容朝她笑,她就會覺得麵上發熱。


    阿竹喝了口茶,努力讓自己恢複正常,疑聲道:“脾氣有點兒大?多大?”她有些緊張,周王看著就是個嬌弱受,若是來個女漢子還不是將他製得死死的?這也沒什麽,隻要對周王世子好就行,就怕脾氣太大,容不下前妻的孩子。


    陸禹支著臉,回想道:“本王記得,她和幾個公主一起玩耍,被路中的石子絆倒了,便讓人將石子砸碎了。當時是發生在禦花園裏的事情了,看起來挺活潑的,脾氣是大了點兒,不過還挺講理的,至少沒有將禦花園其他路中的石頭都砸了。”


    阿竹有些黑線,講那麽清楚做什麽?正想轉移話題時,他又道:“不過比起你來,還是你乖一些。”


    所以,他是因為想要拿她作比較,才會去觀察一個小姑娘麽?阿竹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該感到歡喜好,還是有些吃醋好。


    “那她長什麽模樣?若是個講理的,不拘她將周王世子視如已出,隻要盡到責任便成。”反正孩子有奶娘丫鬟照顧,隻要未來的周王妃不故意找茬便行了。


    陸禹將茶盞放下,漫不經心地道:“不知道。”


    在阿竹還想問些什麽時,他已經探手過來,一把將她擄到了懷裏,捏起她的下巴,低首在她嘴上親了一下,撫著她的臉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福緣,你管不了那麽多。七皇兄即便讓兒叫你姨母,你也隻是姨母罷了。”


    阿竹聽得愣了下,然後慢慢地倚在他懷裏,麵上有些沮喪。


    她也知道自己管不了那麽多,可是想到周王世子那張肖似嚴青桃的臉,她心裏就想讓他健健康康地長大,別受那麽多波折苦難。或許,她對嚴青桃那般在意,也是因為她用生命讓她明白了一些道理。


    想罷,阿竹舒了口氣。


    不管怎麽樣,現在已經成定數了。


    ******


    從棲霞山回來的第二日,便是嚴青菊的笄禮吉日。


    一大早,阿竹便打扮好,帶上禮物回娘家了。


    陸禹半個月的婚假還有幾天,沒事可幹,便直接送她出了門,一路送到了靖安公府後,在所有人詭奇的目光中,扶了她下車後,又與靖安公府的男丁們寒暄幾句,方從容離去。


    阿竹木然地看著這位王爺不甚在意地在眾人麵前秀恩愛,見那些人目光中有著羨慕嫉妒之類的情緒,很想說,她也不知道這位王爺閑到發慌來幹這種事情啊!


    高氏和柳氏等人得到消息過來迎接,阿竹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們,笑道:“今兒是四妹妹的好日子,我回來瞧瞧,大伯母你們不用太拘禮,不然我都不自在了。”


    高氏笑了笑,也不再說什麽,和她寒暄幾句話便帶著靖安公府的女眷離開了。


    等人一走,阿竹瞧了瞧,便撲到她娘身邊,挽著她的手,親親密密地去了五柳院。


    “娘,家裏沒什麽事吧?阿爹呢?胖胖呢?你們的身體還好吧?最近換季了,要注意身子,可別跟著生病了,我聽說這些日子外麵藥堂中很多人得了病,都是季節性的,你們當心一些……”


    柳氏原本看她被女婿小心地扶著下車,氣勢還挺像模像樣的,可這會兒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心裏又好笑又好氣,戳著她的臉頰道:“你注意好自己就成了,隻要你過得好,咱們就放心了。”


    阿竹忍不住又抱著她的手,和她一起坐在炕上,就像未出閣的小女孩兒一般,膩著她不放。


    柳氏原本還有些心酸女兒已經是別人家的了,可現在見她依然像個小女孩兒一樣歪膩著自己,頓時不知說什麽好,便道:“你呀,可不能因為婆婆都在宮裏,府裏沒個長輩的就沒大沒小,要伺候好王爺,別惹他生氣……”


    “他脾氣很好,不會生氣的!”


    “胡說!作王爺的哪能沒些脾氣?你別仗著他疼你就耍脾氣,到時候就有得你苦了,男人都是有脾氣的,你得順著他,就像你爹……”


    阿竹灰溜溜地低頭,她發現自己錯了,竟然跟個愛操心的母親頂嘴,實在是不智,原本是想告訴她,你女婿的脾氣很好,你女兒和他相處愉快,但沒想到在母親眼裏,又成了她愛嬌耍脾氣,擔心她伺候不好丈夫!


    幸好,嚴青菊打發了丹寇過來尋她,柳氏才沒有繼續嘮叨下去。


    “好了,去吧。”柳氏為她整了下頭上的發飾,變回平日溫婉從容的樣子,微笑著道。


    阿竹理了理袖子,對她道:“娘,我今兒會在家裏多留一會兒,王爺已經答應了,等四妹妹的笄禮結束了,再過來同您說話。”


    柳氏笑著點頭,暗暗打量女兒的神色,發現雙眼依然亮晶晶的,眉宇開闊,顯然是一副被丈夫嬌寵著的模樣,心裏既安慰又有些揪心。安慰是因為女婿現在待女兒極好,新婚夫妻,都是新鮮的,自然如膠似漆;揪心是因為女婿再怎麽說也是位王爺,不可能隻有一個女人,等新鮮勁兒一過,也不知道將來新人再進門時,女兒會如何自處。


    阿竹隨著丹寇一起去了青菊居,嚴青菊此時正穿著及笄的禮服端莊得體地坐在房裏,但一雙眼睛卻頻頻地往外張望著,臉上也流露出焦急期盼之色,揉和在那張清秀可人的瓜子臉上,更顯得我見猶憐,讓人都忍不住心軟了。


    “三姐姐!”


    見到她到來,嚴青菊激動得就要起身。


    阿竹走過來,按住她的肩,笑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真漂亮呢。我們家小菊也成年了。”


    嚴青菊麵上滑過羞紅,嗔道:“三姐姐怎地一回來就說這種事兒?”


    阿竹笑嘻嘻的,即便穿著打扮華麗麗的,但仍是不改閨閣時的性格脾氣,不僅讓嚴青菊看著感覺到親切,連丹寇得丫鬟也覺得作了王妃的三姑娘沒什麽變化,唯有跟著來的鑽石翡翠等人忍不住心裏翻了個白眼。


    阿竹剛坐下來和嚴青菊說話,沒想到嚴青蘭也循聲過來了,三個姑娘很快鬧成了一團。


    “聽說端王殿下直接送你到家裏,都驚到了大伯和祖父呢,可真威風!”嚴青蘭調笑道:“當初桃姐姐回府,都沒見周王殿下這般行事過,外頭都說端王殿下是個寵妻的,可有這種事情?”


    阿竹臉皮極厚,都將它當讚美收下了,同樣打趣她道:“放心,以後林煥公子待你也會這樣的。如果他敢不待你好,叫長楠弟弟帶咱們府裏的兄弟打上門去,我在後頭給你們撐腰!”


    嚴青蘭的臉皮到底不夠厚,跺了跺腳,羞得用帕子掩麵而去。


    看著她逃走,阿竹笑不可抑,嚴青菊也抿唇笑得斯斯文文的。


    嚴青菊看了看,小聲對阿竹道:“三姐姐,前兒個,我聽說林煥公子還派人給二姐姐送了東西呢,二姐姐可高興了。後來林煥被長楠弟弟叫到家裏來作客,二姐姐還躲在屏風後瞧了好一會兒,聽說很喜歡呢。”


    阿竹聽得笑得不行,不過嚴青蘭也算是幸運了,未成親之前,便能得到未婚夫的惦記送東西,還能躲著觀察未婚夫,知道未來的丈夫是長什麽模樣的,而不是像其他的姑娘一般,直到洞房花燭夜,挑了蓋頭才知道。


    “不過,三伯依然不喜歡這門親事,林煥公子上門來,三伯假裝不在,不想見他哩。”嚴青菊蹙著眉,歎氣道:“先前三伯會同意,好像也是三伯母豁出去了,拿了自己的命直接威脅他的。現在三伯好像又生了悔意,想要退掉這門婚事,反正婚事在秋天,想要反悔還有時間……”


    阿竹同樣皺眉,老太君挑了那麽久,好不容易挑上了林家,自然是最合適嚴青蘭了,若是嚴祈賢真的要悔婚,嚴青蘭估計下半輩子就不要了。姑娘家不同於男兒,退過婚的總要被人質疑是否人品有問題或者有什麽隱疾。而且嚴青蘭明顯是對林煥情根深種了,若真退婚,估計她要鬧個天翻地覆。


    “我會同大伯母提提的,你放心吧!”阿竹拍拍她的手,讓她別想太多,不過嚴青菊會提出這事情,估計也同是在憂心自己的婚事,阿竹越發的想歎氣了。


    這時,四夫人陳氏也派了人過來提醒吉時快到了,讓她們到前廳去,今兒來觀禮的夫人都到了。


    阿竹挽著嚴青菊起身,幫她理了理肩膀上的皺褶,笑道:“好了,咱們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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