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打起簾子後,陸禹走了進來。


    他身上穿著朝服,顯然先前是進宮了,外麵罩著件薄披風,估計外麵的天氣已經開始冷了,他素來注重保養身子,極少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天氣既然冷了,也不吝於多穿件衣服。


    將披風扣子解下,隨手將之丟給丫鬟後,陸禹走過來,見阿竹懷裏抱著胖團子,有些不悅地道:“你今兒方醒,精神體力未恢複,抱他作什麽?而且他那麽胖……”


    “胡說,他隻是豐滿一點!”阿竹忍不住反駁道,哪有作老子的嫌棄兒子胖的?一看他似乎要將胖兒子抱走,趕緊往床裏頭縮了下。


    這下子,陸禹看她的目光似乎極為無奈,仿佛她是個正在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阿竹沒再看他,低頭輕輕地摸著胖兒子還有些紅的小胖臉,胖兒子昨日洗三時她還沒醒,今日一早終於清醒後,聽了丫鬟說洗三之事,簡陋之極,總覺得對不起他們家胖兒子。這孩子一出生就多災多難,可將她心疼壞了。


    陸禹見她假裝聽不見,想起她受的苦,隻能歎息一聲,便詢問旁邊伺候的丫鬟阿竹今日的情況。


    阿竹邊放隻耳朵聽著,邊摸著胖兒子的微紅的肌膚,努力想著以前胖弟弟出生時的模樣,好像聽老人說,孩子要過三四個月後,才會開始變白,那時候才叫白白嫩嫩的小嬰兒,而現在這種微紅的肌膚,就叫新生兒。


    突然,懷裏的胖團子眼縫微微睜開,嘴巴嘟了嘟,然後毫無預計地嚶嚶叫了起來。


    “他餓了,讓奶娘抱去喂奶吧。”陸禹馬上說道,直接將哭泣的兒子抱過來,交給丫鬟抱下去給奶娘。


    阿竹懷裏一空,還維持著抱嬰兒的姿勢,隻能無奈地看著她的胖兒子被人抱走了。


    陸禹不給她折騰的機會,強製將她押著躺在床上,說道:“荀太醫說,你這回氣血虧損嚴重,為了以後不落下什麽小毛病,你須好生調養身子,不宜太過勞累。孩子就交給奶娘和嬤嬤們照顧,等你身子好了,你想要怎麽樣都行。”


    阿竹呶了呶嘴,雖然知道他說得對,但怎麽都有一種他不喜自己太過親近兒子的感覺。阿竹仔細觀察了下他,麵上的微笑一如往常,也沒有麵對外人時那般高冷的範兒,但就覺得不對勁啊。


    見他坐在床邊,阿竹有些奇怪地道:“王爺不去忙麽?”目光不由得移向他的手,先前她詢問過甲五了,據說在回京途中他和秦王遇襲,他手臂被傷了,不過早上見他抱著孩子的模樣,似乎並無大礙。


    “稍會再忙。”見她盯著自己的手,如何不明白,笑道:“隻是些皮肉傷,傷口已經結疤了,九皇兄的傷勢比較重,路上趕路回京,幾次崩裂了傷口,一直沒有好轉。”對比苦逼的秦王,他身上的傷都不算是傷了。


    “那你擼起袖子給我瞧瞧。”阿竹拽著他的衣擺。


    見她執意如此,陸禹撫了撫她的鬢角,將右手的衣袖擼起,隻見手肘至手腕處綁著繃帶,阿竹支起上半身湊過去瞧了瞧,沒有見到血漬,不過也不好將繃帶扒開來查看,有些心疼地道:“可查明凶手是誰了?”


    “有些眉目了,你無需擔心。”陸禹不欲她為這些事情煩心,她剛遭了大罪,不宜太過操勞。


    阿竹幽幽看了他一眼,將他的袖子放下,重新躺回了床上,說道:“我如何不擔心?這次……”


    “這次是本王大意了。”他眼神森然,語氣卻十分溫和,低首將額頭與她額頭貼了貼,笑容溫柔,“你遭的罪,本王會一一討回來,不用擔心。”然後想到了什麽,又低聲道:“抱歉,先前你遭遇那些事情,我卻無法陪在你身邊。而且,接下來我可能也無法陪著你……”


    他的眼裏滿是愧疚憐惜,輕輕地吻著她粉白的唇瓣,似是要借此傳達他的歉意。


    阿竹撇開臉,嘀咕道:“那麽臭,你也親得下。”從生孩子到現在,丫鬟隻是隨便為她清理了下身子,雖然薰了香,但那些味道還未去除,加之坐月子不能沾水,自己都覺得身上難受,這男人還能抱得下,算不算是妥妥的真愛?


    陸禹眼皮抽搐了下,覺得這隻胖竹筒真是破壞氣氛的能手。


    破壞氣氛的能手胖竹筒馬上又補充道:“而且,我也不要你陪,我還在坐月子呢,一個月不能出門,足不出戶的,你一個大男人陪我做什麽?你便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陸禹忍不住微笑,又親了親她。


    他的麵容俊美、溫文爾雅,笑容溫雅,如此可親可愛,讓她想不出他在外麵對付政敵時的殘酷。


    *****


    接下來的日子,陸禹果然如他所說的,忙得幾乎腳不沾地。


    阿竹雖然坐月子足不出戶,每日逗逗胖兒子,吃了睡、睡了玩,看著悠閑無比,但精神卻一直緊繃著,默默地關注著朝堂上的事情,每當聽到有哪位官員被禦史彈劾被刑部關押查處,朝中各個黨派為了各自的利用互相傾軋時,眼皮忍不住跳了下。


    這種時候,她方慶幸靖安公府此時因為老太君去逝,退出了朝堂,不然靖安公府作為端王的妻族,估計也難逃被人陷害的命運,就算沒錯也能揪出點錯來。況且這種存在了百年的大家族,哪能真的沒有一點黑曆史?


    可能是太過關心了,思慮過多,阿竹不用自己特地減肥,過了半個月就掉了大半的肉,雙下巴的包子臉又變回了瓜子臉,穿著去年的舊衣服,竟然沒有任何不合身的,連減肥都省了。


    陸禹每天即便再忙,也要抽出時間回到房裏探望妻兒,發現阿竹的異樣,麵上沒有說什麽,但阿竹很快發現,甲五漸漸很少再和她說朝堂上的事情了,任她再問,所有人都避重就輕,全在敷衍她。


    這讓她氣得差點抓住那位王爺的手來磨牙,被瞞著的感覺真是不太好!


    在阿竹醒來後的幾天,柳氏找了個時間過府來看她。


    見到女兒精神不錯,柳氏終於鬆了口氣,握著她的手道:“聽到你醒來的消息,你爹鬆了口氣,不然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至於這“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情來”的說法,阿竹自然懂,那樣尊守禮法的父親估計會直接無視禮法衝過來。阿竹心裏一陣感動,依在柳氏懷裏,低聲道:“讓你們擔心了,是女兒不孝。”


    當日她早產時,王府沒個長輩在,宮裏的皇後和貴妃也不好出宮,是她娘親直接過來鎮著。若不是有娘親一直在旁邊鼓勵她,她真怕自己支持不下去,當時痛到絕望時,她幾乎忍不住讓人找個大夫來直接給她剖腹產算了。


    以前她未生產時,心裏多少都有些不安,與她最親密的丈夫不在,即便仆人環繞著,心裏也難掩焦躁,特別是又聽聞陸禹遇襲時,更是讓她心中不安。隻是她身在這個位置,不能任性行事,甚至知道肚子裏的孩子於端王府的意義,不敢有絲毫的損失。


    直到進了產房,在那樣的痛苦下,她才知道再尊貴的女人,在房產裏所有的尊嚴都是個屁,隻有平安生下來才是道理。若是當時她支撐不住,恐怕宮裏便出來一句“保孩子”了。


    柳氏摸著她的發,輕聲道:“當時你情況危急,宮裏帶來了貴妃娘娘的懿旨,說要保孩子……後來王爺回來了,他說要保大人。”柳氏歎了口氣,“以後好好地和王爺過日子罷,貴妃雖然有些……不過那也是王爺的親生母親,你莫要怨怪她。”


    自古婆媳婦關係就難處理,柳氏生怕她心裏產生怨懟之心,對安貴妃也不尊重,若被人捉住不孝的把柄,輕則不過是幾句斥責,重則可是要被廢的。


    阿竹低低地應了一聲,明白柳氏的用心良苦。雖然心裏不舒服,但這種事情倒是能明白,對於安貴妃來說,兒媳婦沒了可以再娶,但好不容易盼來的孫子沒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所以才會下“保孩子”的命令。


    她自己的孩子自己願意舍了性命換他安然無恙,但是旁人說又是另一回事了。多少都會不舒服的。


    “娘親放心,女兒省得怎麽做,你別擔心。”阿竹蹭了蹭柳氏,抬頭看她的神色,發現她麵容憔悴,可見這段時間為了老太君的喪禮沒有休息好,不禁握著她的手道:“娘親和父親也要保重身子,不然我會擔心的。”


    柳氏笑了笑,不再談這個話題,說道:“你好生保重身子,待下個月,青菊和青蘭丫頭也要生了,你們姐妹倆感情好,這次你出事兒,她們兩人都擔心不已,頻頻打發人過來詢問,等她們生後,你們姐妹幾個也可以多交流一下育兒經。”


    阿竹聽得歡喜不已,說道:“這是自然。”


    “還有,近來朝堂正是多事之秋,你也莫要在意,做好自己的本份事便行。”柳氏低聲道。


    阿竹知道她在說什麽,母親從來不是那種無知婦人,估計父親也和她透露了什麽事情,便道:“娘親放心,我省得的。”


    柳氏雖然有些不放心,但時間不多,隻能憂心忡忡地離開了。


    而柳氏的擔心卻實不無道理,因為過了幾日,王府接到了好幾家女眷投來拜訪的帖子,阿竹看了看,竟然有定國公世子夫人、懷恩侯夫人、鎮國公夫人等人的帖子。


    “定國公世子夫人不是昭萱郡主的姐姐麽?她怎麽在這種時候給夫人遞帖子?明知道夫人正在坐月子,不宜見客。”負責將帖子帶來給阿竹查看的瑪瑙有些奇怪地問道,心裏隱隱有個猜測。


    還有,懷恩侯夫人素來與端王府隻是麵子情,任她再熱情,端王卻不甚在意,也熱情不起來。甚至對阿竹成為端王妃隱隱不喜,每次參加什麽宴會見著時,看著阿竹的目光隱隱有幾分厭憎。這也好理解,畢竟懷恩侯夫人一直以為,這個端王妃的位子是她女兒的,卻沒想到事後竟然被個從未看在眼裏的程咬金給劫走了,如何不憤怒?而且這個程咬金特厲害地把持著端王,讓她想送個庶女進端王府作側妃的目的也化為了東流水。


    既然隻是個麵子情,按理說在明知道阿竹生產時遭了大罪,此時正坐月子兼養身體的時候,不宜打擾,她怎地還巴巴地送帖子上門來?


    至於鎮國公夫人,阿竹完全沒將之放在眼裏,在鎮國公夫人前腳遞了拜帖過來時,後腳嚴青菊便打發了人來說明情況了。原來是鎮國公夫人的娘家侄子犯了事,想求阿竹這位端王妃伸個手幫忙說情,不過是點小事情罷了,以端王妃和鎮國公世子夫人的姐妹情,幫忙也沒什麽。


    既然如此,怎麽不讓嚴青菊來求,反而是她自己出麵?其中一看便知道這對婆媳是麵和和心不和了。鎮國公夫人估計已經急昏頭了,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而且,鎮國公夫人的侄子所犯的事情,恰好與江南鹽政有關,她老公正幫著皇帝處理這事情,阿竹是腦抽了才會去插手。


    所以,完全沒有理會。


    既然鎮國公夫人的目的了解了,剩下的兩位阿竹也估模清楚了,就不知道她們為誰而來求情了。


    晚上,陸禹踏著月色進門,清冷的月輝為他覆上了一層清霜般的色澤。


    陸禹剛去看了熟睡的胖兒子,便到正房來看妻子,原本以為已經熟睡的人沒想到正撐著睡意等他呢。


    “怎麽了?”陸禹有些詫異,不過目光一轉,便知道她為何如此了,頓時眉稍微蹙,眼裏顯出些許冷意來。


    “今天收到了幾家夫人的拜帖,不過我都拒絕了。”阿竹笑盈盈地道,“可能會有些得罪人。”


    “無礙,隨他們,秋後的蚱蜢蹦q不久。”陸禹將外袍脫了,掀了被子上床將她抱到懷裏,拍著她的背道:“睡吧。”


    阿竹對他哄小孩子一般的舉動有些無語,不過仍是問道:“是不是皇上要對孔家出手?孔家這次也在江南插了手麽?懷恩侯府是怎麽回事?他們怎麽不進宮去求母妃?”這是阿竹納悶的,依安貴妃的心性,一定會出手保懷恩侯府,根本不用求到她這裏來。


    “母妃她……你知道的,母後說的話她素來也會聽進去的,所以這陣子她病了,在鳳藻宮閉門不出,沒有接見任何人。”陸禹含蓄地道。


    阿竹愣了下,忍不住笑出聲,一時間真不知道如何評價安貴妃才好。不過如此,陸禹倒也不必再兩頭為難。隻是,笑過後,她心裏突然有些難過,這麽得罪人的事情,竟然要他直接出麵,皇帝此舉,簡直是要將這兒子推進火坑裏。


    阿竹輕輕地摸著他的腰,將臉往他胸前貼了貼,聽著他的心跳,心說不要緊,不管他將來會麵對什麽,即便是死亡,她都會陪著他。


    “好了,該睡了!”陸禹不欲再多說,拍了拍她的臀部,又捏了捏試手感。


    阿竹忍不住踢了他一腳,又開始耍流氓。


    等阿竹睡著後,陸禹方起身去了外間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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