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靳自斟自飲,整臉的不滿意,不滿意育清把全副注意力放在兄長身上,不滿意今兒個是自己的休沐日,早說好夫妻要一同出遊,卻得重複聽著黎育岷自怨自艾。


    齊靳對黎育岷的積怨不是一點兩點而已。


    「……我沒有錯,我是為她好,她離開我,可以尋到比我更好的男人、可以發揮長才、可以像過去一樣快意生活……」黎育岷仰頭灌下一杯酒,酒苦,心更澀。


    「四哥哥,為什麽你反對嫂嫂做生意?」


    「你不記得嗎?我們從小受著什麽苦,要不是我們都有一個不名譽的娘,怎會受人輕賤、被人踩。」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何況我們之所以受苦,不是因為親娘的出身或名聲,而是因為有個容不下我們的萱姨娘,記不記得四房後院那麽多姨娘,有誰能夠生下孩子?」


    「再久也是抹滅不去的事實,我忘不了所有人都叫我『婊子生的賤種』,我不要我的孩子被人說嘴。」


    那些刻薄言詞未曾在他心中褪色,他的傷宛如用刀子一筆筆刻下的,深入他的骨子、深入他的靈魂,造就他無法抹去的哀慟。


    「不會的,我也做生意啊,致芬也做生意,你還讚過她是女中豪傑。」黎育清用自己和靜親王妃做例子,為嫂嫂說話。


    「你們的生意,客戶是女人,要與男人打交道時,自有劉管事、靜親王出麵,你們何曾聽見京城裏流傳出不利於你們名聲的謠言?童心不同,她的生意必須從一群男人手中搶奪,我不信你們沒聽過詆毀她的言語……」


    齊靳兩道濃眉皺得死緊,他幹麽反反複覆說著同樣的話,人人都誇黎育岷聰明能耐,依他看來,也不過如此。


    不耐煩妻子的反複安撫與解釋,他幹脆搶過酒瓶,逼著黎育岷喝掉一杯濃茶後,口氣不善地說道:「自從嫁給你,四嫂為黎府、為自己建立不壞的名聲,你難道不知道?就算她開了品味軒又如何?出頭的是婢女,管事的是婢女,她不過去當一回客人,礙著什麽名聲?如果不是你執意尋找紫衣,能翻出真相?


    「依我說,錯在你、不是四嫂,要不是你把所有嫁妝扣下,她想花錢還得像個小媳婦似的朝你伸手索要,她需要想辦法掙錢嗎?童親家從小便訓練四嫂獨立自主,要她為幾兩銀子奴顏婢色、諂媚夫君,她怎麽做得到?


    「沒錢花,自然要掙錢花,難不成你要她出門當強盜去偷去搶?結果,你居然用欺騙這頂大帽子扣她,真是過分到極點!」


    齊靳的話像一桶冰水兜頭澆下,黎育岷想通了些事,但他不服,硬聲相抗,「夫妻之間不應該有秘密,就像你和清丫頭!」他怒指齊靳道。


    齊靳驕傲地把黎育岷的手往旁邊拍開,冷笑道:「你拿什麽和我比?是我信任育清在先,自願把所有身家財產全交給她,是我先不隱瞞她,把自己身世秘密全對她剖白,是我給她自由自主,她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我隻負責支持她想做的事。


    「秘密?要不是我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她怎肯與我分享秘密?你呢?一成親就霸占四嫂的嫁妝、剝奪她的喜好,除了逼迫她當個宜家宜室、當你心目中的好妻子之外,你為她做過什麽?你對她而言,就是個惡霸,還指望她不欺不瞞,全心信任?簡直笑話!


    「人之所以說謊,不是因為說謊新鮮有趣,而是因為害怕、因為要保護自己,你有沒有問過自己,你到底做了什麽讓她害怕的事情,讓她必須不遺餘力地保護自己?


    「如果我是你,我會告訴她,我心裏的憂心疑慮,告訴她,你要做生意可以,但別自己出頭,讓管事替你掙錢。我還會替她找到合適的掌櫃,有必要的話,利用自己的權力人脈替她的生意鋪路。


    「我會把她的快樂看得比自己的名聲更重要,因為妻子,一字不隻代表她必須對你將就,還包括你必須為她做的付出。


    「就算她真的因為做生意在外頭傳出惡名,那也是你的錯,因為身為丈夫沒辦法維護女子的名聲,就是男人的失職!


    「黎四老爺失職,他愛上你們的母親卻沒辦法予以維護,他生下你們卻沒辦法給予照顧,他是個徹底失敗的男人,難道,你和他是一樣的?如果是這樣,你就不該成親娶妻,因為不管任何女人跟了這種男人都是悲劇。」


    齊靳的話像當頭棒喝,狠狠敲醒黎育岷!


    是啊,他怎麽沒想到這個,一心一意想著名聲,一心一意想把她規範成良家婦人,一心一意要用體貼溫柔捆綁她……


    就像打仗一樣,他軟硬兼施,想要她對自己俯首稱臣,他還以為自己做得很成功,卻沒想到最後竟發現她陽奉陰違,狠狠擺自己一道。


    她說過的,陽奉陰違的事她沒少做過,她是商人,不會傻到與人正麵衝突,她懂得迂回曲折、懂得忖度時勢,明知道他對她做生意的態度那樣厭惡,怎會去觸他的逆鱗?黎育清看齊靳一眼,他沒說錯,他的話比自己的勸解更一針見血,隻是四哥哥已經這麽傷心,他的口氣似乎有些過了。


    她拉拉黎育岷的衣袖,柔聲道:「四哥哥,齊靳說的有理,如果你擔心的隻是名聲問題,就由你來出麵做生意,讓嫂嫂在後頭出主意,這樣不但可以掙銀子,也不至於埋沒四嫂一身本事,祖父母和大伯父、大伯母必定不會反對。


    「你根本不需要弄一個卓姑娘來傷嫂嫂的心,你知道的,女人碰到那樣的事會痛不欲生,記不記得,那時候你便是心疼我,才把我給藏起來,要令我們和離。我想,嫂嫂一定很傷心,要不,我陪四哥哥上童府尋嫂嫂,把話說清楚。」


    卓姑娘是一名清倌,四哥哥看上她的氣質才情,花銀子讓她來演戲,可這戲演得實在……就算她不是看戲人,也能夠理解四嫂有多傷心。


    再者,雖然他們黎家為表示為官清廉,向來不做生意,可為了嫂嫂,該四哥哥出麵時四哥哥就不該推辭。


    黎育岷搖頭,藉著齊靳惡毒的嘴巴,他確實想通一些事,但晚了……


    那個男人已經走到她身旁了吧?童心本來就不想嫁給自己,本來就想與那男人共效於飛,卻沒想到童老爺為她定下親事,他要不是為了給她一個脫身的好借口,怎會尋來卓玉禾?


    「不必了,傷心不會太久,她會找到適合自己的男子,那個男人必不會像我這般壓著她、迫著她,不讓她恣意隨興,甚至會與她心手相攜,同心協力,把童府的家業給發揚光大,那才是她應該嫁的男人。」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他痛恨自己錯失此生的最愛。


    黎育清是女子,不懂男人的心,但齊靳一眼便看出他苦笑後麵隱藏的意思。


    齊靳搖頭,男人就是這樣,喜歡上了,就會變得蠢笨,變得連簡單的道理都無法想通透。


    再說一次,他和黎育岷的交情不怎麽樣,他們不是朋友,隻是因為一個彼此都疼愛的女人,不得不成為親戚。


    齊靳不是善男信女,也沒有耐心開解一個失去妻子的男人,他隻是不想讓妻子把太多心思花在自己以外的男人身上,所以若當頭棒喝不夠,那就再補上醍醐灌頂。


    「說吧,那個男人是誰?」他麵無表情地掃了黎育岷一眼直問。


    黎育清一聽,錯愕,連忙輕扯丈夫的手臂說道:「不要胡說,嫂嫂沒有男人的,嫂嫂很少出門,就是出門也是回娘……」


    黎育岷看著發傻的妹妹笑了,還是男人懂得男人。


    「是有這樣一個男人,但我不知道是誰。」


    真的有?!黎育清驚得閉上嘴巴。


    「你從哪裏知道那個男人的?」


    「我讓人去調查品味軒那幾個丫頭,她們在打烊後談論童心……」


    「……姑爺對小姐是真心好的,他讓你出府,也是想磨磨小姐的性子,小姐的嘴的確刁得令人發指,你不也常抱怨小姐,做菜少了個步驟她都能吃出來?」秋樺安慰被送出府的紫衣。


    「可我擔心小姐呐,上回過來,你不也說小姐瘦了?」


    「姑爺不是著人吩咐,讓咱們品味軒照三餐給小姐送飯菜?姑爺大約也拿小姐的舌頭沒法子了,可見得姑爺對咱們家小姐是真心疼愛。」秋桐就觀察由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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