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醜……


    見到那女孩的第一眼,他隻有這個想法。


    月光灑在女孩身上,那張臉醜陋得教他無法移開視線,他從來沒見過這樣醜怪的人。


    兩顆豆大的耗子眼閃著精光,眼角往下垂成一張醜醜的哭臉,鼻梁像是從來沒長出來過,兩個鼻孔卻高高朝天仰起,如果把她的臉側過來擺,他想,眼淚大概會直接從右眼流到左眼;還有那張嘴……雖然不是血盆大口,但是兩片嘴唇不知怎地竟是又紅又厚,活似讓人用火燙子烤過似的。


    然而,最可怕的還是她的眼神。


    她正在哭,淚水從眼裏沸騰著滾冒出來;那雙眼裏燃燒著熊熊怒火,在暗夜中閃爍著紅光。


    「看什麽?!信不信我吃了你!」那女孩憤怒地朝他咆哮。


    他思緒紊亂,一時之間竟說不出半句言語。


    師父臨終前交代他三件事。第一件事,五年內不許動武;第二件事,待那人故去之後,照看山崖上的小女孩。


    若不是師父早早交代了這些事,他會以為自己撞見了山裏的山妖鬼魅。聽說道行初淺的山妖鬼魅樣子都是很醜怪的,而眼前這一個的麵目確實醜得出奇。


    「滾開!」女孩掄起小小的拳頭朝他揮舞,悲傷的怒焰將她燃燒得像簇把小火苗。


    山精妖怪會這樣悲傷嗎?


    他的視線轉向女孩後頭的墳,那墓碑上以樸拙的字跡寫著:雪果嬤嬤之墓。


    那飄揚著一頭雪白長發、眼裏鐫刻著深沉悲哀的女子終於故去,留下這個小小的孩子。


    他不知道師父為何格外眷戀那女人;他們居住在這山上已經許多年了,他隻見過那女人兩次,兩次都在不久前,在師父還健在的時候。


    師父的行事風格他是很了解的;他不是那種貪慕美色的笨男人,更何況那白發女子臉上始終覆著沒有五官的人皮麵具,自然沒有半點美色可言。師父應隻是一時心血來潮,單純為了好玩?**瞿侵紙倘絲扌Σ壞玫囊叛裕蝗歡,師父決計不會想到要他一個十四歲的19誘湛囪矍罷飧魴v15卸嗝蠢難?br />


    他不知道要如何照顧別人,尤其在這種亂世之中,在眼下這種凶如水火的情況下。


    山下的士兵威脅著要放火燒山,並不知道他那調皮的師父已經駕鶴仙歸;那些士兵已經喊了一天一夜,就算再怎麽不濟,最終還是會鼓起勇氣上山來一探究竟吧?


    能得逍遙子,得江山半壁。為了這句不知從哪裏傳出來的莫須有的話,近年來不斷有士兵前仆後繼而來。


    這座山,已經不能住了。既然師父要他照看這個小女孩,他就不能扔下她獨自逃離。


    小女孩的雙手沾滿了泥土,身上穿著樸素的藍色布衣、藍色小襖,小襖上還有幾枚補靪;衣服全都髒了,頭臉上也沾著不少泥汙;女孩眼中凶猛的怒焰讓他知道,要在不動武的情況下勸她離開這裏將會是一件難事。


    如此悲傷又憤怒的小孩是絕對聽不懂人話的。


    站在墓碑前,小女孩氣勢驚人;個頭雖小,卻有著某種凜然不可侵的氣勢。一個如此幼小的孩子,居然能在這荒僻的山裏頭獨自埋葬親人而不是撫屍慟哭,讓他這向來平靜無波的心也微微起了波動。


    如果她慌亂失措,哭泣不止,他起碼還能扛著她跑,但她沒有;她哭得這樣憤怒,像是全天下都負棄了她。


    「我們該走了。」他輕輕地說著。「山下的士兵準備放火燒山,在那之前,他們會先上來抓人。」


    女孩對著他咆哮:「讓他們來好了!看看他們怎麽死!」


    死?他突然想起來了,這座山另外還有個傳說,傳說這座山上住了個白頭妖,妖婆會使妖法,幾次有人打這裏經過都死於非命,被找到的時候全是屍骨不全。


    傳說中的白頭妖指的當然就是那個白發女子,他的師父則完全相反,被稱為山上的逍遙仙。


    然而,白頭妖不是妖怪,逍遙仙也不是仙人,而且他們全都死了。


    就在這時候,他身後的密林窸窸窣窣地發出聲音,顯示有人正穿過密林而來。


    他的眉頭微微蹙起,回頭一看,密林中有火影搖曳,那些士兵果然鼓足勇氣上山來了。


    「哼。」女孩猛然轉身,冷笑一聲往小山屋走去。


    「喂!」他連忙上前拖住女孩的手臂。


    突覺手背一痛,他猛然縮手,驚見手背上竟被利刃劃出一條血痕!


    「再碰我就殺了你!」女孩朝他尖叫,手中握著一把亮晃晃的匕首。


    他有些愕然,又有些啼笑皆非。從來沒遇過這麽凶暴的女孩,看起來她好像不太需要保護,反而是不能動武的他得小心自己的性命才是。


    女孩臉上的淚痕未幹,握著匕首的手微顫;看出她假裝的勇敢,他握住受傷的手,深吸一口氣,柔聲開口:「我對妳沒有惡意,我住在半山腰,我師父是樵農逍遙子,他臨終前吩咐我要照看妳。」


    女孩惡狠狠地瞪著他,握著匕首的小手揮舞著。「誰要你照看!」然而她是知道的,雪果嬤嬤臨終前也這麽說過,讓她去投奔住在山腰的逍遙子,可是,她為什麽要呢?


    雪果嬤嬤走了,這世界上除了哥哥之外,她再也沒有其它親人;她想念哥哥,唯一想的就隻是去尋找哥哥的下落。


    「妳還是要進屋去?那隻是間木屋,擋不住他們的,小孩兒。」


    「我才不是小孩兒!我已經十歲了!」


    在他們這個年頭,人的壽命比古時短少許多,於是男子十五歲便已是弱冠,女孩十二歲及笄。即便如此,十歲依然還是個小孩。更何況這孩子的樣子是那麽瘦小,說不定根本是謊報了年齡,她的模樣看上去頂多七、八歲,哪有可能有十歲!


    歎口氣,他焦急地回過頭,密林內的火光越來越靠近了。


    「哼。」女孩又冷哼一聲,領著他進了山屋,碰一聲摔上門。


    然後呢?山屋內的布置非常簡單,一張小床、一張桌子、兩張椅子,牆上掛著蓑衣,桌上擺著茶壺小杯已經是全部;一眼即可以看穿的山屋顯然沒有其它地方可以躲藏,當然也看不到什麽密門、暗道。


    「這裏還有其它出口嗎?」


    「屋子後麵就是懸崖,你要是喜歡的話,就跳下去好了。」女孩冷笑地指著後頭。


    這女孩的脾性真是暴躁又惡劣,他歎口氣苦笑。「妳不必對我這樣凶,我隻是不忍看妳被那些士兵欺負;等他們到了,我也一樣會落到他們手裏,大家的處境都一樣。」


    「誰跟你的處境一樣!?」女孩的表情猙獰,看起來恐怖非常。「我才不怕他們!他們進得來再說吧。」她說著,將桌上的茶壺轉了個方向。


    這時候還有心情喝茶?小孩兒就是小孩兒。


    他有些焦急,俊美的臉上露出鬱色。


    那些士兵的手段他是見過的,落到他們手裏,「死」還算是容易的,就怕被淩遲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師父啊師父,到底為何他不能動武?你是怕我太早殺掉所有的人嗎?我不會的,我已經改了。要我照看別人,你起碼應該留個但書,讓我在被照看的人有生命危險的時候可以動武,你為何沒這麽做?該不會是正好忘了吧?身處這種亂世卻不能動武,要保住性命談何容易!


    正想著,遠處的人聲已經近了,密林中的士兵高舉著火炬踏出密林。


    「那裏有間屋子!」


    「要進去瞧瞧嗎?」


    「快進去!說不定逍遙子就躲在裏頭!」


    事到臨頭,他隻能歎口氣,抄起凳子緊握在手中。「等會兒他們進來的時候,我擋住他們,妳找到機會就往外跑,知道嗎?」


    背後沒有聲音,他回頭一看,女孩縮著雙腿坐在小床上,表情木然。


    他把凳子放了下來,發現女孩沒有表情的臉上鑲嵌著一雙豆大的小眼睛,可是那雙眼睛看起來是那麽那麽的悲傷。


    這孩子才剛失去親人,年紀又還這麽幼小。


    他舉步往小床踏近一步,就在這時候,屋外突然傳來轟隆巨響,山屋驟然劇烈搖晃,屋外慘叫聲不絕於耳。


    他驚得呆了!連忙衝到窗口往外一看,山屋前的平地不知怎地竟給炸出了一個大洞,地上七橫八豎地躺著殘缺不全的屍首。


    從密林中出現的士兵有一大半被炸飛了,另外一半正扔下手中的火炬,飛也似的尖叫著逃跑!可是,他們邊跑,爆炸聲卻還是持續著,密林中火光熊熊,不時見到有人被炸飛上半空!


    原來這就是妖婆的真相?那些人屍首不全的原因?


    原來這就是他在半山腰經常聽見的轟然巨雷,難怪總不見閃電落雨,雷聲卻又近得教人不解。


    「啊!」爆炸聲中,女孩摀著耳朵尖叫,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尖嚎,那叫聲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感。


    他傻了,望著不斷尖叫的女孩,想也沒想直覺地便衝到她身邊抱住她!


    女孩哭叫著,不斷搥打著他,使盡力氣想推開他,外頭轟隆聲不絕,女孩又哭又叫地尖吼著:「炸死你們!炸死你們!炸死這些亂臣賊子!把他們全都炸死,一個也不剩!」


    轟隆聲撼動山頭,小山屋在爆炸聲中也顯得搖搖欲墜,他卻什麽也沒想,隻顧著緊緊抱住女孩的頭,將她護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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