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睡著後,鄰縣發生了殺人案,好像是街頭隨機殺人,當然,從大清早開始,電視就一直播著相關話題的節目。


    所以就算考試期間從今天開始,我想學校裏一定也都在討論這個案子。然而,至少我們班上沒有,但也沒人談考試,看來我的同班同學都在偷偷地議論對我不是什麽好事的話題。


    也就是說,他們都想解開那個開朗活潑精神百倍、在班上大受歡迎的女生,為什麽跟班上首屈一指陰沈平凡的男生在放假日一起去喝咖啡的謎題。要是這個謎題有答案的話,我也想知道,但今天我一如以往,盡量避免跟同班同學接觸,於是他們也沒機會問。


    情況姑且以圖書委員聚會之類的方向做總結;我沒參與討論,當然希望這件事就這樣收尾。然而,有個勇氣百倍、毫無顧忌的女生多嘴地大聲直接問她,她也多嘴地說了不必要的事。


    「我們交情好。」


    我知道同學們關心的焦點都在我身上,所以比平常更注意他們的談話,因此,我聽到了她多嘴到不行的回答。在那之後,也感覺到同學們的視線。當然我做出毫不在意的樣子。


    考完一堂試之後,幾乎連話都沒說過的同學們全盯著我看,我承受著他們暗地的疑惑,仍然繼續不予理會。


    唯一一次被迫參與,是在第三堂結束的時候,但那也立刻解決了。


    先前毫不顧忌直接間她的女同學,快步地走到我旁邊跟我說話。


    「喏、喏——『平凡的同學』,你跟櫻良很要好嗎?」


    她這麽問,我心想她一定是個好人。理由是其他同學都遠遠地作壁上觀。這位個性直爽的女生這次一定也是被利用來打前鋒的。


    我很同情這個連名字都不記得的同學,便回答她。


    「沒有啊。昨天剛好碰到而已。」


    「喔——」


    善良率真的女生接受了我說的話。


    「我知道了——」


    她說著走回其他同學那裏。


    這種時候,我會毫不遲疑地說謊。我得自保,還得替她保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就算她隻會多嘴說些毫無必要的話,但既然她和我見麵的原因跟她得了不治之症這個最大的秘密有關,那應該也會替我圓謊吧。


    眼前的難關就這樣度過了。第四堂考試結束,我覺得這次的成績應該也會比全班平均好一點。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話,掃除完畢準備回家。既然沒事就早點回去。正要離開教室時,有人大聲叫住了我。


    「等一下,等一下!『交情好的同學』!」


    我回頭看見滿麵笑容的她,跟滿臉驚訝望著我們的同學們,其實很想全都不理會,但迫於無奈隻能無視後者,等她走過來。


    「去一下圖書館吧,好像有工作要做。」


    聽見她的聲音,不知怎地,全班好像鬆了一口氣。


    「我沒聽說啊。」


    「剛才我碰到老師他說的。你有事嗎?」


    「沒有。」


    「那就去吧。反正你也沒要念書不是嘛?」


    雖然我覺得她很沒禮貌,但這是事實。我跟她並肩走向圖書館。


    我不想詳細說明之後在圖書館發生的事。簡而言之,就是她說謊了,而且她還跟老師串通好,圖書館分明沒事。我認真地問老師有什麽工作要做,她跟老師一起哈哈大笑。我本來立刻就要回家的,老師一麵道歉一麵端出點心,我就姑且原諒了他們。


    喝了一會兒茶,圖書館今天要早點關門,我們就離開了。這時我才第一次問她為什麽要說這種沒意義的謊,我以為一定有什麽重大的理由。


    「沒什麽。我隻是喜歡惡作劇。」


    這家夥……我心裏這麽想。但要是在臉上表露出來,就正中了惡作劇者的下懷。我們走向鞋櫃的途中我打算絆她一下,她輕盈地越過我的腳,揚起一邊眉毛,一臉不爽。


    「你小心跟放羊的孩子一樣得到報應。」


    「所以我的胰髒壞掉了啊,老天的眼睛是雪亮的呢!你可不能說謊喔。」


    「沒人規定胰髒壞掉了就可以隨便說謊吧!」


    「哎,是嗎?我不知道。對了,『交情好的同學』,你吃了中飯嗎?」


    署田然沒吃。你突然把我叫去不是嘛?」


    我盡量以不悅的口氣說。我們走到鞋櫃處。


    「那要怎樣?」


    「去超市買點熟食回家吃。」


    「沒東西吃的話就一起去吃吧。我爸媽今天都不在家,隻給了我錢。」


    「…………」


    我換上鞋子,心想要立刻拒絕她的提議,但卻回答不出來,因為我無法找出拒絕她的明確理由。昨天感受到的「有點開心」幹擾了我。


    她穿好鞋子,踏了踏腳尖,伸了一個懶腰。今天天空有點雲,陽光沒有昨天那麽強。


    「怎樣?我有死前想去的地方喔——」


    「……要是又被同學看見就討厭了。」


    「啊!這個!我想起來了!」


    她突然大聲地說。我以為拋又秀鬥了,轉頭一看,她正皺著眉頭擺出不高興的表情。


    「『交情好的同學』,你說你並沒跟我要好,對不對?周末的時候分明很要好的說。」


    「嗯,我是說了。」


    「昨天我簡訊也寫了,到死都要好好相處。」


    「是不是真的無所謂吧。隻是被同學們觀察也就罷了,我不喜歡他們來跟我說話,或是追問我。」


    「不用蒙混也沒關係啊!昨天不是說過,重要的是內在嗎?」


    「重要的既然是內在,蒙混過去也無所謂。」


    「這不是在兜圈子嘛——」


    「會這麽說也是考慮到要替你保守生病的秘密,跟你說的那種毫無意義的謊言不一樣。你應該稱讚我,而不是生氣吧!」


    「哼哼哼哼哼哼。」


    她的表情像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小孩一樣。


    「我的方向果然跟你不合。」


    「或許吧。」


    「不隻是食物方麵,這個問題好像更加根深蒂固。」


    「簡直像是政治議題。」


    她又哇哈哈哈地笑著,看來心情又好起來了。她的單純和不計較,應該也是朋友多的理由吧。


    「所以吃飯要怎麽辦?」


    「……是可以一起吃,沒問題嗎?你不跟其他朋友一起玩嗎?」


    「我怎麽會跟人家約了再來找你呢?明天我跟朋友約好了出去玩。但是,隻有跟你在一起不必隱藏胰髒的事,所以很輕鬆。」


    「喘息的空間嗎?」


    「對,喘口氣。」


    「那我就奉陪吧,算是做好事。」


    「真的?太好了。」


    她要喘口氣,那就沒辦法了。就算被同班同學看見惹上麻煩,既然要做好事也無可奈何。她也需要喘息的空間吧,所以沒辦法。


    對,我是草船。


    「要去哪裏?」


    我這麽問。她眯著眼睛仰望天空,雀躍地回答。


    「天堂喔。」


    天堂。我難以相信在奪去高中女生性命的這個世界上有這種地方。


    我走進店裏,終於後悔跟她一起來。但我明白這不該怪她,是我不對。我一直都盡量避免跟別人接觸,欠缺被別人邀請的經驗,因而沒有察覺到不好的預感。我完全不知道跟別人在一起,有時候對方準備的計畫會完全跟自己的意願不合,而且發現時已經太遲了。這就叫做,缺乏危機處理能力吧。


    「怎麽啦?臉這麽臭。」


    一看就明白她知道我很難堪,而且覺得很有趣。


    我對她的問題有明確的回答,但反正說了也於事無補,就不回應了。我能做的,也隻有下次不再犯下同樣的錯誤而已。


    也就是說,我發現自己並不是混進隻有女生的咖啡館這種粉紅色空間,就會喜不自勝的男生。


    「這裏的蛋糕好好吃。」


    進來之前,我就覺得有點怪怪的,但是並不在意。以前我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所以完全沒有警戒心,也沒想到竟然有這種顧客性別一麵倒的餐飲店。我望向店員放在桌上的帳單,在印著「男性」的欄位上打了勾。我不知道足來店的男性客人很稀奇,還是男性的價位跟女性不一樣,但這兩者都說得通。


    我們光顧的這家店好像是甜點吃到飽,店名是「甜點天堂」。現在對我來說,速食店比較像天堂。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對掛著微笑的她說。


    「喂!」


    「怎麽啦?」


    「不要一直笑眯眯的。你是想變胖,還是想讓我變胖?連著兩天吃到飽是怎樣!」


    「都不是。我隻是吃我想吃的東西而已。」


    「不愧是真理。原來如此,今天你想吃甜食吃到死?」


    「對。你吃甜食沒問題吧?」


    「我不喜歡鮮奶油。」


    「有這種人啊?那就吃巧克力蛋糕吧。很好吃喔!這裏不隻有甜點,還有義大利麵跟咖哩,比薩什麽的。」


    「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披薩好好發音不行嗎?真討厭。l


    「討厭起士嗎?」


    我很想朝她開玩笑的表情潑冷水,不過我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想到店員要來收拾,還是算了。但也不是說在路邊我就會這麽做就是了。


    坐立不安的話正中她的下懷,我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決心,起身跟她一起去拿食物。雖然今天是平日的中午,很多學校跟我們一樣已經進入考試期間,所以店裏擠滿了高中女生。我拿了些碳水化合物、沙拉、漢堡炸雞等回到座位上,她已經帶著愉快的表情坐在桌邊了,她的盤子上堆著大量的甜點。我不喜歡西洋甜點,看著有點惡心。


    「對了,殺人案好可怕喔!」


    開始吃了幾十秒,她就開口了。我鬆了一口氣。


    「真好,今天完全沒人提起這件事,我還以為是我作夢呢。」


    「大家都沒興趣吧?郡裏好像是沒什麽人的鄉下。」


    「你會這麽說滿無情的。」


    我覺得很意外。我雖然並不真的很瞭解她,但在我想像中,她並不會說這種話。


    「我有興趣喔。我看了新聞心想:啊,這個人也沒想到會比我先死吧!但是——」


    「我還是先問一下以防萬一。你見過那個人嗎?」


    「你覺得我見過?」


    「你覺得我這麽覺得嗎?不管了,所以呢?」


    「恩,我有興趣。但是,平常人對生啊死啊之類的都沒有興趣吧?」


    「原來如此。」


    她說得或許沒錯。平常人過著普通的日子,很少會意識到生死的問題。這是事實。每天都抱著生死觀過活的人,一定隻有哲學家、宗教家,要不就是藝術家吧。


    「麵對死亡的好處隻有一個,那就是每天都真實地感覺自己活著。」


    「這比任何偉人的箴言都感人。」


    「對吧?啊——,要是大家都馬上就要死了該多好。」


    她吐吐舌頭。雖然她應該是開玩笑,但我卻認為她是認真的。言語這種東西的意義常常跟說出口的人無關,而是由聽到的人決定。


    我吃著心型盤子上的蕃茄義大利麵,麵有點硬但是還滿好吃的。我突然想到吃的東西跟回家的路一樣,我的一口跟她的一口,本人感覺到的價值可能完全不同。


    當然本來不應該有所不同,在犯罪者的一時興起之下可能明天就死掉的我,跟胰髒壞掉馬上要死掉的她,吃的食物不應該有價值上的差別才對。但要完全理解這點,一定是在死掉之後吧。


    「『交情好的同學』對女生有興趣嗎?」


    她鼻子上沾著鮮奶油,一臉不把生死觀放在眼裏的蠢相,看著很滑稽,所以我不告訴她。


    「突然說這個幹什麽?」


    「你在全是女生的店裏好像坐立不安,可愛的女生從旁邊走過,連看也不看一眼,我都立刻就看呢。你是同誌嗎?」


    看來她發現我坐立不安了。我決定要鍛煉演技,看是我先變厲害還是她先死。


    「我不喜歡待在不適合我的地方。而且盯著別人很沒禮貌,我不做這種事。」


    「那我就是沒禮貌的人了。」


    她鼓起麵頰,鼻子上仍舊沾著鮮奶油,看起來更好笑了。簡直像是特別做出來給別人看的表情一樣。


    「真是的,失禮啦!『交情好的同學』昨天說沒有朋友也沒有女朋友,那我想你起碼有過喜歡的人吧。」


    「我並沒有討厭的人,所以人人都喜歡。」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有過喜歡的人嗎?」


    她歎一口氣,把炸雞送進嘴裏。她好像已經習慣怎麽應付我的胡說了。


    「再怎麽樣,總單相思過吧?」


    「……單相思。」


    「就是不是兩情相悅。」


    「這我知道。」


    「既然知道就說啊!你單相思過嗎?」


    我覺得自作聰明會惹上麻煩,她要是跟昨天一樣生起氣來我可受不了。


    「嗯,我覺得好像有過一次的樣子。」


    「就是這個,怎樣的女生?」


    「你知道要幹嘛?」


    「因為我想知道啊。昨天你說你跟我相反,所以我也好奇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這種事情拿自己對照一下不就知道了,但是我不想把衡量價值觀的方法硬加在別人身上,所以就沒說話。


    「怎樣的人啊——,對了,總是加上『先生』的人。」


    「……先生?」


    她皺起眉頭,抽抽鼻子,鮮奶油也跟著一起動作。


    「對。中學的時候跟我同班,不管對什麽都加上『先生』的女生。書店先生、店員先生、魚店先生;對課本裏的小說家也是,芥川先生、太宰先生、三島先生;到後來連食物也這樣,蘿卜先生之類的。現在想起來可能隻是口頭禪,完全跟她是個怎樣的人無關,但當時我覺得這是不忘對所有東西表達敬意的作法。換句話說,就是溫柔高尚的表現。所以我對她的感情比其他的女生特別。」


    我一口氣說完,喝了一口水。


    「但是這算不算單相思就不知道了。」


    我望著她。她沒有說話,隻帶著笑容吃著盤子裏的水果蛋糕。她的笑意隨著咀嚼的動作變深了,我心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支著一邊麵頰,抬起眼睛望著我。


    「怎麽了?」


    「討厭啦。」她扭著身子說。「討厭,比我想像中還要出色,害我都不好意思了。」


    「……啊,嗯,她可能是個出色的女生沒錯。」


    「不是,我指的是喜歡她的理由。」


    我不知該怎麽回答,隻好學她吃著盤子裏的漢堡。這也很好吃。她不隻是笑眯眯,簡直是笑嘻嘻地望著我。


    「這段戀愛結果如何?但是你說過了沒有女朋友。」


    「對。大家好像也覺得那個女生長得很可愛,她被班上個性爽朗又很帥的男生追走了。」


    「哎,真是沒看人的眼光。」


    「什麽意思?」


    「沒什麽。原來你也曾經是抱著淡淡戀情的純真少年啊——」


    「嗯,為了公平起見我也問一下,你呢?」


    「我有過三個男朋友。我先明說了,三個人都是認真的喔。常有人說中學生談戀愛隻是玩玩而已,但那都是不肯對自己戀愛負責的混蛋。」


    她熱切的語氣和表情咄咄逼人。我微微退縮,不善於應付熱情。


    順道一提,以她的外表說有過三個男朋友一點也不奇怪。她幾乎不化妝,也不是會讓人回頭看的美女,但五官端正漂亮。


    「喂,不要嚇到好嘛。」


    「我沒嚇到啊。不過,鼻子有點討厭吧?鮮奶油。」


    「咦?」


    她沒聽懂,露出一副蠢相,這種表情說不定交不到男朋友。過了一會兒她終於會過意來,急忙摸了一下鼻子。我在她鼻子上的鮮奶油不見之前就站起來,我的東西吃完了。


    我取了新的盤子在店裏繞圈,想吃一點甜食。幸好發現了我很喜歡的蕨餅,於是拿了一些,澆上旁邊的黑蜜。我望著黑蜜藝術般的流動線條,決定順便倒一杯黑咖啡。


    我一麵思考要是把她惹毛了的話,該怎麽應付,一麵在高中女生間穿梭,走回桌位。然而,她跟我意料中相反,心情好得很。


    隻不過我沒法跟剛才一樣坐下。


    我走近時她看見我,笑意更深了。


    坐在我原本座位上的人察覺她的表情,也轉向我適邊。


    「櫻、櫻良,你說的朋友是『陰沈的同學』?」


    我終於想起這個看起來比她稍微倔強一點的少女是誰了,這人確實常跟她在一起,她們好像是同一個運動社團的。


    「對,恭子幹嘛這麽驚訝?啊,『交情好的同學』,這是我好朋友恭子。」


    她滿麵笑容,她的閨蜜滿麵疑惑,我端著盤子和杯子觀望這一幕。這下子又惹出麻煩了,我在心中歎息著。總之,先把蕨餅跟杯子放在桌上,然後坐下。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我跟她的桌位是可坐四個人的圓桌。我坐在麵對麵的兩個女生中間,不經意地看著她們。


    「哎,怎麽,小櫻跟『陰沈的同學』交情好嗎?」


    「嗯,莉香不是問過了嗎?問我們要不要好。」


    她對著我微微一笑。她的笑容似乎更加助長了閨蜜同學的疑惑。


    「但是莉香說櫻良是開玩笑的耶?」


    「真是的——,那是因為『交情好的同學』不想引起騷動,所以蒙混過去的啦!莉香竟然比較相信他而不相信我,我們的友情到底算什麽啊?」


    她開玩笑似的說法讓閨蜜同學完全笑不出來,反而往我這裏瞄。我沒有轉移視線,對她輕輕點點頭,她也對我點頭。我本來以為這樣就可以了,但不愧是她的閨蜜,隻點頭招呼一下是不肯放過我的。


    「喏、喏,我跟『陰沈的同學』說過話嗎?」


    我覺得這問題很沒禮貌,但她似乎沒有惡意;就算有,我也不在乎。


    「說過。之前在圖書館,我坐櫃台的時候你來過。」


    她在旁邊聽著哈哈笑起來,插嘴說:「那不算說話喔。」


    這是你的價值觀而已,我心裏這麽想。但當事者閨蜜同學也喃喃說。


    「我也覺得不算。」


    好吧,這對我跟閨蜜同學都不重要。


    「恭子不用回去嗎?你的朋友不是在等你?」


    「啊,嗯,我要回去了。那個,小櫻,我不是有意見啦,隻是問一問而已。」


    閨蜜同學一直盯著她,也望了我一眼。


    「連續兩天,而且是兩個人一起在這種隻有女生和情侶的店裏,交情好是那個意思嗎?」


    「不是啦!」


    她自信滿滿地說,我則咽下否定的言詞。兩個人都急著否定,在這種場合會給人不好的印象。


    閨蜜同學露出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然後立刻帶著訝異的表情,輪流望著我們兩人。


    「那算什麽?朋友嗎?」


    「所以說交情好啊。」


    「小櫻不要說了,你有時候搞不清楚狀況。『陰沈的同學』,你跟櫻良隻是普通朋友,對吧?」


    不愧是她的閨蜜,很瞭解她。我思考著該如何處理飛來的流彈,選了最恰當的回答。


    「算交情好吧。」


    我同時看著兩張麵孔,一張驚訝泄氣的臉,一張愉快微笑的臉。


    閨蜜同學故意歎了一口氣讓我聽到,狠狠盯著她,拋下一句:「明天你得好好說清楚。j然後跟她揮揮手走開了。


    她明天約好的朋友就是這位吧!這次惹火焚身的不是我而是她,讓我很高興。至於明天開始又要受到同班同學的注目,我已經決定不管了,隻要沒有實質危害,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討厭,沒想到會碰到恭子。」


    她又驚又喜地說,徑自拿了我盤子上的蕨餅吃。


    「我跟恭子從國中就認識了。她個性很倔強,起先我覺得她有點可怕,但說上話之後立刻就要好了起來。她是個好人,『交情好的同學』也跟她好好相處吧。」


    「……你生病的事不跟閨蜜說,可以嗎?」


    我明知這是潑她冷水,還是說了。她積極向上的多彩心情一瞬間泛白了。但我不是故意要傷害她的。


    我隻是覺得既然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就應該坦誠地活下去,所以才問她的。我心想,她最後的時間跟比我重視她得多的閨蜜一起度過,絕對更有價值才是。以我而言,這算是很稀奇地為他人著想。


    「沒關係沒關係!她其實很多愁善感的,要是跟她說了,每次見到我,她一定會哭的。那就一點也不好玩了吧?我已經決定盡量對周圍的人隱瞞,這是為了我自己。」


    她的話和表情像是用意誌力彈飛了我潑的冷水,這足以讓我不再多說。


    隻不過從昨天開始就藏在我心裏的疑問,被她的意誌力勾了出來,總覺得非問她不可。


    「你啊……」


    「嗯?什麽?」


    「真的要死了嗎?」


    她瞬間麵無表情。光是看到她這樣,就讓我覺得早知道不問較好。但是,我連後悔的時間都沒有,她就恢複了原狀,跟平常一樣表情變化萬千。


    一開始是笑容,然後是為難、苦笑、生氣、悲傷、接著又回到為難,最後她直視我的眼睛,笑著說。


    「要死了喔!」


    「……這樣啊!」


    她比平常頻繁地眨著眼睛,笑了起來。


    「我要死了呢!好幾年前就知道了。現在醫學很進步不是嘛?看得出來的來症狀幾乎都沒有,壽命也延長了,但還是會死。說是大概再一年吧,下知道撐不撐得了那麽久。」


    我並不特別想知道,她的聲音還是確確實實地傳到了我的鼓膜。


    「我隻能跟『交情好的同學』說。可能隻有你能給我真相和正常生活吧。醫生隻能給我真相。我的家人對我說的每句話都反應過度,實在很難說是正常。朋友們要是知道了一定也一樣。隻有你知道了真相,還是正常地跟我往來,所以我跟你在一起很愉快。」


    我的心好像被針刺了一樣痛了起來。因為我知道我並沒給她這些。硬要說我給了她什麽的話,恐怕隻有逃避而已。


    「昨天我也說了,你太瞧得起我了。」


    「不管這個,我們果然看起來像一對吧?」


    「……你這麽說有什麽用意?」


    「沒什麽——」


    她津津有味地叉起巧克力蛋糕送進嘴裏,果然怎麽看也不像馬上要死掉的人了。


    我突然驚覺,所有的人都看起來不像馬上要死了。我自己、被殺人犯殺死的人和她,昨天都還活著,沒有人露出要死的樣子過活。原來如此,所有人的今天價值都相同,可能就是這個道理。


    我陷入沈思,她好像告誡我般,說道。


    「不要擺出這種複雜的表情,反正你也會死。我們在天國見吧!」


    「……說得也是。」


    沒錯,以為她對活著這件事抱著感傷隻是我的自以為是,因為我確信自己不會比她先死的傲慢。


    「所以跟我一樣多多積德喔!」


    「也是。你死了的話,我就信佛吧!」


    「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許對別的女生出手喔!」


    「不好意思,我跟你隻是玩玩而已。」


    哇哈哈哈哈,她一如以往豪爽地笑起來。


    我們吃得飽飽的,各自付了帳,走出店外,今天就此回家。甜點天堂離學校步行有點距離,本來我們要騎腳踏車的,但先回家拿車太麻煩又花時間,所以就照她的提議穿著製服走過來了。


    歸途我們倆沿著國道碎步前行,沐浴在已經西斜的陽光下。


    「天氣熱也很好啊!這可能是最後的夏天了,非得好好享受不可。接下來要做什麽呢?說道夏天,你第一個想到什麽?」


    「西瓜冰棒吧。」


    她笑了。我覺得她好像一直在笑。


    「不是西瓜?」然後,「還有呢?」


    「剉冰。」


    「都是冰啊!」


    「那說到夏天,你會想到什麽?」


    「我還是會聯想到海邊、煙火以及祭典吧。還有,就是一個夏天的adventure!」


    「你要去挖黃金嗎?」


    「黃金?為什麽?」


    「adventure不就是冒險嗎?」


    她故意歎了一口氣,兩手手掌攤平朝上,搖搖頭。這大概是驚愕的姿勢,但看起來卻比較像惱火。


    「不是那種冒險啦!夏天、冒險,知道是什麽意思吧?」


    「起個大早去抓獨角仙嗎?」


    「我明白了。『交情好的同學』是笨蛋。」


    「一到某個季節,腦子就被戀愛支配才是笨蛋呢。」


    「你很清楚嘛!真是的!」


    她臉上掛著汗珠瞪著我,我不禁移開視線。


    「已經這麽熱了,不要故意為難我。」


    「你不是說天氣熱也很好嘛?」


    「一個夏天淡淡的戀情。一個夏天的過失。既然是高中女生,就多少該有這種經曆吧?」


    淡淡也就罷了,過失不太好吧。


    「既然活著就該談戀愛。」


    「一輩子有過三個戀人很夠了吧?」


    「怎麽說呢,人心不是能用數字表達的。」


    「乍聽之下好像很深奧,仔細想想這話根本沒有道理。簡而言之,就是你還想交男朋友吧!」


    我隨口這麽說,本以為她也會回我玩笑話,但我錯了。


    她突然停下腳步,陷入深思。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我持續往前比她多走了五步,才轉身看她在幹什麽。大概是發現路上有一百日圓的硬幣吧。但她卻站在原處直直望著我,雙手背在背後,長發隨風飄揚。


    「怎麽啦?」


    「要是我說我想交男朋友,你肯幫忙嗎?」


    那是想試探我的表情,簡直像是硬裝出意味深長的表情一樣。


    這表情的意義、她的話中含意,不善與人交際的我完全不明白。


    「幫忙是幫什麽忙?」


    「……唔,沒什麽。」


    她搖搖頭,再度邁步前進,走到我旁邊時我瞥了她一眼,剛才的意味深長已經被一貫的笑容取代。我越來越搞不懂了。


    「難道是要我介紹朋友給你的笑話嗎?」


    「不是。」


    「那到底是怎樣?」


    「沒關係啦。反正不是小說,你要是以為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有意義就大錯特錯啦。沒什麽意思的。『交情好的同學』該多跟別人往來。」


    「……這樣啊。」


    我覺得自己好像被迫接受了她的說詞,既然沒有意羲,那特意否定不是很奇怪嗎?我心裏這麽想但沒有說出口,沒說出口是因為我的草船精神。總覺得她散發出不允許繼續這個話題的氛圍。總之,是不善與人交際的我的感覺,難說到底是對是錯。


    我們在學校附近的路上分道揚鑣,她揮著手大聲說。


    「那我決定下次要做什麽再告訴你喔——」


    不知何時,事情就變成我一定會參加她的活動了,但我沒有追究這點,隻對她揮揮手轉過身。我可能覺得事已至此,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了。


    回家後想了又想,仍舊不明白當時她的表情和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大概到死也明白不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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