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站住,韓兆堂!”


    三個神態粗蠻的高中生,在公園裏堵住韓兆堂的去路。


    他們四人都穿著一樣的製服,顯而易見是同校的學生。


    看見前來堵他的人,韓兆堂神情一冷,眼神戒備。


    這三個人是他的同班同學,也是學校裏有名的小混混、小惡霸,原本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自從他們知道他那“有名”的父親上過報之後,便開始有意無意的招惹他。


    “幹什麽?”韓兆堂防備地問。


    “把你偷的錢給我拿出來!”


    “什麽錢?”韓兆堂眉峰皺起。


    “靠,還裝!當然是你從大雕書包裏摸走的錢!”阿全嚷著。


    他眸色一冷。“我沒偷錢。”


    “誰會相信你沒偷?”黑仔嘲笑的說:“全世界都知道你老子是專幹偷竊的,我看你八成從他那裏學到不少‘撇步’吧?”


    怒火在韓兆堂胸口聚集。


    最近班上頗不平靜,兩星期前才有人掉了mp3和手機,今天又有人掉了錢。每次發生這種事,同學就會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他,隻因為他是小偷的兒子,所以他就成了班上的頭號嫌犯。


    拜他那不學無術的父親之賜,韓兆堂莫名成為班上同學孤立的對象。


    無所謂,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反正沒有朋友也不算什麽損失──但他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同學當成小偷看待!


    今天在全班的起哄下,班導師不得不搜了他的書包,雖說是還了他清白,但是今天在眾目睽睽下,被搜查書包的羞辱,怕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韓兆堂,你把錢交出來,然後下跪道歉,我們三個可以當沒這回事!”


    “我說了我沒偷!”韓兆堂咬牙低吼。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不吃幾拳是不會說實話的!”大雕忿忿甩下書包,卷起衣袖。


    其他兩人見狀,也立即丟下書包,朝韓兆堂撲過去。


    韓兆堂早有心理準備,待他們一撲過來,立刻出手回擊。


    雖說韓兆堂比他們三人都高,但畢竟敵眾我寡,不一會他便漸漸落居下風,變得隻有捱打的份。


    “小偷,把錢給我還來!”


    韓兆堂的腹部捱了一踹,不由蜷起身子,但他咬緊牙關,連聲痛都不喊。


    “我沒偷……”他從齒縫中蹦出這句。


    “還敢嘴硬,再打!”


    更多的拳頭落下,朝著他沒命的狠打。


    “我沒偷……”不管他們怎麽打,韓兆堂咬緊牙根,永遠隻有這一句:“我沒偷錢……”


    就在韓兆堂以為自己會被打死時,他聽見不遠處響起尖銳的哨音。


    “嗶嗶嗶!嗶嗶──”


    聽見哨音,正在施暴的三人立刻變為俗仔。


    “靠!條子來了!”


    “有夠衰的,快閃!”


    短短幾秒鍾,公園再度恢複寧靜。


    韓兆堂知道自己安全了,他仰躺在地上,閉眸重重喘氣。


    他感覺自己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骨頭都像是要散了。


    可惡……這到底是第幾次他受父親的臭名所累,被打成這個樣子?他到底還要忍受多少次被栽贓或誤解,才能永遠擺脫父親的陰影,不再被人貼上“小偷的兒子”的標簽?


    為了不讓別人說出“有其父必有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這種話,他比誰都要循規蹈矩──可是那有個屁用?明明他沒做的事,別人還是要賴到他頭上……


    媽的,這是什麽世界?


    “你……還好嗎?”是一抹嬌嬌嫩嫩的軟嗓。


    誰?


    韓兆堂睜開眼,隻看到一縷背光的纖影在他身邊俯視著他。


    他看不清她的麵容,從他的角度往上看,隻看見她披散在雙肩的黑發,仿佛被夕陽的餘暉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一如聖像圖上的天使光圈。


    白癡!韓兆堂暗嘲自己的異想天開。這世界隻有惡鬼,哪來的天使?


    “警察呢?”他忍著嘴角傳來的刺痛問道。


    一陣輕輕的笑聲揚起。


    “沒有警察,剛剛是我吹哨子──啊呀!你流了好多血,看起來好嚴重呢……”


    接著她不知道掏出什麽東西,朝他的臉覆了下來。


    “你幹什麽?”韓兆堂怒斥一聲,翻個身坐起來,不料翻身的動作太大,牽動了幾處傷口,他不由按住傷處,痛得齜牙咧嘴。


    這時,一雙柔軟的小掌急急撐扶住他。“你沒事吧?”


    “別碰我!”


    防備心重、不習慣人家碰他的韓兆堂,不賞臉的一揚手,正巧拍中其中一隻柔荑。


    “噢!”小人兒吃痛的低呼一聲,揉揉自己的手背。


    她的肌膚嬌嫩得不可思議,不過是拍了一下,便紅了一大片。


    “我……”韓兆堂下意識要道歉,但她連忙搖手。


    “沒事沒事,我沒事,你別介意!”她把紅紅的手藏到背後去不讓他看,還對他微笑,要他別介懷。


    韓兆堂本想回她一句“我才沒介意”,但是當他對上她的眼,那句話竟像魚刺般的梗在喉間,吐也吐不出來。


    因為,他發現眼前是一張他生平僅見,最精巧的容顏。


    她有張小小的臉蛋,小小的鼻頭,與小小的菱唇。


    她好像什麽都小小的,卻有雙圓滾滾的烏黑大眼睛。她的瞳眸又大又黑,像黑水晶一樣閃亮著,卻又有著孩童般的澄澈無偽,濃密而卷翹的睫毛完美地圈著她的杏眸,每當她眨動眼睛時,就如同蝶翅輕盈拍動;而當她專注地注視著一個人時,任誰也沒辦法說出讓她失望的話──


    除了韓兆堂這鐵石心腸的家夥以外。


    “啊,你的嘴角還在流血!快用這個擦一下……”她不知道拿了什麽東西往他臉上湊過來──韓兆堂這才發現,原來她手裏捏著的,是一方幹淨的手帕。


    韓兆堂握住她伸來的手腕,皺起眉打量那方手帕。


    那是一條白色的手帕,手帕一角還浮織著貝殼的圖樣──潔白、細膩而雅致,看起來就像個高級品──就像她給人的感覺一樣。


    在他過往十八載的人生中,這件簡單的物事從沒出現在他的生活裏。


    對他來說,手帕是一種太不實際的東西,必須不斷的清洗才能重複使用,遠不如衛生紙來的方便──而且還不必擔心洗不洗得幹淨!


    他很難想像自己的血漬沾在那手帕上麵的樣子,他知道血漬一旦沾上去,鐵定是洗不掉了,那血汙會永遠破壞它的美麗潔淨,使它成為一個瑕疵品。


    那種幹淨、簇新而雪白的東西,是不該出現在他的生活裏的。


    “別費事了!”他隨意的抬手一抹,便抹去唇角的血漬,接著雙手往地麵撐了撐,勉強地站了起來。


    誰知道他這一動,驀地一口血從喉間噴了出來。


    “啊!你流了好多血……”女孩擔心地叫了起來,“這樣不行啊,你一定要去醫院才行!”


    誰要她多事!


    眼見那條手帕又靠近自己,韓兆堂忽生一股厭煩。


    “拿開!”他低斥。


    她愣了下,連忙問道:“你是不是怕髒?別擔心,我的手帕每天都換洗的……”


    “我叫你拿開,我不需要那鬼東西,而且我去不去醫院也不關你的事,讓開!”韓兆堂不領情的說完,故意在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粗魯的撞了她一下。


    她猝不及防的被撞了一下,手下意識地一鬆,手帕便落到地上。


    下午才下過雨,此時公園的石地上還有些潮濕,潔白的手帕吸了水,馬上就汙黑了一塊,髒掉了。


    當他發現那方潔白的手帕已經弄髒時,他的心裏不知為何掠過一種莫名的難受感覺。


    他抬起眼,對上她無辜又無措的眸子。


    韓兆堂想道歉,他的良知也要他向她道歉,但……不知為何,他的喉嚨再度梗住。


    哼,那是她自找的!


    根本是她自己雞婆,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麽想以後,韓兆堂便將道歉的念頭與那雞婆女孩一並拋到腦後,頭也不回的走掉。


    韓兆堂以為,公園那次的偶遇就是他和雞婆小姐今生唯一一次的見麵,但沒想到居然還有第二次。


    顯然上天總有祂的安排。


    *** *** ***


    隔日,韓兆堂蹺了課,沒去上學。


    他臉上的幾處掛彩太明顯,他不想帶著傷到學校去引人側目。


    他和平常一樣時間出門,穿了一套和製服很像的白襯衫和深藍牛仔褲──反正他那個成天醉眼惺忪的老爸也分辨不出來,他出門的時候,手裏還抓著一隻空酒瓶。


    韓兆堂戴了一頂棒球帽,把帽簷壓低,遮去顴骨上的瘀青,至於嘴角的破皮倒無所謂,反正也不明顯。


    他口袋裏沒什麽錢,不像其他蹺課的同學可以去網咖或是電動遊樂場殺時間。沒錢有沒錢的作法,總之他絕不會像父親一樣,沒品的把腦筋動到別人的皮夾上。


    韓兆堂徒步走了六個站牌的距離到圖書館,去的時候剛好是開館時間。


    他直接上樓,選了幾本建築期刊到一個日照充足又僻靜的角落坐下。


    那幾本期刊成功的讓他打發了好幾個小時,等到他因為肚子餓分心時,他就去多媒體資訊樓層借dvd來看。


    下午接近五點的時候,他到櫃枱歸還dvd,又到樓下拿了一本武俠小說和兩本建築期刊辦理借閱,這才離開圖書館。


    他像往常一樣穿過他家附近的公園,竟遇到昨天那個雞婆的女孩,她正坐在秋千上,用餐包喂食身邊的幾隻流浪狗。


    貝露琪一見到韓兆堂,立刻站起身,將剩下的餐包全分給野狗,然後拍淨手上的麵包屑,帶著笑容跑到他麵前。


    “嗨!”她率先打招呼。


    韓兆堂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下。


    說真的,他沒想過會再遇到她。雖說從“技術上”來說,她對他有“救命之恩”,可是他總覺得和這個女孩很不對盤,還是少來往為妙!


    “太好了,總算等到你了。我真怕你今天不經過這裏呢!”她忽然發現他服裝不一樣,“咦,你今天不用上學嗎?”


    他懶得回答她的問題。


    “你等我做什麽?”他反問她。


    沒想到,她卻忽然湊近他,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看,看得他不自覺的惱怒起來。


    “幹嘛盯著我看?”


    “你昨天一定沒去看醫生,也沒有擦藥對不對?”她指指自己的顴骨,“你這裏瘀青得好厲害!”


    韓兆堂額上青筋暴露。“關你什麽──”


    “所以我帶了化瘀膏來給你!”不等他吼完,她低下頭翻開書包,從裏頭拿出一個小小的化妝包。


    那個化妝包長得非常可笑,印著玫瑰花的圖案就算了,還點綴著蕾絲!一望即知是那種浪漫到無藥可救的女生才會用的東西。


    “喏,這個給你用!”她拿出一條軟膏來,遞到他麵前。“這是德國製造的,化瘀效果非常好喔!像我常常踢到桌角或是撞到椅子,都是擦這個好的,你拿去用吧!”


    韓兆堂麵色不善地看看她手上的藥膏,再看看她毫無芥蒂的笑臉。


    這女生還真不是普通雞婆!她是太閑了是不是?


    “不必了。”他不領情,繞過她,逕自往前走。


    “不行啊!受傷了就一定要擦藥才行──”


    忽然間,一聲好大的“咕嚕”聲,喚住了韓兆堂的腳步。


    他不可置信的回過頭,盯住她平坦的小腹。他不敢相信這個嬌小女生的肚皮竟然可以製造出這麽大的噪音!


    “嘿,嘿嘿……”貝露琪按著肚子,笑得超尷尬。“是我肚子在叫。”


    她的肚皮竟然好意思在一整天沒吃飯的人麵前唱空城計!


    “你不是有麵包嗎?”


    “有啊,那是營養午餐剩下的,可是我都拿去喂流浪狗了……”她有點不好意思的說。


    “既然沒吃飽,幹嘛全部拿去喂狗?”


    “因為它們看起來比我更餓啊!”她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韓兆堂閉眸三秒。


    好了!這下他可以百分之百確定,他的直覺果然沒出錯,這女生絕對跟他不對盤!


    “我要回家了,再見!”


    “等、等一下!”一聽他要走,她馬上扯住他的衣角。


    “幹什麽?”韓兆堂臉色沉下來。


    “你……可不可以借我錢?”她露出尷尬的笑,“我好餓,而且我忘記帶錢包了。”


    韓兆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跟他借錢?有沒有搞錯?


    她居然想跟他這個一窮二白、山窮水盡的窮學生借錢?!


    貝露琪見他久久不語,連忙豎起一根食指。


    “隻要一百塊,一百塊就好!我一定會還你的,真的,拜托!”說完,她雙手合十,露出像流浪狗一樣可憐無助的眼神。


    韓兆堂的手伸進牛仔褲的口袋,握緊裏頭唯一的一張百元鈔。


    貝露琪可憐兮兮的表情,和手中菲薄紙鈔的重量,同時在韓兆堂的心底拉扯。


    有那麽一秒鍾,他真的很想掉頭就走,反正這個女生餓一餐也死不了,這一百塊卻是他三天的午餐錢!況且,誰知道這女生會不會還?可是……


    “拿去!”韓兆堂還是掏出了錢。


    “謝謝!”她露出開心的表情,不停向他道謝。


    當他把鈔票遞出去的時候,眼神幾乎是忍痛的。


    媽的!他這樣拚命節省,卻將省下的錢借人,他到底是哪一根神經接錯線?居然把身上唯一的一百塊給了她!


    幾乎是在把錢借出去的那一刻,韓兆堂就後悔了,可是看她那麽高興的樣子……


    他別過臉,決定對那張百元鈔視而不見。


    算了!就當財去人安樂,快把這尊瘟神送走比較重要。


    “不必還錢了,就當作昨天你幫我的回報,我不欠你什麽了。”


    說完,韓兆堂就打算走人。


    “欸欸,等一下啊!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他一臉戒備的瞪住她。


    她又想幹嘛了?


    “等我一下,一下下就好!”露琪邊跑還邊回頭喊話,“你可不要走掉囉!”


    老天!他到底是給自己找來什麽樣的麻煩啊?韓兆堂抹了一把臉,有種無語問蒼天的感覺。


    片刻後,急促的奔跑聲再度由遠而近。


    貝露琪氣喘籲籲地跑回來,手上還多了一隻塑膠袋。


    “你一定也還沒吃飯吧!喏,這給你!”


    韓兆堂低頭一看,她的掌心裏躺著一個禦飯團。


    “一百元勉強可以買四個,所以我們一人可以分到兩個喔!”她笑彎了眼睛說道。


    “……”如果有一百元,為什麽不幹脆買兩個國民便當?至少便當還能吃飽!雖然韓兆堂很想這麽問,不過他已經不想跟她多說一句話了。


    “謝了,”他拿走一個,“再見。”


    韓兆堂一副迫不及待想走的樣子,固然讓她有點受到小打擊,不過至少這次他沒再拒絕她的好意。


    貝露琪感覺韓兆堂和自己一樣,都是寂寞的人。


    她剛轉進新學校,連一個朋友也沒有,說不定遇見他就是一個轉機。


    他們應該可以變成好朋友吧?貝露琪樂觀地想。


    *** *** ***


    第三天。


    一踏進公園,用眼角餘光瞥見那個朝自己奔來的嬌小身影,韓兆堂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平常他還可以捺住性子敷衍她,可是他今天實在煩、煩、煩,煩透了!


    “走開,別煩我!”他凶惡的丟出這句話,腳下步伐踩得飛快,擺出“生人勿近”的態度。


    他凶惡的語氣,不但沒能嚇走貝露琪,反而使她露出擔心的神色。


    “你怎麽了?”


    韓兆堂不理她,否則他會看見她眼裏的憂慮。


    “你今天又沒去上學啊?”


    持續相應不理。


    “是不是傷口還在痛?”露琪又問。


    繼續相應不理。


    “還是什麽事惹你不開心了?”她再問。


    露琪無意間踏中了地雷,韓兆堂猝然就地引爆。


    “不關你的事,你能不能少來煩我?!”


    這是韓兆堂第一次大聲吼她,她瞠大了原本就很大的眼睛,一臉驚惶。


    氣氛忽然變得很尷尬。


    韓兆堂沒想到他會真的把脾氣發泄出來,他一向是個很自製的人,很早就學會掛上一張沒有表情的假麵具,把真正的感覺隱藏在心底,靜待時間慢慢的消化。


    誰知道,今天他卻把這些怒火一古腦的發泄在一個無辜的人身上。


    她做錯了什麽?她隻不過是雞婆過度的關心他──而且,說不定她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願意關心他的人。


    韓兆堂看著麵前那顆半垂的小腦袋,有如一株垂頭喪氣的小花,心裏閃過許多抱歉的話,可是他從來沒有說過“對不起”,不知道要說出這三個字竟是這麽困難。


    “聽著,我不是故意要凶你──”他頓了下,不知該怎樣接續下去。


    沒用的!在他說了那樣的話之後,她怎麽還會願意原諒他?


    如果從明天開始,他經過這座公園卻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那真是一點也不奇怪。


    想到這種可能性,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失落感抓住了他。


    “總之……你不要把剛剛的話放心上。”韓兆堂困難的補上這一句,接著無措的抓抓頭發,感到有些挫敗。


    他自知他說的話實在不怎麽像是“對不起”,卻已是他最接近道歉的話。


    露琪聽出他的歉意,慢慢地抬起頭,眸中帶著一絲不確定。


    兩人四目相接的一瞬,韓兆堂忽然發現,自己居然有些緊張。


    他幾乎是屏息地盯著她臉上的每一分表情,直到在她眼底看見了……笑意?


    露琪的眼眸先是流露出笑意,接著溫潤的唇兒向上彎了起來。


    他沒有看錯,她真的在對他笑。


    這表示她原諒他了?韓兆堂心裏還有些忐忑。


    “我忽然想起來,我都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他先是抗拒似的沉默了一下,然後才不太情願的開口。


    “我叫韓兆堂。”


    “我叫貝露琪。”她自我介紹完,又問:“韓兆堂,你餓不餓?”


    韓兆堂愣了下,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麽?”


    “你餓不餓?我請你吃牛肉麵。”露琪又問一次。


    她居然可以馬上放下剛剛的不愉快,露出那麽閃亮的微笑?


    真是敗給她了!


    “好,我們去吃麵。”他緊繃的唇角終於也放鬆下來,泄漏出一絲笑意。


    *** *** ***


    在連鎖牛肉麵店裏,兩人各點了一碗原汁牛肉麵。不多時,兩碗麵很快的送上桌,露琪抽了雙筷子掰開。


    “喏,快吃吧!人在肚子餓的時候,脾氣都會比較不好,所以有什麽煩心事,最好等吃飽了再去想;吃飽了,肚子暖了,想法也會比較樂觀喔!”


    “這是誰告訴你的?”韓兆堂好笑的問。


    她偏過頭,對他嘻嘻一笑。


    “沒人教我,是我自己領悟出來的。”


    韓兆堂望著好似無憂無慮的她,不由問道:“你放學之後在外麵逗留,家人不會擔心嗎?”


    提起這個,她的眼眸開始閃爍,嘴上答得含糊。


    “哦,那個……不會啊!你呢?”要堵住別人問題最好的方法,就是反問回去,“你好像常常蹺課耶,不去學校沒關係嗎?”


    韓兆堂吃了一口麵,回答:“無所謂,我不去學校,說不定大家反而高興一點。”


    “為什麽?”露琪一臉好奇,偏著小腦袋,咬著筷子問道:“難道你在班上沒有朋友嗎?”


    聽她這麽問,韓兆堂臉色一沉。


    “誰需要那種東西!”他不屑的說。


    “可是人都是需要朋友的,我因為爸爸工作的關係,這星期才轉進新學校。我還沒有交到新朋友,特別是下課的時候,都沒有人會主動來和我聊天,每次看到別人聊得很開心的樣子,都覺得好孤單喔……”


    “無聊。”他的口氣充滿嘲諷,“你們女生就是喜歡黏在一起,扯些哪個明星又發了新專輯、誰誰誰又交了男朋友之類的沒營養話題!”


    他數落的語氣,讓露琪不自覺的像小老鼠一樣縮了縮腦袋。


    “大家都是這樣的啊……”露琪小聲咕噥道。


    據她所知,男生的話題也沒有營養到哪裏去好不好?說不定還更沒營養哩!


    “如果有那個美國時間可以浪費,為什麽不多花一點時間做點有用的事?”韓兆堂提出質疑。


    聞言,露琪眼兒一亮,“比如說,花多一點時間去了解每位同學的個性嗎?”


    韓兆堂冷淡地瞥她一眼。


    “比如說多做一些幾何證明題,或是多背一些英文單字。”


    “喔~~”她沒精打采的拉長了聲音回應。


    顯然她和韓兆堂對“有用的事”的定義不太一樣。


    可是,這並不影響她想要和他做朋友的決心。


    “韓兆堂,你真的覺得交朋友是一件很沒意義的事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不僅沒意義,還兼浪費時間!”他嚴厲的批評,“高中最重要的事,就是確定自己未來的目標,然後努力充實自己朝目標邁進。”


    露琪聽得呆呆的。


    原來是這樣嗎?都沒有人這樣告訴她耶!


    韓兆堂這麽早就開始想未來的事了,可是她對未來想做什麽,一點概念也沒有……


    “韓兆堂,你未來的目標是什麽?”


    韓兆堂倏地眼眸一眯。


    我要脫離現在的生活!


    我要讓所有人再也不敢瞧不起我,在背後議論我是“小偷的兒子”!


    “我要成為一名建築師,並且……隻蓋高樓。”


    “隻蓋高樓的建築師?為什麽?”


    “因為我想在高樓落成後,站在高樓的頂端,將所有人都踩在腳下!”他嘲諷的笑道。


    露琪忽然察覺,在韓兆堂的心中,好像有一個巨大的黑洞,那個旁人無法觸及的黑洞,或許就是他為何如此憤世嫉俗的原因。


    “韓兆堂,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天,那些人為什麽要找你麻煩?”


    韓兆堂“啪”的一聲放下筷子,一雙銳眸不友善的盯住她。


    “你問這幹什麽?”


    露琪沒料到他會動怒,她尷尬地低下頭,無意識地交握住雙手。


    “我……我沒惡意……”


    “你隻是好奇,隨口問問?”他的目光更不友善。


    “不不,不是那樣──”露琪急了,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她不管怎麽回答,似乎都很不妥當。


    “如果你真那麽好奇,我就告訴你──他們找我麻煩,是因為我有個有名的父親。”他盯住她無措的表情,唇邊帶著充滿惡意的笑,“我父親是個進監獄如家常便飯的小偷,也就是所謂的社會敗類,而我──就是那種敗類的小孩!”


    露琪瞠大了眼眸。她作夢也沒想到,那些找他麻煩的人,竟是為了這個理由!


    “如何?滿足你的好奇心了嗎?”他的笑容裏滿是諷意。


    “對不起……”她咬住顫抖的下唇,忽然覺得既自責又羞愧。


    她本意隻是想要更了解他,卻沒想到莽撞地碰觸到別人的傷口,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


    “現在你已經知道我是那種人的小孩,以後不要再來找我,免得被人誤會你交了壞朋友!”


    韓兆堂說完,麵也不吃了,直接起身走人。


    露琪來不及挽留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離開。


    隔天,露琪一樣到公園去等韓兆堂,可是不管她等到多晚,韓兆堂都不曾再出現過。


    他徹底的從她的生命裏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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