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短短十天, 蘇簡的人生就發生了一係列天翻地覆的變化。


    父親以貪腐之名鋃鐺入獄,不日就將開刀問斬, 家也被抄了, 現在他們全家都隻能借住在母親娘家, 母親重病, 爺爺奶奶受此打擊相繼離世,整個蘇家風雨飄零,危在旦夕。


    蘇簡一夜之間就從高高在上的大少爺變成了人人喊打的罪臣之子。


    蘇簡第一次體會到求告無門的滋味。


    他堅信父親是無辜的,父親一生清直絕不會做這種事!他去拜訪父親之前的舊交,想要求他們幫父親洗刷清白,卻吃了數不盡的閉門羹:


    “不好意思,我家老爺不在。”


    “蘇少爺請回吧。”


    “我們老爺出門了。”


    蘇簡花了三天,連續敲遍了他能想到的所有人家的大門,都隻收到了冷冰冰的拒絕。


    他頭回明白了什麽是人情冷暖, 人走茶涼。


    就在他滿心絕望之際,早已被這連番打擊攪成一團漿糊的大腦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之前古玩街給他算命的那個男孩。


    當初男孩說他十天後會被退婚,他還嗤之以鼻來著,現在想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他宛如落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飛快向古玩街跑去。


    命運再一次讓他失望了。


    男孩從古玩街消失了。他問了很多人, 他們都說早在兩天前男孩就從古玩街離開了,不知去向。


    蘇簡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耳邊飄蕩著街上路人的竊竊私語:“這不是蘇公子嗎?怎麽這麽狼狽?”


    “喲, 你不知道吧?他早就不是什麽公子了,蘇知縣就是個大貪官,馬上就要被皇上砍頭了,蘇家,完嘍!”


    “哈哈哈,讓他以前仗著自己是大少爺就看不起人,現在報應來了吧?看他以後該怎麽張狂!”


    “聽說蘇知縣貪了幾百萬兩銀子呢!”


    “嗬,這麽多,這個大貪官就該五馬分屍,淩遲處死!”


    蘇簡臉色越來越蒼白,他想告訴這些人他父親是個好官,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麽誤會!他想解釋,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也不知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他消沉的回到家,


    他渾渾噩噩走回家,然後迎來了另一個壞消息。


    未婚妻家派人過來退婚了。


    當初他對男孩的話一笑置之,在他看來那不過是小孩子的胡言亂語罷了,當不了真的。卻沒想到一語成讖。


    蘇簡還算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沒有蘇家,就是個一事無成的大少爺,此時未婚妻家退婚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讓他憤怒的是世伯和父親幾十年的交情,此時父親出事,他連見都不見他,隻是讓下人轉交給了他一封退婚信和五百兩銀票。


    注視著下人滿臉的幸災樂禍,那一刻,他真的有放聲大笑的衝動。


    “世伯倒是小瞧了我,區區五百兩銀子我還不放在眼裏!”他直接把信和銀票扔了回去,大笑道:“你回去告訴世伯,請他放心,我蘇簡就算再落魄,還是有幾分硬骨頭的,以後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兩家一刀兩斷!”


    下人碎了一口,“你家都完嘍,你還在這裏耍什麽大少爺脾氣,你算什麽東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麽德行。”


    蘇簡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淚:“是啊,我算是什麽東西……”


    活了十六年才發現過往皆是虛妄。到頭來,沒有了他爹,他什麽也不是。


    裏屋臥室裏突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蘇簡猛地一驚,連忙擦幹眼淚,推開門,就見娘滿臉通紅拚命咳嗽,似乎都要把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咳出來了。


    蘇簡心頭一緊,連忙跑過去扶起蘇母,小心地拍扶著她的背:“娘,你沒事吧?”手觸到她的背,隻餘一片滾燙,蘇簡一驚,連忙伸手摸了摸蘇母的額頭,同樣是燙的驚人。


    “娘,你發燒了!我去找大夫!”


    蘇母勉強止住咳嗽,啞聲說道:“不用了,我躺會兒就好了,別花錢了……”


    蘇簡表情一滯,腳步停了下來。


    家裏全部財產充公,若不是舅舅家借給他們了一間屋子,他們就隻能流落街頭了,這幾日爺爺奶奶又相繼去世,棺材錢還是靠變賣娘的首飾才湊齊的,如今家裏是真的沒有一點餘錢了。


    他剛才……還因為所謂的自尊,直接把五百兩銀票給扔了回去……


    他咬了咬牙,轉身給蘇母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娘,別擔心,咱倆還有錢,還有五百兩呢,我這就給你請大夫!”


    蘇簡終究沒有要到錢。


    他雖然追上送錢的下人,可是下人卻說他剛剛已經把錢給了蘇簡,蘇簡這是又想訛錢。後來被蘇簡纏的煩了,下人狠狠把他打了一頓。


    蘇簡自幼嬌生慣養,哪裏是身強體壯的粗人的對手,他當下就被打的鼻青臉腫,躺在地上起不來了。


    下人一口濃痰吐到他身上,“我呸,什麽狗比玩意兒,找茬找到老子頭上了,你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


    蘇簡躺在地上,隻覺得四麵八方都是奚落聲,他一陣暈頭轉向,有那麽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失去了起身的勇氣。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


    有人在他身邊蹲下,輕輕問道:“你還好嗎?”


    蘇簡遲鈍的眨了眨眼睛,眼珠慢慢轉動,幾秒後終於恢複了焦點,看清了來人。


    瘦削的臉頰,那雙熠熠生輝的異眸格外醒目,他閉了閉眼睛,疲憊說道:“是你啊。”真奇怪。明明之前他很想找到他,現在男孩出現在他眼前,他反而不想見他了。


    他捂著臉,身體微微蜷縮。


    “是我。”男孩問道:“你還能起來嗎?”


    蘇簡沉默了一下,放下捂臉的手,忍著渾身疼痛,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輕聲回答道:“我必須起來,我娘病了。”


    他踉蹌著向前走去。


    男孩清越平靜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你知道你爹為什麽會入獄嗎?”


    蘇簡腳步一滯,他猛地轉過身,老向樂景雙眼紅得幾乎在滴血,他撲倒男孩身前,用力抓住男孩的雙臂,嘶吼著問:“為什麽?你知道什麽?快告訴我!”


    男孩給他使了個眼色,“你確定要在這裏說?”


    蘇簡理智慢慢回籠,這才意識到這裏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他們周圍已經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


    他抹了把臉,啞聲說道:“去我家說吧。”


    ……


    幾乎是剛關上門,蘇簡就迫不及待的問道:“你知道什麽,告訴我!”


    樂景望著眼前這個臉色慘白,形容狼狽的少年,他雙眸裏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狠絕野火,這是一個走投無路的孤狼。


    樂景的目光再次在少年腰間的玉佩上一劃而過。


    他不否認,他對蘇簡這個人有很深的興趣。


    所以在蘇父入獄後,他使了點小手段遠遠去牢裏看了他一眼。


    隻那一眼,他就確定了一些很重要的事,也對他自己的未來目標有了一些啟迪。


    “你爹的確是因為貪汙而入獄的,這是罪證確鑿的。”


    “什麽?”蘇簡又驚又怒,“我爹才不會貪汙!他是個好人,也是個好官!我家雖然有些錢,但是那都是我娘陪嫁過來的嫁妝!我家雖然有錢,但也不是巨富!哪裏會有幾百萬兩銀子!這次抄家,我們家全部家當加在一起,也不過四五十萬兩銀子罷了!”


    男孩嘴角勾起,笑容無端有些詭秘:“是啊,所以你爹貪去的幾百萬兩銀子,進了什麽人的口袋?”


    蘇簡腦海中似乎閃過了什麽,他卻沒有抓住,他皺著眉頭:“都說了我爹沒有貪……就算貪了,也沒有貪那麽多!”


    男孩搖了搖頭,異眸浮現晦澀難懂的情緒,他點了點他,“呆子,你爹摟銀子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孝敬給別人啊!”


    蘇簡本就不是什麽蠢人,見此立刻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我爹是把錢孝敬給了上官?是上官逼我爹貪汙的?”


    樂景笑了,“有個詩人曾經做過這樣一首詩:養雞縱雞食,雞肥乃烹之。主人計固佳,不可與雞知。”


    男孩抬眸,雙眸一瞬間銳利逼人,笑容古怪莫名,“你說,誰是宰你爹這隻肥雞的主人呢?”


    蘇簡先是茫然,然後慢慢睜大了眼睛,瞳孔縮成一點,他無聲地比出了嘴形,好像怕驚擾了誰,“皇上?”


    樂景默默點了點頭。


    “不!這不可能!皇……他聖明,不可能做這樣的事!”


    “他為什麽不能這樣做?這樣下來,他既能得錢,又不用承擔罵名,待到時機成熟了,就砍掉一批貪官的腦袋,不僅用他們的家財填充了私庫和國庫,還能平息民怨,收獲百姓的忠心,這樣一石無數鳥的好主意,為什麽不做呢?”


    蘇簡大腦一片空白,一時間似乎想了很多事,又什麽也沒有想。


    一個王朝的覆滅,必定是由內因外因互相作用造成的。樂景現在就是找到了其中一個內因。


    發現蘇簡一時半會兒可能無法消化這件事,樂景直接說:“你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


    男孩轉身,斜眼看向他,“如果想要學習屠龍術的話,可以來同福客棧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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