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說錯,十五歲的邵翠芳沒有,但在二十一世紀長大的邵關關有,活過幾十年的老太君也有,兩世相加,她懂得的東西多得令人無法想象。


    可惜了,這秘密不能敲鑼打鼓四處去顯擺,隻能在自個兒心底深埋,沒人可以分享的得意,少了那麽幾分樂趣。


    關關低頭,再揚眉時,她不答反問:「你有沒有見過早慧天才?你有沒有聽過天賦異秉?天生我才必不同,環境不同,自然造就出性情、腦力、膽識相異之人,沒道理別人家丫頭辦不到的事,我必辦不到吧?」


    她笑得眉彎眼別、笑得自信滿滿、笑得讓他做不出反駁,隻能承認,她是天生英才。


    掌心又施上幾分力氣,她的腦袋感應到了,想動手拔下來,可他不允,關關鼓起腮幫子,「我可以將方大人此舉,解釋為嫉妒小女子的腦子清晰嗎?」


    「本官比較傾向於——想擠出你腦子裏,還有多少異於常人的東西。」


    他笑了,又是笑得令人別不開視線,關關忍不住看他、再看他,腦子裏響起老媽的歌聲:讀你千遍也不厭倦,讀你的感覺像春天,浪漫的季節,醉人的詩篇……


    說實話,他的掌心暖暖的,在頭頂上,不感覺到壓力,隻覺得……溫馨。


    究豆馬得!她說了溫馨?


    啊……瘋了、傻了、呆了,又不是拍偶像劇,溫馨個鬼啊,她離開宋家是為著爭取自由,可不是為了當灰姑娘。嫁給王子就真的好嗎?笨!灰姑娘沒有演續集,再演下去就會看見灰姑娘被王後修理、被王子劈腿、被小妾踢出門去。


    理智回籠,她用上力氣,硬把那股溫馨從自己的頭頂拔開。


    這回雲青沒有堅持,收回自己的手,但看著她的目光更增熱烈。


    能把她留在身邊,是真福氣,不光因為她的見解,不光因為她閃閃發光的表現,而是因為……她是有福之人,所有站在她身邊的人,都會沾上很多、很多福分。


    「異於常人?你當我是何方妖魔?」她被他的目光燒灼,猛地退開兩步,直到空氣裏的浪漫因子消除,紅色警戒恢複正常狀態。


    他沒有強行逼近,隻是笑得又甜又膩,還上下不停打量關關。「天底下有這麽美麗的妖魔嗎?」


    關關聽了,用力點兩下頭,憋出一臉欠扁表情,深深歎氣道:「也是啊,如果美麗可以當飯吃,那我的美可以讓幾百萬人給吃撐了。」


    大笑!天底下怎會有這樣的丫頭?


    多有趣的女人、多有趣的關關!關關難過、關關過,日後他再不害怕險阻難關,因為,他有關關。


    【第六章 杠上杜主簿】


    七品縣太爺隻是名頭好聽,實際上勞役多、工作環境不佳、加班還不加價……如果寒窗苦讀多年,得到的是這個結果,說實話,關關比較傾向於出家當和尚,不僅門檻低、賺得多,混得好的,百姓會喊一聲大師並膜拜供養,雖然跪拜時,嘴裏喊的不是萬歲萬歲萬萬歲,但磕頭的那些人,誠意十足、無半分敷衍。


    她跟著雲青上工後,辦公室就一間小小的屋子,沒有空調、悶得緊,才四月份,就出現夏日的高溫,天氣熱得讓人想脫層皮,幸好院子裏有棵大樹,關關便把桌子往樹下一搬,挪個窩兒,和樹上的蟬一起上下班。


    幸好上司人不錯,不然連22k都沒有,隻領著單薄0.5k的她,肯定頭綁白布條,上街要人權、搞罷工。


    關關的直屬長官是雲青,長官要她做什麽,她沒有推辭的理由,再苦再累也得幹,老板讓她查舊案,她就查舊案,讓她歸整府衙文件,她就乖乖歸整,她是個有責任感的下人,絕對讓上司覺得物超所值。


    可這樣一來,她的工作就和杜主簿對壘了,整理舊文件,不就是嫌棄杜主簿做得很糟?查舊案,不就是批評舊縣官案子審得不好?清理帳務,不就是暗示杜主簿不幹不淨、手腳有問題?


    她的存在就是雲青對杜主簿缺乏信任感的證明。


    伸懶腰,呼……關關吐了長氣,能夠把檔案弄得這麽沒秩序,杜老先生不是普通有能力,她花了將近十天、動員府衙十來個官差,好不容易將檔案按年份、月份分成十來迭,接下來,要將每一年的文件再按稅收、農田水利、刑案……等等分門別類,年代久遠的先不碰,她挑這兩年的文件先下手。


    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三跳,杜主簿和前任縣官的爛,簡直是爛進根骨裏了。


    楊寡婦的事情糊塗就算了,畢竟是眾口鑠金,可前頭的幾十個案子幾乎都是這樣的下場,叫被告與原告上堂說說話、聊聊天,然後罵幾聲、打兩板後退回去,弄到最後,件件全是誣告案。


    關關鄭重懷疑,前任縣官要不是收受凶手的賄賂,就是恐怖組織派來的臥底,專門破壞社會正義的。


    她一麵做、一麵搖頭歎氣,這種案子再多看幾個,她大概會出口痛罵:大燕的法律全是屁!


    今兒個他家大人出門去,大人不在家,衙門裏就數杜主簿最大。杜主簿個子矮小,加上年紀大、骨架縮了點水,站起來和關關差不多,但他形容有些猥瑣,小眼睛、小鼻子,總愛抿唇斜瞪著人看,似乎人人欠他幾萬兩,整個散發出嚴重的刻薄形象。


    他不喜歡關關,當然關關也不喜歡他,他時常給她下絆子,而她的反應是一臉鄙夷,覺得對方既幼稚又可笑。


    關關的原則是事不過三,她允許他幼稚三次,第四次再出現同樣的事時,關關便滿臉冷靜地對他說:「杜主簿,你不必這麽辛苦,就算我失敗了,也不代表你成功,就算你把我擠出衙門,你也不見得可以在這個位置待得長久,有那個力氣盯我,不如用你那把羸弱的力氣做點事兒,好歹對得起朝廷給的俸祿。」


    她隻是隨口嘲諷,杜主簿卻誤以為關關從文件裏頭察覺到什麽,心虛的人最可怕,反而更時不時用那兩隻三角眼盯著她,害關關老以為自己沒穿衣服出門。


    關關相信,越是這樣,越代表他有問題,她本不想多事的,可她這人就是禁不得激,不把他犯下的罪行給樞出來,睡不著覺啊!


    樞出來了沒?當然是小菜一碟。再艱澀難懂的法律條文都能讓她給拉出來說文解字、打贏官司,相形之下,簡單到不需要用大腦就能抓到問題的文件,怎能隱瞞得了她的火眼金睛?杜主簿的把柄她多少有了掌握。


    她沒四處宣揚,給杜主簿一記下馬威,理由有三:一、罪證尚未齊全,有心整人就得往死裏整,免得留下對方一口氣、尋機反咬上自己。二、要不要把事情搞大,還得看方雲青的意願,他現在正忙著處理地方人際關係,此事可以再緩緩。三、杜主簿口口聲聲鄙薄女子,這層輕視,讓他隻不過動動嘴皮、欺負她幾句,倒沒做出什麽大動作。


    既是如此,她何必七早八早讓他看清自己的手段,好讓他尋機會把她往死裏整呢?


    低調為上啊,她真的不想樹敵、不想為五百文錢拚命。


    「一個女人不好好待在家裏備嫁,拋頭露麵算什麽?」


    杜主簿吃過飯,帶來一盞涼茶坐到樹下,蹺著二郎腿,著地的那隻腳抖個不停,開始一日一挑釁。


    關關本來不想搭理他,因為工作多、因為累、因為知道他是無聊找碴,更因為她餓得有點厲害——厚,方雲青說要給她帶吃的回來,午時都過了,她還沒聞到飯菜香。但是同樣的話在十天裏頭聽見三十次,如果不反駁,豈不是代表認同對方觀點?


    拿起手邊茶水,關關也學他喝一口茶,笑彎眉眼,回道:「一個老人不好好待在家裏含始弄孫,屍位素餐算什麽?」


    狠狠刺他一下,然後、低頭繼續用功。


    杜主簿倏地瞠開單眼皮,怒目望向關關。


    她的話讓人很火大,讓人想跳起來狠狠掐住她的脖子,而且她撂了話後,立刻埋首卷宗,這、這是明明白白的瞧不起他啊!


    「這是什麽態度?竟敢和我頂嘴,你老子是怎麽教你的?知不知道,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不尊老敬上,你當自己是什麽東西?」


    這回她連頭都沒抬,依舊專心於公文,隻是嘴皮沒休戰打算,她淡淡說道:「杜主簿吃那麽鹹啊,大夫有沒有說你的腎不行啦?」這時代沒有洗腎機,更沒有換腎技術,高油高鹽可不行呐。


    杜主簿的醫學知識不足,聽見她的話便隻往「腎虧」那個方向想,臉色陡然慘白,他、他……他確實是腎虧,前幾年就不行了……但,她怎麽會知道?很明顯嗎?從他的臉色就可以看出來?還是哪個人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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