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末暑氣變得稍微沒那麽難熬的,九月中旬的下午四點左右。


    「各位觀眾,這裏是妖精人自治區──赤枝宮。請看!即使隻是像這樣走在街上,還是四處都能看見身邊帶著侶魔的魔術師身影!」


    城市一角,異國的電視台正在拍攝。


    褐色肌膚的女主播所指著的,是魔石建材絢爛奪目的建築林立,橫越上空的光線道路上有魚型飛行船往來的,赤枝宮的景色。


    「從前這裏是名為東京都江東區的地區,但是後來因海麵上升而一度沉沒海底。魔術時代揭幕之後,淹沒地區被重建成妖精人自治區,江東區於是脫胎換骨,成為日本與赤枝宮,甚至是人界與妖魔界的交界。」


    女主播敘述著城市的曆史。之後大概會在攝影棚舉行猜謎活動吧。


    「在如今仍持續有妖精人自妖魔界移居過來的赤枝宮,這座執掌著魔術經濟的『王』們設立著分公司的城市裏,人們究竟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呢?我們趕快來實地采訪吧。」


    就這樣,攝影組加入城市的喧囂之中。


    這裏是妖精人自治區赤枝宮──有不少妖魔界人士移居至此的魔法技術都市。


    而此時,鬼柳憐生正在赤枝宮的大型食品店內。


    留長一頭微翹紅發的精悍臉龐上,眉間擠出了看似不悅的皺褶。


    他平時就是這副表情。盡管他本人沒那個意思,卻總是一副心情很差的臭臉。


    稍微經過鍛煉的體格外,穿著赤枝宮大魔學院的製服,而從他的衣領……


    『啾?』


    一條紅蛇發出分不清是海豚還是小鳥的叫聲,探出頭來。


    那是一條全身覆蓋著寶石般緋紅色鱗片,長約六十公分的蛇。


    她是憐生的侶魔,名叫花蓮。


    臭臉男的脖子上纏著一條蛇,看起來就像是嗜好古怪的黑幫分子。


    因為那副模樣讓收銀員冷汗直流的憐生,提著購物袋走出商店。


    「接著播報下一則新聞。『蛟』代表鳴海瀧德氏為了與『大圖書館』代表一文字史紀氏進行交涉,目前已經抵達赤枝宮。」


    行進間,憐生利用耳扣型觸媒,收聽透過幻影魔術發布的新聞報導。


    「鳴海氏為了開發魔術,預定要求解除術式的禁咒指定,但是一文字氏並未改變一貫立場,認為目前法規尚不周全,不適宜解禁。由此可以想見這次的交涉將會困難重重。」


    憐生一麵聽著經濟新聞,一麵走在上江東區的住宅區裏。


    人界與妖魔界相連,科學與魔法攜手合作。


    闡明異界物理法則的技術:魔法技術──簡稱魔術,是現代文明的支柱。


    因傳導魔術而消失的電線、電線杆;因航空魔術而像自家車一樣普及的飛行船;幻影魔術在空中描繪出的立體影像;手持魔杖的保安魔術師,以及穿梭於城市中的亞人和妖魔──


    那些看在舊時代的人類眼裏是荒唐無稽,在現代人看來卻是理所當然。


    而鬼柳憐生正以十多歲的高中生身分,活在那樣的時代裏。


    他提著購物袋回到公寓,這裏是他大約從兩年前開始借住的嫂嫂家。


    就在他一如往常地,邊思考晚餐菜色邊打開家門之後──


    「「處男鬼柳憐生先生!祝你十七歲生日快樂!」」


    侄女們朝著憐生「砰!」地放拉炮。


    這對雙胞胎姊妹,是年紀與憐生有段差距的嫂嫂的女兒。


    將橙色頭發綁在頭的左右兩側,裝扮有些花俏的是姊姊,名叫燦。


    將藍色頭發在脖子處往左右撥開,乍看清純的則是妹妹,名叫磷。


    因為兩人的舉動而在玄關被纏得滿臉彩帶的憐生,顫抖著嘴角……


    「煩死人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聲怒吼,結果燦和磷發出「呀~?」的悲鳴,跌坐在地。


    「等一下,姊!我剛才確認了一下劇本,結果發現顯然出現多餘的字眼耶?」


    「放心,肯定不會有錯!因為叔叔雖然那副長相,但實際上很膽小的!」


    「是沒錯啦,可是還是很失禮耶!畢竟我們好心幫他慶祝,就算勉強也得讓他誇獎我們嘛!」


    燦豎起大拇指回答後,磷又再次說了不該說的話。


    「算了,不管怎樣,總之叔叔恭喜你~?有嚇一跳嗎?你哭了嗎?年紀相近的侄女替你慶祝刷新處男紀錄,是不是感動落淚啊?呀~真可愛~?」


    「所以我才說不要這樣好像在刺激他似的替他慶祝嘛!話說回來,高中生沒經驗也是很正常的呀!叔父的青春才剛開始嘛!」


    「沒錯!叔叔的青春現在才要開始!──感謝各位支持,敬請期待鬼柳老師的下一部作品。」


    「又不是那種隻有一本單行本就完結的青春!」


    「還有社會的艱險、中年發福和對老年生活的擔憂,也都是接下來要麵對的現實!」


    「至少在生日這一天,讓我們給你看看光明的未來吧!現在就不提了,隻要積極正麵地活下去,說不定就能在九十九歲時一舉逆轉喔!」


    被迫欣賞毒舌相聲的憐生,笑臉上浮現青筋。


    「嗯嗯,我的侄女今天個性也很好呢~你們要不要去那邊跪一下啊?」


    「討厭啦,叔叔真愛開玩笑~好了,磷,快拿給叔叔。」


    「是!叔父,這是可愛侄女親手製作的蛋糕,請享用。」


    「喔,多麽醜陋的紫色黏液,以及嗆眼的刺激氣味!我是不曉得你們用了什麽材料,不過我一看就知道這玩意兒有毒!」


    「我們還有替你準備蠟燭喔。」


    「不,磷,問題不在那裏。還有,這根本不是蠟燭吧,這是線香才對吧?讓線香灰掉在來曆不明的生化恐攻蛋糕上,你們到底想慶祝什麽?」


    見到猶如深海生物的腐屍般物體被遞到自己眼前,憐生不禁後退。


    代替手拿十七支線香的磷,燦拿出盒子。


    「來,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希望你有一天用得著?」


    「哇~是包裝精美的保險套耶~這真是我人生至今收過最爛的禮物了!」


    「啊,不要丟掉啦!也不想想我請店家幫忙包裝時有多丟臉!」


    「你不準再去那家店了!話說店員也真是的,居然還幫忙包裝!」


    憐生將大人的用品扔進垃圾桶後,正色看著燦和磷。


    「還有,有件事我不曉得該不該說……」


    對著同時歪頭「嗯?」了一聲的雙胞胎,憐生繼續說下去:


    「我的生日……是明天啦。」


    「「嗯,我們知道?」」


    憐生不發一語,朝燦和磷的腦袋揮拳。


    「「叔叔(叔父)打我~!」」


    侄女們按著頭,像小孩子一樣號啕大哭。


    幾分鍾後──憐生倒在客廳沙發上鬧脾氣。


    「真是的~叔叔不要鬧別扭啦~快去作飯啦~」


    「就是啊,叔父,我們隻是跟你開個小小的玩笑嘛~」


    燦和磷窺視著在沙發上賭氣睡覺的憐生,開口安撫他。


    「啊~你們別放在心上,反正我早就習慣在回家後的短短五分鍾內,纖細的男人心就被蹂躪得滿是傷痕了。今天是因為在學校發生了一點事情……」


    憐生帶著恨意說完前半段之後,燦和磷反問「什麽事?」,催促他說下去。


    「回家途中,我被生活輔導老師逮個正著,告誡我要好好留意侄女的品行。」


    「哎呀,我想到我有東西忘在學校了──」


    憐生使出鐵爪功,揪住轉身想逃的燦的腦袋。


    「你這個臭小鬼別想逃!居然入學還不到一個月就被列入黑名單!結果害我也被連累,出現不好的傳聞!」


    憐生將五指深陷燦的腦袋,開始追究她們的行為。


    「好了好了,叔父你先冷靜一點。話說回來,那是什麽樣的傳聞啊?」


    磷在腦袋被揪住而發出哀號的燦身旁,不慌不忙地詢問。


    「總之就是……老師冒著黏汗說教的對象,是隨時都能叫出鬼柳家的軍隊,把人沉到河底的黑幫少主。真是的,我們家明明就是普通的保全公司(pmsc)。」


    聽完憐生的話,磷一臉震驚地把手湊到嘴邊。


    「真是太過分了!虧我還故意散布出去,結果傳聞居然沒有變得更誇張!」


    「原來是你!竟然企圖把我的形象塑造成大壞蛋!」


    憐生用另一隻手揪住磷的頭,將姊妹倆像貓一樣提起來。


    「哎呀~不過叔叔,我可以說句話嗎?」


    燦用滿不在乎的表情接著說。


    「其實用不著我們散布流言,叔叔你的評價本來就差不多是那樣耶?」


    憐生的雙手虛脫無力,兩姊妹因此落地。


    「是嗎?果然是這樣啊……可惡,到底為什麽會這樣?我又沒做什麽壞事!那些人到底是對每天小心翼翼努力的我有什麽不滿啊……」


    憐生將雙手撐在膝蓋上,開始哀怨地長籲短歎。


    磷蹲下來,與那樣的憐生視線相交


    「叔父你放心,相信傳聞的都是些不了解你的人。你的朋友一個也沒有被騙。」


    「是……是這樣嗎?」


    「是啊,不存在的人才不會受騙呢?」


    磷落井下石的話,害憐生頓時腦筋一片空白。


    「喂,磷!你忘了叔叔也很介意那一點嗎!要是讓他過度沮喪,晚餐的味道會變差的不是嗎!」


    「哎呀,那可傷腦筋了。因為沮喪的叔父太可愛了,我一時忍不住就……」


    語畢,磷撫摸憐生的頭。大概是不願意落於人後吧,隻見花蓮也跟著用尾巴拍打憐生的腦袋。


    燦見狀,歎息著聳肩說道:


    「身為武俠魔術師一族──鬼柳家的三男,揮舞長槍必能稱霸全國,再加上冷酷的孤狼氣質,因而被部分男生尊稱為大哥,如今人氣極旺──大概誰也沒想到,那位赤枝宮大魔學院的可怕大哥,其實是這麽膽小的懦夫吧~」


    那便是鬼柳憐生這名少年的評價,及與其相差甚遠的實際情況。


    『啊~很抱歉打擾各位扭曲的一家團圓……』


    一道沉穩的老翁說話聲,委婉地吸引眾人的注意。


    聲音的主人,是出現在燦身旁的南瓜頭小人。


    小人身長約十五公分,是一個有著宛如萬聖節裝飾的眼鼻,頭戴大禮帽,身穿晚禮服,嘴上叼著粗煙卷的──南瓜。


    他是燦的侶魔,名叫傑克南瓜燈男爵。


    『小子,你今天不是有請客人來吃晚餐嗎?』


    『蠢死了!你打算哭哭啼啼到什麽時候啊!』


    繼南瓜之後現身的,是蕪菁小人。


    頭部同樣是萬聖節風格的蕪菁,口中發出的是聽似神經質的老嫗說話聲。


    蕪菁裏燃燒著藍白色火焰,頭上戴著一頂寬簷的尖頂帽。脖子以下罩著有如晴天娃娃的黑袍,從袖子伸出的雙手握著骨頭手杖。


    這位是磷的侶魔,名叫鬼火夫人。


    「啊,對喔。」


    受到鬼火們的指謫,憐生這才想起重要的行程。


    「我現在就去作飯,你們兩個稍微把家裏打掃一下。」


    今天的晚餐,是招待朋友來家中作客的家庭派對。


    憐生在廚房作飯的期間,其他人在客廳裏休息。


    燦躺在沙發上,透過由筆型終端機所投影出來的畫麵閱讀服裝雜誌。


    磷則是坐在姊姊旁邊,以相同的隨身終端機操作交友app。


    「我可以轉台嗎?」「可以啊~」


    燦伸手去拿的,是將球狀畫麵投射在空中的幻術觸媒。


    『沙~!』


    「唔哇!怎麽了,花蓮?你在看這出愛情連續劇嗎?」


    在桌上盤成一團的花蓮,出聲恐嚇想要轉台的燦。


    「你這個侶魔還真早熟耶。」


    看著專心追劇的蛇,磷嘻嘻笑道。


    「說到這裏,我以前沒什麽注意,不過花蓮好像從以前就是這樣喔?」


    「這樣是哪樣?」


    「侶魔在與魔術師簽訂契約的期間,不是會學會說話,或是化成人形嗎?」


    『沒錯。』


    南瓜點頭回應正在交談的燦和磷。


    『包括人界在內的幾個異界遭受「天地異變」的襲擊,而我們妖魔界的居民為了逃離環境變動帶來的滅絕危機,於是乘著「方舟」來到這個世間。』


    南瓜老紳士像在說故事一般,道出令世界為之一變的事件。


    『然後部分妖魔為了適應地球環境,變成人類的模樣,移居地球。這便是你們這些妖精人種的起源。』


    燦和磷正是所謂的妖精人種。


    不過並非第一代的憐生因為生來就是人類,所以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另一方麵,並非所有妖魔都能夠順利化為人類。那些妖魔為了適應人界,於是和人類或妖精人簽訂契約。』


    對妖魔而言,地球是一個截然不同的異世界。


    來到人界後能夠馬上化為人類的「最初的妖精人種」非常稀少,大部分的妖魔單憑個體並無法適應地球。


    為了脫離即將滅絕的困境,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簽訂「契約」。


    『而那些簽訂契約的妖魔稱為「侶魔」。』


    南瓜男爵和蕪菁老婆婆、正在看電視的花蓮便是侶魔。


    『侶魔一旦簽下契約,便能夠在人界活動。而且還能從契約者身上習得人類的靈質,進而培育出與人類同等的智慧,最後轉化成妖精人。而那些藉由收留侶魔,也從侶魔身上獲得魔力的人便是魔術師。』


    這就是魔術師與侶魔之間締結的契約。


    換句話說,魔術師是身邊帶著侶魔的人類或妖精人。


    『因此,那小子自幼便從母親那兒繼承的花蓮大人,總有一天也會懂人話,化成人形吧。』


    『蠢死了,你這人真長舌!』


    南瓜男爵的話,總是多到會被蕪菁老婆婆用手杖戳。


    「不過會不會太慢了啊?一般而言,當了侶魔十年,應該至少都會說話吧?」


    燦感到不解的是這一點。


    「花蓮是壽命很長的那種妖魔,成長速度比較緩慢。我們就耐心地等待吧。」


    一直聆聽眾人談話的憐生一從廚房回答,燦和磷便望向他。


    「嘴巴上是這麽說,但你心裏明明就很在意。」


    「因為同學的侶魔都不斷成長,就隻有叔父的侶魔還是這個樣子嘛。」


    「越不成材的孩子越惹人憐愛啦。」


    盡管被人說中心聲,憐生還是拋下這句話,繼續下廚。


    口吻一副好像花蓮能夠說出觀劇感想的日子,不久就會到來似的。


    「哦,來了嗎?」


    這時,門鈴響了。燦和磷前去應門。


    「你們好~我來讓你們請客了~」


    來訪的是一名黑發及肩,外表樸素的日本人少女,小沼地冰魚。


    「冰魚,歡迎你來?」「來,請進,請進。」


    冰魚被同學燦和磷迎入屋內後,從走廊探頭望向廚房。


    「唔哇!真的是憐生學長在下廚……」


    「『唔哇』什麽啦,小心我把甜點的份量加大三倍,讓你發福喔?」


    今天的客人是她──憐生等人好幾年不見的兒時玩伴。


    「那麽,雖然有點晚了,不過就讓我們為與冰魚重逢,還有她順利康複而慶祝吧──大家乾杯!」


    擺滿料理的餐桌上,憐生、燦、磷和冰魚舉杯相碰,齊聲道:「乾杯~?」


    「這些菜全是憐生學長作的?」


    「因為哥哥我也有過一段時期,相信會下廚的男人比較受歡迎這個迷信啦。」


    憐生這麽回答訝異的冰魚後,燦從旁邊用手肘推了推他。


    「話雖如此,但叔叔可是從備料開始就卯足了勁喔。」


    「姊,你怎麽可以說出來呢。叔父那麽說是想要在冰魚妹妹麵前耍帥啦。」


    「我不否認這一點。」


    麵對燦和磷的嘲弄,憐生故作從容地回答。


    「為了治病而搬家的兒時玩伴,現在以健康的模樣回來了,我當然會想加把勁呀。」


    「別這麽說,光是看到你們還記得我,我就很滿足了……」


    笑容靦腆的冰魚,從前患有心髒病。


    為了治病,她必須住進遠方的醫院,因此在小學時搬家了。


    然後在半個月前,進入大魔學院就讀的冰魚再次與憐生等人重逢。


    今天這頓晚餐的目的,便是為了與那樣的冰魚重溫舊好。


    『啾?』


    在空中遊來遊去的花蓮,咬住並拉扯憐生的側發,催促他喂食。


    憐生以專用竹簽,從餐桌上的侶魔用料理中插起小小的蛋,送進她口中。


    「你連侶魔用的幽體料理都會作啊……」


    「隻要有專用的食材和器具,作起來其實不怎麽困難啦。」


    讓冰魚感到佩服的幽體料理,如果要比喻,就是以像幽靈一樣的靈體材料製作的料理。


    南瓜和蕪菁也將乍看像沙拉的幽體料理小番茄送入口中。


    「冰魚,你的侶魔還好嗎?」


    「我的侶魔因為魔力不足,沒辦法實體化。」


    冰魚這麽回答憐生的問題。


    花蓮這些侶魔,是藉由魔力形成模擬肉體。


    由於妖魔的本體為靈魂而非血肉,因此即便沒有肉體依然能夠生存,不過大部分的侶魔都可以實體化。冰魚的侶魔則因為沒有足夠的魔力,所以無法化為實體。


    「冰魚,你該不會是移植了魔力製的人工器官吧?」


    「啊,你猜對了。憐生學長,你知道得真清楚。」


    「別看我這樣,我主修的可是有機魔術。」


    那是一種操縱有機,也就是醫療、農水產這類「生物」的魔術。


    聽了憐生與冰魚的對話,燦和磷一頭霧水。


    「器官移植怎麽了嗎?」


    「是因為那樣,魔力才會變得不足嗎?」


    「我接受移植的心髒,是以有機魔術製作的人工器官。因為必須持續使用魔力去維持心髒的功能,所以沒有餘力使用別的魔術……」


    冰魚解釋完,憐生接著補充。


    「高階的醫療魔術很耗患者的魔力,通常隻有魔術師才享受得到,而且就算能享受,也會對魔術師的能力造成妨礙。不過再怎麽說,性命都是最重要的。」


    立誌成為醫療魔術師的憐生,針對拯救冰魚的技術做了扼要的說明。


    即便是聽起來萬能的魔術,也有其極限和限製。


    隻要念誦咒語就能治百病的便利魔術,如今仍被視為「不可能」。


    「雖然多虧如此我才能與你們重逢,不過你們全都變得跟以前不一樣,真是嚇我一跳呢。」


    大概是覺得話題太嚴肅了,冰魚環視憐生等人這麽說。


    「但骨子裏其實沒什麽變啦。這對姊妹還是一樣殘暴。」


    「如果要這麽說,那叔叔也一樣是愛哭鬼!」


    「一點都沒錯。在你來之前,他也──」


    見到繼燦之後,磷也企圖爆料,憐生立刻插嘴打斷她的話。


    「順道一提,今天的甜點是帶有秋天風味的舒芙蕾。」


    「和以前一樣,依然是超級可靠的好叔父?」


    果斷改變態度的磷,讓冰魚不禁失笑。


    曾經在鬼門關前走一遭的她,似乎正細細玩味料理以外的東西。


    「憐生學長,我可以幫忙嗎?」


    飯後──當憐生正在洗碗時,冰魚提出這樣的要求。


    「可以嗎?」


    「白白讓你請客實在讓我過意不去。再說,燦和磷好會打電動……」


    朝燦和磷望去,隻見她們兩人拋下朋友不管,自顧自地玩起格鬥遊戲。


    「那不好意思,麻煩你幫我把小餐具收到架子上。」


    冰魚點點頭,拿起用洗碗機乾燥過的餐具。憐生則是動手清潔加熱器。


    「她們兩個在學校怎麽樣,應該惹了不少麻煩吧?」


    「啊哈哈,這一點我不予置評。不過,她們兩個朋友都很多喔?」


    「這樣啊。雖然有毒,但隻要站在同一陣線就有用處。要是她們幹了什麽壞事,盡管告訴我。」


    熟知燦和磷個性的兩人,透過隻字片語互通心意。


    「你這個叔叔還真是愛操心耶。」


    冰魚對掛心侄女的憐生麵露微笑。


    「你不要在學校叫我叔叔喔,不然我會被人懷疑留級的。」


    「說到這裏,我記得以前她們兩個都是叫學長『哥哥』、『大哥』……」


    「因為那樣聽起來像是什麽可愛角色,所以後來她們就改口了。反正她們是我養父的孫女,叫我叔叔本來就沒錯。倒是你,你其實可以像以前一樣叫我『憐生』啊。」


    「畢竟你是我學長,而且現在又變得這麽成熟……」


    冰魚仰望憐生的臉,看似有些緊張地這麽說,


    『沙~!』


    「呀?」


    結果花蓮冷不防從憐生的衣領探出頭,恐嚇冰魚。


    「喂,花蓮,你怎麽突然這樣!」


    「啊哈哈,她好像在吃我的醋呢。」


    看到憐生揪著花蓮的脖子將她收回去,冰魚有些慌張地笑了。


    「對了,你決定好要選修什麽科目了嗎?一年級時差不多就該決定了吧。」


    像是要將浮躁氣氛蒙混過去似的,憐生提出嚴肅的問題。


    大魔學院是九月開課,燦、磷和冰魚入學至今已過了大約半個月。


    「決定好了,我要選咒醫學。」


    「那門科目我也選修過。是因為你身體的關係嗎?」


    「是啊,那也是原因之一。再來就是……」


    冰魚的神色變得有些不尋常。


    「我在接受治療時,有個人非常照顧我。我希望將來可以幫那個人的忙。」


    從冰魚一臉難為情的模樣,可以感覺得出來她十分崇拜那位恩人。


    這時,憐生的耳扣型觸媒傳來來電鈴聲。他向冰魚打個招呼後啟動通訊魔術。


    「喂?憐生~」


    「是嫂嫂啊。」


    腦中響起的爽朗說話聲,來自憐生的嫂嫂,也就是燦和磷的媽媽鬼柳燈。


    「怎麽了?因為你說不回來吃晚餐,所以我把食材用掉了耶?」


    「那真是可惜。不過,其實我有點工作想請你幫忙。燦和磷在嗎?在的話,麻煩讓她們也一起聽。」


    憐生將意識從幻術通訊中抽離,朝客廳喚聲。


    「你們兩個,嫂嫂打電話來。我要連上家裏的線路嘍。」


    憐生對燦和磷說完,改變幻術的線路。


    收訊器被更改為家中的通話器,客廳的空中出現「語音通訊」的畫麵。


    「什麽事啊,媽媽?我剛才被磷用底座痛毆,現在心情正不爽呢。」


    「我們是在打電動喔,瞧你說得好像我對你家暴一樣!」


    「真高興看到你們倆感情這麽好。今天我想借你們的拳頭一用。」


    「咦?什麽什麽?要打架嗎?真是的~既然這樣應該早點說嘛~要去哪裏?」


    「姊,你的樣子好像要去遊樂園玩似的……」


    麵對表情興奮得有如被情人找去約會的燦,磷不由得傻眼。


    「不要說那種引人誤會的話。是很普通的保全公司的工作啦。」


    「在發生紛爭的地方,大肆鏟除恐怖分子的保全公司是哪裏『普通』了?」


    見到燦如此回應母親的斥責,冰魚轉頭詢問憐生。


    「請問學長的老家是……」


    「我嫂嫂的部門真的是普通的保全啦。學院的保全也是由我們家負責的。」


    雖然憐生努力解釋,以免受人誤解,冰魚聽了還是冷汗直流。


    「沒錯沒錯,就是學院那邊的保全需要人手幫忙。」


    「感覺好像不太妙啊。詳情說來聽聽。」


    身為學生,心想不能置若罔聞的憐生要求嫂嫂說明清楚。


    「──總而言之,是因為有個笨蛋打破校舍的玻璃窗,所以要我們去監視嗎?」


    結果內容卻不如想像。


    「我們學院的保全到底有多兩光啊。」


    「沒禮貌,我們可是很盡忠職守地沒讓人從外頭入侵耶。隻不過,假使犯人在校園內的學生宿舍或教職員宿舍裏,情況就不太一樣了。」


    燈舉出可能的棘手狀況,反駁燦的失笑。


    「大魔學院的麵積不是很大嗎?而且現在赤枝宮又有『王』的會談。因為總公司承接了那邊的業務,我們部門也派了好幾個人去出差,所以才會人手不足。」


    憐生想起自己的確在新聞中聽過這個消息。


    「我想如果是憐生你們,能力應該會比笨拙的警衛來得好。拜托你們幫幫忙~我會照行情價支付你們時薪,而且假使抓到現行犯,還可以把犯人做成新鮮的肉!」


    「呃,反正八成是小孩子的惡作劇,說教和要求賠償就可以了啦……」


    「「殺無赦~?」」


    「你看吧,我們家的壞小孩完全打算大開殺戒!啊,知道了,我也去就是了!」


    為了保護犯人不受燦和磷傷害,憐生隻好也答應接下工作。


    「抱歉啊,冰魚,事情就是這樣,我送你回去吧。」


    「啊,好……你們三個要小心喔。」


    冰魚臉上浮現看似勉強的笑容,懇切地希望今後還能繼續跟他們做朋友。


    日落後──好幾輪紅色、藍色的月亮,一如往常地高掛在空中閃閃發光。


    那些聽說是與天地異變同時出現的衛星,打從憐生出生以來便一直存在著。


    大魔學院的校園,在那樣的夜空下寂靜無聲。


    從小學到大學及各種專科學校的校舍林立,如果是白天,校園裏隨時都充斥著學生談天說地的喧囂聲。


    「我膩了。隻是等待探測觸媒出現反應實在好無聊。」


    憐生在高中部校舍的屋頂上,聽著燦大發牢騷。


    那是透過幻術通訊傳來的聲音。燦和磷負責監視的地點,是遠離這裏的國中部校舍屋頂上。


    「閑閑沒事做還能領薪水,這樣很好了啦。」


    如此回應的憐生手上,也有燦所說的探測魔術的觸媒。


    那是一種類似地球儀的機器,隻要有魔石或魔術師供給魔力,觸媒就會自動運作。


    使用魔術不需要咒語和儀式,隻要讓魔力通過記錄了術式的觸媒即可。


    「犯人身上應該持有用來破窗的凶器,要是太大意可是會受傷的喔。」


    憐生好意提醒二人,結果繼燦漫不經心的回答後,磷也開口了:


    「叔父,犯人之所以能夠騙過常設的警報器,果然是因為侶魔的能力嗎?」


    憐生一麵回答「也許吧」,一麵拆開當作宵夜的飯團包裝。


    「那家夥能夠憑純粹的技術躲過監視,卻隻打破窗戶這一點也很奇怪。犯人有可能是學院的學生或教職員,而且侶魔擁有可以隱身的生態魔術。」


    妖魔擁有名為生態魔術的能力。


    簡單來說,就好比狐狸讓葉子看起來像鈔票,或是變身成茶壺跳舞之類的。


    魔術師除了可利用市售的觸媒操控萬用魔術,同時也具備侶魔的能力。


    『多數侶魔都隻有兒童等級的智商,而魔術師就好比他們的父母一般。』


    南瓜男爵以與其容貌不相符的知性聲調說道。


    『如果是受魔術師之命,侶魔想必會連那是不是壞事都不去思考,就順從地發揮己力吧。』


    『蠢死了!那種魔術師真是卑劣至極!』


    蕪菁老婆婆也開口痛罵尚未謀麵的犯人。


    憐生望向花蓮,隻見她依舊纏在自己脖子上,睡得正熟。


    這條自憐生懂事以來便與他一同生活至今的小蛇,對他來說形同家人。侶魔對魔術師而言就是那樣的存在。


    利用侶魔幹壞事這種行為簡直豈有此理。憐生身為一介小小魔術師,不由得為犯人的惡行感到氣憤。


    就在此時,探測觸媒在憐生手上無聲地閃爍紅光。


    「中獎的是我啊。」


    在憐生前去捉拿犯人的同時,另一個地方。


    大魔學院的圖書館裏,時鍾的指針已靜靜地改變了日期。


    一道利用魔術隱形的人影,比秒針更悄然無聲地經過那座時鍾底下。


    人影非法解開好幾道門鎖,穿越格外森嚴的警備,窺探著前方。


    「晚安。」


    聽見身後傳來說話聲,人影屏住呼吸。


    「休館時間早就過了,請問你是急著要找書嗎?」


    一回頭,就見到一名裝扮看似圖書館員,年過中年的男性。


    那名紳士的身材中等,長相溫和,一頭灰發梳攏得整齊俐落。


    人影雖然呈透明狀,但是男人無疑看得見人影。


    「真是無聊的鬧劇。」


    一道充滿壓迫感的女性說話聲,打斷了圖書館員的話。


    隨後,聲音的主人便在空中現身。


    ──那是一名異樣的美女。


    藝妓般白皙的肌膚與端正的臉龐,服裝則是類似奧黛(注:越南傳統服飾)的黑白振袖(注:長袖和服,為年輕女性的正式服裝)。


    衣服的質料不是布而是「紙」,縫線是意義不明的符號文字列。


    強調腿部線條的輕薄長褲,自膝蓋以下垂掛著大量色紙,看不見腳。


    不對,應該說,這名美女的雙腳就是紙張。


    頭部則是打字機。


    那是一台讓人聯想到機器天牛的打字機。不僅長了看似長觸角的筆,眼部的鍵盤還發出輕快的聲響。教人分不清那是頭套,還是身體的一部分。


    然而最令人訝異的是,紙頭發。


    自頭部往背部披散的白發,仔細一瞧,竟然是由好幾條紙張重疊延伸而成。


    若要將那些異狀以言語來形容,那便是半人半紙。


    由人與非人混雜而成,盡管異樣卻又美麗、壯麗卻又奇異的魔性容貌。


    「這裏是我的神殿,縱使隻是庭院一隅,隻要未經許可擅自踐踏,就當遭受天譴。身分什麽的,隻要從之後剩下來的腦袋中讀取就好。」


    半人半紙不是用瞳孔,而是以閃爍著類似梵文符號的眼睛,盯著入侵者。


    口氣一副自己是神殿中受人奉祀的神明似的。


    「正好我也需要一點消遣來排解無聊。」


    在緩緩散開的紙頭發中央冷笑的紙神,開啟薄唇,道出神諭。


    「你就成為世間罕見的屍體,搏我一笑吧。」


    人影做出的回答是蒸氣與衝擊波。


    那是人影投擲出的,用完即扔的飛刀型觸媒所帶來的水蒸氣爆炸。


    「居然在極近距離下使出水蒸氣爆炸,真是過分──這樣紙張會受損的。書濕了就不是書了。」


    白煙消散後,圖書館員依舊毫發無傷地佇立著。


    「你也擔心一下我的紙嘛,夫君。」


    一旁,半人半紙捕捉到了人影。


    好幾片伸長的紙頭發刺向人影,將其貫穿。


    雖然全部都貫穿要害,然而從傷口中噴出的卻不是紅色鮮血,而是透明的水花。


    人影失去顏色和輪廓,化成水落在地上之後,隨即蒸發消失。是水的分身。


    「真是愚蠢。既然逃走後會被人得知飼主的身分,就應該當場自我了斷嘛。」


    半人半紙回過頭,隻見以分身作為誘餌的人影已逃往地麵。


    「大概是哪個組織的年輕人急著想立功吧。若是如此,那就交給年輕人去追查好了。」


    圖書館員用一臉見到小孩子惡作劇的表情,朝圖書館深處走去。


    被放過的人影衝出圖書館,在學院的校園裏奔跑。


    而那名逃亡者的身影──碰巧被某對雙胞胎姊妹目擊到。


    「嫂嫂,我是憐生。我抓到現行犯了。」


    在高中部的中庭裏,憐生將企圖打破窗戶的犯人按倒在地。


    年約國中生的纖瘦少年滿臉沮喪,一旁的地上掉落著扳手。


    「這麽做或許可以消除壓力,不過事到如今你還是死心吧。」


    憐生對看似正經的少年這麽說。他對少年的動機絲毫不感興趣。


    少年的肩膀上有一個看似變色龍的侶魔。侶魔雖然利用其一如外表的能力,隱藏了契約者的身影,但還是被熱探測感應到。此時正在花蓮的恐嚇下,嚇得直發抖。


    「憐生,聽說剛才『大圖書館』出現入侵者喔。入侵者現已逃往地麵,校方委托我們進行封鎖和搜索……」


    聽了燈隔一會兒才傳來的話,憐生目瞪口呆。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入侵者好像經過了燦和磷的附近──」


    「喂!這家夥就交給你了!」


    沒等燈說完,憐生就衝出高中部的中庭。


    憐生把少年交給趕來的警衛,朝燦和磷所在的方向跑去。


    「花蓮,過來!」


    一出聲,花蓮便從衣領飛至空中。


    接著化作一道紅光,被吸入憐生體內。


    ──魔術師是靠著侶魔所供給的魔力,行使魔術。


    此時,為了獲得大量的力量,魔術師和侶魔必須緊密相連才行。


    因此魔術師會視需要,讓侶魔「憑依」在自己身上。


    血管般的魔力光,自憐生體內被花蓮憑依的心髒部位向全身擴散。


    (從體內觸媒啟動術式──形成、強化肌肉!)


    憐生透過體內觸媒,對自己施展魔術。


    隻要利用有機魔術將高性能的肌纖維織入體內,全身就會壯上一圈。


    身為妖魔,花蓮所擁有的生態魔術是「生命力」。能夠透過與憐生所學的有機魔術互相結合,將他的肉體改造成有如美漫英雄的超人。


    無窮無盡的體力與單純明快的驚人力量──那便是鬼柳憐生身為魔術師所擁有的能力。


    (那對蠢姊妹肯定不會放過入侵者,向對方挑釁……!)


    憐生一麵以狩獵動物的速度飛越校園內的牆壁,一麵冒著冷汗。


    (可是,那種會企圖潛入甚至保管了禁咒指定術式的「大圖書館」的家夥,不可能會是等閑之輩。是高手!要是糾纏對方,八成會惹來殺身之禍!)


    不能和剛才的少年相提並論,這次的對手光是目擊就有可能遭到殺害。


    (隻能在演變成最壞事態之前,揪著她們的脖子,把她們帶回來了!)


    ──逃離圖書館的人影,在大魔學院的校園裏奔跑著。


    人影的目標,是學院附近的河川。


    赤枝宮是一座將被稱為荒川低地的東京東部填平而建的城市,地底下布滿錯綜複雜的水渠。如果有潛水的魔術,就能輕易擺脫追兵。


    眼看逃脫路線就在前方,人影卻忽然停止──隨後,橘色火球就在前方炸裂。


    『嘎!嘎!嘎!嘎!嘎!嘎!嘎!』


    老翁的大笑聲響徹河邊。


    『good evening!bonsoir!guten nacht!晚安!歡迎來到嗜血少年少女的巢穴,忍者女孩!就讓我傑克南瓜燈男爵來會會你吧!』


    會說話的南瓜,在深夜的河邊燃燒著。


    人影所目睹的南瓜模樣──如果要比喻,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劍玉」。


    在長柄鐵錘的前端,大如籃球的南瓜正在燃燒。


    「我也要來幫幫家裏的忙~小獎雖然沒中,不過好像中了大獎呢?」


    手持火球劍玉這麽說道的人,當然是鬼柳燦。


    她身穿夾克,露出熱褲底下一雙長腿,站在路燈上。


    大概是慌了吧,人影靜止不動。


    然後這一次,換藍色火球如雨般落下。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這次是老婆婆的笑聲從人影身後的路燈那兒傳來。


    『蠢死了蠢死了蠢死了!會用那麽引人注目的方式登場的,當然是誘餌啦!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蕪菁老婆婆和南瓜男爵一樣化身成火球劍玉,從口中噴出火焰。


    「喂,鬼火,不可以連續罵人家好幾次蠢。我不是常說,如果要傷害對方,比起動口,應該直接動手才對嗎?」


    把蕪菁當成槍械使用的,當然是鬼柳磷。


    她一身黑色寬簷尖頂帽配上短鬥篷和洋裝,令人聯想到萬聖節的「魔女」裝扮,站在路燈上。


    這副打扮並不是在耍帥或胡鬧。


    而是將侶魔的力量引導出來的一種憑依型態,也就是侶魔化為「服裝」憑依在魔術師身上。


    「「哎呀。」」


    某樣東西朝燦和磷的臉飛來。是遭火球雨攻擊的人影為反擊而釋出的冰柱。


    兩人手上的南瓜和蕪菁以嘴接下了冰柱。


    「我們可沒有大意喔。」


    「沒有靠魔術觸媒就釋出冰柱啊……看來是源自於水的侶魔呢。」


    燦得意地笑,磷則是分析對手的魔術。


    可能是遭火球擊中的關係,投擲冰柱的人影現出原形,變得不再透明。


    那是一名給人現代忍者的印象的黑衣人。


    包覆全身的薄薄緊身衣,脖子上纏著可能是隱形魔術觸媒的帶子。


    臉上罩著冰麵具──不對,是類似水母的生物黏在臉上。


    看樣子,那副麵具應該就是那名魔術師的侶魔。


    看似女性的纖細身軀,散發出淩厲的高手氣息。


    「哎,老實說,我一點都不在乎你為什麽要潛入圖書館啦。」


    「順道一提,你是否四肢健全也一點都不重要喔?」


    燦和磷將化為武器的南瓜和蕪菁指向黑衣魔術師。


    「「所以說,」」


    兩人麵露孩子般的笑容,卻唯獨雙眼流露凶光。


    「為了我們的零用錢,」「請你燃燒吧,燃燒到身為女人的人生終結的程度?」


    於是──一場既非格鬥戰亦非槍戰的魔術戰,就此揭幕。


    黑衣人在雙手中生出水流,製造出冰刃。


    雪花造型的刀刃化為巨大的手裏劍,黑衣人的手則握住中央的把手。


    「傑克,要開始嘍!」


    『嘎嘎嘎嘎!那就燃燒吧!』


    燦從路燈上跳下來,高舉鐵錘。


    南瓜與鐵錘分離,燙得發紅的鎖鏈在兩者之間延伸。


    「打者燦揮棒~擊中啦──!」


    落地的燦將鐵錘橫向一揮,打擊先一步墜落的南瓜。


    鐵錘與南瓜之間產生爆炸,被打擊出去的南瓜飛向黑衣人。


    南瓜一接觸到黑衣人,就立刻產生烈焰,橘色的火焰將其包圍。


    『死了嗎!』


    「笨蛋!那句話是禁語!」


    燦製止隨著鎖鏈收縮而被拉回來的南瓜。


    「一旦在攻擊敵人之後說那句話……」


    『敵人就包準還活著。』


    磷和蕪菁老婆婆才接著說完,火焰便散了開來。


    從中現身的黑衣人,讓水流在周圍盤旋。她似乎是利用水阻擋了衝擊波和火焰。


    「看,沒錯吧。」


    「果然是禁語啊。」


    『都是你這顆笨南瓜!』


    『呃,是老夫的錯嗎?』


    在表演相聲的同時,這次輪到磷開炮了。


    在柄的前端張大嘴巴的蕪菁,有如機關槍一般吐出藍色火球。


    黑衣人以雙手的冰刃為盾,抵禦磷的炮擊,並且擋下燦逼近的鐵錘。


    「好硬!」『既然這樣就繞路!』


    南瓜再次與燦的鐵錘分離,在空中張大嘴巴。


    黑衣人閃過變成野獸,朝自己伸出獠牙的鬼火。南瓜喀喀作響地開闔血盆大口,猛烈噴灑出火焰和火星。如果被咬到,恐怕會被內部的火焰嚴重灼傷。


    黑衣人不是朝在旁邊的燦,而是向開炮的磷逼近。


    麵對舉著冰刃接近的黑衣人,磷選擇回避。


    磷一將蕪菁朝下,蕪菁的嘴巴就吐出推進的火焰。


    「脫離!」『你好重喔!』「少囉嗦!」


    磷把腳踩在鐵錘上後,鐵錘隨即如火箭般飛翔。


    假使磷讓柄呈水平狀態,跨坐其上,看起來就像是乘著掃帚飛翔的魔女。


    讓磷逃了的黑衣人當場轉向,朝從背後追來的燦投擲雙手的冰刃。


    「唔哇!」『哈嘎!』


    燦屈身閃避,南瓜則是用嘴接下了冰刃。


    在此同時,黑衣人製造出巨大的雪花,用雙手舉在頭頂上。


    「fire~!」『嘎嘎嘎嘎嘎嘎嘎!』


    為的是防禦倒掛在空中的磷的炮擊。


    燦朝著利用冰傘避開火雨攻勢的黑衣人,將南瓜打擊出去。


    黑衣人讓雪花降下,刺入地麵形成屏障,阻擋了南瓜的突襲。


    「她好像挺強的?」『肯定是高手來著!』


    黑衣人朝後退的燦扔擲新的雪花。


    被投擲出去的雪花在中途自毀,化作尖銳碎片的散彈襲向燦。


    「鬼火,熱放射!」『嘎!』


    與後退的姊姊輪替,著陸的磷高舉蕪菁。


    自蕪菁口中吐出的熱波,不斷使冰散彈蒸發。


    「磷,怎麽辦?我的開關好像要打開了……!」


    「不要這樣啦,坦白說,我們隻要在援兵來之前絆住敵人就好,不必心急。」


    對著麵露猙獰笑容的燦,磷冷靜地指出狀況對己有利。


    事實上,隻要再等一會兒,燈的部下就會抵達。時間是站在燦和磷這一邊的。


    然而,正因為如此──兩人才更應該害怕,身陷絕境的人會賭上全副心力。


    「「?」」


    燦和磷憑著野性的直覺,察覺到黑衣人的氣息起了變化。


    像是要肯定雙胞胎的預感似的,藍紫色的魔力光自黑衣人全身迸發出來。


    「喂,那個魔力是怎麽回事……」「姊,這下似乎不妙啊……」


    讓魔力光猛烈爆發的黑衣人,舉起一隻手。


    配合著那個動作,許多冰刃從黑衣人身後的河麵上無聲地凝結。


    減少河川水位生成的眾多刀刃,化為一大堆透明的風車,覆蓋了背景。


    「磷!」「鬼火,全速脫離!」


    燦和磷立刻選擇逃走。


    磷讓蕪菁朝向後方,跨坐在鐵錘上,等到燦一坐到磷身後,蕪菁便吐出後發火。經過瞬間的滯空,魔女掃帚發動前進。


    在夜晚的學院景色中,冰刃群追逐著釋放藍白色推進光的掃帚。


    「等一下,我跟你道歉,拜托快停止這好比stg(射擊遊戲)的彈幕~!」


    「姊,別說那麽多了,快點擊落它們!不然我們真的會沒命!」


    冰刃大概具備了追蹤性能吧,隻見它們一邊改變軌道一邊追逐兩姊妹。


    磷以全速飛翔,燦則是朝後方揮舞南瓜,擊落冰刃。


    但是,一枚漏掉未能擊落的冰刃刺進眼前的道路,磷來不及閃避,掃帚前端於是撞了上去。


    失去平衡的兩人墜落,隨著慣性在地麵滾了一圈。


    以鞋底在地麵滑動的雙胞胎一回頭,就見到尚有近百枚的冰刃已然逼近。


    「……幸運的話,就是少一條手臂吧。」


    「如果治不好,我的給你。」


    在不到一秒鍾的緩衝時間內,燦和磷相視而笑,試圖做出最後的抵抗。


    「少說蠢話了。」


    這時──鬼柳憐生闖了進來。


    憐生看也不看錯愕的燦和磷,徑自瞪著冰刃。


    憐生該做的就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將進逼的百枚冰刃全數擋下,讓燦和磷活命。


    為此,憐生讓花蓮的魔力竄入體內觸媒,在手中製造出紅色種子。


    種子發光的同時急速成長,變成一把有著雙叉槍頭的長槍,而憐生的雙手就握著槍柄。


    「!」


    憐生以鬥氣及反覆修練至今的一切成果,創造出了槍擊風暴。


    他以槍頭和槍尾,連續彈掉、搪開、粉碎接連飛來的冰刃。可是──


    (啊,看來是無法完全擋下了……)


    在隨神經傳導物質增加而變得緩慢的世界裏,憐生體悟到一件事。


    (至少會有一或兩個致命傷……)


    如果不保護燦和磷就有辦法擋下,可是鬼柳憐生做不到。


    因為死亡很可怕。


    因為不論是自己還是別人,人死去都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情。


    鬼柳憐生──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


    (既然如此,我就放棄性命以外的一切!)


    憐生立即做出決定,並開始過度運用魔力。


    (不管負荷和後遺症!我要將我的手腳、眼睛、身為魔術師的將來,全都交出去!)


    最要緊的是自己和燦、磷的性命,其餘沒辦法保全。


    (隻要投入性命以外的一切,撿回我們這三條命就好!)


    隨後,紅色的長槍風暴抵抗了冰刃暴洪。


    不顧全身的皮膚和肌肉會在勉強強化下被撕成碎片,也不在乎手指在長槍的反作用力下被折斷;因為肌腱斷裂而動不了的手臂,就憑念力讓它動;長槍不及擋下的刀刃擊中手肘和膝蓋;刺進胸膛和腹部的玩意兒就交給醫生處理吧;雖然碎片刺中一隻眼睛,但身為男人必須要忍耐。即使結束後動彈不得也無所謂,隻要燦和磷沒事,她們會把我送進醫院的。


    現在隻剩下一個問題──沒錯,就隻有一個。


    唯獨剛才穿過下巴下方的最後一枚刀刃,憐生沒能將其擋下。


    世界在眼前旋轉。


    他看見不懷好意地笑著的新月,看見上下顛倒的景色,看見地麵,看見燦和磷。然後他看見正麵,看見夜空,看見侄女,世界又旋轉了一圈。額頭撞上地麵,喔,好痛。倒在翻滾的視野裏的,是裝扮正巧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無頭身體。


    不知為何,憐生此刻忽然想起,人在遭斬首後,能夠短暫保有意識這件事。


    「「──叔叔(叔父)!」」


    在視野轉暗的前一刻,憐生聽見燦和磷的聲音。


    見到兩人平安無事,巨大的安心感令憐生的意識陷入沉睡。


    燦和磷跪在──憐生滾動的腦袋左右兩旁。


    『這不是你們的責任。』


    『蠢死了,他太耍帥了啦。』


    南瓜和蕪菁在眼神空洞的雙胞胎身旁如此哀悼。


    結果,一條紅蛇忽然從倒地的憐生胸部飛出。


    是花蓮。似乎是因為憑依部位並未受損,她才得以安然無恙。


    花蓮發出悲痛的叫聲,飛近雙胞胎之間的憐生的臉。


    她用鼻尖戳他的臉頰。一如有時候,她叫醒早上睡過頭的他時那樣。


    她咬住並拉扯他的頭發。一如她想要吸引他注意時所做的那樣。


    然而,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微笑著,撫摸花蓮的頭。


    『────!』


    花蓮發出遠吠似的聲音。


    她的模樣簡直像在不幸喪命的父母身旁哭泣的幼兒一般。


    望著那幅令人椎心的景象好一會兒,燦和磷站起來,吐了一口氣後……


    「「────我要殺了她。」」


    將蘊藏熔岩般沸騰恨意的雙眼望向河邊。


    隨後,兩人的身體有如流星般拖曳著魔力光開始奔馳。


    『喂,等一下!你們忘了你們剛才差點沒命嗎!』


    『蠢死了,這麽做隻會白白送命啦!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逃啊!』


    「少囉嗦,沒用的家夥給我閉嘴!那女人居然敢殺了叔叔!」


    「絕對不能讓她活著!那可是我最喜歡的叔父啊!」


    兩姊妹運用過度的魔力如火星般四散,以比剛才逃亡時更快的速度在路上狂奔,並把建築物當成跳台,躍入夜色中。


    『冷靜點!快停止使用魔力!否則魔力會侵蝕身體的!』


    『住手啊,你們這兩個笨蛋!你們的身體會變不回人類的!』


    鬼火們強烈警告從侶魔身上過度汲取魔力的燦和磷。


    「我才不管!」「我要宰了她!」


    燦和磷的眼睛如火般閃爍,發絲間散發出磷光。


    侶魔所化成的武器、衣服也起火,雙胞胎儼然成為火焰的化身。


    雖然燦和磷的身體並非直接起火燃燒,但是從鬼火們的製止來看,這顯然是對兩人的身體有害的現象。


    「既然叔叔不在了!」「那麽──」


    盡管如此,雙胞胎仍好似孩子遭人奪走的野獸般,齜牙咧嘴地吼叫。


    「「──當人也沒有意義了!」」


    怦通──一個類似心跳聲的聲音,響徹天地。


    燦和磷停下腳步,回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雖然已經遠離的兩人看不見,不過聲音的來源是──花蓮。


    紅色魔力在花蓮的蛇體上搖動,逐漸變成緋紅色的火焰。


    接著,溶於緋紅色火焰的蛇體急速擴大。


    頭發般的火焰從看似頭部的地方流出。看似女人雙臂的形狀一從蛇體分岔出來,便將憐生飄浮於空中的頭和身體抱過來。


    就這樣,花蓮和憐生一起溶入緋紅色的光芒之中。


    緋紅色光芒在空中膨脹,變成蛋一般的形狀。


    心跳聲持續從中傳出,而且隨著間隔縮短,蛋也不斷產生裂痕。


    然後,蛋破碎四散。


    在赤枝宮大魔學院一隅,紅色光柱竄入天際。


    ──憐生睜開眼,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全然的緋紅色空間裏。


    (這裏……是什麽地方……)


    以一種身處夢境但意識十分清楚的感覺,憐生觀察四周。


    是火海──比夕陽更加鮮明,但以血來說過於亮麗的顏色,充斥整個世界。


    是肉之森林──分不出是血管還是樹木的物體,在景色中立體地互相交纏。


    (我在一顆超大的……心髒裏……)


    浮現腦海的印象,是有如行星般巨大的心髒。


    死去的生命回歸,即將誕生的生命啟程的場所,輪回的回轉處。大概就是那種地方吧。


    (啊,是嗎……原來我死了啊……)


    憐生毫無抗拒地,理解並接受這個地方是「死後的世界」。


    有一種彷佛在睡慣的床上,讓疲憊至極的身軀陷入沉睡的安心感。


    (所有的一切都漸漸溶入世界……)


    那種好比方糖被放進溫紅茶裏逐漸溶解的感覺,讓他覺得好舒服。


    對生者而言恐怖的現象,如今卻隻帶來從所有不幸痛苦中解放的快感。


    啊,若真如此,那麽人是受到世界疼愛的。因為無論人生過得多麽艱辛,世界都會像這樣讓人們在最後獲得安眠。


    (……我不要!)


    盡管如此,憐生還是害怕死亡。


    掙紮。雖然沒有眼睛也沒有手腳,他的意誌還是拚命地掙紮。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極其單純地,他就是不想死。


    縱使這裏是將他從一切痛苦解放的天堂,憐生所剩的最後意誌依然抗拒死亡這件事。


    死亡很可怕──不管人生有多不順遂,就算會回到那個討厭的自己,人終究還是不想死去。


    那便是連自己名字都快記不清的他所做出的,出自靈魂深處的答案。


    「──先生。」


    然後,就在他如風中殘燭般的生命即將燃盡之時,說話聲傳來。


    「憐生先生!」


    他看見一名朝自己伸手呼喚的裸體少女。


    那是一名披散一頭紅色長卷發,有著緋紅色眼眸的可愛少女。


    盡管莫名覺得那人十分熟悉,憐生卻遲遲回想不起來。


    隻不過有一點,他可以很肯定地說。


    雖然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不太妥當,不過……少女是他喜歡的類型。


    ──而在現世裏,緋紅色光芒化為柱子。


    自光芒中現身的是一棵巨樹。宛如高層建築的樹幹聳立,君臨四周景色。


    瞬間擴散開來的樹枝,彷佛天空裂開流血似的下垂。


    花朵在不斷延伸的枝頭上綻放。看似蓮花的寶石花朵,如櫻花般密集盛開。


    金色火花如花粉般從花朵中溢出,讓巨樹在夜空下熠熠生輝。


    「這是……」


    年過中年的圖書館員偕同半人半紙的侶魔,從圖書館望著巨樹。


    圖書館員繃起原先沉穩的表情,雙眼瞬間閃爍白色光芒。


    接著就見到巨樹自根部產生白光,使其外觀變得透明。


    「有事情正在發生。」


    雖然利用魔術隱藏了巨樹,圖書館員仍凝視著尚在進行的事態。


    在巨樹的根部,一個猶如心髒不停跳動的「球根」正在膨脹。


    以樹的比例來說十分巨大的球根產生裂痕,接著一條火焰蛇從裏麵爬出來。


    那是由火焰所構成,長發女性與蛇的下半身相結合的半人半蛇。


    脫離巨樹的半人半蛇,將唯一還留在球根內的右手抽出來。


    於是被半人半蛇抓著的男性手臂就出現了。


    另一條手臂自球根的裂縫中現身,自己動起來,將手指放在裂縫上。


    然後,彷佛此時意識才總算清醒似的,男人睜開雙眼。


    ──鬼柳憐生就這樣一直抓著她的手。


    憐生一睜開眼,火焰便從握住他手的半人半蛇身上散去。


    樹枝角從紅色大波浪長發中伸出,開出貌似蓮花的花朵。


    嵌在白皙美貌上的緋紅色眼眸,豐滿的乳房前端帶著一抹惹人憐愛的朱紅,曲線誘人的纖腰,然後在腰部以下的是──覆蓋著宛如紅寶石的鱗片,與魚一般尾巴相連的蛇的半身。


    在他眼前的,是美女與魔獸混雜,似人而又非人的樣貌。


    「你是……」


    動了動緊繃的喉嚨,憐生問到一半便止住話。


    「是的。」


    對此,蛇女大方地麵露微笑,靜靜等待憐生問下去。


    「……什麽東西?」


    麵對這個勉強擠出來的無趣問題,她再次微笑著說「是的」……


    「我是你的妻子。」


    ──然後神情羞怯地,報上這個完全令人意想不到的身分。


    憐生愣了一會兒後,帶著僵硬的笑容別開臉,如此低喃:


    「……誰來幫我解釋一下?」


    ◆


    日期已然改變。


    就連位處魔術經濟最前線的赤枝宮新浦安區的摩天樓,燈光也大多熄滅。


    而他就身處在那些摩天樓之一的,魔術企業「蛟」的分公司大樓裏。


    他是名叫鳴海瀧德,年約四十歲的妖精人。


    男人輪廓深邃的臉上蓄著整齊的絡腮胡,一頭黑發理成平頭,模樣相當嚴肅。


    「乙姬。」


    從位於高樓層的辦公室向外眺望的鳴海,在除自己之外沒有其他人的房內喚了某人。


    「什麽事?親愛的?」


    ──一名有如水母的異形童女現身。


    白皙通透的肌膚,與淺紫色眼眸同色的長發。


    仔細一瞧,淺紫色頭發與其說是毛發,其實是由細長的水母觸手集結而成,顏色也是從根部到發尾,由紫而藍地產生微妙的變化。


    身上穿的是具透明感的禮服。


    禮服露出雙肩和背部,薄薄地貼在皮膚上,下麵則是如花一般的波浪裙襬。那同樣也是由像水母一樣半透明的活體織成。


    裙子底下,發光的觸手猶如裝飾繩結般飄動,沒有腳。


    她是一名不是穿著那種衣服,而是皮膜看起來像是禮服的妖魔。


    「我就直問了,你有察覺到什麽嗎?」


    「我想──至少身在這座城市裏的神靈,應該都切身感應到了。」


    乙姬的口吻不僅早熟,還帶著與童女的年紀不相符的嚴肅。


    乙姬遊泳似的在空中移動,接著說下去。


    「雖然感覺像是在水中響起般遙遠,不過在這附近,肯定有某樣東西現身於世了……而那一定是和我一樣,自妖魔界降臨的高貴靈體。」


    鳴海聽著乙姬的天啟,一麵循著她的視線望去。


    她的視線越過摩天樓叢林往西,朝著赤枝宮大魔學院所在的方向而去。


    「緊急派遣密探到『大圖書館』周邊,優先帶回最大成果。」


    鳴海觸碰桌上的裝置,以沉重的語調命令部下。


    「那裏可能出現新的『王』了。」


    同一時刻,在那間「大圖書館」裏,也有一名帶著異形的男人采取了行動。


    那是年約六十歲的圖書館員,以及半人半紙的侶魔。


    圖書館員的名字是一文字史紀……


    「詩乃小姐,你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而史紀詢問的半人半紙侶魔,名叫詩乃。


    「不知道。太棒了夫君,咱們眼前發生了讓我說出『不知道』這句話的事情呢。」


    詩乃飄浮在行走的史紀身旁,以恍惚的語氣說道。


    打字機盔甲應聲將眼睛上抬後,取代瞳孔出現的是繪有符號的眼球。


    「而那件事好像會很棘手……」


    「胡說什麽。」


    史紀一麵露憂色,詩乃旋即否定自己的發言。


    「盡情歡喜吧,人類孩子。這個世界又更加受到我等異界之神疼愛了。」


    見到詩乃的符號眼眸隨著笑意彎曲,史紀沉吟似的吐了口氣。


    巧的是,在別的地方,鳴海瀧德也露出相同的表情,兩人都正急著確認「現場」狀況。


    而鬼柳憐生此時還不知道,他們的目光正向著自己。


    他們是「王」──


    是以妖魔界的神靈為侶魔,在這世上創造出魔法技術的,魔術經濟的支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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