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開門的是陶蘊的父親, 西錦之同他打了招呼便一起進了屋內。


    陶爺爺和陶媽媽都在沙發上看春晚, 見到他便站起來,笑著招呼:“錦之,你來啦。”


    西錦之將外套掛起來, 與他們擁抱:“阿姨,爺爺, 過年好啊。來得匆忙,忘記買禮物了, 真是不好意思。”


    “哈哈, 都學會拜年了。”陶媽媽笑著調侃他,“人來了就好,帶什麽禮物。”


    一行人張羅著坐下來吃飯。


    西錦之一直笑著與他們聊天, 四個人仿佛約定好一般, 沒有提任何與陶蘊有關的事情,隻是聊一些家常。


    開飯前陶媽媽一個人去了陶蘊的臥室。


    西錦之悄悄跟上去, 就看到陶媽媽站在女兒的遺照前看了許久, 案上還擺著豐盛的年夜飯和水果,香已經燃了一半,顯然飯剛出鍋的時候就已經供奉上了。


    西錦之隔著門縫,看著那位方才還笑著招呼自己的婦人捂著嘴唇輕聲啜泣,肩膀抖動, 悲傷難抑。在這種合家歡樂的日子裏,她卻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女兒。電視裏春晚正播著喜慶的舞蹈,鑼鼓喧天般的歡騰, 而屋子裏的安靜自成一格,站在黑白照前的婦人掩住臉,連哭聲都被電視的喧嘩聲掩蓋。


    西錦之閉了閉眼,按捺著忽然湧上心頭的悲切。


    這就是他不能終止一切的理由。


    陶媽媽出來,除了眼眶微紅,一切如常。


    一頓飯吃了許久,春晚都演了不知多少節目。


    西錦之陪幾位長輩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裏熱熱鬧鬧的晚會,看不懂的地方就發問,於是他終於見識到申越曾經對他提過的相聲是什麽,快板是什麽,還有那些一開口就把人們逗得哈哈大笑的小品,雖然大部分笑點他都不明所以,但是……被這樣熱鬧的氛圍感染,心情也明朗許多。


    他為幾位長輩做了水果沙拉,還特意秀了一下自己新學的茶藝。


    陶蘊已故,幾位老人的年過得委實清冷。他雖是外人,在這種時刻卻也希望能夠盡自己所能照顧一下他們。雖然他對中國人過年的禮儀和習俗都不太熟悉,但是有長輩們講解,也慢慢記在心裏。


    陶媽媽看到他,感慨道:“要是蘊蘊還在,我可不會讓她放過你這麽好的小夥子。”


    西錦之想到這種日子還在為陶蘊奔走辛勞的梁銘昭,淡淡笑了笑,說:“阿姨,蘊蘊要是還在,有的是比我好的男人喜歡,哪裏輪得到我?”


    “比你好的,我可沒有見到。”陶媽媽撇嘴,說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呢,來中國這麽久,有沒有喜歡的小姑娘?”


    西錦之抬起手,秀了秀自己的戒指。


    “哎呀!”陶媽媽嚇了一跳,很快失落代替了驚訝,卻有勉強笑著說,“結婚了呀,好事好事,錦之這麽好的小夥子,一定很討姑娘喜歡的。”


    “沒有,隻是向他求婚了。”西錦之撒嬌般地握住她的手,“我訂婚結婚的時候,怎麽可能不叫阿姨過去呢?今天他回家過年了,下次我帶他來正式拜訪你們好不好?”


    陶媽媽這才笑起來:“這還差不多。”


    女人大抵都是八卦的,看到他的戒指,陶媽媽便問起對方的情況。陶爸爸和陶爺爺也仿佛有了話題,問起他工作生活上的事。


    西錦之耐心地聽著他們問,斟酌著回答,臉上一直帶著笑,像是被他們寵愛大的小輩。


    長輩們的問話也很平常:中國菜吃不吃的慣啊,筷子用得好不好,開車換成了靠右行會不會不適應,有沒有想家,工作辛不辛苦,電視上看起來好帥的有沒有被粉絲追著要簽名,和未婚妻怎麽認識的,有沒有跟家裏說,什麽時候訂婚……


    零零碎碎,卻也會問著問著就意識到是不是打聽到隱私了,尷尬。


    西錦之搖著頭一個個地都回答了。


    他在中國呆了將近一年,已經知道這些長輩們的問題都是出於關心,即使有些話題回答起來有些尷尬,卻還是選了能說的答了。


    這樣看上去,簡直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表妹還在刷著帖子更新,整個樓的走向已經完全偏了。


    現在已經成了各家粉絲路人和黑黑們的掐架大戰。不止是唐碩,越來越多的藝人、經紀人、老板、導演、製片人都被牽扯出來,簡直成了爆料神帖,真真假假讓人眼花繚亂。


    其中有些爆料她曾經聽申越提到過,於是刷著帖子更加津津有味,連年夜飯都忘記了。


    “看什麽呢這麽歡樂?”申越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頭頂。


    表妹手一抖退到主屏,幹笑著看向他:“表哥……”


    申越眉毛一挑:“看來不餓啊。”


    “啊啊啊!表哥你終於肯放我出去了qaq”表妹這才意識到早就已經過了9點,一臉控訴地看向申越,“等等……為什麽現在才來給我開門!你們年夜飯都吃完了吧!”


    申越聳肩:“我說來給你開門,你媽說關著吧,反正餓一頓你也不會瘦。”


    “……”表妹哀怨,“親媽嗎?”


    申越摸著下巴:“大概……你是充話費送的?”


    “……”表妹一臉厭世狀撲到床上,“別理我,我的心已經碎成了渣渣,讓我做一個安靜的小贈品吧。”


    申越噗嗤一笑,拖著她坐起來:“走吧,給你留著飯呢。”


    表妹蹦起來:“我要吃雙倍彌補心靈創傷!”


    “可以啊,晚上餃子別吃……”申越將充滿電的手機隨手塞進褲兜裏,推著她朝外走,“吃完記得跟我媽一起洗碗……”


    “洗碗這種事為什麽要帶上我!”表妹抗議,“表哥你作為東道主不羞愧嗎?”


    “我又不是最後一個吃完的為什麽要羞愧?”


    兄妹倆鬥著嘴,表妹完全忘記了提醒她的表哥那些帖子裏的風風雨雨,一頭紮在豐盛的年夜飯中。


    一家人飯後看春晚的、打麻將的、打撲克的,客廳、棋牌室、客房到處坐滿了人。


    申越幫忙給各個桌子補充零食煙酒水果和飲料,偶爾還要替人上場打上幾把。


    就這樣一直忙碌著,根本顧不上打電話。


    這樣一直忙碌到快11點,麻將桌才消停下來,一家人開著車到不遠處的中央廣場看煙花大會,申越車子載著一群小孩子,被他們吵得頭疼。


    到了廣場,根本找不到停車位,其他人都跑去看煙花,申越卻懶得動,把車停在路邊,讓他們看完煙花就回來,自己守著車。


    車廂裏終於安靜下來,已經快到12點了。


    申越先是在椅子上坐了十幾分鍾,緩和一下忙碌了一整天的心情。終於緩過來一些,才打開手機,沒看到未接來電,卻有一大堆拜年短信。


    申越一一翻過,禮節性地回複拜年,又給公司的員工們發了一些,這才盯著短信收件箱皺起眉頭。


    沒有西錦之的。


    他早上不告而別,一整天都沒有一個解釋的電話和短信,搞什麽?


    申越有些不高興,又怕自己想太多,萬一那個外國人不懂得春節要拜年的禮節呢?要不要再等等?


    還在猶豫的時候,手機突然響起,來電顯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申越做了個深呼吸,才將電話接起來,語氣盡量顯得平淡:“喂?”


    “過年好,親愛的。”西錦之的聲音在一片爆竹聲中顯得格外模糊,“有沒有想我?”


    申越忽略了後一句,直接說:“還有幾分鍾才到零點,拜年這麽早?你吃過飯沒有?”


    “吃了,你呢?沒有陪家人嗎?”西錦之的聲音真切了一些,大概是離爆竹煙花遠了一些,“我這裏已經開始放煙花了,你那邊有沒有?”


    申越眼神一閃,問他:“我這邊要等零點才開始放,你現在在哪裏?葉衾家?”


    “是啊,他不在,我隻好一個人過咯。”西錦之笑了笑,“怎麽,是不是有點後悔沒帶我一起回家?”


    葉衾住的雲庭禁止燃放煙花爆竹,怎麽可能有放煙花的聲音?西錦之,你到底在哪裏?


    申越嘴角扯起一個冷笑,嘴裏卻說:“你還沒過考察期,我怎麽帶你回來?”


    “這麽說,我還得繼續努力,不然你父母看不上我,我豈不是要哭?”西錦之笑得溫柔,“charles,明年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家嗎?”


    “看你到時候表現吧。”申越的笑容已經很淡,中央廣場傳來人群齊聲倒計時的聲音:“十、九、八、七、六、五……”


    申越忽然說:“錦之,我愛你。”


    “四、三、二、一……零!過年咯!”廣場上的人沸騰起來,刹那間,煙花齊放,絢爛的焰火直衝天際,申越抬頭,隔著車窗看到天上明明滅滅的光,臉上都被這些絢爛的焰火所感染,露出模糊的溫柔笑意來。


    “我也愛你……”西錦之的聲音在這樣的喧鬧中變得十分飄渺。


    申越聽到他一遍又一遍地說:“申越,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你等我好不好……我會保護你的,你要信我……”


    耳邊不斷循環著對方的愛語,煙花炸裂聲同樣磅礴,申越覺得耳朵都要炸開。


    他張了張嘴,輕聲說:“西錦之,我愛你,所以……你千萬、千萬、不要騙我……”


    他不確定對方有沒有聽到,耳邊漸漸隻剩下煙花爆竹的炸裂聲、喧鬧的人聲。


    新的一年,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個新的開始,對他們來說,也應當是一個新的開始,但是……真的……是新的開始嗎?


    申越已經不是很確定這一點了。


    他的少年已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做著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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