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帥。”沈宴朝他走過去。  席元帥側目看了他一眼,瞧見是他神情柔軟的許多:“我已經卸任,你就不用叫我元帥了,如果你願意,就還叫我席叔叔吧。”  沈宴看著他,沒有答話,隻是問:“我想知道為什麽。”  沈宴還能心平氣和的和他說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放走了顧清賀而不是放走皇帝,皇帝害死了沈白和林琳,害死了整個指揮部,甚至差點害死席歸淵,如果為了一個女人他連皇帝都要放走,沈宴和他剩下的隻有拔刀相向。  席元帥沉默的一會,他知道在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是多餘的,他也不打算說多餘的話,隻是淡淡道。  “沈宴,他無罪。”  “他是皇室子弟中,唯一一個無罪的人。”  “處刑場上那些人呢?”  “他隻是想引你出現,雖然宣布了罪名,但並沒有打算真的處決他們,那天你桂叔叔去的時候發現他們沒有準備任何藥劑和處決子彈。”  沈宴看了他良久,發現自己依然無法看懂這個男人,在過去的十多年裏,他對席家人的畏懼大多來源於這個在帝國麵前猶如一座山一般的男人。  這座山能為帝國抵擋一切外來侵襲,也能輕易碾死任何小小的意外和螻蟻,這種莫測感和提防感在他的成長中如影隨形。  沈宴沉默了良久,最後隻輕聲問了一句話,很快飄散在滿是草木氣息的風中。  “那她呢,您不讓她離開嗎。”  席元帥卻是看了他一眼:“你這小子,哪裏聽來的八卦?”  沈宴沒言語,他便道:“我這一生,最愛的人便是我的妻子,除她之外,沒有別人。”  “我隻是需要一個弱點,一個讓帝國覺得已經將我掌控在手中的弱點,隻要這個弱點存在,我就能安心的捍衛著這個帝國,保護所有的子民。”  但這個帝國還是崩塌在他的手裏了,一切百廢待興,他總會想起少年時的一些事情,但都像雲煙一樣散在了眼前。  “帝國已經容不下他們了,但宇宙很大,他們會有他們自己該去的地方,若是他們妄圖回到帝國,我會親自誅殺,這一點我早已對他們說過了。”  “元帥……辛苦了。”  席元帥盯著他看了一會:“說了你別叫我元帥了,快叫聲席叔叔來聽聽,你這脾氣真和你老爹像,越大越像頭強驢。”  “席……叔叔。”  這兩個字過於陌生,沈宴甚至覺得吐字有些艱澀,但卻輕鬆的落成了兩個字。  席元帥臉上的笑意又多了一分:“好孩子。”  沈宴離開琳東教堂之後,過了許久都沒能平複下心中的感觸。  席元帥對帝國,對百姓子民的心,對皇室的製衡和算計,他山巒一般的威勢,是用這樣赤誠的心壘砌的山石。  而當席家人想要算計一個人的時候,是能做到這種程度的。  席元帥提起亡妻的眼神,卻那麽惆悵悲涼。  所有的情緒湧上心頭,最後是抹不去的幾絲悲涼,帝國,百姓,家族興亡,就像一個巨大的洪流,一瞬來去,席卷在所有人身上,而席元帥最大的不幸,大約是在麵對這漫長一生時,心愛的人再也不再他的身邊陪伴著。  沈宴打開那塊小小的藍莓甜點,用附帶的小瓷勺一勺一勺吃著,用甜意化開那種濃鬱的悲涼。  席元帥還坐在長椅上,沈宴離開後,他臉上那一絲笑意便不複存在,隻是靜靜看著庭院裏的那顆大樹,枝繁茂盛。  他一生最好的時候都在這裏。  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便是在這顆樹下,她羞怯膽小,鬼鬼祟祟的往這邊躲來,上前搭話還嚇了她一下跳。  “你……你一個alpha,怎麽可以嚇omega。”  “你來這裏做什麽?”當時他隨口問。  “我……我來拜拜啊,來這裏的人不都是來拜聖母的嗎,你不是嗎?”  “嗯,我也是。”他覺得自己要是說不是,這個omega估計都和他沒共同語言了:“不過你躲什麽?”  “我朋友在外麵,她們最瞧不起這樣求神拜佛的了,要是被她們看見了,肯定要說我是個老土的傻帽。”  “那他們不也來了嗎?”  “她們跟著母親來的,到時候就可以托詞是母親帶她去的,並不是自己的意思。”  當時他看他那麽羞怯怯的,絲毫沒意識到麵前這個人就是那位傳說中的怪力omega,直到他被她打了一掌之後。  想到那一掌,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無論過去多少年,那個畫麵都十分的有趣。  而在她之外,還有一個人,曾在這座教堂內給他授過課。  比起妻子曾經天真羞怯的一顰一笑,那人留給他最深刻的印象便是他半垂著眼,一手握著刻刀,一手輕輕按著石膏,專注的將一切傾注到手指之間的模樣。  曆史從未記載,也很少有人知道,先帝擅雕刻。  他不崇尚任何信仰,認為神是心外的寄托,一切給神留下的高台,都是給魔鬼留下的機會。  但他喜歡雕刻,這座教堂裏的每一個塑像,都是由他之手精心打造出來的。  那個病弱,先天基因不足,在皇室爭鬥中被貴族和大臣倉促推上皇位,在位時間不過七年的先帝,曾經是他的老師,曾一次一次給他仔細分析過局勢,講解各個晦暗的角落和暗湧,檢查他看過的策論書籍。  正是因為體弱,他從小便清心寡欲,將一切都灌輸到了藝術之中,當上皇帝之後,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黨派鬥爭權利鬥爭的殘忍。  在他眼裏這些東西都是無用的,但卻有那麽多人沉湎其中。  先帝曾說過,皇室這一代想要出個聰明人很難,所以他希望席家出個聰明人。  而他許過誓,將會用一切的能力和才智守護著帝國的一切,絕不會為了權柄和貪欲背叛子民,輕易引起動亂。  先帝是一個偉大的思想家,但他身在漩渦之中卻做不到變革和掌控時局,最後隻能將一切的期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他似乎是他的長輩,更是他的朋友,一生的朋友。  在彌留之際,他將最後一封信親手交到了他的手上,告訴他,若是有一天,帝國陷入泥沼,已經走到了已經無法抉擇的時候,便打開它。  他走進暗室,打開那封多年前的信。  那封裏,那張紙頁上,隻寫著短短的一句話,字跡是他已經虛弱的手寫出來的,規整漂亮,筆畫卻很輕,像他雕刻刀下輕盈的線條。  若不幸走到了那一天,你便取而代之吧。  作者有話要說:第72章 有關你的事我都記得。  新的秩序在建立, 星網上的浪潮一波高過一波,他們對於皇室的行為極其痛恨,原來所謂的文明, 隻是將所有能知道真相的途徑都切斷,將他們圈養在他們的領地了。  民眾反舊貴族的情緒高漲,一時之間無論是與顧家有關係的還是與顧家沒關係的, 都要求清查。  更有甚者將顧氏皇朝和席家一百年內的功績做了張對比圖, 席家向來戰功赫赫,但看見這張圖民眾才陡然驚醒,看著上麵一行行的總結覺得心驚肉跳。  他們居然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明明江山是席家打的, 為什麽卻一直是顧氏當皇帝?  隨即便有一些人出來分析了這些問題,講解到帝王術和心理控製之類的東西,其中被拿來舉例最典型的一個例子,便是曾經皇帝和席元帥的一樁美談, 元帥曾被派遣去教導過當時尚且年幼的皇帝體術,雖然隻是短短一年的時間,但那段時間隻要見過他倆的人便會感慨,他倆真是親如父子。  甚至在先帝麵前, 皇帝前來覲見, 行禮之後他便一頭撲進席元帥懷裏, 這一段被許多人傳頌用來宣揚皇室和席家多年來已經親如一家人。  先帝寬宏慈悲, 如今的皇帝又是如同孩子一般帶大的徒弟,換位成席元帥,這個羈絆不可謂不重, 加上席歸淵從小和皇室之間的交情, 皇帝在他年幼時待他如親弟弟一般, 後來的顧清賀更是和席歸淵做過同窗。  之前皇室還一個勁的想要給席兼之定下婚約,用皇室貴女來加強兩家的聯係,縱然強如席家,顧家使出的手段也是重重圍困,藤蘿一般不知不覺的纏繞,這樣陰狠的絞殺感也讓人有些後背冒冷汗,捋清楚這些之後星網上的吃瓜群眾總有種席家是被一條毒蛇盯上了一樣的感覺。  至於他和太後的那些花邊傳聞,真真假假的,也頗有些唬人的勁,但席元帥一生行的正坐得直,就算是進宮覲見,也是公事公辦快進快出,從沒出現過無故逗留在宮內惹人揣測的情況,眾人稍微議論了一下便沒有再提。  被人這樣一分析,民眾不得不感慨權位鬥爭真是殘酷,席家也是真的倒黴,幾代重情重義的元帥,攤上這麽一個玩意,帶又帶不動,反又舍不得反,一代熬一代,終於出了一個出鞘如利刃的席歸淵,把顧家給一鍋端了。  而此刻眾人眼中出鞘如利刃,果決而敏銳的未來皇帝,正在廚房裏洗手作羹湯,平日裏握刀穩準狠的一雙手,穩穩當當的將蔬菜切成細絲。  沈宴暫時還住在他原本的家裏,倒也不是因為別的什麽,他總覺得自己不會再在這個地方住多久了,而這座房子就像執念中的一個錨點,讓他想要在這裏多呆幾刻。  唯獨沒想到的是,席歸淵也會跟到他家來,還是帶著菜來的,幾盒新鮮的大蝦和蔬菜將白色帆布袋撐得滿滿的,沈宴聽著廚房裏傳來的細微水聲和聲響,腦海裏想到的卻是席元帥。  其實他曾經有聽過一些傳聞,席元帥是拿席歸淵當繼承人來培養的,但席歸淵卻並不是他喜愛的孩子。  曾經沈宴並不能理解,但昨天和席元帥交談之後,得知了他這一生最愛的人是誰,沈宴大概有些明白了。  席歸淵的母親,產前遭遇意外,生他的時候也不順利,是因他死在了產床上。  沈宴起身向廚房走去,看著拆開盒子放在水池裏的菜,走上前去想要幫忙清洗,他並沒有洗過菜,但想必浸泡在水裏然後衝洗應該就足夠了,現在帝國農業發達,能運送到帝都的菜都不會髒到哪裏去。  手指還沒碰到水,已經被席歸淵側過身來伸手握進手中,掌心炙熱的體溫灼著指腹。  “別碰。”  “我隻是洗洗菜。”  “你等著吃飯就好。”席歸淵若有所思,看向他的眼眸忽然走近了一步:“還是你想陪在我身邊。”  沈宴還沒回答,他已經黏了上來,輕聲道。  “我想你陪在我身邊。”  兩人之間隻有咫尺的距離,席歸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不瞬的,如果不是他手上還有事情,大概已經已經環抱了上來。  不過他人沒有靠近,信息素卻已經纏繞了上來,包裹得密不透風的。  沈宴被他黏得沒辦法,看他微垂下來的眼眸輕聲的問:“你怎麽會想到學做菜的。”  “多一項技能總是好的。”  雖然他們喝營養劑也能生存,這樣繁瑣的技能對軍機所裏隻惦記著槍和飛船的隊員而言實在是太繁瑣了。  沈宴無論怎麽看席歸淵,都覺得他不像是一個會喜歡做菜的人。  席歸淵卻隻是摸了摸他的頭,什麽都沒有說,將已經做好的菜裝盤,盤子下墊上隔熱保溫的矽膠墊,轉頭遞給沈宴,哄小孩子一般的問:“能端出去嗎?”  沈宴一聽他這樣說話,就覺得他又在逗自己了,佻目看了他一眼懶得理他,將盤子接過向外走去。  總歸他不想回答,沈宴也不再問。  水晶蝦湯在盤子裏晶瑩雪白透著淡淡的粉,鮮甜的香氣縈繞在鼻端。  很難想象席歸淵這樣一個物欲上算是清心寡欲的人,會對食物這麽有研究,畢竟沈宴出任務的時候都沒見他下過幾次廚,絲毫看不出是一個對食物有著興趣的人。  一直到蔬菜沙拉上了桌,沈宴吃了一口,發現沙拉的醬汁也調成了他最喜歡的口味,偏甜微酸,酸味在裏麵清爽開胃,也將甜的味道襯得更清新沁人心脾。  而裏麵的蔬菜,每一樣都是他喜歡吃的,或者平時已經習慣吃的。  除了沙拉,還有其他的菜,也都是這樣。  “都是我喜歡的菜。”沈宴看向席歸淵,目光忍不住有了一分探究。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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