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消除真希、杏子和自己記憶的人確實存在。確信這件事後,遼一開始搜集關於記憶使者的情報。


    主要的情報來源是網路。在圖書館取得都市傳說全麵性的知識後,接著隻能從網路或人身上獲得情報了。記憶使者的傳說太過冷門,似乎沒有出版物談論這個內容。


    遼一一股腦地將與都市傳說相關的網站加入我的最愛,開始跟熟悉都市傳說的人聊天或是mail往來。


    透過與他們的交流才知道,記憶使者雖然跟裂嘴女和紅鬥篷怪人等同樣分在「怪人類」的都市傳說裏,但人們口中的記憶使者似乎不是恐懼的對象。不如說正好相反,也有人將記憶使者視為出現在痛苦的人麵前,幫忙他們消除想要忘卻的記憶,宛如救世主般的存在。


    遼一無法認同。


    他從以前便覺得記憶使者是更該令人害怕的存在,現在也這麽認為。


    dd:『消除記憶救了某人,但因為也將關於自己的記憶從對方腦海中抹去的關係,所以沒有人會感謝他,不覺得亂帥一把的嗎?有點像是黑暗職業──或是孤獨的正義夥伴之類的。』


    遼一望著聊天室的畫麵,那是已經加入我的最愛中的都市傳說網站,螢幕上顯示的是已經熟悉的成員名字。他今天沒進入聊天室,隻是追著增加的對話紀錄。


    「dd」是對記憶使者抱持好感的其中一名網站成員。他是聊天室裏的新人,好像是最近才知道記憶使者的事。其他都市傳說聊天室的固定成員有網站管理員「doctor」、「豬之吉」和「ico」三人。雖然偶爾會有第一次進來聊天室的客人,但大概來個兩、三次後就不會出現了。聽說他們是從一年多前就在的老班底。


    ico:『嗯,得不到回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誌工呢。』


    豬之吉:『這個嘛,不過也有一種說法是記憶使者是在吃記憶喔。』


    這兩個人對都市傳說全麵性的熟悉度也不輸給doctor。其中ico好像對記憶使者的事情特別感興趣,會搜羅跟記憶使者相關的有趣情報提供給大家。


    那些資訊全部是傳聞,雖然無法辨別真偽,但情報是多多益善。遼一編了個藉口,表達自己多多少少需要一些資料用在大學的研究報告上,希望能問實際接觸過記憶使者的人一些事。


    doctor由於經營全麵性討論故事性質的都市傳說網站,似乎理所當然地認為記憶使者終究也是編出來的故事而樂在其中,但除了他之外的聊天室固定成員都相信記憶使者是真實存在──即使不是百分之百肯定,也認為其中「有什麽」。盡管如此,他們的意識也隻停留在「如果真的存在的話就太棒了!」「一定真的存在吧?」的程度,幹勁十足在尋找記憶使者的,恐怕隻有遼一一個人吧。


    隻有經曆過不得不相信記憶使者確實存在經驗的人,才會考慮認真尋找都市傳說裏的怪人這麽蠢的事吧!


    現在回想起來──


    冷靜思考,有些事很令人在意。


    舉例來說,有好感的對象突然失去記憶,甚至忘了自己,一般人會認為那是無可奈何的事而放棄,而且從來不去調查真相嗎?


    遼一一麵覺得自己薄情而有罪惡感,同時又覺得哪裏不太自然。


    如果他是連曾經調查過這件事都忘了的話……


    舉例來說,杏子失去記憶後,他從來沒想過要對她說:「快想起我!」雖然曾經對眼前「再一次重新來過」的選項感到猶豫,卻從來沒想過要做些什麽讓杏子想起自己。


    遼一甚至不曾懷抱過,或許杏子會因為什麽契機而想起自己也不一定的希望……為什麽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呢?他接受記憶不會複原是已定的事實,他放棄一切。


    是不是因為他早已知道,記憶使者消除的記憶再也回不來,以及杏子的記憶會消失都是記憶使者幹的好事呢?


    現在他可以接受了。這麽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


    自己應該曾經調查過記憶使者吧。在調查過程中他和高原取得聯係,結果,恐怕是找到了什麽事實,然後被消除了記憶。


    被消除。


    遼一反覆思考、咀嚼,再一點一點加入其他資訊試著消化這件事。他越思考其中的意義,背脊越感冰涼。與此同時,身體內部糾結著不知是冷是熱的某種事物──那是接近憤怒的情緒。


    (某個人消除了我的記憶。)


    有人可以辦到這種事。那是不可容許的事,不可原諒。


    到底是誰?用什麽方法?目的是什麽?──雖然還不清楚這些,但有一件事千真萬確。


    (──記憶使者。)


    在傳聞中、網路上被如此稱呼的東西。


    每次想起記憶使者的事,遼一都有種神奇的感覺:恐懼、厭惡、不舒服……不安。每一種都符合他的心情,但好像又都不對。那是無法明確說出來,但顯然是負麵的情感。當時,他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騙小孩的都市傳說有這種情緒,但或許即使記憶消失,仍有東西留了下來。


    dd:『無論是哪種,我都希望能見他一麵呢。』


    doctor:『啊,或許你已經見過他了喔?隻是那些記憶被消掉了(笑)。』


    「不好笑。」


    「什麽?小遼?」


    「沒什麽。」


    將數學課本攤在折疊桌上,在遼一背後苦讀奮鬥的真希,聽到遼一的喃喃自語而抬起頭問。遼一簡短回答,關掉聊天室的畫麵。


    真希在房裏的時候,遼一很猶豫是否要在聊天室裏對記憶使者的事情展開論戰。


    「你還在看都市傳說的網站嗎?我還是去幫你問班上的同學好了,因為這種事情口耳相傳的情報最多了。」


    「好了,你快寫功課。」


    遼一頭也不回地說。「什麽嘛!」身後傳來不高興的聲音,遼一不予理會,打開討論版。


    檢查與記憶使者相關的文章。


    遼一明天要和高原律師見麵。第一通──雖然好像不是第一通,但就遼一的記憶來說,那是第一通──電話之後,他為了取得資訊而拜訪了高原的辦公室,吃了一頓高原請的午餐後,兩人雖說還不到親近的程度,但有所來往。高原是遼一少數(扣除網路上的情報交換)能談記憶使者的對象。


    「小遼討厭記憶使者對吧?為什麽?」


    「跟你說過不準偷看吧?」


    真希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遼一身後看著電腦螢幕,遼一稍微移動身體擋住畫麵。


    「所以,你解開了嗎?可以這樣悠閑,表示剛才的題目你解開了是吧?」


    「咦?等一下等一下!」


    真希慌慌張張地回到筆記本前。


    遼一也重新看向螢幕。


    遼一突然想到,恐怕應該是遭到記憶使者「加害」的其中一人──真希對記憶使者沒有看法嗎?即使聽到這個名字也沒有任何感覺嗎?


    若是自己沒有接到高原的電話,也會沒有注意到遺落的記憶,毫無懷疑地生活嗎?


    遼一將右手放在滑鼠上,愣愣地看著畫麵,沒有意義地反覆滑動頁麵。


    即使消除了記憶,自己心中仍然殘留著對記憶使者的負麵情感。


    如今,知道自己記憶遭到消除後,雖然感受到明確的憤怒,卻不僅如此。遼一的內心深處有某種不同於單純的憤怒,連自己也無法說明的模糊情感。


    遼一覺得,是這種心情從內部促使自己尋找記憶使者。


    *


    在前往高原位於青山的辦公室時,遼一在入口和一名身穿製服的少女擦身而過。從對方看見遼一後禮貌點頭的舉止來看,她應該和律師事務所


    或高原有關係吧。


    來到待客室,高原窩在單人沙發上一臉疲憊的樣子。


    「那個女生是?」


    「客戶的女兒。」


    「我打擾到你們了嗎?」


    「她跟工作沒關係啦。她沒事就會過來,很傷腦筋呢。」


    高原苦笑著說。他撐起靠在沙發上的身體,伸展背部。


    嘴裏雖然說著傷腦筋,但高原的口氣感覺很溫柔。


    「律師很受歡迎耶。」


    「受高中生歡迎也沒用吧……我是跟她說比起泡在這種地方,應該跟同年的孩子一起玩或是一起念書。她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去學校……」


    或許就像真希之於自己吧。這麽一想,遼一稍稍對高原產生一些親切感。


    高挑的助理端著咖啡過來。助理關上門,房裏隻剩兩人後,高原鬆開交疊的雙腿,坐正說:


    「那麽,進入正題……關於五十年前記憶使者的傳聞也一度流行過的這件事,一位很熟悉這類話題的宗教類雜誌記者跟我說,雖然調查了一下,但並沒有當時流傳過這種傳聞的紀錄。」


    高原拿出褐色的皮革記事本開始說,遼一也準備了筆記本準備記錄。


    五十年前曾經流傳過這樣的傳聞是遼一(雖然他不記得)向高原釋出的情報之一,這似乎是連網路上都沒有、十分珍貴的的情報。然而他們還是不知道當年那個傳聞的具體內容是什麽,又是如何散播出去的進一步詳情。但高原不愧是律師,在調查能力方麵還是比較厲害。


    「所以,就像學弟你說的一樣,記憶使者的傳聞可能隻局限於這附近,而且隻流傳了極短暫的時間吧。我在想與其說是都市傳說,流傳性質更像是『鄰裏間的傳言』,所以沒有大範圍散播就消失了。然後有一些人記得這個傳言,說給孩子和孫子聽……雖然隻是推測啦。」


    「我和玩伴都曾經從奶奶們那裏聽過……所以我想那會不會是我們家附近流傳的傳聞。」


    高原以仍蓋著筆蓋的鋼筆描著記事本邊緣,稍微思考後緩緩點頭說:


    「嗯……我以敬老會為主調查了一下,有人知道這個傳聞喔。感覺是『發生在附近有點神奇的故事』這樣的傳聞。」


    若能確認故事內容自然是一大收獲。為了將來著想,遼一很想問高原是怎麽挖掘出五十年前的傳聞的,但決定還是先安靜聽他說。


    「故事是這樣的,有位女性一直在等待參戰的兒子回家。即使戰爭結束後,她也一直相信兒子會回來,並以此為支柱努力生活……某天,她收到了兒子戰死的通知,鄰居們都擔心她會不會失去活著的希望,但隔天,那名女性卻忘了收到通知的事,在那之後仍繼續等待兒子歸來。」


    遼一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個故事。一般來說或許會覺得這是段還不錯的故事,但對記憶使者反對派(聊天室內大家這樣稱呼)的遼一來說,這實在是個令人無法釋懷的故事。況且,在談論這些之前,記憶使者也並未在故事中登場。


    「總覺得……」


    遼一心中閃過各式各樣的想法,不過,總而言之,他發表了最先感受到的想法。


    「感覺這個故事和現在流傳的記憶使者傳聞不太一樣耶。」


    在那之前,連這個故事能不能叫做都市傳說都覺得可疑。


    高原也點頭同意。


    「嗯……這個情況,似乎不是本人拜托才消除記憶的對吧?就算這個故事裏講的是記憶使者,和現代的版本也有些差異。」


    「記憶使者本人沒有出現吧?如果不知道記憶使者,這就隻是單純的女子失去記憶的故事不是嗎?當時談論這則傳聞的人們,有認為這是記憶使者做的嗎?」


    「好像有喔。因為是在我問知不知道記憶使者的事之後,對方才說出這個故事的。對方說,事發當時有個人說應該是記憶使者出現了,她也是因為這樣才第一次知道記憶使者的存在。對方認為隻是自己不知道而已,記憶使者應該是廣為人知的存在。」


    「結果又是『有個人說』……嗎?」


    「這才符合都市傳說的法則呀。不過,女子忘記兒子死掉這件事應該是真的。因為我也知道他們大概是住在哪一區了。當然,那名女性已經過世了。」


    事到如今也沒有確認的方法了。女性隻是無法接受兒子的死訊,大腦將這段記憶上鎖了──這樣想比較正常吧?……如果不是在五十年後的今天看到類似事例的話。


    「雖然不知道這件事是否真的是記憶使者所為,但我想這恐怕是能追溯到的資料中首次出現『記憶使者』名字的事件,所以先知道一下也不是壞事……然後……」


    高原翻著記事本頁麵,快速抬起視線說:


    「這也是不確定的情報,隻能當作參考吧。我問跟我講這個故事的太太記憶使者的形象後,她說是穿著灰色大衣的瘦削男性。」


    遼一看著高原。這是記憶使者的外形第一次成為話題內容。


    「據說,那位太太看見有個身穿灰色大衣的男子,在兒子過世的女性失去記憶的前一天傍晚來找她喔。對方說,雖然完全沒有證據能指出那就是記憶使者,但因為留下了印象,所以聽到我問記憶使者就想起了那名男性。」


    灰色大衣、瘦削的男子,這是新情報。以裂嘴女和人麵狗來說,異樣的外觀也是其傳聞的重要元素,它們的外形都有基本的型態,之後,人們再追加細節,加油添醋,開始增加版本。然而,至今幾乎沒有任何關於記憶使者外觀的情報。雖然這或許歸咎於記憶使者這個怪人的能力特性,但在歸類為「怪人類」的都市傳說中,記憶使者仍屬異類。


    「雖然我問記憶使者的形象,是想知道她對記憶使者是抱持正麵印象還是負麵印象啦。這算是意外的收獲?……但畢竟隻是那位太太的印象,所以不知道她看到的人到底是不是記憶使者就是了。」


    「結果你有問她是正麵印象還是負麵印象嗎?」


    「我沒有直接問……這個嘛……從她說話的感覺來看,應該是正麵的感情吧。這是我主觀的想法。」


    「這樣啊。」遼一心想。一般而言,在那個故事裏,記憶使者的所作所為會被當成好事吧?覺得哪裏怪怪的自己才是少數派。


    不過,果然還是有哪裏無法釋懷。


    「現在流傳的傳聞中,記憶使者似乎也並非是讓人感到恐懼的存在。從討論傳聞者的處理方式來看……記憶使者跟裂嘴女和紅鬥篷怪人有點不太一樣。」


    在女高中生這些傳聞主要傳播者之間,大家對記憶使者這個怪人反而是帶有好感的。在她們口中,遇到記憶使者並非倒楣的意外,而是幸運的好事。


    誰都有一、兩件想遺忘的事,但是不管再怎麽祈求,記憶這種東西就是無法抹去的。隻有極少數的人可以「幸運地」承蒙記憶使者賜與恩惠──這就是她們對記憶使者的認知。隻有若是半開玩笑地呼叫記憶使者,會連不希望消失的記憶也被消除這點可說像是都市傳說,但遼一認為這恐怕是後來加上去的。為了炒熱傳聞,加油添醋地誇大內容是都市傳說散播過程的特徵。


    「不如說,相信傳聞的人中,也有人是想見到記憶使者的類似於粉絲的人?」


    「……高原律師很了解呢。」


    「我也是會上網之類的喔。」


    誰都可以連上都市傳說的網站,在對記憶使者有興趣時,查看那個網站是理所當然的吧?


    不過遼一心中有個疑問,追根究柢,為什麽像高原這樣優秀的大人會對記憶使者的事表現出這麽濃厚的興趣呢?


    「高原律師怎麽看呢?」


    「記憶使者嗎?」


    高原闔上記事本,再度翹


    起雙腳,他一邊說著:「我雖然不是粉絲……」一邊帶著莫測高深的笑容看向遼一。


    「如果他是收到請求而給予回應的話,不是沒有什麽好責怪的地方嗎?」


    「……」


    高原彷佛覺得很有趣似地,以試探自己反應的口氣說:「學弟好像是抱持否定看法吧?」他雙手抱胸,微微側著頭。


    「或許……吧。所以我給的情報裏或許多少摻雜了我的主觀。」


    「為什麽呢?」


    「因為記憶是隻屬於自己的東西。」


    遼一覺得總有一天有人會這樣問自己,為了解釋那股模糊的情緒,他一個人思考了好幾次。


    如果說出因為親近的人記憶遭到消除、自己的記憶恐怕也被消除了,大家應該都會接受吧?但是他想避開好奇的目光。在隱藏與記憶使者的牽扯下,他需要一個外人能接受的解釋,來說明自己對記憶使者的否定情感和調查的理由。他必須將隱隱約約存在內心的事物化為言語。


    「因為記憶是構成一個人的事物,並非可以放棄的東西,搶走記憶實在太不合理了。」


    為了不露出破綻,不要表現得太過情緒化,遼一小心地接著說下去:


    「我覺得這是不可原諒的事。」


    高原保持笑容地說:「你有很強的正義感呢。」遼一覺得自己被高原看穿而感到不自在。高原將記事本放到桌邊,麵對遼一。看來,他的話還沒說完。


    「我同意這點喔。不過,記憶使者是因為本人的請托才消除記憶的吧?」


    「就算本人覺得不需要那些記憶,但那些記憶仍是那個人的一部分。消除記憶不但不自然,消除這件事本身也有問題。」


    被遺忘的記憶會怎麽樣?那些記憶中的人們會如何?「已經不需要了、因為很痛苦所以幫我消除吧。」從這樣的記憶中被消除的人們,該如何接受這件事呢?


    「……高原律師如何呢?你怎麽看待記憶使者做的事?還有……消除他人記憶這項能力?」


    為了忽略湧上來的情緒宛如撞擊胸口的感覺,遼一故意以強勢的口氣詢問。


    高原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視線轉向玻璃桌上的記事本。


    「的確,雖然我不認為這是個可以隨意行使的能力。」


    「……雖然,但是?」


    「但應該是因人而異吧?我個人是這麽想的。」


    宛如極為有耐性的大人在麵對頑固的小孩子般,高原冷靜的口氣反而令遼一更加焦躁。


    「你說什麽情況會是好事呢?」


    遼一用更強烈的語氣說完後,高原乾脆地回答:


    「像是強暴案的受害者希望消除整件事的記憶之類的。」


    麵對這個高原馬上回覆、自己預期外的具體答案,遼一倒抽一口氣沉默了。


    似乎預料到遼一會有這種反應,表情瞬間認真的高原再度回複嘴角含笑的樣子說:


    「我的意思是,我對全盤否定有所保留啦,我們無法說沒有那種若是消除記憶會比較好的情況,雖然我剛剛舉的是很極端的例子。」


    高原指出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可能,遼一無法反駁。實際上那樣的受害者希望消除記憶時,遼一也說不出這樣是不自然的是不好的喔。


    遼一明明不是想駁倒高原,卻不知為何湧上一股像小孩般不甘心的情緒。


    雖然理智上知道高原說的話是正確的,卻不想承認。


    「記憶使者消除的記憶不盡然都是極端的例子吧?像是失戀……對本人而言或許是想要消除的記憶,但多數人尋找記憶使者的理由並沒有『案件受害者的過去』那麽嚴重。況且……」


    說到這,遼一驚覺自己想說的話,而在一瞬間停了下來。


    「……被遺忘的人會怎麽樣呢?」


    遼一越說越虛弱,也因為再次意識到自己所說出口的話而氣息混亂。


    沒錯……就是這個。


    不是什麽正義感,隻是因為……自己被遺忘了。在自己的記憶可能被消除而感到恐懼之前,遼一一直很介意自己開始意識到記憶使者存在的那個契機。


    「就算隻消掉本人想遺忘的記憶,但記憶是連續的東西,隻有消掉事件或意外發生當時的記憶也沒用吧?煩惱那些事期間的記憶……以及與那件事相關而遇見的人的記憶,這些全部都會消失吧?」


    他不應該跟高原說這些話,消除杏子記憶的人不是高原,拜托記憶使者的人也不是他。盡管明白,但話語還是擅自脫口而出。


    或許自己一直想和杏子說這些嗎?追查記憶使者的真實身分,是想讓記憶使者也明白這些事嗎?他是為此才尋找的嗎?


    「做到這個地步也想忘掉的事……這個地步……」


    到要拿一切去交換的地步。


    「……為了一段想消除的記憶而忘掉全部,這麽做……本人或許會比較輕鬆……」


    但隻有自己被遺忘實在是太擅作主張了。


    記憶或許是自己個人的東西,但是存在記憶中的人,以及共享形成這些記憶時光的人……


    「但這種事……對從記憶中被抹去的人而言,不就像是在對方的心中被殺死一樣嗎?」


    在那個人的心裏被當作不存在,對方可以不留一絲痛苦──隻有被遺忘的人無法忘懷。


    記憶使者的所作所為,和拜托記憶使者消除記憶的人都很殘忍。


    因為被遺忘的人也無法問對方為什麽要消除自己的存在。


    「即使如此,也比死掉好吧?」


    意外的話語令遼一抬起頭。


    高原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如果要你在被重要的人遺忘和重要的人死掉之間做選擇……雖然這應該是價值觀的問題,但要是我,應該會選擇前者吧。」


    遼一雖然說存在消失就像被殺死一樣,但沒想過要將之與實際物理上的死亡相比,一時間無言以對。


    「記憶能夠殺人喔。」高原抬起低垂的眼睛說:


    「我是這麽想的。記憶是過去、已經不存在的事物。不過,隻要當事人內心存有記憶,記憶就會影響到當事人。有時候,那股力量比現實還強烈,因為那是隻存在於當事人心中的力量,身旁的人都無能為力。人類是無法從自己的記憶裏逃出來的。」


    「……高原律師?」


    「有人因記憶而活下來,也有人相反。若是與自己相關的記憶可以留下來支持某個人,那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擁有那種記憶非常幸運……」


    說到這,高原停頓了一下,恢複平常的笑容。


    「……嗯,意思是有各種思考角度啦。岔題了呢,我還得到一則令人有點介意的情報。有個可能接觸過記憶使者的女生好像在k大醫院看腦神經外科呢。啊,你寫下來比較好喔?聽好囉?雖然不知道那個女生的全名,但是聽人家叫她『操』。黑短發,身材苗條,身高差不多一百六十公分左右。西浦高中二年級,主治醫生是福岡醫生。」


    高原突然提出重要的資訊,令遼一無暇進一步思考他剛才意味深長的發言。他急急忙忙拿出記事本,抓住隻覺得高原是故意說得很快的語尾抄著筆記。


    在重問好幾次內容後,遼一終於完成筆記,他剛收好筆記本,高原便約他一起去哪裏吃個東西。完美的笑容彷佛在暗示自己不打算繼續剛才的話題。


    遼一沒有可以讓老練律師招供的自信。至少今天是問不出來了吧?他做好長期抗戰的覺悟,決定今天暫時撤退。


    「高原律師為什麽會對記憶使者……?」


    「就是有點興趣啦。」


    看樣子,這方麵他也不打算多說。高原拿著外套起


    身,遼一也跟在後麵離開座位。


    遼一當時還不知道高原那個表情的原因和他話中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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