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要啟動,中年男人忽然喊:“等等!” 玻璃窗停止上升,那雙充滿文氣的眼睛含著疑惑看過來,隻見中年男人拉了應煦一把:“方便捎這小夥子一個麽?他也是去「孤雲城」,我的拖拉機拋錨了,沒法送他。這可是演員咧,大明星,他要是去遲了,就耽誤拍戲了!” 中年男人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應煦交待得一幹二淨,還頗有幾分誇張,搞得應煦有些尷尬。 但是中年男人的話提醒了他,不想走路過去,眼下是最好的機會。他也跟著說:“麻煩帶我一程吧,我趕今天的夜戲,快來不及了!” “這……” 副駕駛座上的男人有些遲疑,他沒有和司機商量,而是下意識瞥了車後座一眼。 隻是一眼就飛快收回,重新看向目光殷勤的應煦和中年男人時,他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用一個歉然的眼神表示無能為力。 顯然,這事他不能做主。 好吧…… 應煦認命準備走路。 沒有這一出,他本來就要走路的。 卻不料,一道低沉溫柔的聲音突然響起,來自車後座:“讓他上車。” 副駕駛上的男人看起來比應煦更加震驚,但他什麽也沒說,司機已經開了車鎖。 應煦沒料到峰回路轉,還有這樣的轉機,忙打開了車門。 車門甫一打開,一股熱氣撲麵而來,吹化了應煦臉上的寒意。被寒風侵襲過的臉頰泛著些微的癢,鼻子也受不了突然的溫暖,感覺酸酸的。但是反應最大的,卻是應煦瞪大的雙眼。 無他。 車後座的男人實在……太好看了。 應煦上的表演係,專業裏多是俊男美女,但是像男人這樣長相優越又氣質突出的,仍是一個也找不到。男人坐在那裏,瑞鳳眼微微上揚,就成了一副絕美的水墨畫。 “不上來麽?” 薄唇輕揚,打破應煦的愣怔。 應煦摸摸鼻子,以掩飾自己的不自然。他登上車,頗覺局促地坐下來。 車貴倒是其次,男人的存在感實在強得他手足無措。 中年男人見他上車,咧嘴一笑:“小夥子,你就搭這好心人的便車走。我再鼓搗兩下,看看能不能把車修好。好好演,我等著在電視裏看到你!” 應煦點頭應下,給人掏了車費。 中年男人收了他十塊錢,妥妥帖帖放好,再次跟他揮手再見。 應煦也衝他揮手,然後聽見副駕駛座上傳來提醒的幹咳聲。他意識到自己耽誤了時間,忙和中年男人告別,關上了車門。 車子緩緩啟動,車內寂靜的可怕。 應煦摳了摳手指,憑著強大的社交能力,試圖打開話題:“先生——要怎麽稱呼你?今天真是謝謝你,不然我隻有走路去片場了。” 男人對於他突然開口這件事似乎有些意外,他打量應煦一眼,又把視線前移,看到助理緊繃的下頜線。那戰戰兢兢的樣子,像被猛獸盯上的老鼠。 青年的目光坦蕩又幹淨,車後座的男人又低笑了一聲,隻是笑容淺淺,嘴角都沒有一絲上揚的弧度:“不客氣,順路的事。” 他的聲音很溫柔,輕易軟化了應煦緊繃的情緒。應煦搔了搔臉頰,又說:“其實我不是什麽厲害的演員,今天隻是去跑個龍套。” 男人挑眉。 這就難怪了。 要是青年小有名氣,也就不用乘拖拉機去拍戲了。 想到這裏,男人的嘴角不由揚了揚,笑容也真實了一分。 “龍套不一定就不厲害,我的堂妹也是劇組的演員,導演賞識她,她的演技卻不像話。” 聽了男人的話,司機都忍不住透過後視鏡投來詫異的目光。男人看得分明,卻佯裝不知。隻是手指不著痕跡在膝蓋上輕輕點著,動作裏帶著微不可覺的愉悅。 應煦對於其中關節全無察覺,聽男人悉心回應他,他對男人好感更甚,攀談的欲望也上來了:“所以先生你是去探望堂妹麽?” “是的。” 應煦真心實意道:“你真是個好哥哥。” “咳咳咳。” 劇烈的嗆咳打破了兩人的好氣氛,副駕駛座的青年咳得整個人往前躬身,肩膀震顫,卻把聲音壓得細細碎碎,隻在喉口徘徊。 應煦頓時安靜下來。 男人的手指也停下了敲動。他不再接話,氣氛再次沉寂。 很快,車子抵達了「孤雲城」。 諶致遠已經和應煦取得聯係,他正好有空,就在城外接他。應煦甫一打開車門,就被他一把抱住。 “小煦——好久不見!” 諶致遠拉著他敘舊,親親熱熱。他嗓門本來就大,兩個人關係又是極好,明明隻有兩個人說話,愣是聊出了十分熱鬧的效果,愈發顯得男人那邊格外冷清。 應煦回頭,看見男人從車裏走出來。他坐著的時候,光靠氣質已經奪人眼球,沒想到站起來個子挺拔,更引人注目。 “先生,我該怎麽感謝你呢?” 應煦想給他錢,但是看人家開著邁巴赫,衣著也透著低調奢華,就覺得拿不出手。 男人看他,神色淡淡。在昏暗,冷寂的天空下,他是唯一的溫和:“你已經向我道過謝了。” 隻是口頭道謝而已。他對他釋放善意,就沒想過要他回報…… “先生,你真是個好人!” 應煦感慨。 在司機和斯文青年微妙的表情變化中,男人目光微閃,似乎被應煦的話取悅。 諶致遠不動聲色地推了推他,應煦會意,和男人道別:“那……我和朋友先走了。” 男人頷首。 時間不早了,應煦急著去見導演,往影視城的方向走了幾步,卻鬼使神差地回頭,大聲說:“先生,你堂妹可能是在拍戲,她要是知道你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是在安慰他? 男人心中一動,歎息般說:“我也這麽覺得。” 司機:斯文青年:正在拍戲的某女星一陣惡寒。第3章 從導演休息室裏出來,應煦和諶致遠相視一笑。 角色順利拿下了! 真好! 諶致遠拍拍好友的肩膀,感歎道:“我們小煦出馬,果然讓導演十分滿意!你聽見沒,他可勁兒誇我眼光好,說你是個好苗子!” 應煦被他誇得有幾分得意,但強裝正經,拉開他的手說:“謙虛點。” 諶致遠不聽他的:“嗨,謙虛是你的事兒,作為你的兄弟,我得替你驕傲啊!” 看見應煦的眉眼再次飛揚,他也跟著高興,用胳膊肘捅他,低聲說起八卦來:“林導平時沒這麽好說話的,他每個有戲份的角色都是認真選的。主要是先前出演這個角色的演員太傲了,林導本來安排他昨天拍這場戲,推到今天,他就說今天有通告,他不來了……” 應煦製止他再往下說。片場就是一個小社會,議論同事不是一件好事。 總歸這便宜讓他撿到了! 他告誡自己不要得意,不要得意,還是沒忍住包著嘴偷樂了一會兒。 咳,就一會兒。 …… “遲總,您請。” 劇組的副導演親自將男人領到拍攝場地。 樣貌斯文的助理走在前方,看到地上有灘積水,連忙提醒:“遲總小心腳下。” 如此殷勤周道,足可見男人的身份非同一般。片場的工作人員在忙碌中抬頭看去,都不免被那雙淡漠的瑞鳳眼懾住,再也無法產生直視男人的勇氣。 “您看,遲小姐就在那裏,趕巧,這會兒正是她的戲,我讓她下來?” 副導演搓搓手,說話和和氣氣,完全看不出他平時說一不二的固執。 男人微抬眼簾,沒看到他嬌蠻的堂妹,反倒先看見了應煦。他換了一身古裝,沒有束冠,一派少年意氣,正匆匆往導演的鏡頭下麵跑。 “遲總?” 男人神色淡淡,沒有收回目光:“不用了,不耽誤劇組工作。” 副導演原本有戲要拍,但是總導演把接待男人的任務交給了他,他總不能怠慢,於是勉強找了個話題:“遲小姐最近在劇組挺好的,她……” 話說一半,副導演住了嘴。 他看出男人完全沒聽。 別看這位遲總說話客氣,其實霜雪似的沁涼,不好接近。 副導演看得明白,沒再做聲。 演武場上,一襲紅衣的孤雲城大小姐正眉目凜然,忙著訓練府兵。忽然,一陣足音漸近,手持銀槍的少女被一把攬住:“姐姐,你果然在這裏!” 應煦抱住少女,撒嬌似的把下巴抵在她瘦削的肩頭。 鏡頭給到應煦,他的眉宇間盡是天真稚氣,那是在金玉錦繡裏堆出來的貴重。 男人看著應煦,竟覺得那絲天真是那樣熟悉。 不是在蜜罐裏泡大的孩子,養不出那樣的嬌氣…… 一鏡結束,林導演衝上去指點一番。拍攝繼續進行: 少女回頭,應煦便衝她撒嬌賣乖,求她不要再練槍了,快隨他去賞他新作的畫兒。少年隻愛文藝,弄不明白這些刀槍劍戟有什麽可愛,讓他的姐姐如此沉溺其中。 少女拿他沒有辦法,被他牽走,隻是輕輕歎息,搖了搖頭。那歎息裏,藏著寵溺,藏著無奈,也藏著對他這份天真的隱憂…… 天色漸漸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