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二伯母更氣了:“二十多歲的人了,整天就會告狀!你看看你像個什麽樣子,一點都不尊重長輩,沒家教!” 應煦就不動氣,他聽得認真,然後用相似的話術發起反擊:“您是長輩,整天滿嘴髒話,不愛護晚輩,又像什麽樣子呢?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給您報個口才班,學學說話的藝術。” 應二伯母覺得他說話就挺有藝術,她聽不慣:“你別給我整那些彎彎繞繞,你今天跟你大伯瞎說什麽,搞得他以為我稀罕你家這破房子。就這破房子?當初你們貸款貸不出去,今後也隻會砸在你手裏,我要這破房子幹什麽?你別想靠這破房子抵債,你媽借你二伯的十萬塊你一個子兒都不能少,必須還錢,我們不要別的!” 應煦糾正她:“我已經還了五萬了。” 應二伯母冷笑:“還有五萬呢?你現在給我啊!” 應煦說:“我現在沒那麽多錢。” “你既然還不上錢,當初給你爸治什麽富貴病?看你這窮酸樣,要不是我天天催你,隻怕那五萬塊也不會及時還吧!” 應煦受不了應二伯母的挖苦,突然情緒爆發:“我說了有錢了就會還錢,二伯父當初借錢的時候說了可以慢慢還,你為什麽這麽步步緊逼?!我一整天都沒舍得吃一口熱飯,晚上忍不住餓買一個烤紅薯還要被你諷刺,我爸媽去了,你就這樣欺淩晚輩,你要我死在你麵前麽?!” 他嗓門驟然加大,情緒激動,嚇了應二伯母一跳。應二伯母頓時收起了惡聲惡氣,有些無措道:“我又沒讓你去死,你這孩子瞎說什麽……” 應煦扯了扯嘴角:“也是,我要是死了,那筆賬就沒人還了。你怎麽會讓我死,你隻是想要我馬上還錢……你在逼我去死!” 這番話點醒了應二伯母,應二伯母霎時清醒。其實她也清楚應煦的日子過得有多拮據,又有多辛苦,他還錢的速度也可以說很快,快到他二伯都忍不住懷疑他來錢的路子不對——他已經很努力在還債了。她一直催他,也不是真要他一天就拿出多少錢,隻是不想他先還別家的錢,得緊著自己家的還。 但是現在…… 青年像一把繃到最緊的弓,再使勁撥一下,弓弦就會斷掉。她膽子再大,性子再凶,也不想做個殺人犯啊! “這種話你可別亂說,小孩子家家,這麽個喜慶日子,說這種傻話。我又沒有別的意思,你欠錢你還成老大了……”應二伯母沒忍住嘟囔幾句,見應煦臉色不對,又馬上改口:“行了行了,我不催你,但你自己要記得,你還欠我家五萬塊!五萬塊!” 應煦沒再理她,神色陰鬱地關上了門。 玄關處的燈被打開,一團團白霧在昏黃的燈光下凝聚又打散。 應煦捂住自己的臉,肩膀微微顫抖。 ——這不可鄙,應煦。 ——你不是不還錢,隻是需要時間。 ——惡人還需惡人磨,你今天演得很好,成功壓製了惡人,要開心一點。 ——過年了,馬上又是新的開始,要開心一點。 走向客廳,迎接他的是一室冷清。 冷淡的白熾燈照著全家福,爸媽的笑容那麽燦爛,卻溫暖不了此刻的他。 應煦把電視機打開,各個頻道都在播放元旦晚會。他把聲音調到最大,聽著歡歡喜喜的音樂,給自己下了一碗清水掛麵,一個人吃完,又去洗漱。手機裏的祝福叮叮咚咚響個不停,應煦卻覺得,熱騰騰的烤紅薯冷在了他的肚子裏,梗得他難受。 “讓我們迎接新年,倒計時——” “五、四、三、二、一——” 電視機裏晚會主持人喜氣洋洋地進行新年倒計時,應煦斜在沙發上,已沉沉睡去。 一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相框裏,他攀著爸媽,笑眼盈盈,正望著沙發上的他…… 此後好多天,魏連霄都沒出現。應煦努力掙錢,零零碎碎攢了一點就還給了親戚朋友,隻給自己留足了吃飯錢。萬幸他們學費是一年一交,他秋季報名的時候交夠了學費,暫時還不用愁這個。 很快,諶致遠殺青,從《孤城》劇組出來了。他回到學校,又給應煦帶去許多熱鬧。他告訴應煦,林導是個工作狂,他剪片特別快,不用兩三個月的時間,他就可以和《孤城》見麵,在電視機裏看到自己了。 應煦隻是笑:“也不知道有幾個鏡頭。” 又問:“還有這麽好的角色推薦給我麽?” 諶致遠看出他依舊心念紅包,回了他滿是嫌棄的一句:“去去去!” 寒假到了,應煦順利通過期末考試,沒接到演戲的活,他便租了一輛電動車,做起了外賣員。在他看來,當外賣員比做其他的好,勝在時間自由,要是魏連霄找他,他還能掙筆大的。他設想得很好,然而魏連霄始終沒再出現。 這天,應煦提著一大袋子蔬菜敲響一戶家門。 “你好,你的外賣到了!” 他話音甫落,就聽門內傳出老人的回應:“哎——來了!” 「哢嚓」,門應聲而開。 老人抬起臉,滿臉不可置信:“小應,怎麽是你?” 應煦和老人打了個照麵,也愣住了:“秦阿姨,這是您的新家?” 他的表情有些尷尬,老人也不太自在。 “這是秦月的家,她最近工作忙,天天加班,我過來照顧她幾天。” 秦月是秦阿姨的女兒,隨母姓。 應煦訕訕道:“啊,這樣啊。” 饒是他平時再能說會道,猝然碰到「前女友」的媽媽,也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 反而是老人主動開口:“小應啊,你是個好孩子。我當媽的心裏清楚,肯定是秦月不好,是她沒好好珍惜你。那孩子啊,從小就沒讓人少操心。你別不自在,你們沒成,我們也相熟了,以後我在路上看見你,還要和你打招呼咧,你這小夥子熱情,肯定不會裝不認識我,對吧?” 應煦愣愣的,被老人溫暖又粗糙的手握住,心裏湧出無盡的愧疚。 是秦月不好。 更是他不好。 他們合夥騙了她,秦月出錢,他出力,給了麵前的老人一場讓她滿意的戀愛。一錘子的買賣,隻為欺騙這位慈愛溫厚的老人,讓她不要再繼續催婚。 到了現在,老人仍然蒙在鼓裏,說他是個好孩子…… 應煦的嘴唇抖了抖:“秦阿姨……” 秦阿姨卻驟然放開他的手:“唉喲,我隻顧著說話,是不是耽誤你的事了?你們這個外賣是有時限的吧?你趕緊走吧,掙錢要緊。小應啊,你記著秦阿姨一句話:你要是有什麽困難,來找你秦阿姨!” 她一句多話都沒問,明明他所做的,和秦月給他捏造的身份完全不符…… 應煦被她推動,後退一步。 電梯仍在叮,叮響著。 應煦又回頭看她。 秦阿姨用混沌的眼珠看他,笑著說:“走吧走吧,路上小心。” “嗯,再見。” 出了電梯,進入地下車庫,應煦好巧不巧,又撞上了秦月。秦月剛從車上下來,乍一看到他,險些沒認出來:“應煦?” 應煦衝她扯扯嘴角,給她通氣。 “我今天送外賣到這裏,可能壞事了……” 秦月聽了,揉揉太陽穴,神色為難,卻道:“這不怪你,我先上去,看看我媽怎麽說。我正好找你有事,看你現在應該正忙著,不耽誤你,我們回頭聯係。” 應煦答應下來,坐上電動車,趕著去送下一單。 在秦月家門口耽誤這一會兒,讓他的外賣配送時間變得格外緊張。外賣配送超時,他是需要承擔責任的。應煦不得不打足精神,趕緊把剩下的外賣送掉。 電動車行駛在柏油馬路上,帶起陣陣寒風,不料路邊突然飛跑過來一個女孩,追著氣球,追到了大馬路上。 “妞妞!” 孩子媽媽尖利的聲音在天空中撕開一條大縫。 應煦正往前開,驟然看到飛揚的粉紅色裙擺,隻覺得霎時間冷汗爬滿全身。他使勁調轉車頭,不讓電動車撞上小孩,但因為拐彎太快,「嘭」一聲,連人帶車摔在了地上。 旁邊那排的小轎車正好駛過,離他跌落的位置頂多十厘米,他聽到了輪胎在地麵擦響的聲音,聞到了燃油的氣味。 那是他離死亡最近的時刻。 痛覺在死亡的恫嚇中變得遲鈍,他隻是呆呆躺著,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孩子媽媽一把抱住孩子,失聲痛哭。那孩子已然被嚇懵了,手裏還抓著氣球。母子倆根本顧不上地上躺著的應煦,應煦緩了緩,感覺頭沒那麽暈了,才撐著自己爬起來。幾個路人不敢靠近他,在不遠處小聲議論著。因為怕被訛詐,現在的人總是很謹慎。 應煦習慣了。 卻在這時,一輛邁巴赫停在路旁,車窗打了下來。 應煦看到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瑞鳳眼,含著並不明顯的關心,正看著他。 “應煦,你還好麽?” 應煦愣了愣,沒想到他又一次被遲晏看到了這麽狼狽的樣子。 他勉力笑著,臉上的擦傷也跟著笑,沁出了絲絲的鮮紅。 “我還好,遲先生,好久不見。”第8章 聽到兩人的談話聲,女人終於止住哭泣,鬆開孩子,向應煦道歉。 然而不等應煦說些什麽,她就一把擰住女孩的耳朵,擰得孩子哇哇大哭:“你還好意思哭,你哭什麽?趕緊給叔叔道歉!要不是你不看路亂跑,會害得叔叔從車上摔下來?!這個叔叔車開得飛快,幸好刹住了車,不然像你這樣的小朋友鐵定跟麻袋似的被撞飛了!現在叔叔沒事還好,要是有個好歹你讓媽媽拿什麽賠?啊,你說啊——你讓媽媽拿什麽賠!” 孩子震天的哭聲和女人刺耳的罵聲交織在一起,讓應煦一陣頭疼,遲晏也不禁蹙起眉頭。 這幕鬧劇一拉開,吸引了更多觀眾。 應煦環視圍過來的眾人,很清楚她的哭鬧,示弱都是為了推卸責任,讓群眾升堂斷案。他可不會吃這樣的悶虧,登時大聲說道:“孩子不看路亂跑固然有錯,你做家長的在馬路邊上都不看顧著孩子,不也是錯?既然知道錯了,那別走,現在陪我去醫院——” 女人顯然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失聲控訴:“你不是說自己還好麽?!” 應煦扯了扯嘴角:“現在還好,你再鬧下去,我頭暈難受了,就不好了。” 女人瞪大眼睛,覺得眼前的青年真是難纏至極。 應煦卻更覺得她可笑,為了逃避一時的責任,她教會了孩子撒潑鬧事,將來孩子回報她的,又會是什麽呢? “現在,馬上帶孩子走,不走就陪我去醫院。” 惡人該被惡人磨,應煦本可以像對付應二伯母一樣,讓女人看看「人間險惡」。但他終究沒有那麽做。不是因為女人哭得狼狽,隻是不想看那個小孩因為這事再被擰耳朵——她哭得好傷心,卻不清楚自己做錯了什麽。 女人渾然沒察覺自己對女兒造成了傷害,她鬆一口氣,又警惕地看了應煦一眼,見他確實沒有發難的打算,忙牽起孩子匆匆離開。那孩子還在放聲哭著,手裏緊攥的氣球不知何時已經鬆開,漂亮的粉色桃心氣球就那麽飄飄搖搖飛上了陰沉沉的天…… 應煦收回視線。過路的行人見沒有熱鬧看了,便默契地散開,各走各的路。邁巴克卻仍然停在他的麵前,沒有開走。 “上車吧。” 男人的眼神裏藏著一絲溫柔,對他說道。 應煦一愣:“我麽?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