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晏收攏了雙眉。 ——他不愛聽。 應星河。 他是認識他的。 但他認識他那麽久,就沒見過他還有酒窩。 他倒是愛對小煦笑。 不正經。 聽到手機那頭陷入沉默,應煦不由奇怪:“遲先生?” 遲晏不答。 應煦便緊張起來:“遲先生,怎麽了?” 聽筒裏傳出一聲歎息,因為電子設備的處理變得沙沙的,好像摩挲在應煦的心上。 他心一跳,聽遲晏說:“小煦你有別的哥哥了……” “什麽?”應煦還有點懵。 遲晏用一隻手掩住臉,如畫的眉目在修長又蒼白的指尖露出些許,古典的瑞鳳眼微微垂著,帶著些許懶意,嘴角卻揚起笑來,仿佛忍俊不禁。他覺得「不正經」的人還要算他一個,竟然為這種事拈酸吃醋。 但他還是說了:“你原先管我叫哥哥的,現在……你的哥哥多了一個。” 那可不止一個。 應煦腦海裏先冒出這個念頭,便笑了起來。 他有很多想說的話,然而紛亂得像被貓爪抓得毛毛躁躁的線球,他理不清,隻能依著本能,說最想說的:“那不一樣。我們那不是演給應博看麽?遲先生你老拿這個逗我!”他說著控訴的話,語氣卻漸漸放軟,“雖然我現在有了很多很多的家人,但是你不一樣,遲先生。我有好多壞毛病不敢在他們麵前展現,卻在你麵前釋放,被你包容著……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我心裏清楚,你是特別的,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遲晏那頭沉默不語,應煦沒有得到半分回音。 生怕遲晏不信,應煦又大聲強調:“真的!” 遲晏:“……” 不得不說,小朋友真的好會。 他完完全全戳中了他的心。 就像他視他為特別的存在,原來在小煦的心裏,他也一樣。 原本在心裏鬧騰的醋意,此刻都蒸騰散去。 遲晏勾唇,沒忍住想逗他的惡趣味:“原來你在我麵前犯了很多壞毛病?” 應煦:。 應煦突然哽住,腳趾蜷起,感到有點丟人。 “唔,讓我想想,你都有什麽壞毛病……” 應煦:!! 這簡直是公開處刑! 遲晏開始數起來,他的聲音像最柔軟的布帛,一路數下來,十分流暢:“小心眼,愛記仇,牙尖嘴利,會懟人,把錢財看得重,特別會省錢,還有時候會突然生氣,突然瞪眼睛,突然大聲說話……” 應煦聽他數落,想要辯駁,又覺得他沒說錯,半天插不上嘴,隻是臉越來越紅,越來越燙。 然後他聽見了遲晏的輕笑,笑聲蠱人。 “可是,在我眼裏,你的這些「壞毛病」都很可愛。” 遲晏不是第一次發現,應煦確實有些小不自信。他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小朋友是在一個很溫馨的家庭長大,所以他才能擁有小太陽般的溫暖明媚;但也因為驟失父母,遭逢巨變,他變得警惕,變得有攻擊性,也因為沒了依仗,自食其力,他失去了展望更遠處的勇氣。 遲晏不想看他這樣。 他告訴他:“沒有誰是完美的。小煦,你不用做一個完美的人。做你自己。喜歡你的人都會發現——你是最可愛的人。” 應煦的心好像在酸奶裏泡脹,鼓鼓的,裏麵一會兒是甜滋滋的,一會兒又泛著酸。 他的聲音帶上一點鼻音:“遲先生你太誇張了……” 但他又覺得,遲晏是真的這麽認為。 被人肯定,被人悅納,明明是一件高興的事,他卻更覺得鼻酸。 完了,好想哭。 好像情緒完全不聽話了,眼淚隻想為他奔湧而出。 “我先……我先不跟你說了!” 應煦說著,聲音悶悶的,膩膩的,哼哼唧唧,像在撒嬌。 遲晏被他撩動,又因為大致猜到了小朋友現在的情況而更加心軟:“可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應煦暴露他不耐煩的一麵,凶巴巴的:“快說!” 遲晏告訴他:“小煦,現在的你不一樣了。你有時間迷茫,有時間躲懶,有時間重新思考你的未來。因為,你有應伯伯和戚阿姨,你還有……我。” 那天夜裏,應煦的睡夢中都是男人溫柔的聲音。 他的夢很酣甜。 因為,夢裏有他。 第二天一早,應煦起了個大早,精神抖擻。 戚美菱見了,笑盈盈問他:“昨晚睡得很好?” “嗯!”應煦重重點頭,快樂無比。 吃過早餐,應秋實要去上班,應煦和應星河要去學校。他們不在同一所學校念書,但是順路。應煦的學校要近一些,大學城嘛,選址都偏僻,就在楓山這一片兒。應星河的學校則要遠一些,是市中的一個老牌名校。 “弟弟,走吧,我們順路。” 應星河接過傭人遞來的西服外套,一絲不苟地扣好每一顆扣子。 戚美菱看他:“你們一起走,你趕得及麽?” “嗯,時間來得及。” 應煦覺得挺好,這樣能省一筆燃油費。 雖然按照他家這個家底,好像不用他省這個錢。 到了學校,應煦不想耽誤應星河的時間,便急急忙忙下車。卻聽應星河說:“等等。下午幾點放學?” 應煦告訴他:“我今天下午排了滿課,要上到五點半去了。” 應星河頷首:“那好,下午我來接你。” 應煦問他:“我們的時間就得上麽?” 應星河想,他上午上課,下午上班,中午早去一點,提前開始,工作總能在下班前做完。曾經的工作狂以絕對嚴肅,不容反駁的語氣說:“就得上,我正好那個時候下班。” 不管是不是「正好」,他都會讓時間變得剛剛好。 應煦和他說定了,又在車窗前跟他揮了揮手,說了「再見」才往裏走。 “走吧。” 應星河提醒司機:“你可以把車速加快了。” 應煦今天有專車送,來得較早,他早早坐在教室裏,竟坐成了一道風景線。他長得好看是眾所周知的,學習能力也突出。 但和他這兩方麵同樣突出的,還有他的窮,他的拮據。然而他今天來學校,竟然穿了一身某大牌的限量新款,好看的眉眼用昂貴的衣物來配,兀然增添了幾分貴氣。 “是a貨麽?” “看著不像啊。” “你們在說什麽啊?” “你不認識那個牌子麽?一件衣服幾十萬呢!” “你們覺得他穿得起?” “可是看不出破綻啊。” “他從哪裏搞來這麽像的a貨啊,太像真的了!” 學表演的,家庭條件基本不會太差,還有挺多富二代在這個圈子玩票,大家眼界都不低,卻始終辨別不出應煦那身行頭是真是假。其實從衣服的各個細節來看,真是很真的,隻是他們不敢相信應煦會把那麽多錢穿上身上——他哪來那麽多錢? 這個問題不止在其他同學心上萌生,更在黃海洋的心裏不斷攀爬,把他那顆嫉妒的心髒層層包裹。但他不敢嫉妒,他比其他同學蹦躂得厲害,所以也看得更分明——應煦這家夥有點邪,不能隨便招惹! 孰料他黃海洋轉了性子,不嘴應煦了,那家夥倒是自己湊了上來。 “黃海洋,聊聊?” 黃海洋不敢再招惹他,但也是不怕的。就是身上已經好全的傷口,似乎隱隱作痛。他咬牙,不認慫:“聊。上哪兒聊?” 應煦把人帶到教學樓外的atm機前,這會兒來往的人不多,應煦繞過自助取款機,在一棵亭亭如蓋的大樹下站定:“我聽陳傑說了,他給了你二十萬。” “什麽陳傑?”黃海洋聽見這個名字,先是一頭霧水,然後像是想起什麽,眼神開始閃爍。 應煦的目光緊緊鎖定他,看他的反應不像裝的,沒想到陳傑還挺謹慎,連名字都沒告訴他。但是錢總歸是實打實拿了,看黃海洋的表情就知道了。 “你不記得了?需要我提醒你麽?” 天還不算熱,樹蔭底下甚至還有點清涼。黃海洋卻覺得一股涼意從他的腳底板鑽上來,他上身燥熱,心慌意亂,腿腳卻不聽使喚,走不動道了:“你在瞎說什麽!” 應煦神色平平,有種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的淡然:“陳傑跟我道歉了,他想轉移仇恨,特地把你們的交易記錄給了我——你說,我要不要讓你吃個教訓?終生難忘的那種。”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卻變成了壓死駱駝的稻草。黃海洋原本就有點慫他,聽他這麽一說,腦袋就糊塗了:“他怎麽能把那東西給你?!他就想拉我下水,他果然滿肚子壞心眼!”他的臉扭曲成一團,聲音不受控似的拔高,又被他戰戰兢兢壓下來。 天不熱,他的臉上卻起了一層細汗。 時機成熟了。 應煦說:“冤有頭債有主,我還是知道該找誰的。隻是……你也沒存什麽好心思,還從他那裏拿了好處。二十萬——”他上下打量黃海洋,眼神幽幽,“我被同學們議論那麽久,差點身敗名裂,你卻拿著他給的二十萬,好吃好喝,你說,我能放過你麽?” 黃海洋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我把錢還你!” 黃海洋說著,趕緊掏出手機。他是真怕應煦拿著這個把柄給他搞事,他收了錢,做了那些事,應煦現在一清二楚,證據確鑿,要是告到學校去,他肯定要背處分,他就沒有未來了! 應煦友情提醒他:“二十萬,超過手機轉賬上限了。噥,我們就在atm機前麵,我銀行卡給你,你去轉錢。” 黃海洋顫著手拿過應煦的銀行卡,捏得緊緊的,手上都是粘膩的汗。他突然抬頭:“你不會是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