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敷衍他:“能幹什麽?沒什麽。” 燈光師被他瞥一眼,竟從他的眼裏看到了幾分冷厲,不由怔忡地鬆了手,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那人已經掙開了他的手,朝應煦追去。 另一頭,應煦還沒走出被劇組借用的學校公共樓,才到一樓大廳拐角處,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男人坐在輪椅上,背對著他。陽光灑在他壯碩的背脊上,一寸一寸,像一滴滴蜜油清洗著獵豹油光水亮的皮毛…… 等等! 那不是遲先生! 應煦突然意識到輪椅上的男人要比遲晏來得壯實,他無暇細細思索,下意識扭頭要跑回劇組。 然而他才剛回過頭,就被一隻大手摁住了後腦勺,一張散發著淡淡香味的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他隻發出幾聲嗚咽,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等到道具組的那個男人追出來時,隻遠遠看到一輛黑色轎車揚長而去,隔得太遠,車子開得又快,他根本沒來得及看清車牌號。他心裏一緊,立馬掏出手機,撥打電話:“遲總,大事不好……” 很快,應家也從遲晏那裏得知了應煦不見的消息,頓時天下大亂。 遲晏大概猜到了應煦是被誰帶走的,他並不慌亂,及時做出妥善安排,隻是覺得沒必要隱瞞應秋實和戚美菱,便直說:“遲明回來了,我早清楚,我要跟他做個了斷,隻是沒想到會把小煦牽扯進來。” 他的聲音低沉,語速比平時稍快。 應秋實和戚美菱聽了,對視一眼,心中擰緊,神色卻鎮定:“你查到他的蹤跡了?有什麽需要我們做的?” 遲晏說:“我查到了,我會把小煦完好無缺地帶回來。但請伯父伯母替小煦報警,畢竟像這種綁架勒索的事,實在性質惡劣,應該交給法律製裁。” 應秋實夫婦怎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好,我們現在就報警。” “遲晏,保護好小煦。” 在危機麵前,他們沒有埋怨遲晏,因為埋怨是最沒用的東西;他們也不需要遲晏的解釋,既然遲晏能這麽快鎖定遲明的位置,就說明他早早做了準備,在小煦那邊不可能不做安排,但是哪有千日防賊的說法?被遲明抓住空子,他們也隻能接受這個結果。 他們共同的對手是遲明。 一個用心險惡的遲明,不值得他們內訌。 藺無雙聽說應秋實夫婦要報警,沒忍住說:“大哥,嫂子,你們得沉住氣,不要聽遲晏的片麵之詞。他跟遲明的那些恩怨,你們還不清楚麽?指不定他拿小煦當槍使呢。再說了,小煦是不是遲明綁的,我們都不能確定,萬一是遲晏自導自演呢?依著小煦對他的喜歡,隻怕被他騙了,也會選擇原諒他哦……” 她一張嘴喋喋不休,說起來頭頭是道。 戚美菱聽得太陽穴猛跳兩下,低喝:“閉嘴!” 說的什麽風涼話? 小煦的事,他們不需要她來插手,但也不想聽她說這些鬼話,好像高高在上,能指點江山。那是他們的兒子,他們才找回來的好孩子——他們的擔心怎麽能少?同為一家人,作為小煦的二嬸,她竟然說這種話! 藺無雙卻不覺得自己有錯,反而為自己叫屈:“大嫂,你幹什麽凶我?我就是幫你們分析分析,小煦出事,我也很擔心好不好?” 戚美菱完全聽不出她的擔心,隻覺得惡心,冷道:“藺無雙,你幫遲明說話,把遲晏往不好的方向揣測,難道你和遲明他們有勾結?” 這話說出來,就像一道驚雷,驟然把藺無雙劈懵。 藺無雙平時愛裝優雅太太的做派,此時卻泄露出幾分慌張:“大嫂,你怎麽這麽想我,我是那種人麽,我怎麽會坑害你們,坑害小煦?”她可不敢戴這一頂高帽子,這麽大的事,她怎麽敢認?她根本沒這個意思! 戚美菱隻是冷眼看她:“你平時就對我們一家流露出諸多不滿,不用把明眼人都當傻瓜。” 藺無雙這才知道,戚美菱隻是一直讓著她,當戚美菱氣勢起來,她根本說不上話。她看到應秋明正好從外麵回來,好像看到了救星,忙去拉應秋明:“秋明啊,你可要幫我跟大嫂好好解釋啊,他們以為是我要害小煦,害了小煦對我有什麽好處呢,非要這麽說的話,星河豈不是更有這個動機?” 她慌亂之下,把應星河也拉進了渾水裏。 應秋明還沒聽明白呢,就見應秋實冷下了臉:“星河和小煦好得很,這個我們看得到,至於你們兩個,掩藏得確實拙劣。小煦出事,我們別無他想,一切以小煦的安危為重,不想聽你說風涼話,更不想聽你挑撥他們兄弟的關係。 既然不是一家人,也不煩你操這個心,其實老爺子去世的時候我們就該分家了,弟妹你今天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不如我們今天就分家?” 應秋明聽到「分家」這兩個字,一個激靈,算是醒過來了,趕緊解釋。 藺無雙也忙著替自己辯解,她實在鬧不明白,應秋實和戚美菱都是心胸寬廣的人,怎麽為了這點小事就鬧著要分家呢…… 也就是這個略帶埋怨的想法冒頭,藺無雙才猛然驚醒。 其實,她一直以來不就是吃定了應秋實夫婦不跟她計較?或者說他們夫妻都是這樣。吃著應秋實夫婦在應氏打拚出來的家業,卻不安於現狀,總想取代而之,暗搓搓搞事。應煦這事隻是個導火索罷了,人家現在就是要處理他們! 藺無雙終於知道後悔了,然而,現在後悔已經遲了。 應秋實夫婦沒心情跟他們糾纏,隻是打了個電話,叫來律師,讓律師按老爺子的遺囑做財產分割。他們不是沒聽過老爺子的遺囑,就是因為清楚老爺子不肯分割應氏,他們要拿,隻能拿一些死資產,才打著感情牌,硬要住在老宅。然而現在,他們隻能接受這筆資產,要是現在不拿。 萬一應秋實夫婦轉過頭來對付他們,隻怕這筆遺產他們也拿不到! 如此,等應煦回來,就發現家裏清淨了,應秋明和藺無雙搬出去了,以後除非清明掃墓,基本見不上麵了。至於應棠和應盈那邊,兩個孩子倒是沒歪,應秋實夫婦對他們是歡迎的,他們也都是非分明,沒有站在父母的那邊抱屈。當然,這是後話了。 此時,應煦終於悠悠轉醒。 他還沒睜開眼睛,先聽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男聲,微啞,說:“還暈著呢,放心,他沒什麽見識,成不了大事。”是魏連霄。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小瞧別人。 應煦沒想到這次被綁竟然是魏連霄的手筆,出於緊張,他的心髒跳得有些快,他暗暗期望心跳的聲音小一點,不要吸引魏連霄的注意。分明沒見過這樣危急的情況,他的頭腦倒是意外的清明,可能是早習慣了解決生活中種種突發問題。 他悄悄動了動,發現自己仍然沒力氣,手軟腳軟,手指碰觸到口袋,沒摸到手機,顯然,他的通訊設備已經被搜走。無法,他隻能選擇按兵不動,但還是微微眯起雙眼,打量周圍的環境。 他似乎是在一個廢棄的倉庫裏。 是了,綁架似乎總離不開這種環境。 荒涼,廢棄,才能避開無處不在的監控。 這是魏連霄想對付他麽? 他被剪了翅膀,拔了爪牙,還有這個能力? 應煦平躺在地上,費力地往聲音的來源處看去,一個破破爛爛掛著蜘蛛網的窗戶透進來刺眼的光,照得他眼睛發痛,看不清楚。光暈裏,那個熟悉的身影是魏連霄,但他旁邊的男人——竟也長著一張讓應煦感到麵熟的臉! 好像! 那個人好像遲先生! 應煦的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適時,那個與遲晏有幾分相像的男人終於開口:“我並不關心他的情況,我隻要遲晏過來。”他一說話,倒是跟遲晏不像了,他的聲音裏藏著幾分陰鷙,不似遲晏的溫和。 應煦聽了他的話,心高高懸起。 從男人的話裏不難聽出,他隻是個誘餌,男人的實際目標是遲先生。 所以他會想辦法給遲先生線索,讓遲先生過來。應煦既希望遲晏趕緊過來,把他救出去,又不希望遲晏過來。 盡管他相信遲晏的能力,但他怕萬一,怕萬一出了差錯,遲先生會受傷。 顯然,他們確實醞釀著巨大的陰謀。 魏連霄一聽這話,語氣變得莫名激動:“你隻管放心,他一定會來的。” 他像是在說服那個人,也像是在說服自己,語氣裏透出的顫抖的狂熱,好像瘋狂前最後的強自冷靜:“就算他不關心應煦的死活,你不是給應家人遞了消息?要是應家給他施壓,他不來也得來!” 應煦真的瞧不上魏連霄這個人,因為自己可鄙,就把別人看扁了。 那個長得像遲晏的男人倒是沉得住氣:“等著吧,我們等得起。” 魏連霄聞言,抹了把臉:“可我有點急。” “你急什麽?”那人的聲音裏帶出點譏誚,顯然,他和魏連霄雖然是盟友,關係卻不算很好。 “遲明,你不懂麽?急於證明自己可以,急於翻身的心情,你不是和我一樣麽?”魏連霄似乎感受到了他語氣裏的嘲弄,也對他反唇相譏。 但他到底是低了一等,很快又緩和了語氣,向遲明表達自己的期望,“當然,我們是盟友,你可別忘了執掌遲氏以後,要幫我拿回魏氏。” “然後……”他哼哼兩聲,帶著得意,藏起未盡之語。 然後,他會和遲明一起對付應氏,他要讓應煦一家跌落下來,看他痛哭流涕。 他要重新擁有餘逸,至於應煦,連當他的情人的資格都沒有,隻能被他鎖在大別墅裏,像隻養在籠子裏,隨意逗弄的小雀。 魏連霄實在太期待這樣的未來了,他從喉嚨裏發出一陣近乎破碎的笑聲,笑得發抖,抖得歡快。 遲明沒有說話,隻是冷眼看他發笑。如果不是魏連霄發現了他的秘密,他絕不會跟這個蠢人綁在同一條船上。但他計劃了那麽久,甚至不惜改變自己的外貌。 無論是又蠢又毒的魏連霄,還是企圖將他逼上絕路的遲晏……誰都阻止不了他! “你當然可以拿回魏氏。到了那一天,遲氏和應氏都會是你的靠山。” 遲明慢悠悠地說。 魏連霄聽得皺眉:“你什麽意思?” 遲明睨他:“我要取代遲晏,那當然是方方麵麵。包括他的男朋友,那也是屬於我的。” 魏連霄沒想到遲明會說出這一番話,聽著他霸道的口吻,他的心裏掀起驚濤駭浪:“你瘋了!你越是和遲晏相熟的人接觸,越容易暴露自己的不對勁,應煦可是遲晏的男朋友!” 他的語氣幾乎稱得上是質問,隻有這樣的語氣才能掩飾他對應煦的勢在必得。 遲明卻哼笑:“不,他本就該屬於我。你不是很清楚我家的事?會不知道我們家和應家有結姻親的打算?” 在魏連霄倏然瞪大的眼睛裏,遲明看到了自己眼裏的陰冷:“如果我的人生沒有發生偏移,應煦應該是我的男朋友,是我未來的伴侶。如果沒有遲晏,如果沒有他,一切就會不一樣!” 然而,現在就是形勢比人強。 遲晏才是執掌遲氏權柄的人,而他是遲家的汙點,是不可提及的存在。 所以,哪怕他再怨恨,他也要變成遲晏。 隻有變成遲晏,他才能讓自己的人生回到正軌。 應煦從震驚中緩過來,漸漸捋清了遲明的心思,這人是姓遲沒錯。 而且據他話裏的意思,他很可能是遲先生的近親,他綁架他,是為了引遲先生過來,然後進行身份互換——他想要變成遲晏。 那麽,變成「遲明」的原來的遲晏呢? 應煦隻覺得狂跳的心髒突然停滯,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他想要遲先生死。 這個瘋子! 他想要害死遲先生! 應煦的心徹底亂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動了動手指,又挪了挪腳。 可他不爭氣,他吸入的藥物太多了,此時根本恢複不過來!不行,他不能受製於人,不能成為遲先生的軟肋,他必須想辦法!冷靜,好好想想,能有什麽辦法! 不等應煦想出一個好辦法,倉庫的門突然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吱嘎聲。 光亮被放進來。 應煦聽見遲明的聲音:“遲晏,好,遲晏,好得很,你終於來了!”他的聲線不複先前的沉穩,顫抖起來,透出幾分激動。 對此,遲晏隻回了一句:“小煦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