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顧無憂姐妹三人走遠了。


    呆站在一旁的傅顯才像是回過神, 訥訥說道:“剛才......剛才,小辣椒是在維護七郎?!”就像是被驚到了一般,即使過去這麽久,他也還是一臉震驚的樣子。


    遠遠看著顧無憂離去的身影,傅顯嘴巴張得大大的, “我, 我沒看錯吧?”


    他身旁是一樣震驚不已的齊序,這會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傅顯的話,還是在回答自己的心聲,磕磕巴巴的說道:“大概, 好像, 是真的......吧。”


    如果他眼睛沒瞎, 耳朵沒聾的話。


    但——


    怎麽可能呢?


    顧家這個小辣椒怎麽會出麵維護七郎呢?!


    這三個人裏, 唯一神色正常的也隻有京逾白, 他望著顧無憂離去的身影, 並沒有說話,等人走後,才收回目光看向傅顯和齊序。


    見他們兩人, 一個比一個還要吃驚,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


    “走吧。”


    他抬手,拍拍兩人的肩膀,率先朝不置齋的方向走去。


    這會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學生們該走的走,逗留的幾個人也不過是平日裏跟周長柏要好的那些, 這會正在小聲寬慰著周長柏。


    先生倒是還留了幾個,於情於理,學生在書院裏出了事,他們都得負起責任。


    這會他們正在等周家來人。


    京逾白一路神色淡淡,隻是在路過周長柏身邊的時候,腳步頓了下,他一身青衣,麵龐如玉,看起來就是一個性子溫和的少年郎。


    他是書院各科先生的心頭寶,常年拿第一。


    平日裏對誰都是笑盈盈的模樣,但此時他低頭垂眸,看向周長柏的眼神,卻顯得十分淡漠,尤其是那雙清淩淩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


    周長柏看著他的眼睛,身形不自覺抖了下。


    “逾白,你怎麽還沒回去?”有先生看到京逾白過來,溫聲詢問。


    剛才看著周長柏還一臉淡漠的京逾白在抬頭的那刹那,眼中立時帶了些笑意,一臉溫和謙遜的模樣,嗓音也是很溫和的樣子,“忘拿東西了,去學堂拿下就準備回去了。”


    先生點了點頭,又叮囑幾句。


    恰好周家來人了,那位先生也顧不得再和京逾白說話,轉頭打算同來人說話。


    來人卻沒有理會他們,他老遠就看到周長柏的模樣了,差點就要跪下來了,趔趄著步子跑過來,扶著周長柏,也顧不得和那幾位先生說話,隻是呆愣道:“少爺,您,您這是怎麽了?”


    “誰把您打成這樣了啊?”


    站在一旁的幾位先生見他神色激動,便出聲寬慰道:“老先生,我們已經替長柏診治過了,都是皮肉傷,休養一陣子就好了,人,我們也已經罰過了。”


    來人顯然不是個好相與的,聞言反而動起怒,“你們這是什麽話?我們少爺好好的來上學,現在變成這幅樣子,你一句輕飄飄罰過了就沒事了?”


    “誰幹的!”


    “真當我們周家好欺負不成?!”他一邊說話,一邊把目光往四處瞅,最後定格在傅顯等人的身上。


    傅顯本來已經打算跟京逾白走了,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周家的人,現在被人這樣盯著,他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嘿,果然有什麽樣的主人就有什麽樣的狗奴才!


    還敢瞪他!


    當他吃素的不成?


    他比來人還要凶狠的回瞪過去,一副“有種你就過來打我”的囂張勁。


    “你!”來人果然氣得不行。


    周長柏見他要同傅顯爭執起來,連忙拉了人一把,有氣無力的說道:“周伯,別鬧了,我們先回去。”他是真的怕了,先是李欽遠又是顧無憂,現在又是京逾白幾人。


    誰都得罪不起。


    他現在什麽囂張勁都沒了,隻想安安生生的等這件事結束。


    要不然——


    李欽遠待會腦子一熱,突然又不打算隱瞞下去了,那他該怎麽辦?別說在書院裏待不下去,估計在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少爺——”周伯不大高興。


    “走吧。”


    周長柏的情況顯然不太好,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樣子,周伯雖然不忿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但也不得不顧忌他的身體,氣勢洶洶的瞪了傅顯幾人一眼,又一臉不高興的掃過幾位先生,說了一句,“這件事不會就這樣結束的!”然後才和周家的奴仆發了話,“你們過來,快把少爺抬回家去,小心些。”


    剛才急匆匆過來的一群人,現在又急匆匆走了。


    書院幾位先生的臉色都不大好看,但他們都是讀書人,又理虧在先,這會也不好說道什麽,看著周家的人都走了,他們也都搖了搖頭離開了。


    傅顯看著他們離開的身影,一臉不高興的啐道:“什麽玩意?”


    “你和他們置什麽氣?”


    京逾白笑笑,收回目光,語氣溫和,“走了,去拿東西,回家了。”


    “我們真的不管七郎了?這事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不說,難道我們就真的不問了?”傅顯跟在京逾白身後,著急問道。


    齊序也小跑跟在兩人身後,氣喘籲籲的說道:“如果不查清楚,七郎就真的要被退學了,以後就連入仕都麻煩。”他擰著眉,一臉擔憂的樣子,“不行,咱們不能真的放任不管。”


    京逾白停下腳步,歎了口氣,“七郎是什麽性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既然不讓我們管,便不會讓我們插手,也不會和我們說實話。”


    “那——”


    傅顯皺了眉,還想說話,京逾白卻又接過話:“我們沒法子管,有人卻有法子。”


    齊序一愣:“誰啊?”


    誰比他們還有本事,還關心七郎啊?


    不等他出口詢問就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想到剛才的場景,他的語氣也變得訥訥起來,“小,小辣椒啊?”


    京逾白笑笑,並未說話,隻是看了眼平朔齋的方向,然後拍拍兩人的肩膀,笑道:“好了,走了。”看著他們還是一副擔憂的樣子,又道:“別擔心了,七郎會沒事的。”


    不過。


    他倒是真沒想到小辣椒竟然會這樣維護七郎。


    可惜了。


    這樣的情形,七郎竟然沒看到。


    而此時顧家的馬車裏。


    顧瑜時不時拿眼瞅一下對麵的顧無憂,一副有話說,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的樣子,她是個憋不住的,這會忍了半天還是開口了,“你剛才幹嘛這麽維護李欽遠?”


    “你跟他什麽時候這麽熟悉了,居然這麽維護他!”


    又想到剛才顧無憂說得那些話,她一雙柳眉都快擰起來了,又著急又擔憂,“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你沒查出真相,要是李欽遠真的——”


    話還沒說完。


    剛才一直低頭想事的顧無憂猛地抬頭,說了一句,“他不會。”


    顧無憂說話的時候,神情堅定,語氣果決,硬是把顧瑜嚇得後半句話都沒說出來,好半天,她才回過神,沒好氣的說道:“怎麽就不會了,他名聲本來就不好,以前也沒少欺負人。”


    “要是他真的做了,還沒有任何原因,你知不知道別人會怎麽看你!”


    她都快氣死了。


    本來以為顧無憂這次回來有些改變,做事也知道分寸了,沒想到還是這麽莽撞!


    顧迢見她們姐妹兩人又要起爭執,連忙放下茶壺,柔聲同顧瑜說道:“阿瑜,你也是打小就認識七郎的,他從小到大打過幾次人?”


    顧瑜一愣,半響才答道:“加上這次的話,一共是兩次。”


    李欽遠動手向來不會隱瞞,他要是做了就是做了,所以在她的印象裏,他真的動手打人的確隻有兩次。


    顧迢點點頭,繼續道:“七郎名聲是不大好,但也不代表他是那種依著自己性子,胡亂行事的人。他這次打人的原因,我們的確還不知道,但在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我們是不是不應該在背後這樣說道別人呢?”


    “二姐——”


    顧瑜聲音有些不大高興,但看著顧迢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眸,還是沉默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然後她又把目光投向顧無憂,看了她半天才語調生硬的說道:“那你打算怎麽做?”


    “......不知道。”


    顧無憂沒有搪塞,也沒有撒謊,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做,腦子就像一團被打散了又攪在一起的毛線似的,紛紛擾擾,亂七八糟。


    “你!”


    顧瑜看她這樣又氣得不行,這個沒腦子的女人,每次做事都沒有一點章程,隨心所欲,肆意妄為。


    大話都說出去了,現在竟然一點想法都沒有,她真是昏了頭才會陪她這麽久,懶得再搭理她,挑起簾子一看,快到代王府了,她連忙喊道:“停車!”


    她不想再跟顧無憂待下去了!


    車夫順勢拉緊韁繩,停下了馬車。


    顧瑜轉頭和顧迢說了句,“二姐,我去看阿意。”然後看也沒看顧無憂就下了馬車,要放下車簾的時候,她抿了抿唇,最終還是咬著牙,別扭的轉過頭,看著顧無憂幹巴巴的說道:“要是你查出真相,可以證明李欽遠真的事出有因,那我......”


    “向他道歉。”


    她揚長脖子,挺直脊背,嗓音清脆又帶著世家兒女的風華,“我們顧家的兒女做錯事,會認!”說完,她就沒再理會顧無憂,甩了簾子就走了。


    馬車繼續緩緩往前。


    顧迢看了眼身旁的顧無憂,自打上了馬車,剛才麵對眾人還能義正言辭出聲的小堂妹突然就變得失落迷茫起來,她輕輕歎了口氣,握著她的手拍了拍。


    “二姐。”


    顧無憂那雙纖長濃密睫毛輕輕抖了抖,她略帶迷茫的看向顧瑜,“你說,我應該怎麽做?”


    顧迢輕輕撫了撫她的長發,溫柔的語氣仿佛能撫平旁人所有的不安,“去查,去問,去看,這世上任何事,隻要發生過,總能查出個究竟。”


    “如果查不出呢?”顧無憂茫然道。


    “如果耗費一切辛苦和努力,最終還是徒勞無功呢?”


    不是沒有這樣的事。


    做了一切的準備,耗費一切的努力,最終卻也還是那副田地......她不怕辛苦,不怕努力,她隻是害怕不能還大將軍一個清白。


    她害怕大將軍會一直背負這樣的名聲。


    “即使真到這樣的田地,即使所有人都不信他,但隻要你還是相信他的,那就夠了。”顧迢纖弱的手覆在顧無憂的頭頂,那雙永遠溫和的雙目依舊抱有的堅定的光芒。


    她笑著說道:“隻要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是信他的,那麽他就沒有被這個世道所拋棄。”


    所有的茫然和不措仿佛在這一瞬間消失殆盡。


    顧無憂剛才還帶著些許迷茫的臉,重新揚起燦爛的笑,她高興道:“二姐,你說得對,不管別人是怎麽想的,隻要我始終相信他就夠了。”


    “我會去查,去問,我會努力還他一個清白。”


    “就算最後還是徒勞無功,可我還是會陪著他,無論他要做什麽,我都會陪著他!”


    年少的姑娘揚著燦爛的笑,為了她心愛的人說著信誓旦旦的話,始終望著她的顧迢看著她這幅樣子,既覺得高興,又覺得難受......她什麽都沒說,隻是又溫柔的撫了撫她的發。


    直到小丫頭興致勃勃說著:“我現在就去!”


    她才無奈又好笑的拉了人一把,“現在書院裏的人都走光了,你現在去能做什麽?”她哄著人,“乖,明天再去,二姐陪你一起查。”


    顧無憂雖然有些焦急,但也知道這是最好的法子了,隻好點頭,應道:“好吧。”


    等回到家。


    顧迢見顧無憂往摘星樓的方向走去,她在原地看了半響,然後頭一次沒有直接去正院陪祖母用膳,而是回了自己的屋子,她仿佛是累了,靠在軟榻上閉著眼睛,手裏握著一隻藏藍色的青竹香囊。


    旁邊的竹木軒窗輕輕開了半扇,漏進些許寒風。


    她就這樣閉著眼睛躺著,不知道自己是身處夢境還是現實,隻知道自己處於一個幽深的黑暗裏,突然前方有一陣白光,她睜開眼去看,有個白衣青年緩緩朝她走來,他麵龐如玉,往常一雙溫柔含笑的多情目此時望著她卻藏著濃鬱的失望和悲傷。


    “阿迢,你不信我。”


    像是被人猛地揪住了心髒,四肢百骸都充斥著強烈的痛感,顧迢想哭,想辯駁,張口的時候卻隻是微弱的一聲,“玉謙......”


    “小姐,小姐。”


    身旁傳來秋月的聲音,她推著她的胳膊,把她從那幽深的黑暗裏拉了出來。


    顧迢睜開迷茫的眼睛,第一個念頭便是把手裏的香囊藏於袖中,然後望著她,笑問道:“怎麽了?”


    出聲的時候,聲音已經啞了。


    秋月擔憂的望著她,“您還問我怎麽了?”她蹲在她身旁,握著她的手,反問道:“您怎麽了?”


    “我能怎麽?不過是覺得累了睡了一覺罷了。”顧迢笑笑,剛想掀開被子坐起來,就聽到耳旁傳來秋月的說話聲,“您哭了。”


    所有的動作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顧迢一手撐在軟榻上,一手正彎腰取鞋,此時她卻像是僵住了似的,彎著腰,低著頭,不知道過去多久,她才好似活了過來,就著先前的動作繼續穿鞋,“許是風沙迷眼了吧。”


    “小姐......”


    “好啦。”


    顧迢笑著站起身,轉頭看她,“我沒事。”


    捏了捏香囊邊緣的穗子,在那無人瞧見的袖子裏,她的指尖正微微發顫,語氣卻還是一派堅定的模樣,“一點事都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啊!


    晚上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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