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承佑知曉少年的身份是兩刻鍾之後的事了。


    他站在不置齋的門前, 與他同來的那些空山學子早已經入座了,徐複並著授課的潘先生站在講堂前。


    這會已經到了上課的時間,卻還沒有開課,徐複正在同他們說道這次換學的事宜,然後便是讓大家在之後的日子裏好好相處之類的話, 見他進去, 徐複的說話聲一頓,屋子裏原有的動靜也都跟著停了下來。


    幾十雙眼睛都朝他的方向看了過來,有打量、探究、仰慕、好奇......以此種種,都是他舊日見慣的目光。


    趙承佑早就習慣了旁人的注視, 便是被這麽多人看著, 也依舊麵不改色, 仍是舊日那樣一副溫潤的笑顏, 先朝徐複和潘先生行了一個學生禮, 然後同人解釋道:“學生方才有事耽擱, 來遲了。”


    他麵容溫潤,聲音溫和,如潺潺流水, 金玉之音,十分惹人好感。


    “無妨,快入座吧。”


    徐複笑著指了一個地方,讓他先行入座。


    趙承佑便又同人謝過才朝底下走去,他在空山書院的時候,向來與人為善, 此次與他一道來的那些人也都以他為尊,剛剛下去,便有人喊道:“承佑,這。”


    說話的是尹煦。


    尹家在琅琊也是數一數二的門第。


    尹煦作為尹家的少公子,打小驕縱,平日裏都是眼高於頂,唯獨與他交好。


    因為他們的到來,不置齋便分了兩塊地方,左邊供鹿鳴書院的學子使用,另一邊便供他們空山書院的人使用,這會尹煦占得便是他們這塊最好的位置。


    趙承佑性子好。


    若是別人坐那個位置,這些天之驕子自然是不滿意的,可若換成趙承佑,他們卻是一點意見都沒有。


    趙承佑便也沒有推辭,衝其餘學子打了招呼便坐了過去。


    徐複還在上頭講話,尹煦便壓著嗓音問他:“你去找顧無憂了?”


    “嗯。”


    “她怎麽說?又跟你鬧了吧?”不等人開口,尹煦便又皺眉道,“承佑,你可別縱著她,這些姑娘家都是一個德行,你越縱,她們脾氣就越大,指不定日後就爬到你的頭上去。”


    “要我說,既然她要退婚,你就索性退婚好了,這麽個大小姐脾氣,有什麽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尹煦的這番話,又讓趙承佑想起先前顧無憂說得那些話,想到顧無憂言之鑿鑿的那副樣子,趙承佑的薄唇輕輕抿了起來,就連放在桌子上的那雙修長手指也緊緊攥了起來。


    退婚?


    不!


    他絕不可能跟顧無憂退婚!


    絕不!


    “承佑?”尹煦說了半天也沒聽人回答,便又壓著嗓音喊了好幾聲,待見到趙承佑麵上不同以往的表情時,卻是一愣。


    不等他再說什麽,便見趙承佑眼睫微動,已經從思緒中抽回神,他回眸看他,仍是往日那副樣子,仿佛先前的陰鷙和沉鬱隻是他眼花了。


    “阿煦,以後這樣的話,不可再說了。”趙承佑的聲音無奈,還有些包容,“無憂脾氣是驕縱了些,但畢竟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我比她年長,又是男子,總該讓著她一些的。”


    尹煦見他神色如舊,便也隻當自己瞧錯了,撇嘴道:“......也就你慣著她。”倒也沒再多說什麽。


    趙承佑笑笑,剛要收回目光,便瞧見不遠處的白衣少年郎,他依舊束著高馬尾,背靠著牆,不同其他學子時不時朝他的方向看過來,那人似乎對他一絲好奇都沒有。


    他握著本書,咬著筆杆擰著眉,似乎在跟書冊裏的題目較勁。


    想到先前他看向他時,臉上流露的那抹譏嘲,趙承佑心下一跳,有種自己隱藏的秘密被人發現了一般,不由問道:“他是誰?”


    “誰?”尹煦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李欽遠的身影時,哦一聲,“他啊......”他撇撇嘴,語帶嘲諷,“魏國公的那個兒子,在家排行第七的那個。”


    魏國公?


    李欽遠?


    趙承佑雖未曾來過京城,但對京城裏的這些人早就做過一番調查,傳言這位李七郎在十歲之前十分受人讚揚,雖年幼卻文武全才,甚至還做過幾年太子伴讀,可十歲之後,這位李七郎就突然一蹶不振,整日走鳥鬥雞流連巷子,一身文采和武功也都荒廢了。


    所以——


    對這位魏國公府的李七郎,他是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的。


    在他的眼中,整座鹿鳴書院,能讓他稱之為對手的也就一個京逾白。


    可不知道為什麽......


    趙承佑想到先前李欽遠望向他時的目光,他竟然覺得有些害怕,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仿佛與生俱來,又仿佛穿透歲月穿透靈魂,讓他僅僅是看到他這個人,就心跳如雷。


    這種感覺,他以前從來沒有在其他人的身上碰到過,即便是京逾白......也沒有。


    “承佑,你怎麽了?”許是察覺到他臉色微白,尹煦不禁擔憂問道。


    趙承佑連忙收回目光,斂下眸子,在如擂的心跳聲中,輕聲作答,“......沒事。”他一定是沒睡好,昏了頭了,要不然怎麽會把這樣一個紈絝子弟當做對手?


    趙承佑等人還沒來的時候。


    不置齋的人都在想要怎麽折騰這群人比較好。


    但其實這個年紀的人也沒什麽仇,頂多就是不服氣,加上空山書院的這群人最會裝模作樣,且不說他們回去琅琊怎麽說,現在在京城,在他們的地界,一個個端得十分溫和有禮貌,就連那個看著就驕縱的尹煦也像是受了什麽提點,沒跟他們起什麽爭執。


    本來準備好的拳頭砸在棉絮裏,不置齋的學子們覺得十分不得勁。


    偏偏這還沒算完。


    等下課時分,趙承佑和其中一名學子說了一聲,然後就有人出去了,沒過多久便有一些小廝捧著東西走了進來,在眾人的詫異下,趙承佑起身,嗓音溫和的同他們說道:“我們遠道而來,之後一段時間恐怕還得麻煩你們。”


    “這些都是琅琊的特產,不值多少錢,且當做見麵禮。”


    他說完,那些小廝便把手中的禮盒一個個分了過去,有學子耐不住好奇打開一看,竟是一套文軒閣出品的筆墨紙硯。


    文軒閣的筆和墨都是天下一絕,十分受學子們喜愛,隻因路途遙遠,加上購買都有限定,他們也隻能眼饞耳饞,沒想到趙承佑他們送得竟然會是這樣一份禮。


    不值多少錢,卻勝在心意十足。


    本來還對他們的到來抱有敵意的一群學子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一個個紅著臉小聲道:“這......我們都沒準備。”


    “又不是為了和你們交換禮物才送的。”站在趙承佑身邊的尹煦撇嘴道,然後又添了一句,“這些可都是承佑一個人準備的,跟我們可沒什麽關係。”


    不置齋的學子們對視一眼,更加不好意思了,“多謝趙世子。”


    趙承佑目露無奈的看了尹煦一眼,然後才說道:“你們直接喊我承佑便是,都在一個學堂,喊世子反倒顯得疏遠了。”


    旁人自然沒有意見,一個個都改口喊他的名字。


    小廝還在發禮盒,趙承佑往一處地方看了一眼,心下一動,他從小廝手中拿了四個禮盒走過去,直接走過去,分別遞給了京逾白幾人。


    先是傅顯和齊序,然後是京逾白。


    他和京逾白是舊時,這會便又笑著同他閑話道:“琅琊一別,快有一年沒瞧見逾白兄了。”


    京逾白也笑,一身青衣,長眉修目,十分俊雅,“是啊,之前還想著恐怕要等日後科考才能看見承佑兄了,沒想到......竟然能在書院碰到你。”


    趙承佑笑笑,“徐先生多番相邀,我若不來,倒是顯得我目中無人了。”


    他話說完,目光便轉向李欽遠,見他依舊握著一本《大學》看著,完全沒有受外界打擾,便笑道:“這位便是李兄吧?”他把手中的禮盒遞過去,“李兄很認真,希望以後的日子,能有機會和李兄切磋一番。”


    許是兩人的交談惹了其他人的注目。


    原本的說話聲都停了下來,一個兩個全往他們這邊看,李欽遠也終於舍得掀了眼簾,看趙承佑一眼了。


    他把手中的書撫平後放在桌子上,身子往後靠,修長的腿漫不經心的交疊著,兩隻骨節分明的手安靜的交叉,目光掃一眼趙承佑遞過來的禮盒,並沒有接過。


    “你要和我切磋?”他嘴角挑起一抹散漫輕佻的弧度,整個人看上去帶著些漫不經心的痞氣。


    趙承佑見他這般,也麵不改色,依舊溫聲笑道:“李兄不願?”


    李欽遠上下打量他一眼,這個舉動十分沒禮貌,但鹿鳴書院的人仿佛早就習慣了,至於空山書院的那些人也早就有所耳聞這位李七公子的煞名,自然不敢多說什麽。


    唯有一個尹煦,剛要走過來也被傅顯攔住了,兩人大眼瞪小眼,誰也不遑多讓。


    屋子裏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僵硬起來。


    最後還是李欽遠笑出了聲,他笑的時候是很好看的,仿佛薄霧盡消,仿佛拔雲見日,像新生的太陽耀眼奪目,“好啊。”他笑完便接過趙承佑遞來的禮盒,掂了掂重量,挑眉道,“謝了。”


    十分的少年意氣。


    隻有趙承佑看出他望向他時,眼底的那抹譏嘲。


    尚且懸在半空中的手輕輕一抖,趙承佑不知道為什麽,看著李欽遠這張臉,還有他臉上那抹笑,就像是被人看透了靈魂,看透了這層偽裝的麵具......難不成先前在那邊,他當真什麽都瞧見了?


    怕泄露自己的情緒,他連忙收回手藏於袖子裏,勉強撐著臉上的那抹笑,同人彬彬有禮的說一句,“那麽,趙某便靜候李兄了。”


    說完。


    他又朝幾人點了點頭,才轉身朝位置上走去。


    其餘人也紛紛散了開來,隻有尹煦走得時候,狠狠瞪了傅顯和李欽遠一眼。


    “嘁,什麽玩意,敢跟小爺叫板,當這是在琅琊呢。”傅顯看著尹煦的背影,輕啐一聲,轉頭看向李欽遠的時候,才又壓著嗓音說道:“七郎,你這情敵可真不簡單啊。”


    情敵?


    小李公子臉一沉。


    京逾白和齊序原本還想說幾句,但看到傅顯這個憨人憨語,皆搖了搖頭,收回目光,不說話了。


    偏偏傅顯還一無所察,啞著嗓音繼續說道:“你看他,一來就知道籠絡人心,本來咱們學堂的人多討厭他啊,現在就差趙兄長趙兄短了,別說,要不是你,我看到他估計也得喊幾聲兄弟。”


    他砸砸兩句,餘光瞥見李欽遠的臉色才反應過來,連忙表忠心,“七郎,我絕對沒有叛變!我的心永遠在你這!”


    李欽遠掃他一眼,薄唇一張一合,沒好氣的吐出兩字,“滾蛋。”


    “那你剛才......”


    傅顯猶豫了下,小聲道:“去找小,顧無憂的時候,看到什麽了?”


    李欽遠沒說話,他其實沒看到什麽,尋了小廝問清楚人在哪已費了不少功夫,等他急匆匆找過去的時候,還沒等他靠近就看見顧瑜找過來了,然後姐妹倆就離開了,但他......看見了顧無憂離開時,微紅的眼眶。


    “七郎?”身側傅顯見他不曾說話,便又輕輕喊了他一聲。


    “沒看到。”


    “什麽?”


    “......上課吧。”


    “啊?”傅顯有些怔楞,不等他再說什麽,便見李欽遠已經重新翻開書背了起來,他張了張嘴,到底也沒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周一快樂!


    看到昨天大家的評論了。


    首先非常感謝大家的評論,真的,我知道大家追到現在都是真的喜歡這本小說,評論也都是你們的真情實感,如果不是喜歡,也不會寫那麽多,所以不用擔心我看到會噴,不會的,我知道什麽是無腦噴,什麽是真的喜歡,捂臉,任何真實的喜歡和建議,我都全盤接受。


    然後說下幾點——


    拖遝這個,我寫文一直都有一個毛病,就是寫的很細膩,有時候過於刻畫心理描寫了,這一點我和基友商討過無數次了,我也在努力改,但是有時候一些心理描寫是真的不可或缺,我比較喜歡刻畫一個生動的人物,渣男很渣,也不會洗白,但有些描寫沒辦法減少。


    還有擔心感情線會牽扯的,放心,不會的,女主哭也不是因為還愛著男二,她隻是為自己的過去哭,她上輩子太苦了,雖然後麵有大將軍寵著她,但壓抑的那段歲月始終還藏在心裏的一個角落,不提起的時候沒事,可有人跑到你麵前戳啊戳,非要讓你不安寧,她肯定會爆發。


    不過爆發完也就好了。


    這個時候我不得不拿我初戀做個比喻了,我至今還沒法忘記以前和我初戀在一起的日子,可我是真的還喜歡他嗎?不是,現在就算他回到我麵前,我都沒感覺了,我隻是懷念當初那個那麽喜歡一個人的我自己而已(emmm,這個比喻好像不是很合適,但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了)


    大概就是這些了。


    我不太習慣解釋什麽,嘴太笨,總覺得自己不太會解釋,評論也好,作話也好,這次費大家這麽多時間,唔,發個紅包吧。


    感謝在2020-03-02 11:36:32~2020-03-03 10:22: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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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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