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容這裏的屋所布置。


    顧無憂是最熟悉的, 她以往回來,不是待在摘星樓,就是往顧容這邊跑,出了屋子,她也沒讓侍書領路, 隻是叮囑了他和白露一聲, 讓他們摘些蔬菜清洗完送到廚房。


    顧容喜靜,平日根本不讓那些灑掃的婆子、丫鬟進院子,身邊也就一個伺候起居的侍書。


    兩人這一路走去都沒碰到什麽人......


    往廚房去的這一路,顧無憂邊走邊同李欽遠說起院子裏的布置, 例如那片池塘裏的錦鯉是打哪裏尋來的, 那片菜園子又是怎麽回事, 不過說得最多的還是早些時候三哥下廚的事。


    “也不知道三哥那次是怎麽了, 回到家非要下廚。”


    “他平日除了出門都是寬袍木屐, 看著就衣炔飄飄, 跟九重天上的仙人似的,那天卻拿著鍋鏟站在灶台前......”說完又皺了皺眉,十分嫌棄的樣子, “你都不知道三哥做的飯有多難吃,看著倒是像模像樣,吃起來差點沒把我的牙磕掉。”


    “剛才聽他說要下廚,可沒把我嚇一跳。”


    李欽遠一路也沒說話,隻側著頭,安安靜靜地聽著小姑娘小嘴叭叭的說笑著, 等人說完才抬手把她臉頰邊亂了的那幾縷頭發挽到耳後,笑道:“你和顧三哥的關係真好。”


    “三哥打小就疼我。”


    顧無憂一聽這話便又露了幾分笑,眉眼彎彎,十分燦爛。


    她仰著頭,由著李欽遠替她挽發,笑著與他說起幼時的事,“我小時候脾氣不好,家裏的兄弟姐妹都不愛同我玩,隻有三哥一直疼我,帶著我出去玩,家裏這麽多親戚,我最喜歡的就是三哥了。”


    李欽遠到底還是少年心性,容易吃醋。


    聽到這一句“我最喜歡三哥了”,唇角就不由自主繃得有些緊,他也不說話,就低著頭看著顧無憂。


    顧無憂原本還要和他說小時候的事,看到他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不解道:“怎麽這樣看著我?”


    李欽遠抿著唇,修長的手指勾著她白皙柔軟的手指,悶聲悶氣地說道:“不許最喜歡別人。”


    聲音特別小。


    顧無憂一怔,等反應過來就有些哭笑不得,“哥哥,你真是......”她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眸光也有些氤氳的水汽,嘴角翹得高高的,餘光瞥見少年越來越不好看的臉色,她才忍著笑,哄人,“好,我不喜歡別人,我最喜歡你。”


    她的大將軍就是這樣。


    無論在外頭表現得有多成熟,但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還是會跟個長不大的小孩似的同她撒嬌,顧無憂的心裏特別軟,忍不住就想多疼疼他,嗓音也變得越發溫和起來,“這樣好了吧?”


    大概也發覺自己這醋吃得實在是太丟人了些。


    李欽遠耳朵通紅,偏偏還要嘴硬道:“勉強好了吧。”不過剛才還緊繃著的唇角這會又重新翹了起來。


    顧無憂看他這樣,笑盈盈的目光中夾雜著沒有遮掩的溫柔,她也沒有鬆開他的手,兩人手指勾著手指往廚房走去,有風銜起他們的衣角,白的、紅的,明明是天差地別的顏色此時牽扯在一起,竟是半點都沒有違和。


    侍書和白露拿著清洗完的蔬菜送過來的時候,顧無憂和李欽遠早就已經在廚房忙活起來了。


    顧容很少在家,偶爾回來也都是去柳氏那邊用膳,因此他這個小廚房平時是沒有廚娘的,有時他這邊來客了,便讓柳氏撥幾個人過來幫忙,不過這裏的東西卻很齊全,有些菜也是底下剛送來的,尤其是那幾條魚,各個肥碩。


    顧無憂是知曉李欽遠會做飯的,這會便問人,“中午吃什麽?”


    李欽遠掃了一眼廚房,沉吟一會,說道:“有魚有蝦還有肉,做一道糖醋排骨和油燜蝦,再把魚剖了內髒清蒸下,然後再做幾道蔬菜就好了,我們三個人也吃不了多少。”


    等說完,剛要問人的意思,就發覺顧無憂正眉眼粲亮地望著他。


    李欽遠一愣,半響笑道:“怎麽這樣看我?”


    “哥哥好厲害!”


    顧無憂一點都不掩飾對他的誇讚,眼眸彎彎地衝他笑,“你說得我都餓了。”


    “你就這樣相信我?”李欽遠心下滿足,嘴角彎彎,話卻說道:“若是我做得不好吃,你回頭還得找大夫。”


    “才不會呢。”


    顧無憂又不是沒吃過他做得菜,不過,那是前世的事了......


    隻是前世,她以為李欽遠是在軍營裏學來的本事,可如今,她想到他的處境,心頭一酸,嗓音卻還是柔柔的,“我相信哥哥。”


    李欽遠又怎麽會聽不出那溫柔嗓音下夾雜的心疼,他笑笑,神色未改,抬手摸了摸她的頭,一邊找了快圍布裹在腰間,一邊擼起袖子,然後和她閑聊起來,“金台寺有個師父下廚特別好,說是祖上是宮裏的禦廚,我以前閑著沒事幹就去他那邊,看著看著,覺得有趣,有時候也會跟人討教下。”


    “你下次要是想吃素齋,我便給你做。”


    “至於葷菜,還是得數寶賓樓做得好,他家有個大廚姓江,一手川菜和京菜做得特別出彩。”


    顧無憂也聽出李欽遠是故意扯了話題在逗她,她把心底那些情緒全都壓了下去,揚起笑臉,順著人的話問道:“哥哥是和他學了廚藝嗎?”


    李欽遠笑著搖搖頭,“這些酒樓的大廚都是重金聘請的,不會允許他們泄露自己的手藝,除非是磕了頭認了師父的,不然是不可能把自己的手藝交出來的。”


    “......那?”


    李欽遠正在剖魚,怕濺到她,離得有些遠,聞言,倒是轉過頭衝她展顏一笑,“我知道他喜歡喝酒,尤其是金陵的滿江紅,有一次,我提著滿江紅去看他,他便給我露了幾手。”


    “能學幾成就看我的本事。”


    “不過——”李欽遠笑笑,“他也知道我就是閑著沒事,鬧著玩的,若我是別家請過去的間諜,便是一百壇滿江紅,恐怕都沒用。”


    想想也是好玩。


    他從前學這些東西隻是荒廢人生中尋幾個有趣的東西玩著鬧著,如今卻能雲淡風輕地跟他的小姑娘說道這其中的樂趣了。


    看著顧無憂那雙清亮的杏兒眼,好似無論他做什麽,在她心中,他都是最厲害的......心裏脹脹的,嘴上也不由自主又說起別的事,“甜水巷那邊有個白師傅,做得一手好木工,他紮出來的風箏又結實又好看。”


    “柳葉巷子裏有個會拉二胡的老爺爺,雖然眼睛看不見了,但做出來的二胡還是很好......”


    他把這些少年時的經曆,一件件說給她聽。


    仿佛把自己整個過去,都毫無保留的放到她麵前。


    侍書進來的時候,看見得就是這樣一幅畫麵,那位傳說中風流不羈的少年郎正在低頭剖魚,而他家行事從來隻隨自己意思的樂平郡主正挽著袖子在擇菜。


    屋子裏靜悄悄的,誰也沒有說話,可當兩人抬頭的時候卻能默契地相視一笑。


    今日藍天白雲,陽光燦爛,有金色的光透過木頭窗棱打到屋中,把屋子裏的兩個人罩在一起,侍書竟瞧出了一抹歲月靜好的感覺。


    就好像——


    這兩人本來就該站在一起。


    白露剛才慢了侍書一步,正擔心他瞧出什麽,連忙跟了進來,看到屋中兩人行為舉止並未有異,這才鬆了口氣,“郡主,李七公子,東西都拿來了。”


    “嗯。”


    李欽遠點點頭,“放著吧。”


    “是。”兩人齊齊應了一聲,原本是想留在廚房幫襯的,但發現兩位主子一個擇菜,一個做菜,分工明確,竟然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兩人也隻好把火燒起來後就退了出去。


    白露就守在外頭。


    至於侍書,猶豫一番還是回到顧容那邊伺候了。


    過去的時候,顧容正坐在東邊窗下,窗子大開,能夠瞧見窗外幾枝梅花隨風拂動,而他手裏握著一本遊記,正低頭翻閱著,聽到聲音,他也沒抬頭,在嫋嫋茶香中隨口問道:“怎麽樣?”


    侍書答道:“李七公子已經在下廚了,郡主就在一旁幫忙。”


    “倒是稀奇——”顧容笑笑,“從前我下廚,那丫頭上躥下跳的,鬧得不行,今天倒是乖。”


    他也隻是這樣說了一句,似是談笑,並未深思。


    “少爺......”侍書有些猶豫,“李七公子畢竟是外男,咱們郡主這樣和人單獨在一起,傳出去,隻怕對她的名聲不利。”


    “唔。”


    顧容抬頭,“倒是我忘了。”


    他經商多年,見慣了各式各樣的人,平日裏自然也沒那麽講究規矩......不過,他也不覺得七郎會做什麽,這幾日的相處來往,讓他看到了一個與傳聞中完全不一樣的李七郎。


    雖然還是少年模樣。


    但心性沉穩,為人冷靜,想必不用幾年,便又是個為人稱頌的人物。


    “也罷。”顧容尋了個花簽放進書頁,起身的動作行雲流水,聲音溫潤如玉,“我去看看。”


    廚房開了火,油煙味便有些重,即使門窗都大開著,但也有些散不開,李欽遠看著皺著眉的顧無憂,知道她不喜歡油煙味,便道:“你先出去等著,過會就好了。”


    “不要。”


    顧無憂搖搖頭,“我在這陪著你。”


    她說完又咳了幾聲,但腳下的步子卻舍不得往外移,看到李欽遠額頭上的汗,顧無憂踮起腳尖替人擦拭幹淨,生怕他還要趕她走,不由換了個話題,“你之前問我的問題,我已經知道了。”


    李欽遠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麽問題?”


    “就是......”顧無憂看著人,紅唇輕咬,聲音也有些輕,“我知道小時候的事了,我問了身邊的嬤嬤,知道從前阿娘和沈夫人有要給我們定親的意思。”


    原來是這個。


    李欽遠笑看著她,鍋裏的排骨已經好了,打開蓋子的時候滿是香味,他把排骨盛到白瓷盤裏,又放到一旁的鍋裏,和其他幾道菜一起熱著,省得過會吃的時候涼了,等一應事物做完,他才垂著眼皮,慢條斯理地問她,“那......我的小妻子,願意嫁給我嗎?”


    屋子裏熱氣騰騰。


    而他嗓音低啞,伴隨著那點點火星發出的聲響,撞進顧無憂的耳中,令她心跳如鼓之餘,臉也跟著紅了,就連耳朵尖也變得通紅一片。


    這是兩人私下相處,第一次說起這樣的話題。


    顧無憂心裏又高興,又害羞,連頭都不肯抬了,偏偏男人帶笑的那雙眼睛一直在她的頭頂望著她,她怎麽躲都躲不掉。


    不止如此。


    李欽遠未聽到她的回應,還抬手覆在她的頭頂,他的聲音醇厚有質感,語調卻變得越發溫軟起來,“不願意嗎?”


    明明知道他是在逗她,但顧無憂還是忍不住,紅著臉小聲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知道什麽?”李欽遠修長的手指勾著她的頭發,眼中流光瀲灩,唇角微勾,嗓音又特意低啞了幾分,“你不說清楚,我怎麽知道?”


    “你!”


    顧小郡主羞得不行,小脾氣上來了,仰頭看人,可當眼前少年的模樣映入眼簾,她的心跳便又快了幾拍,剛剛才上來的脾氣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偏過頭,用微微皺起的鼻子哼出很輕的兩個字,“......願意。”


    聲音雖然輕。


    但李欽遠還是聽見了,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就連覆在她頭頂的手也微微顫抖,嗓音喑啞,偏偏嘴上還要逗人,“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顧無憂都快被他氣死了。


    哪有這樣的,她突然想起後來的大將軍時不時也會這樣逗她,平日裏看著一本正經,其實私下蔫壞蔫壞的......可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對他還是一絲辦法都沒有。


    眼尾紅紅的,眸子水光瀲灩,是羞的。


    顧無憂兩隻小手輕輕扯著拍著,她轉過頭看著人,嘴唇微動,比之前的聲音又大了一些,語氣也更認真了,“願意的。”


    話音剛落。


    眼前的少年郎突然就扯開了唇角,外頭碧海青天,金光燦爛,可他的笑容卻比外頭的金光還要耀眼,讓人看得就不住晃神。


    不等顧無憂反應過來,李欽遠彎腰低頭,在屋子裏彌漫的熱氣中,猶如羽毛拂過般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吻,可他的語氣卻是那樣的堅定和珍重,那眸中洋溢著的光彩,仿佛能直直望進她的心底。


    顧無憂被人親了一口,臉就越發紅了。


    偏頭看了身後一眼,小聲道:“白露還在外麵呢。”


    “......不鬧你。”


    李欽遠的嗓音有些啞,眸光也有些晦暗,但他說了不鬧就真得沒鬧,摸了摸她的頭,他就收回手,轉過身,很快,屋子裏又響起了炒菜的聲音,顧無憂要是看到他額頭出汗便會讓他彎腰低頭,替他擦拭額頭......


    看他俊臉在騰騰熱氣中微微泛紅。


    她又想起早些時候,孟嬤嬤說得那番話,不由喊道:“阿狸。”


    李欽遠一愣,像是沒聽清,又或是太驚愕,轉頭問她,“什麽?”


    “阿狸呀。”


    顧無憂彎著眉眼,衝他笑。


    然後就看到本來還隻是有點臉紅的李欽遠,這會整張臉都紅了,他臊道:“不許叫。”


    “就叫!”顧無憂剛才被他逗得那麽厲害,現在見他這幅樣子,怎麽肯答應?揚著笑臉,躲到一旁,看著人喊,“阿狸,阿狸。”


    李欽遠剛想把人抓過來,就聽到外頭傳來顧容的笑聲,“說什麽呢?這麽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3-19 09:37:49~2020-03-20 09:16: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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