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這是做什麽?”長平被沈紹這番舉動嚇了一大跳, 當場就站了起來, 剛才還有些高興的小臉此時布滿著疑惑,擰著一雙細眉,半歪著頭, 一臉奇怪的看著沈紹, 又去喊人,“快去把沈大人扶起來。”


    然後又同沈紹說,“若是為了昨日之事,你大可不必如此。”


    她平時是小氣了一些, 性子也驕矜了一些, 甚至因為昨天沒見到沈紹在哥哥嫂嫂麵前下不來台,還動過不要嫁給他的念頭。


    可那也隻是小孩心性,過會也就好了。


    就像今日——


    即使沈紹真的不來, 她也不會真的不嫁他,她隻是有一些些不高興罷了。


    顧無憂也嚇了一跳。


    雖說她和沈紹也沒相處過幾回, 但也知曉他是個什麽心性, 又見他麵色蒼白,眼下一片青黑,顯然是一夜未睡......她心中不知怎得, 竟有些慌張,總覺得是有什麽大事發生了。


    嘴裏倒是也說了一句, “舅舅, 你快起來吧, 有什麽事不能起來再說?”


    邊說,


    邊去吩咐白露,“快把舅舅扶起來。”


    白露輕輕應了一聲,她的臉色其實也不大好,早在沈紹跪下的那刹那,她就想到了那夜的事,心裏急得不行,生怕這位沈大人說出什麽不能挽回的話,她腳下步子走得很快。


    可她......


    還是沒能攔住沈紹。


    男人略帶沙啞的疲倦聲音在院子裏響起,“公主,我對不住您,我不能娶您。”


    白露頓住步子,白了小臉,而她身後的顧無憂和長平也同樣白了臉,不等長平開口,顧無憂就率先說道:“沈紹,你這是什麽意思?!”


    卻是連一聲尊稱都顧不得喊了。


    她說完又去看長平,果然見她小臉蒼白,擔心她受不住打擊,連忙扶住她的胳膊,又冷著臉去同沈紹說,“這是姨夫親自賜的婚,經了宗室和朝臣認可,你可知道你這話會引來什麽後果?”


    “.......我知道。”


    沈紹啞聲,“無論什麽後果,我都願意承擔。”


    “你......!!!”


    顧無憂氣得不行,不等她再說,長平握住她的手,攔了她的話。


    “為什麽?”長平的手有些顫抖,她看著跪在地上的那個男人,即使一夜未睡,他的容貌還是和從前一樣好看,一如最初,讓她怦然心動的樣子。


    似乎是怕自己倒下,她緊緊握著顧無憂的手,聲音有些發緊,“是,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嗎?”


    “還是......”


    “您很好。”


    沈紹脊背挺直,那襲白衣已經沾染了淤泥,可他跪在那,猶如一根不倒的青竹,“是我配不上您。”他沒有隱瞞,因為一夜未睡,有些微紅的眼睛看著長平,啞著聲音同她說道:“我心中已有不可割舍之人,我沒法給您十分的愛,您值得更好的人。”


    就像平地乍起的驚雷。


    長平呆呆地看著沈紹,嘴唇翕張,竟是一個音節都發不出,最後才吐出很輕的一句,“你說,什麽?”


    兩個時辰後。


    屬於王皇後的未央宮中,顧無憂坐在一旁,看著抱著姨媽哭個不停的長平,心裏也跟被割了一道刀子似的,疼得厲害。


    她打小和長平一道長大。


    比起她,長平自幼有爹娘寵著,有哥哥疼著,要什麽有什麽,別說哭了,那張明媚的小臉幾乎沒有一日不曾笑著。


    可今天——


    她的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


    剛剛在馬車裏還能強行忍著,自打進了未央宮,見了姨媽,便怎麽都停不下來了。


    少女的哭聲在這富麗堂皇的未央宮中徘徊縈繞,顧無憂不知該怎麽去勸,還是王皇後分神看了她一眼,一邊撫著長平的頭發,一邊同她柔聲說道:“蠻蠻,你先回去吧。”


    “姨媽......”


    顧無憂看著長平,目露擔憂。


    王皇後笑笑,聲音還是從前對她時的溫和樣子,“沒事,去吧。”


    顧無憂隻能先行告退,臨走的時候還特地看了一眼長平,見她往日明媚燦爛的小臉此時布滿著淚痕,心裏又是疼惜又是暗恨,出了宮門,她就問白露,“沈紹呢?”


    白露忙道:“還在陛下宮前跪著。”


    聽著身後傳出來的哭聲,顧無憂咬了牙,冷了臉,拂袖朝帝宮那邊走去,還沒到那邊,就瞧見一眾宮人遠遠圍觀著,嘴裏還輕聲討論著。


    “這位沈大人瘋了不成?”


    “可不是瘋了,居然來求陛下收回賜婚的聖旨,那可是咱們大周唯一的公主!”


    “剛才陛下發了好大的火,殿中的茶盞也扔了三、四盞,就連德安公公都受了一頓瓜落,這位沈大人真是瘋了,明明有著大好前程,偏偏......”


    話還沒說完,就瞧見了冷著臉的顧無憂,一群人臉色霎時就變了,一個個躬身彎腰,恭聲喊她,“郡主。”然後也不等顧無憂發話,就極有眼色的跑開了。


    顧無憂也沒去理會他們,她抿著唇,看著跪在宮門前的沈紹。


    這個時節的日頭最曬不過,尤其這會還靠近午時,她甚至能夠瞧見男人的衣裳都濕漉了一層,緊緊貼在身上,兩個時辰在太陽底下的暴曬,讓他一向寧折不彎的身軀都變得有些晃蕩起來。


    可他還是強撐著沒有倒下。


    德安從裏頭出來,看著這樣的沈紹,歎了口氣,過來低聲勸道:“沈大人,您還是回去吧,陛下說了不願見您......您是陛下最寵信的臣子,陛下也是真心喜歡您,這才會把最疼愛的長平公主指給您。”


    “出了這個宮門,您就把先前的話忘了,也把從前的事和您的心思都切斷。”


    “等再過幾個月,您就好好做咱們大周的駙馬。”


    “這樣.......”德安話還沒說完,沈紹就抬了臉,他纖長的長睫上沾著汗水,眼睛有些看不清楚,可說出來的話還是和先前一樣執拗,“德安公公,我沒法娶她。”


    “你!”


    德安甩了拂塵,也生了氣:“您怎麽就這樣執拗!您這幾年在外頭公幹,累出這麽多功績,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都察院那位韓大人馬上就要退了,等再過陣子,您就是都察院的頭,您說說您,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


    “值得。”


    男人的聲音沒有一絲猶豫,他看著德安,亦或是越過他,看著那道厚重的宮門,哽著嗓子,又重複了一遍:“......值得。”


    顧無憂聽到這兩個字,腳下的步子突然就邁不過去了。


    她原本氣勢洶洶的來,是想要替長平好好教訓沈紹一番,再問問他,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讓他行出這樣的混賬事,可如今聽到這一番話,她卻不願再過去了。


    她不知道沈紹心中那個不可割舍的女人到底是誰,但她知道......


    長平一輩子都沒辦法比過那個人在沈紹心中的地位。


    “主子......”


    白露有些擔憂的看著她。


    顧無憂沒有說話,她隻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紹的身影,然後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上了馬車,白露有心想說些什麽,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一路無話到宮門口,馬車倒是停了下來,白露擰了眉,剛要問話,簾子就被人掀了起來,卻是李欽遠。


    他一身勁裝,額頭也布滿著汗水,顯然是從西郊大營剛回來,看著靠著馬車,抿著唇不說話的顧無憂,他心裏歎了口氣,讓白露下車隨行,自己則上了馬車。


    等到馬車繼續緩緩往家中駛去,李欽遠攬著顧無憂的肩膀,沉聲說道:“我已經知道了。”


    顧無憂也沒睜眼。


    這個時候,她實在沒心情見李欽遠,耳聽著外頭車馬喧鬧,她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抿著唇,低聲說道:“你是不是早就知曉沈紹心中有人?”所以才會在當初知道賜婚的消息,露出那樣的神情。


    李欽遠啞聲,“......是。”


    “你——”


    即使知曉,可當真聽他承認,顧無憂還是氣得不行,她睜開紅彤彤的眼睛,憤憤盯著李欽遠,“那你為什麽不早些同我說?”


    “若是知道沈紹心中有人,我肯定會攔著長平,也不至於......”


    也不至於什麽,她沒說下去。


    但其實早知道,晚知道,都是一樣的結果。


    她心裏難受,忍不住想哭,哽咽道:“我從來沒見過長平哭得這樣傷心。”


    李欽遠見她這般,心裏也難受的不行,輕輕歎了一聲,他把人又抱緊了一些,“是我錯了,我原本以為舅舅能解決的,沒想到......”最終還是到了這一步。


    顧無憂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這回——


    李欽遠卻沒有立刻回答,他垂眸看著顧無憂,似乎在斟酌該怎麽開口。


    顧無憂見他這幅樣子,以為他是要替沈紹隱瞞,更加生氣了,“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瞞我?”


    李欽遠看著她歎了口氣。


    手覆在她的頭上,低聲道:“是......你二姐。”


    而此時的未央宮。


    長平似是哭累了,埋在王皇後的懷裏打著哭嗝,眼睛還是紅彤彤的。


    “不哭了?”王皇後握著一方帕子替她擦拭著臉上的淚痕,沒聽到長平的回答,她也沒說什麽,隻是替人擦幹淨,這才開口問人,“好了,哭也哭夠了,現在告訴我,你想要什麽?”


    “你還要嫁給沈紹嗎?”


    “要!”


    長平似是發了狠,咬牙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要成婚了,現在沈紹想讓父皇收回聖旨,憑什麽?我打小就沒被人這般落過臉麵,難道就讓旁人譏笑我不成?”


    “我不管沈紹喜歡誰,反正他隻能娶我,他敢這樣對我,我就要一輩子困著他!”


    就算來日隻能做一對怨侶......


    她也不會放過沈紹!!!


    絕不!


    王皇後靜靜地聽著她說完這番話,麵上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等她說完,這才問人,“無暇,這是你想要的嗎?”


    無暇是她的名字,取意沒有瑕疵。


    平時很少有人喚她的名字,長平陡然聽到的時候還怔了一瞬,她看著母後,張口就想說“是”,這就是她想要的,她從來不是多好脾氣的人,大周唯一的金枝玉葉怎麽能被人這樣落了臉麵?


    她就是要一輩子困著沈紹,讓他後悔這樣對她!


    可看著母後的臉,她喉間那句明明可以輕易脫口而出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就像是被人掐住了那個音節似的,怎麽也說不出一個“是”字。


    王皇後見她這般,終於歎了口氣。


    她沒有說話,而是攬著長平,那雙精美到沒有一絲瑕疵的手就這樣輕輕撫著長平的頭,時間一點點過去,許久,王皇後才看著窗外的梨花,開口說道:“無暇,這世上,最不能賭氣的便是自己的婚事。”


    “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賭上你的一輩子,不值得。”


    ......


    半個時辰後。


    天都漸漸黑了,沈紹還是沒有離開,他跪了一下午,嘴唇發白,臉色難看,甚至因為剛才跪得太久,一時不察,額頭直接磕在地上撞出一道血痕。


    現在那張如玉般的臉上布滿著血痕,看著慘烈極了。


    宮門前的內侍看他這樣都有些擔心,也有曾受過他恩惠的想幫一幫,可陛下沒有發話,就連德安公公自打先前進去後也沒再出來,他們又怎麽敢?隻能眼睜睜看著沈紹跪在那邊。


    長平就是在這個時候過來的。


    宮門前的燈籠都已經掌上燈了,長平著一身繁麗宮裝,一步步從遠處走來。


    她平日嫌麻煩,很少穿這樣的服裝,可此時她卻著一身規規正正的公主服製,頭戴三龍三鳳釵,任由寬大的裙角拖曳在地上。


    尊貴也奪目。


    宮門前的內侍瞧見她,都愣了下,緊跟著急急迎了過來,給人請安,“公主。”


    沈紹也在這個時候回過神,他跪了半日又不飲不食,早就暈頭轉向了,可在聽到這一聲的時候,他還是迅速轉過頭,看著長平,他臉上的血早就幹涸,濃密的眼睫也沾了一些,讓他的視線有些模糊。


    長平看到他這樣,藏在袖子裏的手還是忍不住捏緊了一些。


    可也隻是短暫的一瞬,她就又鬆開了,居高臨下,目光冰冷地看著他,說出來的話比寒冬的風還要凜冽,“沈紹,本宮是大周的公主,本宮要嫁的人必定心中隻有本宮一個人,你不配讓本宮傷心。”


    她又看了沈紹一會,然後把手裏的鳳旨扔到他身上,“拿著這個東西,滾遠點,記住,是本宮不要你的,你日後要是膽敢再出現在本宮麵前,本宮一定殺了你!”


    長平說完就轉身離開。


    腳步沉穩,儀態萬千,任由繁麗的裙擺拖曳在地上,從前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就像是一下子長大了。


    沒有人瞧見她眼中含著的淚意。


    身後那些隨行的宮人,都安安靜靜跟在她身後,屏息靜氣,誰也不敢說話,等到走出院子,走到四下無人地,長平才開口,“你們先回去。”


    宮人互相對視一眼,最終還是輕輕應了一聲。


    等到他們一個個都離開了,長平終於忍不住哭出聲,她紅著眼眶再不顧體麵往前跑,她想,她應該還是有些喜歡沈紹的,要不然心怎麽會那麽痛呢?


    她又有些後悔,不該這樣輕易放過他的。


    還想去問問他喜歡的人到底是誰?她到底有哪裏比不過別人的?腦子裏的思緒就跟要炸了似的,也是因此,她沒有注意到從拐角處走來的人。


    “撲通——”


    長平被撞得摔在地上,緊跟著是十幾道折子掉在地上,還有男人的悶哼聲。


    “你,沒事吧?”


    男人溫潤的嗓音在夜裏響起。


    長平喜歡好顏色,喜歡好聲音,最愛如玉般的樣貌和聲音,若是往日,她早就抬眼看去了,可今天,她受了這樣大的打擊,又被人瞧見自己這幅慘狀,哪裏還顧得上這些?


    也不顧是自己先把人撞到,紅著眼眶抬起頭。


    見他神色微怔,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是一片濕潤,她咬牙威脅道:“你敢說出去,我就,我就......”似乎是在想怎麽威脅比較好,最後凶巴巴的說了一句,“要了你的命!”


    然後也不管他是怎麽想的,直接從地上起來,跑遠了。


    京逾白看著她跑遠的身影,愣了一瞬,又好笑的搖搖頭,他什麽都沒說,彎腰撿起那些折子,要離開的時候,瞧見一隻孤零零落在地上的龍鳳釵。


    想到先前聽到的那些閑話。


    他轉頭看了一眼那人跑開的方向,撿了起來。


    又覺得明珠蒙塵實在可憐,遂伸手輕輕拂落那上頭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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