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攜帶式終端機傳來訊息的提示聲吵醒後,蕾娜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保持在啟動狀態的資訊終端全像熒幕上,正暫停在機身攝影機的畫麵,底下則鋪滿了好幾份列印出來的戰鬥報告。


    陽光透過窗簾,讓坐西朝東的臥室顯得十分明亮。把昨晚扔在棉被上頭,材質透光的輕薄睡袍披在肌膚上,一邊用梳子整理頭發,一邊走下床。


    打開通訊軟體,原來是阿涅塔發來的訊息。


    『下個月就是革命祭了,等下次休假時我們一起去看宴會禮服吧。』


    蕾娜稍加思索,打了個簡短的回信並送出。


    『對不起喔。我這陣子有點忙,下次再約好嗎?』


    馬上就又收到了回信。


    『蕾娜,你最近很難約耶。』


    接著又傳來一封。


    『為了那些八六做這麽多事情,也隻是白費工夫喔。』


    蕾娜轉頭往背後看了一眼。


    那是昨晚睡前在分析上有一點點進展的先鋒戰隊的戰鬥紀錄。包含了內容條理分明,顯現出記錄者思路清晰的戰鬥報告,以及取自「破壞神」任務紀錄儀的檔案資料。雖然不知為何隻有巡邏報告的內容依舊荒誕,但除此之外的資料簡直就像寶山一樣,可說是在與「軍團」戰鬥這方麵的資料寶庫。


    自己並不是在白費工夫。


    這肯定能夠幫助大家多增加一分存活下去的機率。


    『對不起喔。』


    「——其實少校去參加也無妨吧?」


    趁著進行聯絡與回報的空檔,也就是在報告上應該出外巡邏的時段,辛一邊保養平時擺在「破壞神」駕駛艙內的突擊步槍,一邊對著透過知覺同步和自己閑聊的蕾娜如此平淡地回應。


    時間剛過中午,地點在隊舍中的自室。因為老是弄亂零件而被趕出房間的小貓,還是鍥而不舍地猛抓門板。


    『不過,要是那時候遇上敵襲的話……』


    蕾娜還是難以接受。該說很像是性格一板一眼的她會有的反應,還是該說她不知變通。


    「總是有辦法解決的。」


    『再說了,明明還在打仗,居然還舉辦宴會……』


    「我想就算是現在,恐怕也有某個戰區正在進行戰鬥吧。所以不管牆內的人做了什麽,都不會對前線造成任何影響。」


    拔下鎖軸,將槍機從槍栓組件上取出後,放在墊布上。雖然突擊步槍這種等級的武器對「軍團」很難造成傷害,但多少可以用來牽製,在事有萬一的時候至少還有一把武器可用,所以還是保留下來了。


    「所以說,我覺得你去參加宴會也沒關係。雖然很感謝少校為我們進行敵情分析,但不需要連私人的時間都占用。」


    聽到辛這麽說,蕾娜稍微沉默了一會兒。


    『我這麽做……該不會很多餘吧……?』


    「不,這的確幫了大忙。」


    這是真心話。要是指揮官隻是為了自我滿足而瞎忙,辛才不會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上頭。


    「說穿了,我們這些人的視野隻局限在前線而已。透過受正規教育的將校視點,以綜觀全局的角度來進行的情報分析資料,對我們來說十分寶貴。」


    『……那就好。』


    「但是,少校沒有必要把時間都花在這上頭。」


    感覺另一端的蕾娜似乎抿著嘴,不是很開心的樣子。辛一邊忙著卸下退殼鉤,一邊說了下去,語氣依舊十分平淡。


    「要是和戰場牽扯太深,就會變得像我一樣喔。」


    聽見辛這番不知是開玩笑還是真心的話語,蕾娜輕輕歎了口氣。雖然她還是提不起勁——


    「諾讚上尉偶爾也會說笑呢……我明白了。我會努力去享受的。無論是無聊至極的宴會,或是令人別扭的高跟鞋和禮服。」


    自己也回了個玩笑話後,感覺辛似乎也有了一絲笑意。


    『革命祭……是吧。聽你這麽一提,我好像也有點印象。』


    「你記得什麽嗎?」


    隻見辛稍微思考了一下。


    『……好像有……煙火?在一座有噴水池的庭園,就在宮殿的前麵。』


    蕾娜聞言,猛地抬起頭來。


    「沒錯。那是第一區的總統府,也就是月光宮……你以前住在第一區嗎?」


    自王政時代起,第一區就是高級住宅區,居民也都是代代定居於此的人……過去貴為貴族階級的白銀種占了過半數。就算是在九年前,屬於有色種的居民也是少數中的少數。


    所以,他們搞不好曾經在哪裏擦身而過。一想到這裏,就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又有些難受。


    『雖然我記不太清楚了,不過大概是吧。我還記得是和家人一起……好像是哥哥牽著我的手過去的。』


    蕾娜驚呼了一聲,微微縮起身子。心想自己又搞砸了。


    「對不起。」


    『……你是指什麽?』


    「是我太不識相了。上次也是……那個……又提到你的哥哥和家人……」


    『喔……』


    相對於垂頭喪氣的蕾娜,辛的語氣還是那麽冷漠。


    『別在意。因為我幾乎都不記得了。』


    「咦?」


    『就是關於家人的事。我的腦袋裏隻剩下一些殘缺的記憶,就連長相和聲音都不記得了。』


    「……」


    蕾娜不覺得辛冷血無情。


    因為辛在與家人分別時,想必還十分年幼。之後整整五年,他每一天都要與死亡打交道。


    就連彌足珍貴的記憶,也被戰火燃燒殆盡,或許隻能感歎造化弄人吧。


    一瞬間——蕾娜好像看見了一個找不到回家的路,傻楞楞地站在荒蕪戰場上的小孩子。


    「——那時候他告訴我,他一定會活下去,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蕾娜將記憶中雷所說過的話盡可能正確還原,也試著在腦中重現雷說著這番話時的姿態。


    知覺同步是透過雙方的意識來傳遞彼此的聲音。所以在進行同步時,也能傳遞和麵對麵說話般差不多程度的感情。


    要是能傳達過去就好了。雖然辛自己的記憶被戰火奪走,但留在蕾娜心中關於雷的記憶、樣貌和說過的話,如果能夠成功傳達到辛的心裏就好了。


    「他還叨念著你應該長大了吧,一副十分懷念的樣子。我看得出來,你在他心中是很重要的家人。你的哥哥是真的很想回到你身邊呢。」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經過漫長的沉默後,辛所回覆的話語中,帶有一絲絲的動搖。聽起來就像是他也希望是真的,但如果不是,也無所謂的感覺。


    「上尉……?」


    辛並未回應。發覺對方似乎不想深談的蕾娜,也閉上了嘴。在沉默之中,她隻聽見另一頭傳來些微的金屬聲響。


    在聽見最後那聲動靜較大,也教具特征的聲響之後,蕾娜不禁歪了歪頭。剛才那是……?


    「上尉,你現在該不會正在拆解步槍進行保養吧?」


    辛躊躇了一瞬才開口回答:


    『……是這樣沒錯。』


    「現在應該是正在進行巡邏的時間吧。」


    陷入一陣沉默。


    原來那些內容莫名其妙的巡邏報告是這麽回事啊。蕾娜不由得歎了口氣。


    即使如此,先鋒戰隊每一次的反應都快得不像話。他們為什麽能夠搶在雷達之前,偵測到「軍團」來襲呢?說到這個,自己還沒有問過他們這個問題。


    「既然你認為沒有必要,那應該也有你的道理吧……步槍也是。」


    雖然按規定來說,八六禁止持用小型火器。


    「因為有其必要,你才會使用,所以我不會多說什麽。但請你一定要善盡保管的責任喔。」


    『……抱歉。』


    回應的語調中帶有一點意外的感覺,讓蕾娜有些不解。


    「請問,我是不是說了什麽奇怪的話?」


    『沒有……隻是我本來以為少校會因此生氣。』


    聽到對方坦承的確有些意外之後,蕾娜的眼神也變得飄忽不定。


    因為她想起自己當初剛分發到單位時,先是在繳交報告這方麵斤斤計較,後來看見國軍本部的同僚們毫無紀律可言的各種行為,她也是不厭其煩地一個一個去糾正。


    「我也不是……這麽不通人情,並不會要求你們遵守無意義的規則或禁止事項。雖然剛才提過了,但我還是要強調,凡是你們判斷在戰場上需要什麽,或是不需要什麽,我都會尊重你們的意見。」


    因為不在戰場上的我,沒有立場對此說三道四。


    心裏瞬間湧起一股苦澀,但她馬上甩甩頭,打起精神。


    「不過呢,雖然隻是在戰場上備而不用的武器,但還是得像這樣時時保養才行呢。共和國的突擊步槍實在太重了,在八十五區當中別說是訓練,大家連拿都不想拿呢。」


    由於采用了大口徑的全口徑步槍子彈,共和國陸軍製式步槍通體均以強韌的金屬打造。在設計時也將對輕裝甲戰鬥的用途納入考量,才會采用這種口徑,但也造成重量變得難以負荷。


    在蕾娜的認知中就是如此,可是辛卻顯得有些不解。


    『很重?會嗎?』


    這種打從心底感到質疑的語氣,讓蕾娜愣了一下,接著才突然發現。


    對喔,這也難怪。因為對方是個男生啊。


    一想到這裏,她不禁覺得有些難為情。


    仔細想想,自己好像還沒有和同齡的男生兩人獨處,像這樣子聊這麽久過。


    『……少校?』


    由於知覺同步能夠傳遞的感情,與麵對麵說話的程度差不多。從辛的角度來說,就是感覺到蕾娜突然間滿臉通紅起來了。


    「沒、沒什麽。那個……」


    這時,同步的另一頭的氣氛忽然緊繃起來。


    可以感覺到辛悄然無息地站了起來,把視線投向遠方的樣子。


    總覺得往常如連續低音一般的雜音,好像變強了一點。


    「……諾讚上尉?」


    『請少校做好進行管製的準備。』


    不出所料,眼前的資訊終端並沒有顯示任何警報。但是辛卻說得斬釘截鐵。


    『「軍團」要來了。』


    這次因為事前正好與辛進行同步的關係,蕾娜也參加了這場隻有小隊長以上才能參與的作戰會議。


    從敵軍總數、部隊展開狀況到進攻路徑等等,這支戰隊難道每次都是在掌握了如此詳細戰況的條件下,製定迎擊計劃的嗎?蕾娜在對這場以海量的情報為基礎進行的會議暗自吃驚的同時,也提出了好幾個作戰方案。在蕾娜認可了最終采用的作戰計劃,召集成員進行戰鬥匯報之後,作戰就此展開。


    「我認為,主力很有可能是近距獵兵型的單兵種部隊。」


    針對不知為何並未在事前掌握的敵軍兵種組成,蕾娜根據雷達上的資訊和以往戰鬥中得到的情報,做出了這樣的推論。再透過同步連接,傳達給分布在各個伏擊位置上的隊員。


    「從生產特性和整備效率來看,在上次戰鬥中遭到集中火力摧毀的戰車型,數量應該還不足以湊成戰鬥編製。然而,敵方也不太可能將反戰車炮兵型單獨推上前線作戰。」


    機動能力普通,裝甲也薄弱的反戰車自走炮,是伏擊專用的兵種。因為外觀相似就拿來代替戰車使用,導致全軍覆沒的錯誤戰法,是人類在履帶式戰車剛興起時常犯的錯誤。


    「若是能夠承受反輕裝甲【破壞神】用榴彈傷害的戰車型也就算了,完全由裝甲較為薄弱的近距獵兵型所組成的部隊,長距離炮兵型能夠提供的炮擊支援也會大幅受限。隻要先將斥候型解決,就能讓對方的威脅性降到最低了。」


    『狼人呼叫各員。剛才已經確認了,少校的推測完全正確。』


    前去偵查的萊登如此回報。他的口氣聽起來已經不是佩服,而是有些傻眼了。


    『不過啊……又是生產特性又是整備效率的,你真的有好好睡覺嗎?』


    這時辛突然開口:


    『少校。這次能否請你關閉知覺同步?』


    「咦?」


    『在市區中與如此大量的近距獵兵型單一部隊進行巷戰的話,最後勢必會演變成一場混戰,近身肉搏的頻率也會變多。在出現較多……的這個狀況下,和我保持同步實在太過危險。』


    辛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標準的共和國語,可是蕾娜卻聽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忍不住皺起眉頭。剛才……辛說了什麽?


    出現較多……黑羊?


    『有疑問的話,等到戰鬥之後我會再向你說明。現在請你切斷同步。』


    在隨時可能開戰的現在,沒有時間好好說明,也是無可厚非。可是在不知道確切理由的狀況下,要求她做出令她感到可恥的拋下職務的行為,蕾娜反射性地產生抗拒。


    「其他隊員現在也還保持同步不是嗎?再加上阻電擾亂型還在進行電磁幹擾,萬一出現什麽意外,無線電也有失聯的風險。我不會關閉同步的。」


    蕾娜出於抗拒而表示拒絕。辛似乎還想多勸幾句,但是眼見「軍團」已經進入無法坐視不管的位置之後,隻能選擇把話給吞了回去。


    『……我已經提醒過你了。』


    在拋下這句隱含苦澀的話語之後,「送葬者」站了起來。


    一如辛事前所言,戰鬥成了敵我雙方的大混戰,而蕾娜緊盯著在電磁幹擾之下勉強顯示光點的雷達熒幕,抬手壓住一邊耳朵。怎麽回事?雜音很嚴重。她很確定不是出自於這個房間,而是辛他們在戰場上聽見的聲音。但是,那到底是什麽?


    敵軍【軍團】的紅色光點,正朝著友軍【破壞神】的藍點接近。那是「送葬者」,是辛的機體。在千裏之外的戰場上,兩者來到了肉搏戰的距離,也是近距獵兵型最擅長的範圍。隨後,兩道光點相互交錯——


    一道不知名的「人聲」,奇妙而清晰地在耳中響起。


    『——媽媽。』


    宛如臨死前最後的吐息,意識蒙矓下的呢喃聲,聽起來就是如此空洞。


    在蕾娜腦袋一片空白時,聲音仍然不曾停歇。那些本該灌注於話語中的追憶與感情,都在死亡的虛無麵前化為烏有,隻剩下茫然空洞的聲音,不斷地重複。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咿——!」


    頓時寒毛直豎。


    蕾娜用雙手捂住耳朵,但聲音是透過知覺同步傳遞而來,所以任何防範動作都毫無意義可言。呼喚著母親的瀕死呐喊,不斷灌入腦中。這串失去了語言的意義,淪為單調的連續聲響,空洞至極的死前吐息,隻剩下完全崩壞的一股執著。這道呼喚母親的聲音,隨即被震耳欲聾的炮響驅散。但是馬上又有同樣音色的其他呻吟,接二連三地衝入腦中。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好燙啊好燙啊好燙啊好燙啊好燙啊好燙啊好燙啊好燙啊好燙啊好燙啊好燙啊好燙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在壓垮思考與理性的臨死慘叫所構成的漩渦之中,隱約聽見了辛的聲音。


    『少校!快關閉同步!米利傑少校!』


    那個總是沉著冷靜的少年,在呼喚的聲音中罕見帶著焦躁,可是已經陷入恐慌的蕾娜完全聽不進去。她隻是拚命捂住耳朵,縮著身子試圖逃避一切,大聲尖叫希望能蓋過這些聲音,但是始終不曾停歇的瀕死大合唱,逐漸侵蝕了她的理智——


    『嘖!』


    辛啐了一口,同時切斷了同步連接。慘叫的聲浪也瞬間消失。


    「……………………啊…………」


    蕾娜緩緩抬起頭來,戰戰兢兢地放開雙手……什麽也沒聽到。看來是所有處理終端都斷開了同步連接。


    不知何時從椅子跌坐到地上的蕾娜,呼吸因恐懼而變得急促,用那雙因膽怯而睜得老大的雙眼,凝視著管製室中的昏暗陰影。


    ……剛才那是……什麽……?


    那不是來自和自己進行同步的處理終端。也不是任何人的聲音,而是來自更為遙遠,數量也超出想像的存在。


    而在那片哀號之海中,她依稀聽見了一道聲音。那是——


    ——我不想死。


    「……那是櫻花……是凱耶……?」


    在切斷了與蕾娜的同步連接時,辛已經被大批「黑羊」所包圍,宛如狂風暴雨的慘叫聲刺入耳中,讓他不禁眯起雙眼。由於黑羊群大半都是近距獵兵型,為了應付能把裝甲像水一樣輕鬆劃開的高周波刀連續攻擊,他遲了一步才切斷同步。


    無數的慘叫、哀號、呻吟和叫喚聲重疊在一起,在這麽近的距離下,讓辛聽起來就像是足以讓五髒六腑移位的轟然巨響。可是隻要拉近到這樣的距離,他就能夠清楚辨別每一道聲音。透過同步共享了聽覺,認出其中一道聲音的賽歐不禁發出呻吟:


    『糟透了……!剛才……凱耶也在裏麵……!』


    感覺到好幾個人同時倒抽一口氣之後,通訊網頓時一陣嘩然。


    『凱耶她……?被帶走了嗎……!』


    『該死……明明已經被安琪燒掉了才對啊……!』


    將同伴們的悲憤暫時驅趕到意識角落,循著哀歎聲搜索「凱耶」的位置。對於隻是透過知覺同步暫時能夠聽見「聲音」的其他人來說,這種舉動宛如天方夜譚,但是身為源頭的辛,的確有能力辦到。


    無需凝神專注便能鎖定聲音,隻花了一點時間便掌握了距離與方向。他透過超越人類五感的精準度,完成了猶如大海撈針的壯舉。


    目前距離最近的是——可蕾娜啊。


    「神槍。方位〇六〇,距離八〇〇。在一五架組成的集團前排,從右邊數來第二架近距獵兵型。」


    『……收到。』


    凱耶不斷哀歎「我不想死」的聲音在挨了一發炮擊後嘎然而止。這群亡靈大軍的聲音,在死後仍然遺留人間,唯有將其徹底摧毀,才能回歸安寧。


    身處於令人理智崩潰的哀號漩渦中,辛悄悄發出了一聲帶著憐憫的歎息:


    「吊祭之戰……是吧。」


    唯有徹底摧毀,才能回歸安寧的亡靈大軍。


    就好像彼此都渴望回歸自己應有的歸宿一樣。


    那位少女管製官大概再也不會與我們聯係了吧……想到這裏,不知為何感到有些遺憾。發現自己起了這樣的念頭後,辛不由得皺緊了眉間。


    努力了好久,直到日落時分,蕾娜才鼓起勇氣,試著再度進行同步。


    然而隻要她一產生同步的念頭,心裏就會湧上一股讓她快要吐出來的恐懼。最後當她真正連上線時,時間已經接近午夜,也差不多到了前線要熄燈的時限了。


    蕾娜昂起頭來,努力壓下「這麽晚了搞不好會吵到人家」的軟弱念頭。要是現在不做,到了明天之後肯定就再也沒有勇氣嚐試了。隻會拿同樣的借口一次又一次說服自己,永遠也沒有實踐的那一天。


    察覺自己的呼吸急促起來,她深深吸了口氣,啟動知覺同步。幸好對方尚未就寢的樣子,十分順利地連上了。


    同步的對象隻有一個人。


    之前叫她切斷同步的是他,提醒她不可以與自己同步的也是他。因此蕾娜認為如果要找人解答的話,他就是最好的對象。


    「……諾讚上尉。」


    蕾娜可以感覺到辛似乎微微睜大了雙眼。


    「我是米利傑。請問……你現在方便嗎?」


    接著出現了一段不太自然的空檔。


    不知為何,從連上的那一刻起就能聽見一道很微弱的聲音,像是下雨一樣嘩啦嘩啦的水聲。


    『…………是還好,不過我正在淋浴。』


    「咦——!」


    蕾娜第一次聽見從自己口中發出這種失控的尖叫。


    感覺自己連耳根都紅了,拚了命想要找話說,但是陷入空白的腦袋完全無法思考。她處在和白天不太相同的恐慌之中,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彌補的話來。


    「對、對不起。說的也是呢,都這麽晚了……那個……我馬上就關掉。」


    『等等。』


    這種時候辛的聲音還是平靜得有點可惡。


    『我並不介意,而且衝完澡之後就要睡了。少校應該是有問題想問吧?你不介意的話,請直接開口問我就好。』


    「這……這樣啊。那麽……」


    話雖如此,但蕾娜的父親過世得早,又沒有其他兄弟,也還沒談過戀愛。這個狀況對她來說有點太過刺激,讓她隻能一邊忙著把注意力從熱得發燙的臉頰轉移開來,一邊開口說道:


    「啊……對了,請問今天的戰果如何?有沒有人受傷,或是……有沒有人不幸……」


    『一切順利……少校就是為了確認這件事嗎?』


    「因為……」


    就算他們是精銳中的精銳,也不能保證在與「軍團」交戰後一定可以生還。


    更何況是待在那片淒厲的叫喚之中——那實在可怕到讓她一直擔心後來是不是全軍覆沒了,或是進行同步之後,又發現哪個人不見蹤影了。


    「上尉……今天在戰鬥中聽見的那個聲音是……」


    在說出口的瞬間,身體又沒來由地一陣發寒。


    宛如持續低音一般的雜音。宛如深邃森林中響起的枝葉聲。宛如來自遠方的嘈雜人聲。


    過去,因為那些東西離得夠遠,所以聽起來才像是那樣。但實際上卻是無數臨死哀號的集合體。


    她終於明白了。辛之所以會有「死神」這個別稱的由來。因此,了解內情的管製官才會全都避之唯恐不及。


    這個聲音才是真正的理由。


    「那到底是什麽呢……?」


    『……』


    隻聽見嘩啦嘩啦的水聲。


    『以前,我差點死過一次。』


    脖子上隱隱感到一陣鈍痛,壓抑而沉重,好像被緊緊勒住一樣。快要不能呼吸。


    這不是蕾娜自己的感覺。而是透過同步傳來……那麽,這就是辛的感受。


    『說得更貼切點,我想那時候我大概真的死了一次吧。因為成了同樣的存在,所以才能聽見聲音……才能聽見那些死了卻不曾消失的……亡靈之聲。』


    「……亡靈。」


    蕾娜忽然想起阿涅塔的父親的意外。


    由於同步裝置的神經活性率設定成理論上的最大值,導致他潛入了世界意識的最深處,再也回不來。


    照這麽說,倘若所有死者都會回歸世界……回歸到更為深層的最深處的話。


    那麽曾經瀕臨死亡,墜落到最深處的人——不就和知覺同步的連結原理一樣,經由最深處和活人以外的某種存在產生接觸了嗎?比方說,像是那些同樣因為死去而墜落到最深處,卻還殘留一小部分在軀體中無法完全回歸……與那些無法消逝的亡靈產生了接觸。


    可是,之前那些是……


    「白天那些……應該是『軍團』吧?」


    隻有在近距獵兵型靠近的那瞬間才會聽到聲音。戰鬥前辛所說的那番話也印證了這個假設。


    『「軍團」本身也是亡靈吧。隨著帝國的滅亡,它們也失去了作為兵器的存在意義,失去了下令者,也失去了實現目標的必要,遵照無謂的遺命在世間徘徊……可說是亡國軍隊的亡靈。』


    「……難不成你們每次都能事先察覺『軍團』來襲也是因為……?」


    『嗯,因為我聽得見聲音。隻要它們稍微靠近一點,就算我已經睡著了,還是能夠察覺。』


    「請你先等一下……!」


    蕾娜痛苦地悶哼了聲。雖然辛說得輕描淡寫,但實際上絕對沒有這麽輕鬆。


    隻要靠近一點就能察覺?——他以為我不知道敵軍最接近基地的駐紮據點有多遠,而以這個距離為半徑的範圍中,又有多少「軍團」出沒嗎?


    宛如來自遠方的人聲嘈雜或枝葉摩擦聲的亡靈之聲。


    同步率調到最低的知覺同步,隻能接受到發言者的聲音,以及觸手可及的範圍內的聲音,或是大到足以震撼身軀的巨響罷了。


    在蕾娜耳中細微到像是雜音的這些聲音……在辛的耳中又是如何呢?以往和辛同步時經常能夠聽到的低語聲,在他耳中又是怎樣呢?


    「上尉現在能聽到多少聲音呢?能夠聽到多遠,聽起來又是什麽感覺……」


    『精確的距離我並不清楚,但是我能夠掌握整個共和國舊有國土上的「軍團」動向……不過距離太遠的話,就無法分辨群聚中的單一個體,隻能以集團為單位來監控。』


    這是超出常人想像的世界。


    就算一個個都隻有竊竊私語的程度,但是把各戰線所有的「軍團」加起來的話……


    他無時無刻都在聽著這些聲音,就連用來休息的睡眠時間也是。


    「你不覺得……很難受嗎?」


    『已經習慣了。畢竟都過了這麽久。』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對方沒有回答,於是蕾娜又提出下一個問題:


    「先前之所以能聽見凱耶·穀家少尉的聲音,是因為她……也變成那個……亡靈了嗎?」


    想要把這個字眼親口說出來的時候,空虛的常識還是造成了一些妨礙。


    接著是一段短暫的沉默。之後水聲停歇,感覺到對方正在把濕答答的劉海往後撥。


    『這場戰爭最多在兩年內就會終結——共和國政府是如此預測的,對吧?』


    「啊,是的……你怎麽知道呢?」


    雖然對於話題突然轉變而感到困惑,她還是點點頭回答。為了不讓八六產生無謂的希望,這項情報並沒有向處理終端公開才對。


    『是賽歐從那位隊長口中得知,而我則是從賽歐那裏聽說的……「軍團」的中央處理裝置在設計結構圖時就已經設定好壽命上限,目前剩餘的時間不到兩年,沒錯吧?』


    「……是的。」


    「軍團」的中央處理裝置是由流體奈米機械模仿哺乳類的中樞神經係統構築而成,所以能夠達到媲美大型哺乳動物的處理能力,但是用來維持這項構造的結構圖,卻放入了無法變更的時限及刪除程式。


    『從賽歐那裏聽說之後,我才恍然大悟。因為,雖然我原本就能聽見「軍團」的聲音,但也隻能聽見它們蠢蠢欲動的聲響而已。但是從某個時期開始,就混入了人類的聲音。當時我猜得到它們「做了什麽」,卻不明白「為何」要那麽做。』


    聽著辛用對女性來說難以置信的粗暴手法擦幹頭發之後,又聽見細微的衣物摩擦聲。光從聲音就能感覺得出來衣服的質地有多差。


    『既然中央處理裝置的結構圖時日無多了,隻要拿別的結構圖來代替就好……而且能夠拿來代替的東西,早就近在眼前了。』


    「……該不會是……!」


    『沒錯。就是在哺乳動物當中也特別發達的中樞神經係統——人類的大腦。』


    蕾娜光是想像就快吐了。這種行為已然超越病態的境界,徹底踐踏了人類的尊嚴。反觀辛的聲音,卻還是那樣平淡。


    『正確來說,我想應該隻是複製了人腦結構而已。畢竟要是直接拿來使用很快就會腐爛,而且陣亡的人多半屍骨無存,但完整到腦部足以使用的屍體又更為稀少了。事實上,重複遇上有同樣聲音的「軍團」是常有的事情。我想凱耶也不例外,大概還存在於戰場上的某處吧。』


    已經不在世上的少女歎息聲,成了如音樂盒般無限循環的機械亡靈。


    『所以,雖然稱它們為亡靈,但是和一般人心目中的靈魂不一樣。存在的殘渣——或許這樣形容會比較貼切。它們並不具備人類原本的意識,也無法進行構通,隻是複製了死亡瞬間的腦部構造,導致死前的想法不斷循環,寄宿在「軍團」體內的亡靈罷了。』


    「……黑羊。」


    『是的。它們就是混在「軍團【白羊】」之中,被亡靈附身的異端。雖然現在反而是黑羊占多數就是了。』


    盡管從死亡的瞬間便開始腐敗【劣化】,但仍舊是哺乳類中最為發達的人類大腦,想必能發揮出比「軍團」原本的中央處理裝置更高的處理能力。於是在失去結構圖的威脅之下,將臨終哀號納入體內的異端黑羊日益增加。


    辛的聲音不知不覺浮現了對「軍團」的憐憫之情。憐憫那些失去故國,失去戰鬥理由與存在意義,淪為撿拾腐肉卻還是遵照遺命死戰不休的機械亡靈。


    『……我也稍微能夠理解它們之所以不停攻擊共和國【這裏】的理由了。』


    「咦?」


    『因為它們是亡靈。理應消散卻殘存於這個世界,直到毀滅都無法回歸安寧。我想,就是因為它們渴望回歸,所以想帶著眼前的亡靈一同回歸,才會發動攻擊吧。』


    「亡靈……?」


    那是指誰呢?


    是指明明活著,卻不被當成人類看待,從社會的角度來看與死者無異的八六嗎?


    『共和國在九年前不是早就死了嗎……現在的共和國身上,難道還有半點符合五色旗建國精神的特質嗎?』


    他的語氣明明如此平靜。不,正因為如此,才更令人痛心。


    自由、平等、博愛、正義與高潔。利用非正當的理由將族群分出高低,導致數百萬人犧牲卻毫無悔意的這個國家……早就沒有資格拿任何一項建國精神來誇口了。


    共和國已經死了。九年前,當大多數國民決定對同胞展開迫害時,等於就是親手殺死了這個國家。


    這個在老早之前便已死去,卻毫無自覺苟存於世上,名為共和國的巨大亡靈所發出的聲音,或許辛也能聽得見呢。


    發現蕾娜默默不語,不知該如何回話的樣子,辛仍舊先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用著一如往常的平淡語調,仿佛隻是在述說自己所知的事實。


    『少校。這場戰爭是你們輸了。』


    他並不是說「我們」。


    「……這是什麽意思?」


    『就像剛才所說,「軍團」不會因為中央處理裝置崩壞而停止機能。實際上就我所感知到的狀況,「軍團」的總數並未增加,也並未減少……可是八六呢?究竟還剩下多少?』


    蕾娜沒辦法回答,因為她不知道答案。共和國並未對此進行統計調查。


    『比我們小兩三歲的人,恐怕就是最後一批了。因為自從實行強製收容政策以來,八六的人口便停止增長了,而在收容當時還是嬰幼兒的人多半也已經死去。』


    在收容當時已經成年的人,幾乎都在開戰後的兩年內死光了。不但入伍的人都沒有回來,被動員去建設鐵幕的人,也在以過勞死為目標的惡劣勞動條件下,不出所料全數犧牲了。剩下的就隻有完全派不上用場的高齡老人,或是重大傷病患者,而這些人也在這九年當中近乎死絕。


    「……嬰兒為什麽會……」


    『你認為在缺乏完善醫療的條件下,嬰幼兒的死亡率有多高?……在我曾經待過的收容所,幾乎沒有幾個嬰兒能夠撐過第一個冬天。其他收容所的狀況想必相差無幾。而活下來的小孩子,大多也都被賣掉了。』


    「賣掉?」


    『沒錯。被部分的士兵和八六為了賺點小錢賣了。或許是直接被送去當「零件」了吧。』


    蕾娜遲了一拍才理解這是什麽意思,頓時臉色發青。


    換言之,在共和國境內有一批口口聲聲說八六是豬的家夥,私底下卻拿「豬」的小孩來取樂,或是偷偷移植「豬」的內髒才得以存活。


    就這樣,隻有小孩活了下來。而他們也將會被分批送上戰場,就快要消耗殆盡了。


    『「軍團」並未減少。可是八六很快就會滅絕了。屆時,白係種【你們】有能力戰鬥嗎?不知道戰鬥的方法,也沒有任何人熟知戰場,學會了把兵役和戰爭費用統統推給八六【其他人】負責的你們,這下子真的有辦法挺身奮戰嗎?』


    肯定不行吧——蕾娜聽得出辛這一番話中的嘲諷。


    他並不是在嘲笑迫害者的窘境是罪有應得。而是在嘲笑那群短視近利又故步自封,不願正視現實且失去自保能力的生物有多麽悲哀而已。


    『既然不會有人自願,就隻能進行強製動員了。但在民主製度下,非得等到威脅近在眼前,才有可能推行這樣的措施。可是到了那個時候,就來不及了……在事態變得無法挽救之前不能做出決斷,是近代民主製度的缺點。』


    蕾娜忍不住順著辛的話去想像那個結局,又連忙甩甩頭,趕走那不祥的畫麵。她之所以否定這個推測,不是因為她有反駁的根據,隻是突然被打到痛處,下意識地不願意接受將在數年後到來的滅亡。


    「可——可是,實際上觀測到的『軍團』數量正在減少!和數年前相比幾乎少了一半……」


    『那是指待在可觀測範圍內的「軍團」吧?從交戰區深處到「軍團」的勢力範圍當中,可是全天都籠罩在阻電擾亂型的電磁幹擾之下,完全無法進行觀測……的確,出現在前線的「軍團」正在減少,但那隻是因為沒有出動的必要而已。它們隻是不斷發動足以削減我方人數的小規模襲擊,大多數的戰力都在後方待命,而進行待命的數量也有逐漸增加的趨勢。』


    這種行動所顯示的目的隻有一個。


    戰力的溫存與增強。放棄徒增消耗的持久戰,企圖以一波總攻擊直接瓦解共和國的防衛線。


    「『軍團』怎麽可能擁有能夠做出這種戰略性判斷的智慧?」


    『本來應該是沒有的。而那就是你們的另一項敗因。』


    與狼狽至極的蕾娜正好相反,辛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


    『雖說腦袋完好的屍體極少出現,可是在禁止回收屍體的戰場上足足有數百萬名死者。數量一旦多到這種程度,自然就有可能擄獲尚未劣化的個體……對於人類而言,遇上無法攻陷的敵陣而選擇加強戰力,這種程度的判斷其實不算太難吧?同樣的,如果在「軍團」當中,出現了思考能力與人類相當的個體呢?』


    「……!」


    黑羊。模仿人類腦部構造而成的「軍團」。即使結構已經劣化,還是能夠獲得比原本中央處理裝置更好的處理能力。


    那麽,要是它們拿到了剛死不久,還尚未劣化的腦髓呢?


    『這樣的「軍團」被我們稱為「牧羊人」。那是亡靈的指揮官,能夠統領原本和唯命是從的士兵差不多的「軍團」個體。過去我曾經遇上好幾架,由它們所指揮的軍隊,和沒有它們指揮的軍隊,差距之大不可同日而語。』


    「請等一下。那並不是假設,而是實際存在的東西嗎?難不成那個也——」


    『我能夠聽得出來。因為身為指揮官機的它們聲音十分清晰,就算混在群體中也能辨別。大約有數十架機體分布在各戰線當中,而在這個第一戰區的深處——同樣也有一架。』


    一瞬間,辛的聲音變得幽暗而冰冷。就和之前……沒錯,就和之前他說要尋找死去的哥哥時一樣,宛如一把泛著寒光的利刃,散發著一股鋒利而危險的癲狂氣息。


    蕾娜感到毛骨悚然。


    共和國要滅亡了。因為自己的無謀與無恥。他們送入戰場的數百萬名八六,那些被榨幹每一分價值,甚至還死無葬身之地的亡靈,反過來成了他們的絆腳石。


    「可……可是……」


    蕾娜突然想起一件事,連忙開口:


    「那是……假設你們在幾年後遭到全滅的話,才會發生的事情吧?」


    辛不禁愣了一下。


    『這麽說也沒錯。』


    「既然如此,隻要在這之前把『軍團』消滅掉,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隻要有你們……隻要有了能夠看穿『軍團』每一次襲擊與所在位置的你以及先鋒戰隊,也不是不可能實現的吧?」


    隻要有了能在幾乎沒有損害的狀況下,不斷擊退「軍團」最為猛烈攻勢的他們在。


    『倘若必要的人員、裝備和時間足夠,那的確是有可能。不過我覺得任何一場戰爭都是。』


    「那麽,就努力贏下去吧。我也會……」


    ——和你們並肩作戰。本來想要這麽說,但蕾娜覺得太過傲慢了,便改口說道:


    「我也會盡全力幫忙。無論是敵情分析或是製定作戰計劃,隻要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總有一天,我會讓其他戰線也能像你們一樣。」


    隻要能掌握詳細的敵情,製定出通用的基本對應策略,對共和國而言是百利而無一害。用這樣的理由,把方法推廣到其他部隊,應該不會太困難才是。


    「諾讚上尉,你今年就服滿役期了吧?所以你一定要贏到那時候……一定要活下來。我們一起努力吧。」


    辛露出苦笑。語調略顯柔和地說道:


    『……說的也是呢。』


    中斷了與蕾娜的同步之後,辛返回了熄燈後顯得十分靜謐的隊舍臥室。


    走進昏暗的臥室,就看見窗戶上的玻璃在青色的滿月光輝照耀下,映照出自己的鏡像。


    在戰鬥中也不曾脫下的天藍色領巾,不至於連睡覺時也戴著。因為原本就打算衝完澡直接睡覺,所以身上隻穿著內衣,把野戰服隨意披在肩上。領口空蕩蕩的,沒看見那抹淡淡的天藍色。


    乍看之下十分削瘦,但長年在慘烈的戰場上鍛煉而成宛如一匹野豹的身軀,那條帶著優美曲線的脖子上,有著一整圈的紅色傷痕。


    那是一道並不整齊,紅得十分刺眼的瘀血傷疤。看起來也像是脖子曾經被扭斷一次,又勉強縫合起來的痕跡。


    辛悄悄抬起一隻手,觸摸鏡像裏自己脖子上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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